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词和影像评短片剧本《巧克力》

点评专家： 齐 青（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

语词和影像评短片剧本《巧克力》

点评专家： 齐 青（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

编剧和导演之间的关系十分类似于建筑师和工程师。工程师的工作是将建筑师的想法和意念化为现实，但前提是建筑师必须把自己的意念用专门的设计语汇表达出来。

短片剧本《巧克力》的作者虽然不是职业剧作者，但在剧本创作过程中的许多方面表现得颇为老练，最重要的体现是在语言的运用上。和许多初涉剧本写作的新手作品不同，《巧克力》的遣词造句显得相当克制，并没有大量堆砌所谓“文学性较强”的、具有浓重散文化色彩的词句。

很多从其他文学体裁转向影视剧本写作的创作者最容易犯的错误，是没有充分理解影视剧本在整个影视作品中所处的地位。同其他文学体裁，甚至是话剧剧本这种看似十分相近的类型相比，影视剧本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其本身并非是独立的作品，其目的仅仅是为后续的实际拍摄工作提供一份参考计划或者“蓝图”。因此，过分雕琢影视剧本中一词一句的表达并没有太大意义，因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能在实际拍摄过程中产生效用。然而，在影视剧本创作中使用合适、恰当的语言仍然是必要的：虽然对词句本身表现力和感染力的要求并不高，但它必须尽可能清晰而又切实地勾勒出一个可见场景的样态和质感，使之能够为具体拍摄工作提供极具可操作性的指导和提示。简而言之，编剧和导演之间的关系十分类似于建筑师和工程师。工程师的工作是将建筑师的想法和意念化为现实，但前提是建筑师必须把自己的意念用专门的设计语汇表达出来。然而编剧和建筑设计师的差异在于，影视作品的编剧并没有那样一套技术性非常强的专门语汇作为工作基础，剧本写作用的语言和日常生活语言表面上看上去并无二致。这实际上要求影视剧本的创作者具备另一种语言敏感性：如何精炼、准确、高效地描绘出场景和在场景中发生的事件进程的全部关键特征。

众所周知，影视作品在表现场景和动作时可以巨细靡遗，但剧本对场景和事件的描写不可能也不应当面面俱到。因此，剧本创作者能否在极其有限的篇幅内，用简明扼要的语言调动和激发想象力，使场景、人物、事件生动鲜活地呈现在读者眼前，是评价一名影视剧作者能力的重要标准之一。要做到这一点，与创作者对影视作品中空间和时间在戏剧进程中“关键点”的把握理解密切相关。

在这方面，作者表现出了很强的能力。比如剧本第二幕篇幅非常有限，作者用词也很简练，但对事件进程的描述十分清晰，画面感也很强，导演甚至可以据此不假思索地将之转换为分镜头剧本。在第二幕的写作中，作者没有把笔墨浪费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动作过程上，而是抓住了最具表现力的瞬间。比如儿子“一下子”抱住爸爸大腿的动作，爸爸摸儿子头的动作等。不仅如此，在寥寥数语中，作者甚至还对实际拍摄过程中摄影机位置的变化作出了提示。比如作者先写到父子二人上了车，因此指示出后续的对话场景在车内展开。而在这一幕的最后一句话中，作者加了一句“红灯停车线前”，这一表述和之后爸爸摸儿子头的动作描写相结合，提示出摄影机已经移动到车外，隔着汽车挡风玻璃拍摄这一场景。值得指出的是，类似这样的语句如果严格地按照文字叙述的完整和连贯性来要求的话是有所欠缺的，但是从影视剧本创作的角度，却恰恰是一种高效简洁地使用语言的方式。《巧克力》的创作者很好地领会并且贯彻了这一点。

另外，作为一个短篇作品，剧本在整体谋篇布局上的处理也显得较有章法。作品的主要线索是儿子意图通过用巧克力讨好同学的方式在班长竞选中占据优势，最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领会了公平公正的道理。而主线情节能够成立并得以最终完成，是和父亲同样在招投标过程中拒绝贿赂这条副线的安排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把一件生活中发生的小事安排在“前景”，同时将和主题立意更具直接关联的、相对更加重大和严肃的事件通过简述、暗示等方式映衬在“后景”——这种剧作结构虽然称不上多么具有创意，但剧本的创作者在铺排和调配主、副线关系的过程中仍然表现出驾轻就熟的老练姿态。比如，剧本的第一幕并不是直接从主线剧情开始，而是呈现了一个仿佛与主要故事无关的小插曲，并且这一发生在剧本开端的事件并没有充分展开，而是通过台词（“柳处长”）和细节提示（似乎他们并不认识）来暗示出事件的后续发展，在给观众留下足够想象空间的同时也有效构造起令观众欲一探究竟的悬念机制。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安排的第一幕结尾最后一个画面是儿子看到送礼者露出的笑容。该画面顺理成章地起到了引出与儿子相关的主线情节的作用。同时，从影视作品创作的技巧上来讲，这一“镜头”通过“儿子”这个元素将第一第二幕这两个在空间和时间上都发生了跳跃的场景串联在一起，成为联结这两幕戏的视觉“桥梁”。虽然这是一个非常细微的设计，从中却充分表现出了作者的视觉想象力和对影视媒体本身的理解力。能够成熟地、有意识地使用类似这样的视觉“勾连”手法，想必作者不仅具有相当可观的影视作品阅读量，而且确实在影视作品剧作技巧的练习方面下过一番功夫。

最后，必须指出，该剧本还是存在着一些不足。其中最主要的问题是主线剧情在逻辑串联上显得不够清晰：如果儿子像在第二幕中所表述的那样“已经”成功当选班长，他又有什么必要再用巧克力去讨好同学呢？分发巧克力是否是儿子在竞选前所做的承诺？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并没有完全理顺，这也直接导致了剧本第四幕高潮段落中父亲与儿子的对白显得比较机械和公式化，缺少父子之间对话应有的生活气息。事实上如果作者能够对儿子竞选前后的时间线进行更好的安排，完全能够以更加精彩和有力的方式解决这一问题。总体上说，在所有参加竞赛的作品中，这是一部处于水准线以上的作品，但上述提到的缺陷也确实令我们对作品最后的完成度抱有一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