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论“否定之谜”

2014-02-11 12:42姚东旭
关键词:维特根斯坦罗素语法

姚东旭

(南开大学哲学院, 天津 300071)

维特根斯坦论“否定之谜”

姚东旭

(南开大学哲学院, 天津 300071)

“否定之谜”是早期分析哲学中广泛讨论的问题。维特根斯坦对此做出过很多论述。前期维特根斯坦主要通过命题意义的图像论对否定疑难进行处理。中后期维特根斯坦转向了日常语言分析,从语法自治性和多样性两个角度进行阐发。维特根斯坦认为,正确处理词与句的关系是解决“否定之谜”的关键。

否定之谜; 语法自治性; 语法多样性; 词与句的关系

分析哲学家们十分重视“否定疑难”问题。罗素最早提出这样的“非存在物难题”:一个假命题并不对应事实,但是它如何有意义?一个否定命题并不对应事实,但它如何为真?这涉及语言哲学的一个基本问题:语言与世界究竟具有什么样的关系?

在《战时笔记:1914—1917》年中,维特根斯坦将他的相关困惑表达为“否定之谜”:“它是否定之谜,事情不是这样的,然而我们却能说出事情不是什么样的。”[1]在其从前期到中后期的一系列著作中,维特根斯坦都将“否定”作为一个重要的主题进行专门的探究。国内外学界关于维特根斯坦对否定问题的研究并不系统,特别是对中后期维特根斯坦关于这一问题的讨论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本文试图从词与句的关系这一角度,对维特根斯坦前期和中后期处理否定问题的相关讨论进行梳理与探讨。

一、否定疑难的提出与前期维特根斯坦的处理

西方哲学家关于否定问题的讨论由来已久。巴门尼德对存在与非存在做了截然区分、柏拉图在《智者篇》中对“虚假”是否存在的问题做了详尽的探讨。1911年,维特根斯坦带着多年来的哲学疑惑到剑桥找到罗素,第一个讨论的便是关于否定的问题。罗素在回忆录中提到他初次见到维特根斯坦时的一件事情:他不愿意承认房间里没有犀牛这件事是确实的。后来,罗素在深受维特根斯坦影响而写作的《逻辑原子主义哲学》中,讨论的“这间屋子里没有河马”这一命题就是与“否定事实是否存在”这一问题联系而提出的[2]。

1. 取消论vs二元论

一直以来,语言哲学家对于否定问题的讨论有两条思路。一条是取消论的思路。代表人物是艾耶尔、奎因、塔斯基等人,他们的主要思路是认为:在传统的想法中,否定命题与肯定命题的区别被过度夸大了,我们可以把否定问题看作是一个逻辑问题,通过语法上对否定的再定义来取消否定带来的疑难。另一条思路是二元论的思路。代表人物有弗雷格、罗素、拉姆塞、魏斯曼等人,他们不打算取消否定的原始意义。他们将否定疑难看作是一个本体论问题,并认为,当~p为真时,就意味着在一定意义上存在一个“否定事实”。我们应当通过“否定事实”来说明否定命题。

在取消论的思路中,奎因认为可以通过真值表来从语义上定义否定:一个真命题的否定是假的,一个假命题的否定是真的。塔斯基将这一思路加以完善。他定义否定句子为:对于句子S的否定可以被定义为任何一个如此这般联系S的陈述T,即:当二者中有一个具有真值n的时候,另一个具有真值1-n。这样,通过二值逻辑的关系模型,我们建立起了否定命题所依赖的逻辑。

逻辑实证主义者艾耶尔的思路与两位逻辑学家的思路有所不同。艾耶尔将肯定命题作为命题的范型,而否定命题在这一点上,并未达到肯定命题所要求达到的证实程度,因此它虽然对实在有所说,但它并不如肯定命题那样直接的联系事实。因此,当我们说“不是什么”的时候,实际上这是我们想说“它是什么”而并未成功的一种妥协[3]。

坚持二元论的思路所涉及到的人物和思想范围比较广。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日常所遇到的否定疑难是与我们在处理“这间房间里没有河马”的命题内容时出现的问题相关的,而在于,这里提示着一种问题的深度,即:否定句子中出现的假命题成分是如何有意义的?一个假命题加一个否定符号组成的句子是如何可能为真的?按照剑桥大学的Baker和Hacker做出的总结,“否定之谜”问题中涉及的假命题问题可以写成如下形式:1) 一个真命题描述的是事实之所是的;2) 一个假命题所描述的是事实所不是的;3) 一个命题所描述的事实是不变的,不论它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么,问题是1)与2)和3)是矛盾的。但是这三者中每一个都是有意义的,不能被消除掉[4]。那么,这是如何可能的?

