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宿舍奇案录

2014-03-11 01:54芙蕖绿波
西江月 2014年1期
关键词:小鹿宿舍

□ 芙蕖绿波

小说天地

女生宿舍奇案录

□ 芙蕖绿波

游园惊魂

一 游园篇

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雪,一大片一大片,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着往人身上扑。忽而抬头,一瓣巨大的雪花往眼睫上欺来,辗转缠绵,依依不舍。落下,却残留些许的香味。

我忽而就笑了,原来那不是雪,是满树的梨花坠下,晶莹洁白、香气袭人,转眼间周围的世界变成白茫茫一片。

那是我初次游园的记忆,铭刻心底。后来有人和我说,梨花如雪,却洁白妖娆得带了怨气。

怨气来自白梨园!

白梨园住了一家戏班子,常演的戏是《倩女离魂》。因那里是一处十分宽敞的回廊亭(又叫梨魂亭),廊下有小道迂回,观众可在小道上看戏,所以戏台往往是搭在亭里的。久了,梨魂亭便等于是戏台,戏台便是梨魂亭。

我是大一新生,因这里是著名的工科大学,所以我用了十二分的努力,才考进这所江南理工大学。我读的是建筑系,也是这所大学的重点专业。我很喜欢苏州园林式的建筑格局,也在用心学习,以期将来能设计出中国风格的建筑来。对了,我姓白,叫白梨儿。

穿过冰雪琉璃般的白梨园,走过弯弯曲曲的小道,仍见不到女生宿舍,一时急了,便逮着一个匆忙赶路的女生,问道:“学姐,我是大一新生,不知道游园廊在哪里?”

游园廊便是我住的那栋公寓,因为这是一所位处江南的大学,所以校园是苏州园林式的规划格局,处处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但小径多了便易迷路。为了营造出江南的诗情画意,园内一切建筑的名称都极雅。

那女生也没在意,随意指了指北边的白色琉璃顶:“那边就是。”我不禁嘀咕:“那边原来不是荷塘吗?”

女生一笑:“原来你认识路啊。”看得出她是个活泼的女孩子。我不喜热闹,淡淡道:“小时曾在白梨园住过一段时间。”

“呀,那柳园鬼事,你不是也知道……”突然,女生就掩了嘴不说了。我疑惑地看她,只见一丝恐惧从她眼底里蔓延开来。“鬼事?”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一笑:“没什么,我也是瞎说的。”于是她没再提那个话题。我拿起地图看了看,不觉蹙眉:“游园廊A栋到底在哪?路程图七弯八拐的。”

“A……A栋?”她的小心翼翼、防备、谨慎全收进了我眼底。“怎么了?”我迟疑着问。她只是轻轻一笑,道:“还是我带你去吧。那里挺偏远的。”我忙颔首道谢。

A栋和游园廊区的其他几座公寓是不同的,沿着小径走,重重复重重地绕过一座座假山,一张张荷塘,终于到了一片湘妃竹林前。到了竹林,只见里面一派幽深,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味道。往右边望去,便能看见对岸白顶的游园廊。但小河的这一边,就独独一座A栋,置于幽深的竹林后,如一片被抛弃的废墟。

走近看了,才发现这种竹子十分特别,竹身上渗出一颗一颗的泪珠,流也流不完,凝结住了,便只剩了哀怨,谁也瞧不明白,那是谁的眼泪,又是谁的心伤。风一过,片片狭长的竹叶发出了簌簌的低泣,站得久了,听得久了,只觉得很冷。“别细听,快走。”女生掩不住惊恐,拉了我迅速地跑进林子里。

灿烂的阳光,在这里仿若被挡住了,一切都似笼罩在迷雾一般。身子突然一震,一种被盯视的感觉从背后慢慢地攀爬,我再也忍不住,猛地回头,一个黑影从身后的竹丛里闪过。这里明明漏不进丝缕阳光,明明连时间也似被冻结了,但我为何能看见附在竹丛上的、隐隐约约的晶莹泪光?

