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皇后的“不敢当”(外一篇)

2013-11-15 14:43陈鲁民
雨花 2013年6期
关键词:秦淮气节袁世凯

● 陈鲁民

袁世凯称帝,鸡犬升天,六亲皆荣。按常理,他的大老婆于氏要荣登皇后,可这位于皇后,目不识丁,欠通礼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登基那日,于皇后戴凤冠,穿凤袍,满身珠翠,坐在威严的殿堂上接受朝贺,黎元洪、曹锟、段祺瑞、孙宝琦等人的老婆依次给她行三跪九叩大礼,于皇后一激动就忘了事先教过的规矩,又要还礼,又要下座位去搀扶,还连声说“各位太太,皇后不敢当,不必行礼!不敢当,不敢当”,闹出不少笑话。翌日,“不敢当”一词就传遍北京,连孙中山先生都说过这个笑话。

“不敢当”,即表示对他人给予自己的信任、赞许、待遇等承当不起,同时也是个谦辞。于皇后的“不敢当”是哪种意思,别人不好猜测,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从她登基前后的表现倒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凤袍做成后,她与诸“后宫”兴高采烈地合了影;登基前一夜,因为激动、慌张而失眠;下朝回来对左右大发感慨,今日才知道皇后之尊贵。显然她是很受用的,所谓“不敢当”只是个谦辞罢了。

再退一步说,如果她真的发自内心地认为“皇后不敢当”,并去说服想当皇帝的袁世凯“皇帝不敢当”,说服想当太子爷的袁克定“太子不敢当”,说服那些姨太太们“嫔妃不敢当”,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局面了——当然,依她的眼光、襟怀、能力、影响,这也是断无可能的——袁世凯就会被誉为再造共和的“中国的华盛顿”而流芳百世,她也就成了英雄身后的一个优秀女性,就像华盛顿夫人马莎·华盛顿。

说到马莎·华盛顿,她与于皇后确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孩子的母亲,夫君都是大权在握的叱咤风云人物,自己也妇因夫贵,地位显赫,身边始终围着一群毕恭毕敬阿谀奉承的人。所不同的是,马莎·华盛顿对此很厌烦,在给外甥女的信中说,作为第一夫人,她并不快乐,“我想我更像一个国家囚犯,我俨然被某些东西所羁绊,使我不得脱身……”对于地位,她曾坦言“许多年轻开朗的女性都对此心生向往”,然而,她“更情愿呆在家里”。而于皇后却对“母仪天下”甘之如饴,十分享受。马莎·华盛顿不支持丈夫成为总统,甚至没有出席他的就职典礼,她一直渴望回到乡间享受田园生活;而于皇后却对袁世凯称帝迫不及待,甚至比袁还心急,还沉不住气。

可见,于皇后的“不敢当”不过是言不由衷的谦辞,马莎·华盛顿对第一夫人的“不敢当”则是肺腑之言。君不见,于皇后的凤袍刚一做好,她就急不可耐地试穿、留影,无限陶醉,急于“统领六宫”;马莎·华盛顿因工作需要,虽也无可奈何地梳起了复杂发式,更换新款服装,出席宴会,可她对此毫无兴趣,只是例行公事。袁世凯称帝的日子一定,于皇后就积极参加培训,学习礼仪,准备“闪亮登场”;而华盛顿总统任期一满,马莎·华盛顿就极力劝说他拒绝连任,迅即愉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庄园。

当然,两人的结局也不同。于皇后不仅因登基时的失仪无状受天下耻笑,还与袁世凯一样,做了83天的短命皇后而黯然下台,留下千古骂名,虽然她是配角。马莎·华盛顿则因其朴实无华、品德高尚而世代受人敬仰,她也是美国纸币上唯一出现的女性肖像,被美国史书评价说:“在美国历史上,再也找不到像乔治·华盛顿和玛莎·华盛顿这样德高望重的天生一对了。”

面对诱人耀眼的名利虚荣,保持必要的矜持与淡定,能以“不敢当”而拒之——不是谦辞,是需要勇气和睿智的,以这样的高度来要求于皇后,确实有些难为她,毕竟,大千世界,红尘滚滚,“古来名利几人轻?”