弗雷格对于这一疑难的处理是将句子分为两个部分,一方面是句子所涉及的思想,另一方面就是对于思想的断定。他认为:“一个真正的思想要么是真的,要么是假的,如果我们要对它进行判断,那么我们要么把它作为真的而予以承认,要么把它作为假的而予以拒绝。”[5]他认为假的思想也是存在的,我们应当区分判断和被判断的内容,被判断的内容是句子的思想,而否定和肯定都是对思想的断定。这样,一个假命题中的内容成分被划入到思想范畴。弗雷格由此确立了不同于外在世界和人内心世界的第三领域[6],即作为不依赖于人的思维和承认的不变的思想的领域。思想的存在不依赖于人的断定,这样,我们可以通过否定断定一个思想为假,即使没有这个否定,这个假的思想依然存在,并得到人们的理解。

罗素对否定的看法比较复杂。一方面,他的想法基本类似于作为逻辑学家的奎因、塔斯基。认为可以通过真值表和逻辑定义来定义否定。另一方面,他又体现出一个哲学家对于“否定事实”这一问题的关注。

罗素在《逻辑原子主义哲学》中,引用了他的学生Demos的一封信,作为自己想法的一个参照。在信中,Demos提出了一种类似于艾耶尔的对否定的看法:当我们断言~p的时候,我们是在断言一些为真的但与p不兼容的命题q。例如,我们说“这支粉笔不是红色的。”实际上是在说我们不知道肯定命题是什么,但是我们知道它与“这支粉笔是红色的”不兼容。这样,否定事实就被事先排除了,p与~p都断言了一个肯定事实。

罗素对这种想法的批评在于,它只承认了不兼容性,但是却没有问这种不兼容性是如何可能的。与此相关的一点是~p不是一个如p一般的简单命题,这让它断言一个正面事实时面对逻辑连接词“~”的指称问题。问题依然是:否定命题是如何对世界有所言说的?将否定命题看作肯定命题的不完善形式并没有回答这一问题。

罗素意识到了这里的困难。因此,他倾向于承认否定事实的存在。即当我们说出一个否定命题时,实际上对应的是一个否定事实。罗素认为否定事实是一个逻辑对象。表示不同于命题的肯定事实的事实。例如,世界之中有对象a、b和关系R1,它们的配置对应于命题p:aR1b,那么,~p就对应于不同于aR1b的组合:aR2b。这样,通过逻辑对象的确立,否定与肯定的关系得到定义[7]。但是,我们可以看到,罗素并没有对Demos的思路推进许多,无论是肯定命题还是逻辑对象,他们都在寻找“正面的”的命题来代替否定命题。而否定命题仍然尚未阐明。

这里,我们看到,罗素的思路和弗雷格相仿,即承认否定事实一定意义上的实际存在。区别在于弗雷格设置了世界与心理之外的第三领域即思想,而罗素则将其看作逻辑对象。这样就形成了肯定事实与否定事实共存在场的二元论思路。

2. 前期维特根斯坦:双层理论

维特根斯坦在1914年11月26日的日记中写道:“使我不得安宁的是肯定事实和否定事实的二元论,当然不可能存在着这样一种二元论。但是,如何避免它?”[1]131那么,让维特根斯坦不得安宁的二元论的问题何在呢?关于否定的疑难,用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的总结来说即是“一个否定句既然要否定一个命题,就必须在某种意义上使它成为真的”[8]。我们看到,二元论者都在某种意义上承认p和~p同时为真命题。无论是用肯定命题来替换否定命题(罗素、拉姆塞),还是承认“思想”世界的存在(弗雷格)。这样,我们对世界的陈述可以在肯定命题层面达成统一。但是,维特根斯坦显然不同意这一点,因为“当针对一个物我们作出了所有肯定断言时,我们当然并没有因此而作出了所有否定的断言!一切都取决于这点”[1]131。也就是说,用肯定来定义否定,最终使得我们错失了对于否定自身的研究。

从上文的讨论中我们可以看到,“否定之谜”涉及到语言与世界的关系的两个层面:世界及语言。这里,《逻辑哲学论》中维特根斯坦的基本观点为我们进入这一问题提供了一个入口:

“命题的可能性建立在对象以记号为代表物这一原理的基础上。”