湘妃竹本就有一段典故,附在竹身上,所凝结的不过是女子的幽怨,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成为典范,谁又能理解她俩背后的心伤? 只是这样的气氛下,笼罩着的是压抑、宣泄不了的一种怪异心情。

“我叫黄小可。”那女生似是为了打破这种压抑的气氛,笑着对我说。“小可姐,我叫白梨儿。”我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因为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不远处那一个木桩做的凳子上,木桩旁还有个石桌。只因木桩和石桌前被一排疏朗的竹林挡着,所以看不大清楚。

顺着我的视线看去,黄小可脸色又是一变,干咳了一声,只听她道:“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不远就是A栋了。”刚转身,便听到了一声叹息,飘忽不定地传进我的耳里。我急忙转身,肩膀却被小可扳住了:“别看。”她顿了顿,便拉我前行,“你听见什么了?”我没有答话,只是眼角的余光,已然瞄到了倚在石桌上的一个黄色人影。淡淡的,隐于墨绿婆娑的竹叶里,光影疏淡,再想瞧,便不见了。

我被小可拉着走出了诡异的竹林,一栋漆黑的楼房便立于眼前。楼顶有黑色屋檐飞出,脊坡式屋顶,前后六面相连接,颇有几分庑殿式结构的感觉,使得四层楼为一栋的楼房显得颇为大气壮观,有了些庄严肃穆的味道。只是连六面的屋顶用瓦皆是黑色,层层叠叠,使人分外压抑。

最奇处,竟是连楼房大门皆漆以黑色,在建筑风水里是犯了大忌的。《曹氏训》载:中山王为宫室,漆其门,夜夜闻女子冤哭。后遭祝融,宫人猝死者众。

我略懂些风水皮毛,因为建筑系开有一门偏课,就是建筑风水学。不是什么迷信的东西,不过是建筑学里,一些约定俗成的经验罢了。就如故宫里的藏书阁会用黑色琉璃瓦,因为黑为水,杜绝走水,不引祝融。但这里只是女生公寓,为何要砌黑砖盖黑瓦?

“这里曾遭火灾?”我一时心急,便脱口而出。小可神色颇为古怪,看了我一眼,刚要回答,便听到了一声喝骂:“别在这磨磨蹭蹭的,快领出入证,别处公寓楼的人一律不许进内。”原来是守门的阿姨。

小可好意道:“快进去吧。我是大三的,就住游园廊三号楼201宿舍,有事可来找我。”说完便先行离去。

我领了出入证,刚想上楼,便被阿姨叫住,她颇为不屑地瞧了我一眼,手看似无意地拍响了书桌:“别和黄小可那神神道道的人来往,对你没好处。”我本生性寡淡,也就颔首低眉听了她的教训。我知道这种阿姨最喜欢教训人,而乖巧地聆听,她们便会放行了。果然她很满意我的乖巧安静,挥了挥手,说:“去吧。”

“晚上九点前一定得回到宿舍,十点一定得熄灯睡觉。”她忽然丢下了一句话。我略一蹙眉,目光在她脸上浅浅掠过,只觉得她的笑容十分古怪。

我住在409宿舍,是靠在最里的房间。那个房间背对后山脊背,十分荒芜,终年照不到阳光,连穿堂风也特别的猛,即使是在九月,也觉得风带秋寒。就这样,我安顿下来了。

住在409宿舍的有四位女生,分别是外语、中文、建筑和心理学系的。而这些是性格最为活泼调皮的小蛐蛐告诉我的。小蛐蛐叫蓝青,心理学系的。她是个话篓,所以得名小蛐蛐。她的自我介绍最为有趣,先是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接着哀怨道:“哎,学了这个专业,只怕以后你们得叫我青姑娘了。”寡淡如我,听了也忍不住笑了:“不是蓝医生吗?”她闪了闪大眼睛,依旧哀怨:“那些心理女医生,哪个不是像老姑婆的?”我努力抿了抿嘴,终是忍住了笑:“哦,原来是‘密实姑娘假正经’那种青姑娘。”小蛐蛐一听,鼓起可爱的腮帮子便要来敲我。我们就这样成了朋友。

