论红柯的诗化小说

2013-11-15 14:08张雪艳
小说评论 2013年5期
关键词:诗意新疆小说

张雪艳

红柯的文学创作由诗歌起步,并始终怀着对诗的崇敬。然后,他将诗歌的枝蔓嫁接于小说的主干,在疾风旷野之地经营培育着一株株文学之树,并让我们看到了这片林带可喜的轮廓。自短篇《奔马》始,经《美丽奴羊》、《鹰影》、《吹牛》,过渡到中篇《金色的阿尔泰》、《库兰》、《哈纳斯湖》到长篇《西去的骑手》、《乌尔禾》、《生命树》,红柯的文本世界越来越丰富,西域的时空由小而大,西域的故事由少而多,西域的生活由远而近,诗意的空间不断延伸。红柯的小说淡化情节、侧重抒情和氛围的烘托,具有诗的韵味和意境。作者常常借助新疆记忆描绘一幅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生命图景,表达一种对于原始生命之美的追挽之情。在美学风格上不以中国现代抒情小说家所展现的婉约柔美为胜,而是以雄强、奇崛、神性之美享誉中国当代文坛。红柯以浓醇的诗情入小说,以诗的思维和感觉写小说,又以小说的形式抒发诗一般的激情。他在小说中探寻西部的生命气息,勾勒西部的生命景象,刻画西部人的精气和灵魂,以诗意的感觉把握草原大漠世界,以诗的哲思观照人类赖以生息的精神家园。

回忆新疆与诗意建构

“亲历过的历史是生命中最大的福祉。”回忆,是西方美学史上本体论意义上的一个诗学范畴。海德格尔曾经将文学创作的根源归结为回忆,他认为“戏剧、音乐、舞蹈、诗歌都出自回忆女神的孕育。显然,回忆绝不是心理学上证明的那种把过去牢牢把持在表象中的能力。回忆回过头来思已思过的东西。……回忆是回忆到的、回过头来思的聚合,是思念之聚合。”马尔库塞也有言:“真正的乌托邦植根于对于过去的记取中。……艺术通过让物化了的世界讲话、唱歌甚或起舞,来同物化作斗争。忘却过去的苦难和快乐,就可把人生从压抑人的现实原则中提升出来。反之,追忆又激起了征服苦难和追寻永恒快乐的冲动。

红柯的诗化小说诞生于他离新回陕后,新疆记忆是其诗意文本得以生成的源头和动力。“回内地一年后,那个遥远的大漠世界一下子清醒起来,群山戈壁草原以及悠扬的马嘶一次一次把我从梦中唤醒,从短篇《奔马》开始,到《美丽奴羊》、《阿力麻里》、《鹰影》、《靴子》、《雪鸟》、《吹牛》,到中篇《金色阿尔泰》、《库兰》、《哈纳斯湖》,不知不觉中西域的世界由短篇而中篇”,红柯创作感言一语道破了回忆机制与其文本生成的密切关系。对于作家而言,回忆就是将自己体验过的东西呈现在作品中,使它在审美的意义上进入读者的阅读视阈。红柯饱含着对于新疆的深情怀恋,从自己丰富的新疆记忆中选择其中体验最深、情感最为挚诚的片断,通过飞扬的想象加工,同时借以时空的间离,对过往的情景进行无意识的却又精心的审美选择,以回忆之笔描绘了一幅幅草原大漠的风景画和风俗画,以回忆之诗来表现和挖掘西部少数民族的精神美并试图构建积极乐观富有活力的现代民族新文化。

