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国话防川

2013-11-15 14:43施晓宇
雨花 2013年6期
关键词:图们江日本海

● 施晓宇

吉林省珲春市敬信镇防川村现有村民43户,总人口一百三十多人。所有村民都是朝鲜族,保留着原汁原味的朝鲜文化气息和民族特色。

早在隋唐时期,防川村就是举世闻名的“日本道海上丝绸之路”中转站。唐代的经济文化、民俗宗教经由防川传到日本,促进了中日两国经济文化的交流与繁荣。又因为防川村位于中朝和朝俄界河图们江的入海口,素有“东方第一村”的美誉,是我国唯一与朝鲜、俄罗斯三国的交界处,故而声名远播。下车伊始,我迫不及待地登上享有“东方第一哨”之称的中国边防驻军瞭望塔,尽情眺望期待已久的“三国”立秋景色:在我的脚下,是蓊郁苍翠的中国防川村热土。在我的左手一侧是俄罗斯的边境小镇哈桑镇包德哥尔那亚村(也是重要的边境铁路小站),中间由中俄两国分别拉起铁丝网隔离开来,两网相距约三米。在我的右手一侧,隔图们江相望的是朝鲜豆满江里(即图们江)管辖的边境村落。至于俄、朝两国则由图们江上的一座铁路大桥相接,它也是联结俄、朝陆路贸易的唯一纽带。而无论是俄朝大桥,还是俄罗斯的边境小村包德哥尔那亚,及朝鲜豆满江里的一溜边境村落,中、朝、俄三国的景致尽收眼底,难怪人们形容防川村是“眼看三疆山川风貌,耳听三国鸡鸣狗吠”的绝佳之地。

历史上,中国的运输船队本可从防川沿525公里长的图们江再航行15公里,即顺利进入日本海,再抵达沙俄参崴港的。这一条航线也是中国同俄罗斯、日本、朝鲜半岛乃至东北亚国家和地区进行贸易的“海上丝绸之路”。而且,从防川沿图们江出海到俄罗斯的波赛图港仅16公里,距海参崴港不过180公里,到日本的新泻港也就800公里。可见防川是中国到俄罗斯、朝鲜东海岸、日本西海岸以及北美、北欧的最近点。可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原本属于中国的通向日本海的出海口先被日本、后被俄罗斯据为己有的?这个伤感的话题说来话长,让我们回到令人心痛的19世纪末叶。

我们知道,防川村归吉林省珲春市敬信镇管辖。“珲春”来自女真语(即后来的满语),意思指的是“边地”,而“防川”则是“边地”之边,故而号称“东方第一村”。正是处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理位置,使防川村的村民在中国近代史的风云际会中,亲历了太多的繁荣与屈辱,承载了太多的变迁与忧伤。

1858年5月28日,沙俄借英法联军进攻天津,威逼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在瑷珲(今黑龙江省黑河市)签定了不平等的《中俄瑷珲条约》,该条约令中国失去了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即外东北)约6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它是中国近代史上一次性割让领土最多的条约。1860年11月14日,因中英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国再次战败,沙俄又趁火打劫,威逼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在北京签订了不平等的《中俄北京条约》,该条约令中国失去了乌苏里江以东(包括库页岛)——即图们江口到黑龙江口约4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进而沿日本海丧失所有的漫长海岸线,截断了中国领海的出海口,使吉林成为一个离海洋最近却没有半寸海域的内陆省。这是历史的悲哀,也是防川人的悲哀,更是中国人的悲哀。

即便如此,贪婪的沙俄也没有放弃做小动作,在大片割据中国的领土后,又偷鸡摸狗地蚕食属于中国的小块领土。这事让清廷一个正直的、值得称赞的官员发现并制止了,他就是清朝督办边务大臣、督察院左副都御使吴大澄。吴大澄,江苏吴县人,著名古文字学家和金石学家。生于1835年,逝于1902年,享年67岁。

1886年,吴大澄奉清廷之命,不远万里来到防川,重勘珲春东部边界。他通过现场勘察,发现根据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规定,清廷割让乌苏里江以东大片领土后,这里的边境线应在距图们江入海口15公里的地方。但在1861年竖立界碑时,沙俄却派士兵擅自将界碑立在了距图们江口23公里的沙草峰上(今洋馆坪大堤处)。于是吴大澄向沙俄东海滨巡视巴拉诺夫据理力争,心虚的巴拉诺夫才同意将界牌南移8公里,也就是移至中俄界碑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在我站立的瞭望塔下。因为吴大澄在120多年前的据理力争,为自己的祖国争回了黑顶子(今敬信镇)和中国在图们江俄朝国界段的出海航行权,这就是清朝“土字碑”的来历。