“梨儿,你真要多笑笑,你看你一笑多漂亮啊。”小蛐蛐是个自来熟,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来摸我脸颊,轻轻地点了点我的唇边:“你看,小酒窝多漂亮呀。”我一窘,忙低下了头,从来没有人如此赞过我。

不料这一句话,便引来了另外两个女孩子的注意。她们分别是中文系和外语系的系花,模样儿十分标致出众。尤其是外语系的唐棠梨,人如其名,娇艳得如初春盛夏的棠梨,十分惊艳。我看出了她眼中的不屑,也只是一笑了之。

许是我的漫不经心,引来了唐棠梨“嗤”的一声哂笑。小蛐蛐看不惯唐棠梨自恃美貌看不起人,口出嘲讽:“梨儿,你稍加打扮一定非常漂亮。我是学心理学的,对人的心思摸得可清了,有些人就是妒忌。”

又是“嗤”的一声,只是这次的哂笑愈加放肆。我低头看了一眼白色的旧棉布裙子,因为穿得久了,尽管洗得干净,但终究是有些泛黄了。“家里穷,只有这些衣服了。”说这些的时候,我仍是微微笑着。

“那更不得了,这叫天生丽质。”小蛐蛐一叉腰,指着我说,那样子可爱滑稽极了。我淡淡地抚了抚裙摆的折痕:“我是土了些,不过棉布穿着很舒服的。”

“就是就是。”小蛐蛐连忙附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粉紫色的蕾丝花边连衣裙。如此的小心翼翼怕伤着了我的自尊,亏她还是学心理学的。这样的小动作早就出卖她了,尽管看出了她眼中的同情,但我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一天便在闲谈中过去了。突然,阿姨拉了电闸,灯熄了,原本开着的电视机关了,而唐棠梨的电脑“吱”的一声,一道蓝光闪过后也黑屏了。“merde!”唐棠梨忍不住骂了句粗口,用的是法语。

她的家境很不错,在法国是一大家族。唐棠梨高考成绩非常优异,是文科状元。英语和附加外语法语满分,上了省的电视台做专访。我是在电视上见过她的,记得当时她便说了,她以后要当外交官。无可否认,电视上的她已分外耀眼夺目,但真人比上镜更美。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夜风吹起了窗帘一角,也吹醒了我。揉了揉眼睛,我无意识地看了眼窗外。咦,睡前我不是关了窗吗?此刻怎么开了?

山风不断涌进,冷得我直哆嗦。看了看下铺的小蛐蛐,她盖了张从商场新买的锦被,许是热了,所以手脚都搁在了被外。她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于是我爬下床架子,帮她掖好了被子,手触到柔滑的锦缎,指尖一片温凉,多好的被子啊。

瞧了眼自己床上在阿姨处领的统一的被铺,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冷风,我忙拢了拢披着的衣服,走至窗前正想关窗,却被一阵飘渺的歌声吸引住。谁在深夜时分歌唱?由着好奇心,我把头探出了窗外,无奈对着的便是后山,什么也没瞧见。

匆匆关紧了窗户,正要回身,又是一声飘渺的歌声渗进耳膜。歌声又近了些,曲调颇为幽怨。一个黄色的身影映在了窗户上。我一惊,定定地往窗户外的后山看去,山上浓浓的一排竹林,一个曼妙的黄色身影飘荡在浓绿的竹丛之间。

“呀!”一声惊呼把我唤醒,自己何时把脚和身子踏在了窗框架上?“梨儿,你怎么了?”小蛐蛐急忙跳上来抱紧了我。我一怔,想必是脸色很难看了,忙安慰她:“没什么,就是想关紧窗子的。”

“窗子一直没开啊。”她拼命地咽了咽喉咙,小声道,“我一睁眼便瞧见你站在窗前发呆,然后伸出手拉了拉窗子,窗子因为扣了锁所以没动,然后你就在那定了很久。然后拉开扣子,把窗打开,脚踩上了窗台,连身子也探了出去。”她一哆嗦,忙拽紧了我,“你是不是梦游了?”

