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清廉”要战斗力

南方周末记者 于冬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李纯

临近2014年岁首，北京西河沿一座不起眼的居民小区内，却有一群人不顾寒风刺骨驻足宣传栏前。

“关于强制清理超占住房的通知：当前正值党中央、中央军委纠正‘四风、大力加强作风建设之际，我部为深入推进住房清理整治工作，切实解决违规超占住房问题，11月底将在机关家属院范围内进行强制清理……”这块挂出的通知，是吸引大家驻足观看的原因。

“这次终于动真格了。”一名中年人撇下一句话匆匆离去。与以往单纯重视装备和训练不同，新一届军委更加重视“向作风建设要战斗力”。

严格军规

2013年开春，解放军就打响作风之战的第一枪：禁酒。

“老战友来了，首长来了，你喝不喝？但中午小杯子、晚上大杯子的日子真不好过，活受罪。”一名要求匿名的大校坦言，现在有了禁酒令，工作压力减少了一大半，不喝酒也没有影响战友间的“感情”。

军队媒体的报道表明，也偶有“以身试法者”：某宴会场合，有人将高档酒装入易拉罐，冒充软饮料，也有人因婚宴饮酒而遭处分。

饮酒，承载着战友间信任的情感，这也逐渐形成了军队宴会的惯例：一轮“引路酒”过后，宾客间按照军衔级别敬酒对饮。

“禁酒令”，是《中央军委加强自身作风建设十项规定》的通俗说法，在军内，它又被简称为“十规”。2013年，解放军又推出厉行节约严控经费的“四十条军规”。自此，禁酒、房产与军车，成为这场作风之战的三个主战场。

“哥哥，接站车子联系好了吗？”海军某部青年军官平凡接到堂妹的电话，伯父伯母即将到首都旅游，“她希望平凡能用军车去接站，哪怕是最破的军车。老人返乡后会觉得特别有面子，可以吹吹牛。”

平凡很尴尬，他已无法满足亲属的愿望。

2013年春天，中央军委就已严令加强军车的管理：严禁公车私用；启用新军牌，对于非装备的奔驰、宝马、林肯等豪华汽车，一律不得使用军牌；严禁军车出现闯红灯、闪烁警灯或强行超车等违规现象。岁末年关，四总部又联合下发通知，要求公务用车实行集中采购，一律选用国产自主品牌。

此前，军队公务车除部分豪华车之外，挂军用车牌的车辆还享有各种特权，过路费、过桥费等各种缴费据称都可以省去；民用车不能停靠的地方，军车可以畅通无阻，这使得军牌出现“一牌难求”。

如今，外界依旧艳羡的军牌车，军营内却望而却步。按待遇标准，某军级干部已配备专车，但出于“低调”考虑，除非因公外出，诸如朋友聚会、外出理发等私事，他都让女婿驾驶私家车来回接送。

拉近官与兵的距离

全军狠抓“四风”，内容之一就是到基层“蹲点”。根据总政机关的安排，付明大校要到东北某团蹲连住班。远赴苦寒之地，根据惯例，领导干部下基层要“高接远送”。这一次却例外，从北京到驻地，付明一路转车、挤车、颠簸，“上厕所都要憋着尿”。

到了基层连队，付明大校不止一次重申自己的“使命”。“我来就是当兵的！不是来考核，也不是来检查的！你们千万别把我当客人，更别当外人！就当作这个连队里的一个新兵，普通一员！”

“如何接待这位来自北京的首长？”基层连队的官兵也有些“放不开手脚”：第一天，付大校就被安排住进部队招待所里，而不是班排宿舍。用餐时，虽说与付大校同坐一桌，战士们却与他保持着距离，连微笑都很拘谨。

“五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同训练、同娱乐，正是解放军兴盛于上世纪60年代的一项干部制度。然而，随后实行军衔制、薪金制后，一部分干部“训练少、吃住好”，与基层部队有所疏远。

付大校的经历，只是“五同”的一个缩影。2013年夏天，总政治下发的规定要求：全军和武警部队组织55岁以下、团级以上将官和机关干部下连队当兵，蹲连住班。其间，蹲连住班的军官要戴列兵军衔，要自备个人生活用品，按标准交纳伙食费，不得接受宴请，不得游山玩水，不得收受礼品，不得插手基层敏感事务。

他蹲连的地方，凌晨3点多钟天就亮了，冬季最低气温零下42度，夏季蚊子凶猛能叮进三层衣服。这正符合总政下发文件中“当兵”的条件，优先安排在先进基层单位和驻边远艰苦地区部队。

16天之后，付大校的蹲连住班活动结束。起床一个哨，出操一条道，呼号一个调，这位来自总部机关的军官已符合新兵的“标准”；基层官兵也渐渐淡忘了他是来自总部机关的“大官”，甚至把不能调职的苦恼，新来连队的困惑，频繁接待的痛苦，都向他倾诉。

截至2013年7月，解放军四总部共安排79名部、局领导和其他机关干部，到边远艰苦地区当兵蹲连，包括60多名大军区级单位党委常委、700多名军职领导干部到基层当兵蹲连。

“利剑”开刃

2013年，军队反腐已不再局限于三三两两的“大案要案”。

十多年来，全军多名将领因腐败被惩处，原海军副司令员王守业中将和原总后勤部副部长谷俊山中将，是迄今为止落马的最高军阶将官之一。王仅在担任总后基建营房部部长、全军房改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的1995年至2001年间，贪污受贿多达1.6亿元。谷俊山案尚在查处之中，据媒体报道涉案总额已十分惊人。

2013年3月，国防大学政委刘亚洲上将在《人民日报》撰文，批评军队个别领导玩物丧志影响极坏。总后勤部政委刘源上将多次警告，“腐败已经涉及共产党和解放军的生死存亡”。

全军每年都要面对数千亿的国防预算，如何管住军队的“钱袋子”？走出“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反腐困境？

被誉为“利剑”的审计工作终于“开刃”。2013年9月，中央军委下发《关于加强和改进军队领导干部经济责任审计工作的意见》。不同往年，“先审后提（职）”、“先审后离（职）”，人事权与审计相挂钩，这些在全军被呼吁多年的政策得以推行。早在1985年，全军就建立审计系统，近年又相继设立全军领导干部经济责任审计工作领导小组，审计在“打老虎”方面逐渐名副其实。

2013年，备受关注的领导财产公示制度在军队系统实现突破。《解放军报》报道，广州军区12名党委常委率先将个人自查自纠情况向机关四大部和军级单位党委通报，“自纠自查、接受官兵监督”，公开的内容包括住房、用车、配偶子女从业、身边人员使用等9方面情况，审计发现“没有家属子女出国定居或经商”。

之后，各大单位的高级领导干部陆续对外公布财产。

“首长家住在哪里？有几套房？以前问都不敢问，这还曾被列为军事秘密。”一名士兵说，首长神秘面纱揭开，与士兵的距离拉近了，“各种想象和传言也不攻自破”。

军队迈出透明化的关键一步。

随着军队领导干部财产公示和审计制度的推进，香港媒体评价，从长远来看，其意义堪比上世纪末禁止军队经商。1998年7月，中央做出决定，禁止军队、武警部队和政法机关从事商业活动。

自习近平就任中共中央军委主席以来，发起了打击军队浪费和腐败的行动，并频繁视察陆海空和二炮的基层部队。2014年1月14日，十八届中纪委三次全会上，习近平表示要“以猛药去疴、重典治乱的决心，以刮骨疗毒、壮士断腕的勇气，将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进行到底”。

军队自然也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