新疆的十年生活在红柯的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不管新疆这个名称的原初意义是什么,对我而言,新疆就是生命的彼岸世界,就是新大陆,代表着一种极其人性化的诗意的生活方式。”红柯曾如此这般地盛赞新疆生活方式。巍峨的群山,辽阔的草原,苍凉的戈壁,赋予了红柯游牧民族特有的热情、豪放、坦诚、质朴和刚毅,草原上变幻的云和自由的风为他的想象插上了翅膀,草原民族悠久的历史文化和生活文化,像血液一样不息地流淌在红柯的艺术血脉中。新疆独特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蕴藏的丰富文学资源与红柯的审美理想相呼应,造就红柯极富诗意的小说,《美丽奴羊》、《奔马》、《鹰影》、《阿力麻里》、《吹牛》、《金色的阿尔泰》等,这些作品在创作取向上追求人性的自然生长、赞美性格的原始强力。他的作品表现了一个独自到新疆戈壁闯荡十年的西北汉子勇猛顽强的强者气息,表现了一个文化人充满情致的文化心灵。

如果说新疆的回忆是红柯小说诗意文本得以生成的源头和动力,那么作家主体的诗意建构则是其诗意文本生成的决定因素。因为只有作家心中存有诗意,才能将诗意文本呈现于笔端。红柯带给读者的不是大西北的凌厉、苍远和萧杀,而是自由、轻松和壮美。他以诗意之美为我们描绘了边疆一幅幅动人的草原大漠风景和风俗画,为我们讲述了一个个草原大漠和群山的故事。在草原大漠的风景画中,红柯营造了一个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生命场景,一切生物诗意地栖居于大地。美丽如云的羊群,高大威猛的伊犁马,壮志凌云的雄鹰,清彻高远的天空,莽荡灰蓝的群山,湛蓝而幽静的湖泊,稀少而激荡的河流,跟太阳一样越升越高的红鱼,还有旷野长风般自由的人。这些都是新疆真实的风物人情,然而却是组接起来的,是将新疆最美的东西集于一处而展现出的巨幅画卷。在轻松优美清新隽永的画面下,却潜藏着作家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深沉思考,洋溢着宏大的思想主题——对自然、对淳朴原始生命力的赞美。他的作品不是引领人们关注日常生活,而是促使人们对自然的神往,对日常庸凡生活的超越,试图消解现代文明带来的焦虑,重构现代人赖以生息的精神家园。

在草原大漠的风俗画中,红柯以从容的笔调,将生命的意态化为大自然的一部分,将美和哲理巧妙地糅于一体。男女爱情、生产劳作、休闲时光都富诗情画意。《阿力麻里》歌颂了青年男女的自由爱情,抒发了作家热情奔放的感情,塑造了具有野性之美的女性形象。米琪上房上树轻而易举,带霜苹果不洗就吃。当翔子的马走过她躲藏的果树下时,米琪连人带果跳落在马背上,骏马受惊伏倒在地,翔子与米琪落在十几米远的草窠里。爱情的自由生长与果实的成熟融合在一起,体现了红柯对于大自然由衷的赞美。《金色的阿尔泰》中,建设兵团营长抱着“天山南北荒漠变粮仓”的宏愿来到了阿尔泰,在阿尔泰安家落户,繁衍后代,他们献出了青春生命,也献出了子孙和希望。边疆荒地的严酷自然环境和恶劣的生存条件造就了他们乐观坚忍的生存态度,使他们抵抗了一次次的寒冷、饥饿以及哥萨克兵的侵袭。在兵团人眼里,庄稼和土地是最神圣的存在,他们对庄稼有一种宗教般的膜拜,走到田野,他们会不自觉地向上天祈祷,让庄稼生长,让田园丰收。《过冬》讲述的是老人和炉子的故事。儿女不在身边,老人在寒冷的冬日与炉子聊天,而炉子也被人化成为了老人相依为命的伴侣。这些描绘西域边地自然景观和人文风情的小说极具诗情画意,奇异玫丽、雄奇壮美的自然意象和纯朴敦厚、粗犷剽悍的人文意象融合在红柯的小说中,使得小说字里行间流淌着作家浪漫的情怀和悠悠的诗情,同时也向读者传递了边疆人极富诗意的人性化的生存方式。