“或许是吧”,我实在解释不清自己刚才的举动。

如此这般的过了好些日子,也没见着再有异样。我们四个室友虽不是同一专业的,但日夜相处,也慢慢熟络起来。而我再没做过那样的噩梦。是的,我把那一次意外,认定为只是做了一场梦。

女生宿舍楼虽只有四层,但还是挺大的。小蛐蛐是个闲不住的人,喜欢在楼里逛来逛去。“你说为什么这里弄得黑漆漆的啊?”她歪着脑袋,打量着四周,“而且为什么十点前就要熄灯睡觉呢?”

“那也是为我们好,早些睡着便什么事也不知道了。”隔壁寝室的花花说得神神道道的。我不喜八卦,抱了书准备离开。刚踏出脚步,就听到花花的话:“小学妹还是只管蒙头睡,别管那么多的好。”花花也是建筑系的,是大二旧生了。许是难得打开了话匣子,她也多说了几句:“从建筑风水上说,这里A栋的结构似寺庙压顶。在这里住久了,总觉得这里镇着什么冤魂似的。外面一楼进宿舍处的大门涂的是黑色,这不是自招不利吗?但想想,或许是要以毒攻毒什么的吧。再者进门处立有一面一米八高的穿衣镜,说得好听是用作屏风使的。不懂的学生只觉得怪异些,说不出什么名堂。但我们一看便知道是拿来定邪挡灾的。一来可以防止‘脏东西’进公寓。二来镜子所照之处便能定住‘脏东西’,换句话说,也就是把它们镇在了这个范围之内,不能逃出作恶。”

一阵风吹过,我们都觉得通体冰凉。饶是小蛐蛐胆大也不敢再闹腾了,她拉了拉我的衣袖,嗫嚅着:“梨儿,你也是学过建筑风水的,你觉得……”

我适时打断了她的话:“才刚开学多久,我哪能懂得那么多?别担心,等到了大三,我们便搬往游园廊了。”花花也微笑着安抚说:“小学妹,我刚才吓你玩的。”她友好的笑意有些苦涩,其实我也是认同她的话的。

那一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宁。刚迷迷糊糊睡着,却又惊醒了。一看手表,才11点。刚想接着睡,便听到了一声哀怨的歌声,那样的孤单,那样的害怕。

我忽然就哭了,感觉自己很孤单,仿佛全世界都离弃了我。我把被子蒙住头,只想一辈子也不要醒来的好,没有人疼我,没有爸爸,连妈妈也丢下我,不要我,谁也不要我了……

那一晚,我做了许多支离破碎的梦,梦见了许多张支离破碎的脸。脸上斑驳全是血痕,上面还黏了碎玻璃。“啊!”我从噩梦中挣扎醒来,脸上满是泪水,还好,只是一个梦。

1) 零点验证。仪表零点值是影响计量准确性的重要指标,该系统提供仪表零点核查功能,可实时获取到测量管振动频率、左检测线圈电压、右检测线圈电压、驱动增益、活零点等信息,开展零点验证核查。活零点是在一定时间范围内用平均值和流量计的零点稳定性指标进行比较,如果零点核查通过,说明目前是一个好的零点,不需要标定零点;如果零点核查通不过,需要标定零点。

显然我的动静吓到了小蛐蛐,她赶紧安抚我,但我能感受到她的害怕,因为她的身体一直在抖。而唐棠梨一声厉喝:“还让不让人睡了!”掀了被子,狠狠地盯我。这时,早已是接近8点,也该起来了。

林影影拍了拍我肩头,以示安慰,便拿起了书早习去了。她一向起得早的。

我没有去上课,只是觉得这里很不妥。我抬眼看了看四周,幽幽地扫视了一圈,只觉房间里,对着我床位的大梁颜色有些古怪。那是深蓝色的横梁。梁柱一般漆以白色、米色或黄色,颜色太深了终是不好。我吸了一口气,再次爬上床铺,慢慢地站了起来,手一伸便够到横梁了。用指甲用力往下抠,墙粉木屑纷纷掉落,露出横梁本来颜色,竟是青黑色的!