“土字碑”高1.44米,宽0.5米,厚0.22米,为花岗岩石质。“土字碑”在我方一侧碑面上,竖向刻有“土字碑”三个大字,左侧竖刻有“光绪十二年四月立”八个小字,在俄方一侧刻有一个俄文的“T”字。1993年,中俄重新划定中俄东段边界,在距“土字碑”135.6米、离俄朝贸易大桥511.9米处,增设了423界碑。需要强调的是,我所处瞭望塔下竖立的这块“土字碑”,它既是中国与俄罗斯两国的国界界标之一,也是中俄边境线的起点。为了纪念吴大澄的丰功伟绩,在今天防川公路一侧的山坡上,耸立有高大的吴大澄石雕塑像,每一个过往的行人都会自觉向这位民族功臣行注目礼。正是这位民族功臣吴大澄为中国赢得了图们江的出海权,珲春境内每年有一千多艘帆船,通过图们江航线出日本海,与朝鲜清津港和在俄国的海参崴港进行贸易往来。据《满洲年鉴》记载:一直到1927年,图们江上航运的中国籍帆船仍有1432艘,年货运量达24206吨。

既然吴大澄为中国赢得了在图们江口俄朝国界段的出海航行权,何以后来又给取消了呢?这又得从中国现代史上一个耻辱的战事——“张鼓峰战役”(亦称“张鼓峰事件”)说起。张鼓峰,又名刀山,位于防川村东北1.5公里的中俄边界线——图们江上溯20公里的东岸。张鼓峰虽然海拔不过152米,却是中、俄、朝三国接壤地区的重要制高点,在山顶的分水岭,现为中俄边界。1938年6月底,苏军突然占领张鼓峰,在山上构筑工事,布置铁丝网,这让已经无耻侵占中国东三省的小日本不干了。日军认为,苏军占据张鼓峰等于拥有了可以控制朝鲜和中国东北的战略要地。1938年7月30日,日军第19师团发起了“张鼓峰战役”,一举夺回张鼓峰。8月6日,苏军出动两个师大举反攻,日军伤亡超过1400人。为了不影响侵占中国大城市武汉的战役,8月11日,日军将夺回的张鼓峰交还苏军,然后撤退。至此,该战役历时13天,日、苏双方共伤亡5940人,最后以日、苏在莫斯科缔结《张鼓峰停战协定》宣告结束。

事件发生后,战败的日军恼羞成怒,封锁了中国的图们江航道,从此,中国被迫中断了日本海的出海航运。一场日苏之间在中国领土挑起的非正义战事,牺牲的却是中国的利益和主权,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不平等、更无耻的事情吗?

倒是因为这场非正义的战事,前苏联歌曲《喀秋莎》得以问世且广为传唱,很快成为世界名曲,这一点,却是多数人不知道的。在“张鼓峰战役”期间,斯大林曾派出庞大的记者团队,深入到张鼓峰前线拍摄了大量的纪录影片与新闻照片,写出了许多战地报道以鼓舞苏军士气。当时,正值我国珲春地区一年中最美好的夏季,漫山遍野盛开梨花和野玫瑰花,清澈的图们江水如绸缎似地蜿蜒在一碧如洗的东北原野,从日本海吹来轻纱一般的薄雾笼罩在士兵的眼前。前苏联著名诗人伊萨科夫斯基就此激发了创作灵感,写出脍炙人口的诗歌《喀秋莎》: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前苏联著名作曲家勃兰切尔看到这首诗后,非常喜欢,便把它谱成歌曲,随后在苏联卫国战争中伴随隆隆炮声流传开来。一首世界名歌却源自于一场发生在中国领土上的非正义战事,人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不可思议、歪打正着。

1945年8月15日,日本战败投降后,照理图们江出海权应当归还中国。令人痛心的是,世上常常没有公道可言。既成的事实是,前苏联据有图们江入海口的北岸,朝鲜据有图们江入海口的南岸。两国各据一边,如同一把生硬无情的铁钳,继续截断中国防川与日本海近在咫尺的联系,使吉林省成为前面说过的离海最近却没有半寸海域的内陆省。李鹏前总理在视察防川时为此感叹赋诗:

“图们江水向东流,

土字碑前路断头,

登上哨所望沧海,

旧事不堪再回首。”

20世纪80年代初,自我国改革开放以来,中苏两国关系逐渐好转,重开边界谈判,前苏联承认了我国经图们江的出海权,朝鲜也表示同意。1992年3月,《中苏东段边界协定》正式生效,我国经图们江出海权在迟到半个多世纪后总算得到恢复。可惜由于半个多世纪的断航,图们江出海口一段泥沙淤积,中国大型船只暂时无法航行出海,防川、珲春乃至吉林恢复出海贸易的繁荣还需假以时日。

我从高高的防川边防瞭望塔下来,站在这块曾经饱受摧残的土地上,抬头望见瞭望塔的塔身上写有刚劲有力的八个大字:“祖国利益高于一切”,不禁对防川村从此远离落后挨打的屈辱,日益走向繁荣富强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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