诗化文体与文本形态

红柯小说具有鲜明的诗化文体特征。散淡的情节和结构、粗线条的人物勾勒、简约粗放的场景描绘以及以诗歌(民歌)人文的音乐美,是红柯小说创作的主要风格和倾向。“在我的意识里,文章没有文体之分,诗歌、小说、戏剧以及学术在本质上是一回事。……我从诗歌转入小说时也是一片混沌,没有长中短的意识,一个念头冒出来,写多高是多高,有意识写短篇是1996年以后的事。”可见,红柯在最初创作小说这一文学体裁时,其意识里未曾有情节与结构的限制和制约,这直接影响了红柯的小说创作倾向,即为文不囿章法,善于长天大野任情抒写,其早期的短中篇作品的创作基本如此。短篇《美丽奴羊》是三个不同镜头和画面的组接和连缀。中篇《库兰》虽有明暗两条线索贯穿全文,但在结构上仍显散淡和松散。在遭遇了评论界的质疑和批评后,红柯亦有意增强其作品的故事性,长篇《西去的骑手》故事性明显加强,马仲英的形象亦比以往作品中的其他形象丰满,但作品中历史和现实的组接,对于典型场景和具体细节的描写仍显诗意有余,叙述不足。另一长篇《乌尔禾》可以说是红柯将诗意和叙事结合的最为完美的日常生活的诗性写照,可推动情节发展的并不是日常的生活矛盾,而是颇具神性和奇幻的“永生羊”,这种夹杂着图腾文化信仰的“羊”神话在加强了文本的感染力和神秘性的同时,更使小说产生了隐喻性的思维特征,从而增强了小说的诗性,这种文体倾向也正是红柯所孜孜以求的长篇小说的“野性精神”。

红柯对小说中的人物塑造多属于粗线条勾勒,大都没有精细的人物性格刻画。塑造小说人物最简单的方式是给人物命名。而红柯的小说中的人物大多都没有姓名,常常以女人、男人、丈夫、妻子、营长、老人等类的称谓出现在行文中。这些人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与树木、群山、草原、动物等一切大自然的存在一样具有平等的地位,绝没有主宰自然的野心和欲望。即使有姓名的如马仲英、海力布等英雄的塑造和描摹也多属于对于英雄这一类人的概念。马仲英是红柯最为钟爱的英雄形象,他的率真勇敢、痴绝狂异、野性剽悍都给读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但他的性格缺少变化,似乎只是一味的单纯。即使对于他的外貌的描写,作者也使用简约的文字几笔带过。如赫定用洋点心招待马仲英时,作家以简约的文字描绘了赫定眼中的英雄形象:清瘦修长却体格剽悍,一个标准的斯巴达式的古典武士。“红柯利用无名的人物在文本中创设了一个世外桃源,这是个与叙述世界隔绝的空间。在这里流动的不是时间,不是事件,而是精神与情绪,是内倾化的情感。而人物无名更容易构成一种浪漫虚构的氛围,更适合抒情。”以诗文和民歌入小说是红柯小说创作的又一特色,增添了小说的音乐性和节奏感。红柯曾用《热什哈尔》中的“当古老的大海潮我们涌动迸溅时,我采撷了爱慕的露珠”预示并引领了马仲英一生的命运和归宿。红柯自言,新疆民歌《黑眼睛》(“我的黑黑的羊眼睛/我的生命属于你。/让一切厌世的人们,/做你忠实的情人。”)是长篇《乌尔禾》的主题曲,“穿越瀚海的羊,应该有一双美目,超越生死的界限,作为一部长篇的主题歌应该是不错的。”长着黑眼睛的永生羊既是燕子和王卫疆、朱瑞爱情的红线和见证,又成为推动作品情节发展和结构全篇的关捩。