建筑风水里,房间的大梁是不能用青(黑)和红色的。红色不利男主,青色不利女主。《三国志裨史》载:帝丕,夜梦梁上青光属地,问诸周宣,宣云:“天下当有贵女子冤死。”时帝已遣使赐甄后玺书,甄后殁。

难道这间房曾发生过什么事?因着以青色涂梁犯了忌,所以后来重新漆了别的颜色?我的床位本是1号,因唐棠梨霸了去,我不想多事,所以也就由着她了。原来,她的心竟是黑的。

二 惊魂篇

穿过泪痕斑斑的竹林,我左拐右拐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游园廊三号楼。远远看着,白色琉璃顶掩映在白色的梨花雪中,晶莹剔透,似白梨花的蕊。

顾不得欣赏眼前美景,我直接奔至了201宿舍。幸好,小可姐还记得我这个学妹。她一见了我,便拉了我进房间唠叨个不停:“呀,经过了军训,你还是那么白皙。”

我随意一笑,便岔开了话题:“小可姐,你在这里也许久了,关于游园廊A栋的事,你应该听说过什么的吧?”

她怎么知道我住409宿舍?我从来没有和她提过我的寝室号。小可姐好像是看了看我,嘴唇翕动:“那里在80年代叫做柳园,是一栋小别墅式的小洋楼,住着一个身份特殊的女子。女子很年轻就死了,还焚毁了小洋楼。之后学校搞整体规划,把那里也纳入了园区,改成了女生宿舍。但奇怪的是,之后总是有学生在那自杀,成了学校的自杀圣地了。”她诡秘一笑,就此中断了谈话。

“我该怎么办?我就住在409宿舍!”我慌张起来。“409宿舍按原来小洋楼的格局,就是那女子的卧室。”一句话将我如掷于冰窖,全身寒透。“别太担心,10点前入睡,什么也听不见,管不着,就不会有事了。我以前也是住409宿舍的。”

怎样回到公寓楼的,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了。好吧,只要我每天早些休息,也便过去了。坚持两年便能离开这了。但每每抬头,看见天顶上压着的青黑色横梁,恐惧便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听小可姐说,A栋的409宿舍在九十年代后期曾是最好的学生公寓,房间内配有电视、话机、空调和热水器。只有学习成绩极好的人,才能住这里,许多的学生为了争这个名额而争得头破血流。对了,这个寝室本来更大些,有道门连通着书房的,便于成绩最好的学生看书学习,不必上公用的阅览室。现在怎么没有了?

小可姐还说了,到了现在,在外人看来这间屋子仍是最好的,设施一应俱全。想起小蛐蛐说的,唐棠梨是这所学校大股东的女儿,所以才要求分到这间最好的屋子来。她的父母是这里的高层,不可能不知道内情的,难道她不怕鬼吗?若然真的不怕,又何必强占我的床铺。

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了。明天便要交设计图了。我从床上爬起,到图书室找资料。

在建筑一栏找着,忽然《柳园构筑》一书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刚要取出,手恰恰碰到了另一双手。

抬眼,碰上的是满脸的笑容:“这么巧,你也在找这本书?”他的身影逆着阳光,大片的金光笼罩着他,瞧不清模样,他的眉眼也被金光所浸染,洋溢着夺目的光辉。我怔住了,忘了他的问话。

“你是建筑系的吧,听说大一那边有设计考试,你急就先用吧。”他仍是笑着,靠近了一步,走出了金光所笼罩的光圈。他有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容十分明净好看。

我转身便跑,脸早已红透了半边。跑了许久,终是后悔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该死的自卑,我恨恨地骂自己。

“面对陌生人,急着跑开,可不可以说是自卑的一种表现。”竟是他追了上来?我回头,他把书递给了我。我不接,只狠狠地瞪他。他有着柔和的轮廓和笑意,唯那双眼睛温柔中有股霸气,不容人忽视。