“我的一个基本思想是:‘逻辑常项’不是代表物,事实的逻辑是不能有代表物的。”[9]

沿着这两句话所导向的思路,我们将分别从世界和语言两个方向进行探究。

首先,维特根斯坦是一个事实(事态)本体论者。《逻辑哲学论》一书从本体论开始讲起。构成世界的基本要素是事态,事态即是对象的配置情况。这里确立了事态而非事物作为构造要素的基本地位,因为我们所谈及到的事物或对象,都是在事态之中谈及到的,我们不能脱离事态的组合来谈论事物。事实(事态)作为本体,与事物作为本体的最大区别在于,它从一开始就是由逻辑空间中的逻辑结构所决定的。而不是一个个实体+属性的缺乏关系属性的个别物。我们可以看到,这里,维特根斯坦的本体论设定就是从作为总体(世界、事态)出发,而对象则是在这一总体的分析中被给予出来。这样,经由分析得出的对象并不是孤零零的对象,而是在诸种逻辑结构即可能性之中的对象。各种可能关系作为内在属性作为对象的根本性质出现。

与事实与事态的配对相对应,世界和实在之间的区别也在这里被给出。当事态存在时,即为事实,事实的总体构成世界。而实在则包括事态的存在与不存在。这里我们看到维特根斯坦的设定与逻辑实证主义所不同的地方。逻辑实证主义者的模型是命题语言和事实世界的对应,而在维特根斯坦这里,与命题相对应的除了一个是事实所构成的世界,还有一个是包含事态存在与不存在两种可能性的实在。后者使得前者称为可能。

由以上本体论前提出发,我们可以进展到语言层面的讨论。与本体论的结构相对应,言说世界及实在的语言也应该有相应的配置。这里就涉及到了命题的图像论。命题如何描画实在呢?维特根斯坦认为命题应当与实在之间共享同样的逻辑形式,也就是逻辑空间中的可能性。我们可以通过具有同样逻辑多样性的语言对实在进行描画。

对应于作为基本元素的事态,命题作为实在的一幅图像,描画作为实在的存在与不存在,而并非简单地描画作为存在的事实。对应于命题要素的对象,名称代表对象,因此,对象组合的可能性在命题中就被图示为名称组合的可能性。这样,对应于事态与对象之间的关系,我们也可以在同样意义上言说命题与名称(或句子与词)之间的关系。

这样,我们可以看到,维特根斯坦实际上在处理语言与世界的关系问题时构造了一种双层理论:代表对象的名称的一层和图示事态的命题的一层。命题的一层是最基本的一层,而这一层是有逻辑结构的,名称的内在属性就在于构造命题的可能性。这条思路是与包括罗素、弗雷格和逻辑实证主义处理相关问题有区别的。维特根斯坦强调命题或事态的优先性,而指称或代表是由名称完成的。而罗素和弗雷格则在这里的不同在于他们试图将命题放到名称的层次上来理解。这里值得提到的一点是:将命题看做一种名称的后果就是模糊了可能配置和事实配置之间的界限。从而为二元论埋下伏笔。

按照Summerfield的看法,传统思路中关于语言与世界的关系的理论有两种:适合理论和追踪理论。适合理论认为世界和语言是两个独立的系统,语言的意义来自于两者之间适合的关系的形成。这种思路难以解答的问题恰恰就在于这种适合往往沦为相似,从而造成无穷后退,并导致怀疑论。而追踪理论则认为,语言并不独立于对世界,只有对世界的实际情况的描述,语言才能恰当的发挥它的功能。这条思路的问题就在于,它无法解答为何语言能描述事情之所不是,即假命题如何可能的问题[10]。

我们可以看到,前期维特根斯坦的双层理论大概是二者之间的一个综合。名称追踪对象,命题适合实在。两个层次分别执行适合和追踪两个不同的功能。名称代表对象,而我们不能否认对象的存在,不然就无法有意义地谈及名称。这就避免了追踪理论的描述假的可能性的问题。命题与实在共享同样的逻辑形式,逻辑形式不同于相似,而是基于实在的逻辑可能性,这就避免了适合理论的无穷后退的问题。逻辑图像论达成了两种理论的一种和解。

这样,我们从世界和语言两个角度入手,得出了维特根斯坦所建立起来的双层理论。这体现出维特根斯坦对于句子与词之间关系的基本出发点:词的功能(代表对象的名称)就在于组成句子,脱离了句子无法谈及词的意义。句子和词两个层面的划分使得“假命题如何有意义”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命题有意义的方式在于其是否提供一种可能的配置,而不在于是否有对应的事实。这就为我们讨论否定疑难提供了基础。