红柯小说的诗化特质还表现在其艺术思维的意念化及其对意象和意境的营造。“意象是诗歌结构的一个组成部分”,是“句法结构或者文体层面的一个组成部分”。红柯善于塑造象征性意象,意象的塑造有利于其抒发对原始生命之力的追挽之情。在红柯构建的诗性文本中,活跃着一群群活的生灵,它们各安其所,自由生活。蓝天白云属于雄鹰,旷野荒原属于虎狼,草原牧场属于骏马和羊群,蓝而幽静的湖泊属于红鱼。红柯对生灵的描绘往往超越了形象本身,而是获得了一种象外之意。其象征手法的广泛运用传达出浓烈的哲理意味,表现了作者的思想感情,深化了作品的内蕴。上帝的封闭之作“美丽奴羊”以她的美丽和柔和的眼光使凶狠的屠夫拜倒在它的脚下,象征生命之美对人的震撼;“奔马”不仅仅使人与汽车的竞争对手,而且象征自然生命力的永恒和强大,它永远是人类的“老师”;“兔子”既是自然界的生物,又是人物命运与精神的象征。酒店老板像兔子到处奔跑、打洞,以求生存;老板娘的情人像兔子一样奔跑,不为别的,只为爱情本身。兔子是火焰,人的生命也如火焰一样燃烧。在红柯的笔下,骏马和美丽奴羊是顽强生命力的象征;太阳是希望与生命的象征,爷爷的生命会像太阳的幼芽一样慢慢地生长起来,永远照亮着亲爱的小孙女;紫泥泉是女性生殖力的象征;《哈纳斯湖》里的红鱼是男女爱情的象征,看到红鱼的人儿要结为恩爱夫妻。诗人的意象是他的‘自我’的揭示,据此可以推测作家心之所属,情之所至。红柯小说中的骏马、永生羊、北极熊、生命树等都被作家赋予了深层的隐喻和象征寓意,而这些象征物体现了作家对于遥远的原始生命之力的追挽之情。

意境是中国古典文论中的一个诗学范畴。中国古典诗词、画论讲究情景交融、韵味无穷的意境美。红柯曾言希望在西部的土地上找回人们久违了的大自然意识。基于此,红柯常常将人物放置于其热望的大自然景观中,小说的场景也往往定格于新疆雄强、自由、散发着幽幽青草气息的黄金草原。浪漫主义的背景描写的目的是建立和保持一种情调,其情节和人物的塑造都被控制在某种情调和效果之下。红柯的小说场景描写常常包孕着一种抒情的氛围,具有情景相生、韵味无穷的意境美。《吹牛》的故事是那样的自然洒脱,草原男人之间的友谊是那样的亲切质朴。自然的美景,草原人的风俗画,在作品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渲染,而这一切,与草原的文化,与这一文化的产物——草原男子汉的友谊,又融合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使人在体会到一种“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苍茫心境的同时,更为这种自然所孕育出来的单纯、质朴却又不乏深沉含蓄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慨叹,自然地生出向往憧憬之情。《阿力麻里》是一首咏唱青年男女自由爱情的赞歌,讲述的是小儿女小心翼翼羞涩甜蜜的初恋,恋爱的地点在秋日的果园,爱情的生长与果实的成熟融合在一起,有如一幅精致的草原风情画,而其间也抒发了作者渴盼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的美好愿望。

文化追寻与文明反思

如果说新疆回忆是红柯小说诗意形成的外在诱因,那么精神的关怀则是其小说具有现实意义同时也是走向诗意之美的内在质素.因为正是小说对于人类生存和精神的深切关怀,才使小说在现实与想象之间构筑了无数令人遐想和追问的诗性境界。“诗化小说中的诗意并不是来自于它所叙述的对象世界,诗意永远来自它的观照者和解释者,在小说中则来自小说家拟设的叙事者以及叙事者的叙述方式和构建。为外来势力和现代文明冲击下的老中国唱一首挽歌,这是诗化小说作者的普遍的创作动机。”沈从文曾以舒徐、诗意之笔为“其自我宣称的人性的希腊小庙为他具有少数民族孤独感的地缘政治意义上偏僻的乡土边城立传”。在当代中国文坛,更有像红柯这样的对西部边疆民族精神、文化的忠实皈依者和热忱高歌者。就红柯的诗化小说来说,诗意的呈现则体现于对自然之美的赞叹、对人类文化的哲理思考,对于理想的人性和理想的生存境界的追求.