“我叫朗濯阳,你呢?”他伸出了手。

我抢过他手上的书,就跑开了。是的,我是自卑。他就如一个发光体,而我只是最不起眼的白色光斑,投入地上,无影无踪。

许是跑得累了,我坐在木桩凳子上,随意翻开了书,恍惚间他淡淡的笑意便浮现眼前,他为何借这本书?手无意地翻动着书页,忽然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这是一张有年头的黑白照片,里面的女子穿着月牙白的小洋裙,清纯美丽。我仔细看了看,觉得轮廓有些熟悉。我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摇了摇头。原来柳园是照片里的女子白清泉设计的。

《柳园构筑》一书还提到,白清泉把她怎样构思柳园的内容都留在了柳园档案室里。那柳园档案室又在哪?我的头大了起来。

竹林本就黯淡,而木桩石桌前植了一丛竹子,更是如屏风般将木桩石桌与外界隔开,视线所及更加有限。瞧着昏暗的照片久了,心不由得觉得发慌。无疑,白清泉的模样是很美的,但她的脸为何给我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一曲《倩女离魂》幽幽怨怨地响起。我一慌,书掉落地上,一阵风吹过,竹叶飘落在了小径、湖畔、书和我的脚上。我躬身去捡,一道黄色的纱衣裙子忽地在我头上飘过。我攥紧了书,再去看,什么也没有。

我拼命地奔跑,想跑出竹林,赶回宿舍,但无论我怎么跑,也跑不出去。前方好像有个人,我一喜,加快了脚步。真的有人在,穿了黄色的及膝小洋裙。“同学,宿舍楼在哪边?”我紧紧地扣着她肩膀,以此为依托,不致身体下滑。她的身体缘何冰凉至此?“同学?”她慢慢地转过了头,“柳园档案室。”说罢,她的脸在瞬间碎开,碎成了无数块,血肉模糊,玻璃碎片刺在脸里,和我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啊!”我声嘶力竭,几欲晕倒。一双有力的手,扶稳了我,我在来人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满眶的泪水。“怎么了?”他关切地看着我,想到自己竟倒在了陌生人的怀里,我羞愧万分,急忙推开了他:“怎么是你?”

他爽朗地笑了:“我的宿舍也是在白梨园里。”

“哦。”我茫然地点头。

“你叫什么?”许是他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温和,我脱口便答:“白梨儿。”

“很美的名字,我喜欢梨花。”他笑。霎时,我的脸红透了,忙低下头,垂下了眼帘,只瞧着地面,瞧着他修长的、穿白裤子白板鞋的腿脚。

“看人不是该从头看到脚吗?你怎么倒是只盯着别人的脚看?”我急得忙抬头,对上的却是他狡黠的双眸,还带了分揶揄。我和他,就这样认识了。能感觉得出来,他是个好人。

一天晚上,他约我在梨魂亭听戏,依旧是那出《倩女离魂》。随着接触的时间长了,我便知道了他的喜好,他喜欢一些旧时的老东西,例如戏目。他是心理系的博士生,住在白梨园的教师宿舍里。

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接近如此平凡的我。“你喜欢我吗?”我试探着问他。他摸了摸柔和的下巴,笑着看我:“嗯,原来的自卑去掉了不少。”我还知道,他喜欢捉弄我,看我笑话。“你没有回答我。”我垂下了头,只盯着地面。

他扳起了我的下巴:“我喜欢梨花。”他仍旧如此回答。站在一片一片洁白如雪的梨花树下,他第一次吻了我。那样,是不是代表,他喜欢的是白梨儿,而不仅仅是梨花?

我第一次超过了时间回宿舍。但我从来就不是柔弱的女孩子。贫穷如我,没有撒娇扮乖的机会。所以当我爬上高高的宿舍围墙时,我还回头笑着和他打招呼。他立在那里,黑夜也掩盖不住他的光芒,他一直站在那,直到我平安回到房间。

宿舍楼里漆黑无比,我摸黑前进,小心翼翼地往409宿舍走去。又是那曲《倩女离魂》,我的心在那一瞬,惊吓得停止了跳动。为什么?为什么那冤魂要缠着我不放?