秦淮八艳的气节

“秦淮八艳”,即明末清初南京秦淮河上的八个南曲名妓,故又称“金陵八艳”。计有柳如是、顾横波、马湘兰、陈圆圆、寇白门、卞玉京、李香君、董小宛。

她们八人所以被联名,因为有这样几个共同点:美艳逼人,声名远播;多才多艺,能诗会画;忠于爱情,坚贞不屈;气节不俗,胜于须眉。这里单说她们的气节,秦淮八艳除马湘兰外,其他人都经历了由明到清的改朝换代的大动乱,表现了高于许多官宦士子的气节,令七尺丈夫汗颜。

最出名的是柳如是。清兵入关,势如破竹,眼看就要打到南京城了。钱谦益的爱妾柳如是力劝钱以身殉国,钱也同意了,大张旗鼓地对外声明后,率家人故旧载酒常熟尚湖,声言欲效法屈原,投水自尽。可是从日上三竿一直磨蹭到夕阳西下,钱谦益探手摸了摸湖水,说:“水太凉了,怎么办呢?”不肯投湖。反倒是柳如是奋身跳入水中,不惜一死,被人救起。后来,柳如是多次变卖家财,资助抗清武装,连后世的大学者陈寅恪都为之感动,竟然在晚年双目失明后,还不辞辛苦,写了80万字的《柳如是别传》,为其树碑立传。

最刚烈的是李香君。李香君的美名远扬,当然要感谢孔尚任的《桃花扇》,此剧虽有艺术加工,但基本上是大事不虚。李香君爱慕侯方域的一表人才,更欣赏他的气节道义,并鼓励他与权臣阮大铖划清界限,退还阮大铖的馈赠,支持他去投奔史可法的抗清斗争,为此她洗尽铅华,闭门谢客,等候侯方域归来。为了抗拒高官田仰的逼娶,她不惜跳楼以死明志,血溅桃花扇,成了一段美谈。后来,李香君为逃避清军,一路颠沛,辛苦不胜,终于病倒,弥留之际,她挣扎着让好友卞玉京为自己剪下一绺青丝,小心翼翼地用红绫包好,再把它绑在比生命还珍贵的桃花扇上,然后交给卞玉京,请她转交给侯方域,并留下遗言说:“公子当为大明守节,勿事异族,妾于九泉之下铭记公子厚爱。”

最动人的是董小宛。她聪明灵秀,为秦淮旧院第一流人物,又称“针神曲圣”。与明复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襄相爱后,她立志相嫁,克服种种困难,终于嫁与冒襄为妾。冒襄乃饱学之士,才华横溢,名气很大,地方官屡屡催他出来应试或做官,而他在董小宛的激励下,拒不降清,不出仕,不参加科举。后因躲避清军,冒襄全家财产被洗劫一空,贫困如洗,董小宛仍不离不弃,想尽办法勉力支撑家计,殚精竭虑,积劳成疾,最后贫病而死,年仅28岁。冒家上下悲痛欲绝,将其葬于如皋影梅庵,不意成为一个景点,历代文人多有凭吊。

还有顾横波,通晓文史,工于诗词,才貌双绝,有“南曲第一”之称。据清余怀《板桥杂记》记载,顾横波“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支轻亚”。她嫁给“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龚鼎孳后,虽夫妻相偕,但也不忘民族大义,明清交替,龚鼎孳说要殉国,顾横波就拿来绳子让他上吊。没曾想龚不但不肯死,反而对人说“我愿欲死,奈小妾不肯何”,气得顾美女花容失色,郁闷多日。

寇白门倒没有多少传奇色彩,但也恪守了其应有的气节与操守。她嫁与权贵朱国弼,夫贵妻荣,令人羡慕,但在朱国弼降清后,她就毅然离开朱家,过自己自由的日子。卞玉京则在清军占领金陵后,耻操旧业,不再抛头露面。她原本钟情才子吴梅村,意欲嫁他,后来,吴梅村降清出仕,卞玉京薄其为人,从此不再与他相见。再后来卞玉京出家当了道士,持课诵戒律甚严。至于名气最大、坎坷最多、影响最远的陈圆圆,一个被卖来卖去的弱女子,很难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但她于动荡飘泊中力求洁身自好,不肯助纣为虐,同流合污,也获颇多同情。

可见,气节操守与职业没有必然关系。满腹经纶的学者里可能有卖国求荣的败类,青楼卖笑的妓女里也可能有气节不凡的勇士。妓女,虽然被认为是最没有节操的人,可有些地位很高、名头很大的人,却寡廉鲜耻,连妓女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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