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鸽记

曾培新

去年春上，鸽场的一位老友托人捎给我一对鸽子。这是闻名于世的美国落地王鸽，雪白的羽毛，黑宝石似的眼珠，红嘴红爪子，十分逗人喜爱。我们一家如获至宝，把它关在一个以前养鸡的小竹笼里。自此，我们夫妇一下班，儿子一放学，第一件事便是看鸽子，喂鸽子。我们像喂鸡一样，起初倒些米喂它，后来便只给它一些剩饭吃，当然少不了每天给它一碗水喝。

一天午饭，小儿子趁我装饭时夹了二块碎肉喂鸽子，气得我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倒不是痛惜那两片碎肉，而是听人说过鸽子是虔诚的佛教徒，终生都是吃素不吃荤的。倘若鸽子吃下碎肉死了，岂不太可惜了？儿子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摸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妻子一把抱过他，眼泪夺眶而出。只见她风驰电闪似地奔向阳台，打开小竹笼。那如雪如玉般的鸽子，“噗”的一声，飞上楼顶，飞向蓝天，飞得无影无踪了。

古语道：“乐极生悲。”这真是一点不假。可不是，原想养对鸽子乐趣乐趣，岂料竟招来儿啼妻哭？罢罢罢，我决计此生不再养鸽了。

暑假，鸽场老友上门探我。见面第一句就问我鸽子养得怎样。尽管妻子老是向我眨眼，但朋友面前不说假，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向他讲述了春天的那场失鸽悲剧。老友听完笑得前俯后仰，他抹着泪眼说：“鸽子是动物中的精灵，好些方面比人还有灵性。那对鸽子一去不复归，原因有三：一是你们对它不信任。一开始就不应该关而应该放嘛！二是你们对它不好，太虐待它们了。鸽住鸡笼、鸽吃鸡食，焉能安心？你要给它做个通风向阳的笼子，给它买些玉米、绿豆、高粱吃啊！三是俗话说的，‘白鸽眼，小看人。你们一点小事就打雷闪电的，它怎么会留恋这样的主人呢？”

我们夫妇俩睁大眼睛听着，脸上忽红忽白的。“失败是成功之母”，养鸽有许多乐趣，我岂能因噎废食呢？我央求老友再送一对，他自是慨然答应了。

金秋时节，老友果真托人又送来一对落地王鸽。想不到这对鸽子比先前那对更标致。一身银灰色的羽毛，脖子和翅膀上还长了金闪闪的羽翎，宛如贵妇人的项链首饰一般。那眼睛，恰似红宝石套着颗黑宝石，忽闪忽闪地生辉。那尖嘴巴和小爪子，比时髦女郎的珠唇指丹还艳丽。我们一家皆大欢喜，妻子赶忙去买饲料，儿子忙着去借工具，我则四处找材料。一家人忙乎了一个午休，终于为鸽子造了个惬意的新房。

有鉴于前，我们一开始便放养，让它们尽情地在阳台上飞来跳去。为了不让鸽子再小觑我们，我和妻子的火爆性都甩掉了一大半，连小儿子也似乎比以前懂事多了。想不到我们这个以往三天风两日雨的小家庭，竟因养了对鸽子而和平温馨了。那鸽子呢，也确有人性，我们一到家便叽叽咕咕地唱欢迎曲。我们去喂它时，它们不但不惊飞，还亲昵地落到肩上与我们亲吻呢！

“爸爸妈妈，鸽子死掉一只啦！”我和妻子刚进门，先回来的儿子双手捧着个母鸽流泪说，看他那样子，真比他爷爷辞世时还伤心。我拿过来一看，鸽尾上沾了许多稀鸽粪，这肯定是拉痢死的了。我们痛心地走到鸽笼边，只见另一只鸽子垂头站着，眼泪汪汪的，看得出，它比我们更悲恸。我轻轻地抚摸它，以表示我们的慰藉。我给它喂饲料，可它一口也不吃。一天、二天、三天过去了，饲料仍原样不动。怎么办？正当我们为这鸽子哀伤时，小儿子却喜冲冲地抓回一只漂亮的母鸽，说是同学送他的。我喜如天降，忙把这只母鸽关进笼里后便与妻儿共进晚餐了。

翌日一早，我到阳台上看鸽子。天啊！一幅惨景映入眼帘：笼子四周满是鸽毛，两个鸽子羽毛蓬松，头破血流，笔挺地躺在笼子里。我取出一看，嘿，它们昨夜不是交颈呢喃，而是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斗啊！

我百思不解。老友不是说鸽子挺有人性么？为什么公鸽失妻，我们给它续弦，它们却不愿结合，还要血战至死呢？当夜，我修书一封，求教鸽场老友。

也许是忙，老友久没回音，但今年元旦，他却亲自提了一对鸽子到我家来。他说：“坏事不过三，前两次失败了，这次定要养成功。”他从手提袋里拿出好几种鸽药，告诫我道：鸽子与人一样，也要防病治病，病了要吃药，不吃药是会死的。他还告诫我，鸽子是最纯情、最忠贞的。它们自由恋爱，自由择偶，一旦珠联璧合便终生厮守。它们相敬如宾，相抱相吻，爱得可热烈了。母鸽生了蛋，小夫妻俩日夜轮流孵；孵出小鸽后，夫妇俩又轮换着嘴对嘴地喂小鸽子。在鸽子的世界里，婚姻是高度自由的，如果人们随意乱点鸳鸯，抑或强迫成婚，它们便以死反抗，以血殉情。它们婚后都是慈父良母，对子女的疼爱，也许要超过我们这些“万物之灵”呢！

我和妻子正听得入神，“叽叽咕咕……”阳台上传来声声鸽子的鸣唱。是庆祝它们的乔迁之喜，还是要对我们倾吐些什么呢？我走向阳台，淡淡地思索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