3. 否定作为一种运算

这里我们主要讨论的是码段4.0312中的:“我的一个基本思想是:‘逻辑常项’不是代表物,事实的逻辑是不能有代表物的。”[9]45

通过上文中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命题对于事态的描画建立起来的双层理论。然而,我们除了在描画事态这个基本的层面之外,在一个更高的命题之间的层面,还有一些逻辑连接词即逻辑常项如∨(析取)、∧(合取)、~(否定)、↔(等值)、→(蕴涵)等。它们并不图示事态,只是用来表示命题之间可能出现的关系。那么,它们又何以具有意义呢?维特根斯坦认为这些逻辑连接词都表示一种对命题进行演算的运算符号,通过运算我们可以知道命题之间的真值关系。因为不存在如罗素等所假设的逻辑对象,所以它们不是代表物,不能进入命题内容之中。

以下我们将就否定这一逻辑常项进行讨论。否定不同于其他逻辑连接词之处在于它只涉及到一个命题,“否定命题确定了一个与被否定的命题不同的逻辑位置”(4.0641)[9]47,也就是说,作为逻辑演算的否定所规定的是一个逻辑位置,而不是一个事态。否定作为一种运算,首先是由否定的规则所决定的逻辑运算,而非指称某个事态。“借助于被否定命题的逻辑位置,否定命题确定了一个逻辑位置,它说这个位置在后一个位置之外。”[9]48也就是说,作为运算的否定,它的特征是借助某个被否定命题来排除原命题,表示的是一种逻辑或语法关系,并非肯定某个作为事实的命题。因此,确立了逻辑规则优先于事实的特征,我们可以按照否定的规则规定,使得p为真的事实即是使得~p为假的事实,使得p为假的事实即是使得~p为真的事实。这样,p与~p对应同一个事实,而非两个同时被肯定的事实,这就避免了二元论的误区。

这样,维特根斯坦通过双层理论解决了命题如何有意义的问题,并通过对否定作为一种运算对否定疑难做出了本质性的阐明。一种误解是维特根斯坦最后的结论似乎是在克服了二元论后又回到了取消论的道路中来。即用真值定义的方式来排除否定疑难。但是在这里,维特根斯坦实际上所提出的是一种排除了取消论和二元论的一元论的思路,因为只有确立了否定命题与肯定命题对应于同一个事实,才能够建立起p与~p之间的逻辑联系,否则我们并没有对否定做出任何说明。

如果说在双层理论的建构中,对句子与词之间的关系的阐明起到了本质性的作用的话。那么,我们同样也可以说,在对否定作为一种运算的讨论当中,我们也能看到这一点,否定命题的构建正是一种靠逻辑或语法构造出来的有意义的句子。它靠语法规则为真或为假,否定词的功能就是服务于构造出这样的句子,而非寻求一个与句子构造无关的实指定义。

二、反思与推进:中后期维特根斯坦关于“否定之谜”的探讨

1929年维特根斯坦重返剑桥,开始了他中后期的工作。本文将从否定与语法的任意性、否定与语法的多样性两个角度进行论述。

1. 否定与语法的自治性

按照维特根斯坦的思路,我们提出否定的问题,在于使用了一个虚假的类比,即认为p与~p以同样的方式起作用。在~p中,p不对应于什么某个东西,但是,与~p相对应的是:p不是事实。如果我们说“门是开的”,那么对应于“门不是开的”的是什么呢?这一点让我们迷惑。如果~p是真的,它没有任何东西去指称[11]。

在前期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图像论中,尽管维特根斯坦承认命题具备和实在同样的逻辑形式和运算词的非指称性,首要点仍是语言对实在的描画关系。而维特根斯坦在这个同样的地方转向了另外的方向,即他开始考虑他从一开始的设定,即语言(或命题)有意义是因为图示某个实在,对某个实在负责。他问:“但如果没有事实与之对应,它为什么不是无意义的,就像名称没有命名任何东西时是无意义的一样?”[11]228维特根斯坦认为:“关于否定的疑惑是认为,某个东西一定对应着一个符号。”[11]229对这一前提的反思使得他步入了新的思路。

这里,我们涉及到了维特根斯坦中后期思想中的一个重要概念:语法的自治性或语法任意性。按照格劳克的定义,语法的任意性是指:“组成我们概念模式的语法、语法规则是任意的,它不在任何可推理的意义上理会实在,或以与哲学相关的方式成为正确的或错误的。”[12]维特根斯坦在这里对弗雷格、罗素以来的语言基础主义的语言镜示世界的本质进行了逆转。