追寻是人类文学和文化的永恒主题,在这一宏大的主题之下,潜藏了巨大的文化动力。追寻源于人类对于自身生活现状的不满和理想生活的渴望,于是人们借助想象构建种种理想境界,并将其当作一种生存动力来进行寻找和求索。 精神家园的渴望与追寻就是一种排遣精神困境和焦虑的奋力挣扎和探寻。“德国早期浪漫派著名抒情诗人诺瓦里斯声称,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或哲学活动的本质原就是精神还乡。‘家园’一词在汉语中原本是对出生和栖居之地的经验性表达,它寄寓着熟识、亲近、眷恋、舒适等情感性因素,诱发着人的乡情、亲情和思乡感、归家感。海德格尔诗学传入中国,‘家园’又被赋予了诸多形而上的意味,如‘接近源泉之地’、‘接近极乐的那一点’,且与‘存在的敞开’、‘诗意地栖居’、‘澄明之境’等等相联系。正是在这里——在‘精神家园’的价值认证上哲学话语和诗学话语之间实现了语义的互文性转换。换用海德格尔的话,诗学就是人类带着浓浓的乡愁寻找精神家园的漫长旅程— —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文学‘还乡’。”

红柯的远走新疆的动机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追寻,追寻精神自由生长的丰沛空间、人诗意栖居的生活空间和数千里之外的新疆精神文化资源的鲜活之力。作家试图在礼教壁垒森严的、缺乏自由的困境中做出突围和超越,表达了现代人在嘈杂、空虚疲软的生存状态中,拒绝平庸,追求完美的生存边界,从而对陷于困境中的现代人生实现救赎的现代性理想。“如果一个人感到待在家里不舒服,这也是一种忧郁的情感。他之所以不舒服,是因为在遥远的、不熟悉的、未经探索的地方有着快乐和幸福的希望。”在此种情形中,人往往感到一种缺乏,一种心灵的空缺,一种快乐的缺席。显然,十年前,陕西老‘家’的确使红柯“不舒服”过,这种“忧郁的情感”使他载着诗意追寻的梦想和文化更新的热望选择了诗意之“离去”,“我在黄土高原的渭河谷地生活了二十年,当松散的黄土和狭窄的谷地让人感到窒息时,我来到一泻千里的砾石滩,我触摸到大地最坚硬的骨头。我用这些骨头做大梁,给生命构筑大地上最宽敞、最清静的家园。”红柯的新疆回忆的最终目的在于追寻,追寻精神自由生长的丰沛空间、人诗意栖居的生活空间和数千里之外的新疆精神文化资源的鲜活之力。红柯的离陕去新,同时又是一种精神领域的探寻和求索。红柯追寻异域,带回了雄强的“英雄”气概,带回了野性顽强的生命意识,对生命的尊重,带回了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理念。而这些意识在红柯看来,都是中原理性文明世界所缺少的。红柯所有的作品都注重精神的灌注,他凭借的精神正是其花了十年时间从数千里之外的西域(新疆)取来的真经,它是由维、哈、蒙、柯、塔、汉、回、乌等多民族构成的地域文化精神的综合表达,它强调“别处”存在的优质的精神资源的同时,提醒现实中的人们要关注自身的文化处境,看看我们的文化、精神究竟缺少了什么。红柯小说特别突出地向世人彰显了西域(新疆)文化中的英雄精神,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英雄辈出的时代和英雄人物的敬仰与崇尚,他用作品表达着他对于英雄的理解,表达着他对于产生英雄的文化土壤的敬意。边疆民族地区产生了以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蒙古族的《江格尔》、维族的《乌古斯可汗》为代表的英雄史诗,形成了“英雄文化”的价值取向。这些精神的关注与表达都来源于新疆经验的眷恋和回归的渴望。“对于母体文化的离去并不能割断对故乡的深切怀念,如果是故乡的现状迫使她们离开,那么他们必然会带着对母体文化有所缺失的忧患,走入异质文化。同时,作家也会以异质文化作为参照,从反思中使母体文化的精华摆脱遮蔽获得彰显,进而对母体文化进行理想的拯救和新质的补充”红柯的追寻异域就在这种知识分子精英意识的驱动下进行和展开的,他的追寻边缘带有反观中心的愿望和预期。

