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妓

2014-01-25 03:12杨海林
小小说月刊 2014年1期
关键词:妓女天籁县令

杨海林

红莺是个聋子。

是个聋子妓女。

姿色身段儿都不佳,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待见她。

这样的一个姐儿,老鸨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好歹,给她一口饭吃吧。

就用木板给她铺了一张床──那木板,在灶间放好多年了,烟熏火燎的。

倒极爱干净,红莺一边擦,一边看老鸨。

老鸨根本不拿正眼觑她一下。

嘁,什么东西呀,也敢挑三拣四?

红莺却找了个锯子把那木板给锯了。锯成三段儿,左挑右挑,选了中间的一段儿,安上四根弦子,横抹竖拣,蟹行鸾鸣,其音竟媚而不俗脆而不激。

当时就有一个嫖客过来了。

嫖客叫李莫,早年落魄时,也在戏园子里待过,自然是懂行的。

在门外听了一宿。

第二天,老鸨起来,看见了他,唬得不行,口中连连念佛,说爷喜欢何不早说,我让我闺女到你房里弹去。

李莫摇摇头说你不懂,这么好的音乐只能这样听,否则,就是亵渎了它。

说得一本正经的。

老鸨说那您就常来呀。

也不能常来,像我们这样的人,哪里配听这样的音乐呀?十天半月的听这么一回,就已经折寿了。

红莺连个字也不认识,平时,也没多少机会看别人摆弄个月琴呀琵琶呀什么的,纯粹是兴之所至,弄个声响,好打发一下时间罢了,她能知道个好坏?

再说,她自己也听不见呀。

李莫说好就好在这里。听不见,她就不会在意别人的评价,也不会刻意表现技巧,甚至,连天籁也不屑模仿。

它是天籁中的天籁呀──因为,它比天籁多了一份人的情感。

十天半月的来听这么一回也好,因为他李莫是什么人呀?他李莫说了这样的话,在清江浦,也就算是跟所有的爷们打了关照,秦月楼,还不被踏破了门槛?

身价一下子就抬高了。

高得吓人。

红莺呢,还是那样弹她的四根弦,横抹竖拣,蟹行鸾鸣。

有人就要包她了。

秦月楼的妓女,谁不愿意被人包呢?被人包下,至少有好一阵子不愁吃饭穿衣了呀。

要包她的人不是李莫。

是比李莫更有钱的一个主儿,姓严,叫严安之。

顺顺当当地就包下了。

严安之看看她的四根弦,笑笑说都说你的四根弦弹得如何好,你弹一个我听听。

当然,是连说带比划的。

就明白了,也知道是自己的恩人——妓女,来的,可不都是她的恩人么?

就弹了。

咿咿呀呀地响。

好好好,今后,你就弹给我一个人听吧。

临走,扔下一把银子。

别人就没机会听红莺的四根弦了。

传得就更神了。

后来的一件事,闹得整个清江浦都不安稳了。

是清江浦新来的一个县令,叫汪源清。

一个喜欢听曲子的县令。

想听听红莺的四根弦儿。

托人把这个意思传给严安之,严安之哪里买他的账呀?

过去的清江浦盐商,财力大得吓人,哪里会把外来的一个县令放在眼里?

汪源清笑笑,也没说什么。

都被人家包下来了,他能说什么呢?

就在盐河里查到一船私盐。

是严安之的。

严安之传话过来,让红莺到县衙去弹四根弦。

汪源清不听,汪源清说我什么没听过呀,非要听那四根弦?

严安之就笑了,严安之说难道我又在乎那一船盐?

红莺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让她回去?

这样,不丢了爷的脸吗?

那就让她在街上弹吧,他汪源清看不上,难道,爷还当个宝?

清清冷冷的街上,响起了红莺的四根弦。

雨夜里听去,就觉得那四根弦跟着流淌的音乐一起发亮。

红莺,就笼罩在淡紫的光晕里。

三天三夜,红莺的手指头流血了,眼睛也瞎了。

音乐还在不停地飘来。

是我害了你呀,如果不是我说了那样的话,你哪会遭这样的罪呀?

那时,李莫刚刚从南京回来。

李莫说你跟我走吧。

李莫的船停在南清河的御码头。

上了船,红莺捧出血迹斑斑的四根弦。

每根弦,都细心地抚摸一遍。

就有音乐在水面晃动。

红莺就扑下了河。

剩下那闪闪晃动的音乐,在李莫的耳边一遍遍地回响。

选自《小说月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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