维特根斯坦对这一点的讨论是由语法正当性的问题开始的。我们用来与实在打交道的语法规则,是正当或正确的吗?如果它是正确的,那么我们便可以有意义的谈及对实在的镜示和言说。但是,我们却无法证明这种正当性。因为,任何对这种正当性的怀疑都会把我们引向另外的对世界或实在的描述,语法事先已经将非语法的表达排除了,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任何对实在的有意义的谈及都是一种语法上的谈及。在我们不能证明语法为正当的意义上,语法是任意的和自治的[12]53。但是,既然语法是任意的,那么我们能否随意地创造语法和使用语法呢?维特根斯坦认为不然,只能由自己描述自己的语法是任意的,但是语法的使用却不是任意的。

在这种视角下,我们来重新关照“否定之谜”的讨论就会有新的进展。既然我们不能在语法对实在负责的意义上谈及语法的正确性,那么我们是否在正确的使用否定和否定句子,只能够在是否正确的在语法层面上谈及它来讨论了。因此,我们并不讨论与p或~p对应的实在,我们讨论p与~p的语法。

维特根斯坦认为,“否定”这个词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有我们将它与“存在”这个词或与存在有相同语法的某些词联系起来的时候,才看上去奇怪了[11]239。否定作为一个逻辑词,并非以直接指称或代表的意义上与“存在”相联系。这里涉及到了两种错误的进向。以布拉德雷为代表的一些哲学家认为应当用析取来排除否定,我们是否能将“~p”转换成“r或r或r(r∨r∨r)”的形式?这里的回答是如果存在相应的语法规则,那么便可以替换,但是这种替换不是代替,因为如果所有的否定命题都可以转化成肯定命题,那么所有的肯定命题也能转换成否定命题。但是实际情况不然,当析取是一个语法命题的时候,例如我们说“除了红色以外的原色”,这种情况下析取可以代替否定,但是,如果说“除了2以外的自然数”呢?一个无限的析取不能说是一种析取,因此它在这个时候不能替换否定[11]242。这些例子提醒我们在做看似简单的判断的时候所忽略的不同语法中的复杂情况。而哲学就容易犯这种简单化的错误。

另外一条进向是罗素的逻辑理论。罗素假定一个x作为主目(x是一个自变量,罗素的改造在于将主目看作是一个自变量,这样就用数学的方法来解决主目位置上的名称是否存在的问题),但是并非所有的谓词都具有一个承担者。“我看到了一个人”不能翻译成“存在x,我看到了x,x是一个人”。看到了x是什么意思呢?我们的日常语言中没有这种表达。一个形式上合法的命题很可能是没有意义的。这是在我们说“存在x,x是金的,x是山”中并未显露出来的细节,我们同样可以说:“不存在一个东西,它不是这个正方形中的一个色块。”罗素的改写无法避免这种荒谬的句子出现[11]245。因此,通过将主目转变成自变量而以逻辑的方式排除否定的尝试也是失败的。

否定问题并不仅仅是个语法或语言表达的规则问题。很显然,一个否定命题是可以对应于某些实在的。而在这里,我们所讨论的并非是它所对应的客观还原意义上的实在,而是它所对应的实在所涉及的语法。我们说与p的否定相对应的东西,并不是说一个事实,但是却在说这里有一些事实的成分。例如,我们说:“这里没有椅子”,对应的是这里有个位置,世界上有椅子等[11]231。而哲学误解就在于我们按照句子组合起来的方式(否定+命题内容)来理解它,把从句的内容当作是对应实在的代表物。而实际上,从句部分并没有独立的意义,它的功能类似于词,服务于句子,。而一个句子对应哪些实在,是由句子整体决定的,不是由某些词或从句部分决定的,句子整体对应于事实。我们通过解释这个句子的用法而非词的组合情况来理解这个表达,整体具有部分的组合所没有的意义,还原只有还原到一定层面上才是有效的。我们看到,维特根斯坦这里所阐述的依然是对词与句子关系的正确看法。

2. 否定与语法多样性

在前期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中,否定词之所以能够起到否定的作用,是因为所有否定词具有某种共同的东西,亦即它们遵守着同样的否定规则,由此,某一个别否定词才能够发挥否定的作用。而在中后期,维特根斯坦则放弃了关于否定本质存在的想法。维特根斯坦说:“可以说,否定是一种排斥的姿势,拒绝的姿势。但是我们却是在千差万别的情况中使用这样一种姿势!”[8]175