在谈到20世纪80年代崛起于新疆的新边塞诗时,在谈到20世纪80年代崛起于新疆的新边塞诗时,红柯曾指出它的意义在于彰显西部游牧民族非理性文化中那种生命意识,而这种生命意识注重的是人的高贵、人的血性、人的无所畏惧,它所显示的那种无序状态和生命强力是中原文化所罕见的。这正是作家的审美理想之所在,也是他作为西部文化人的选择:主动地承受非理性文化,以期重建我们的精神家园。虽然红柯对理性文化、非理性文化及其复杂关系的理解未必准确,对建构新理性文化或精神家园的蓝图和方略也未必了然于心,但毫无疑问,他倾其心力、浓墨重彩地塑造小说人物,演示西部人生,主要是因为奔腾于他们体内的恰是少数民族文化的血性力量和生命激情,而作为创作主体的作家红柯更是以传神之笔充分肯定并赞扬了这种精神气质,从中还窥见了丰富文学个性与人类文化的途径。正如红柯在一次关于小说与影视的对话中所说的那样,人类总有一些亘古不变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作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特别是在物质化的时代,面临精神因素的大面积流失,作家应该坚守那些不变的东西,稀有元素往往能够支撑小说世界的发展。红柯小说的“稀有元素”是什么呢?从一定意义上说便是源远流长、重构置换的“文化原型”,尤其是本土少数民族的文化资源。在被理性牢牢束缚的现实世界里,人们所缺少的正是一种无所羁绊的精神纯美境界,而这种境界恰恰寄寓着红柯的审美理想。尽管这种理想中有着浓重的野性回归意识,在冲动中表现出别一种迷恋,但也许只有“将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中华大地,才能唤醒那些浑浑噩噩、蝇营狗苟之人的高贵和血性。红柯在《西去的骑手·自序》中愤言:“内地哪有什么孩子,都是一些小大人,在娘胎里就已经丧失了儿童的天性。内地的成人世界差不多也是动物世界。”在《神性之大美》的对话中也说:“工业化、电气化、信息化、网络化过程中的人,基本上变成了虫子。”过激之辞鲜明昭示着他对少数民族文化生态的赞许和对内地甚至是人类文化生态更新的热望。

注释:

①【匈】阿格尼丝·赫勒. 李瑞华译.现代性理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53.

②海德格尔.什么召唤思[A].海德格尔选集[Z].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1213.

③【美】赫伯特·马尔库塞.李小兵译.审美之纬[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237。

④红柯.西去的骑手·序[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4。

⑤红柯.西去的骑手·序[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3。

⑥红柯.敬畏苍天.[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333.

⑦陈鸿.论红柯小说人物的无名现象[J].艺术广角,2005(1):23.

⑧红柯.乌尔禾·后记[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7:328.

⑨[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刘象愚等译.文学理论[M].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246.

⑩[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刘象愚等译.《文学理论》[M].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259-260.

⑪吴晓东.现代小说研究的诗学视域[J].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9(1):79.

⑫同上,78.

⑬杨经建.寻找与皈依:论20世纪中国文学的追寻母题[J].文艺评论,2007(5):28-29.

⑭[匈]阿格尼丝·赫勒.现代性理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68.

⑮红柯.敬畏苍天[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12.

⑯韦建国,李继凯,畅广元.陕西当代作家与世界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375.

⑰红柯.敬畏苍天[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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