例如,我们将双重否定作为否定的一个规则。但是,这是否定的本质吗?并不一定如此,对于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来,如果他们没有学会这一规则,他们理解的双重否定就是否定而已。例如“他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如果我们不懂得“一无所知”的含义,我们就不会得出双重否定等于肯定的结论[11]220。我们是如何处理“这不是绿色的”这样的句子的呢?当我们发现周围有色盲的时候,这个句子就有了一个用法。当一个人指给我看一个红色的袋子并说“看一下这个袋子”的时候,它就又有了一个用法。语法的多样性联系着情景与用法的多样性。

这样一来,一方面,我们并非通过指向一个实在来理解这个句子;另一方面,我们也并非将这个句子拆分到词或组成部分的层面才能理解它。理解这个特定的句子需要我们懂得它所属的诸种游戏的差别和使用的条件。但是,分析只有到某个层面上才可以理解,而一个更底层的层面有时候甚至会带来误解。因为这些表达式是与我们的生活形式联系在一起的,生活形式的多样性造成了表达式的层次性。维特根斯坦问:“‘否定’在‘它没有离开这个房间’和‘2+2≠5’中有同样的意义吗?”[8]175再比较:“地球并不是围绕太阳做圆周运动”和“我并没有牙疼”,前者是通过观察得到的,而后者却没有类似的观察[11]236。否定的家族中不同意义的差别,是不同游戏的差别。只有理解了这些不同的游戏,我们才能够正确理解和使用不同的否定。

对“否定之谜”的关注贯穿了维特根斯坦的整个学术生涯。他在前期与中后期的著作中从不同的角度对这一论题做出了富有启发性的探讨。理解维特根斯坦的相关探讨的关键是:从他对语词与语句的关系的正确理解入手。前期维特根斯坦用逻辑分析的方法澄清了否定作为一种运算的本质特征。而他在中后期对于“否定之谜”相关问题的反思与推进,所使用的是日常语言分析方法,并将“否定之谜”作为语法误用加以消除。我们从中可以看到这位哲学家对于否定问题的讨论的深度和方法论意义,从而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与思考语言哲学的基本问题[13]。

[1][奥]维特根斯坦.战时笔记1914—1917年[M].韩林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127.

[2][日] 饭日隆.维特根斯坦:语言的界限[M].包 羽,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58.

[3]Ayer A J.Negation[J].TheJournalofphilosophy,1952, l49(26):799-800.

[4]Baker G P,Hacker P M S.Wittgenstein:Rules,GrammarandNecessity[M].London:Wiley Blackwell,2009:84-85

[5][德] 弗雷格.弗雷格哲学论著选辑[M].王 路,译;王炳文,校.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229.

[6]王 路.弗雷格思想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172.

[7][英]罗 素.逻辑与知识[M].苑莉均,译;张家龙,校.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255-259.

[8][奥]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M] .陈嘉映,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154.

[9][奥]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M].贺绍甲,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45.

[10][美]Summerfield D M.Fitting versus tracking:Wittgenstein on representation[G]//维特根斯坦.剑桥哲学研究指针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100-133.

[11][英]维特根斯坦. 维特根斯坦剑桥讲演录[M].周晓亮,江 怡,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56.

[12]Hans-Johann Glock.AWittgensteinDictionary[M].London:Blackwell Publishers,1996:45.

[13]陈家宁,林 哲.谈外语词的汉化处理[J].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5):476-480.

Wittgenstein’sRemarkon“TheMysteryofNegation”

Yao Dongxu

(Faculty of Philosophy,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China)

“The mystery of negation” is an issue which has been discussed widely among the early analytic philosophers. Wittgenstein has a plenty of remarks about it. The early Wittgenstein’s main approach is to deal with the issue by the picture theory of meaning of proposition. In the middle and the late period, his main approach is to elaborate the issue by analyzing the ordinary language: the puzzle of negation arising from the temptation to build a “the mythology of symbolism”; the autonomy of grammar and the diversity of grammar. In both Wittgenstein’s approaches, dealing with the relation between words and sentences plays a key role in answering “the mystery of negation”.

the mystery of negation; the autonomy of grammar; diversity of grammar;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ords and sentences

2013-09-27.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12amp;ZD006).

姚东旭(1987— ),男,博士研究生.

姚东旭,ydxhome@163.com.

B505

A

1008-4339(2014)02-16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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