黑暗中,明明没有亮光,但我却看见了她,白清泉。她穿着照片里的那条月牙白的小洋裙,只是她的脸,在黑暗中依旧是破碎得四分五裂,她的每一次笑,都让碎开的脸皮上溢出更多的血。

如着了魔般,我只能跟着她走,前面一片昏暗,什么也瞧不见。我如同站在一个空茫的世界,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唯有踏前一步,才能回归真实。于是,我真的往前踏了一步。“不——”一声凄厉的喊叫把我拉回现实。我终于明白,我上了女鬼的当,踏前一步不是出口,而是坠落。

“咚”的一声闷响,四肢骨骸如破碎了一般的痛。幸好,我没有死。柳园档案室的秘密原来如此。从409宿舍的窗台跳下去,便被窗台下半米处的平台挡住了。因为构造巧妙的原因,而整个平台乃至墙体都是黑色的,所以没有人发现这个隐在4楼和3楼之间的隐秘空间。原来409宿舍是有夹层的。而我在那小小的夹层里看见了很多的书,里面有照片,还有白清泉的日记。

趁着灯光大亮、全体出动之前,我便从夹层的窗户爬出,刚爬出一米远,墙体便堵住了,而用力一推,竟从厕所内隔翻转了过来。但从厕所这边任凭怎么推,都没有半点反应。那是3楼公共厕所里的一个间隔。

她们是在3楼楼梯口找到我的。小蛐蛐激动地抱住了我,泪水都湿透了我的肩膀。还是林影影镇定,忙拉开了她:“别吓着梨儿了,还是看看她的伤势要紧。”

我只是轻微的左手骨折,并不碍事。所有的人都说,那是个奇迹,我从四楼摔下,竟然还能自己走回寝室,因为四楼下刚好是一堆没来得及清扫的玻璃碎片。她们认为我掉下去时,被二楼的晾衣杆挡了挡,缓冲了下坠力度,而更因这一撞,跌出去时,远离了碎玻璃,所以奇迹般的没有事。

真相只有我知道。冤魂在找替死鬼了。如非被稍稍突出的半米密室平台挡住,我的脸便如那女鬼一般,被碎玻璃碎裂成无数块了。

我要找出真相,我不愿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在这个期间,发生了不少的事。一向高傲的唐棠梨和文静的林影影吵得不可开交。我竟然还看见了唐棠梨在和朗濯阳约会!

我什么也没有说,愈发的沉默。常常是呆在公寓里,一坐就是一天。我就是坐在窗台上往下看时,看见了唐棠梨挽着朗濯阳的手慢慢走近A栋。她还故意抬头,满是嘲讽地朝我笑。那种鄙夷的眼神好像在说:“跳啊,有本事你就跳下来!”

“梨儿?”小蛐蛐小心翼翼地站在我身后,“你没事吧?”我轻松一笑,道:“没事。”

“她就那德性,你别在意。”小蛐蛐拉我离开窗户。“你别整天心不在焉似的,那晚真是吓死我了。我亲眼看着你开了门,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向窗台,如撞了邪一般,我叫你也没听见。然后突然从窗台上一跃,你就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往楼下掉!”她惊恐地比划着,“你就是爱把所有的事都放在心里,有什么可以和我们说啊。那晚黑得什么也瞧不见,我甚至连一楼下的你怎样了也不知道,只听见‘咚’的一声,就只觉得连我自己也要死了。”

“谢谢你!”我握紧了她的手,幸而还有她是真心实意的关心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斩钉截铁地告诉了她,“我当时所见,前方没有窗台,但我看见了一个被碎了脸的女鬼,她引着我往下跳。我差点就成了她的替死鬼,我的脸就会和她的一样。”

那晚发生的一切,林影影也听到了。她刚回寝室,听到我们的谈话,也加入了进来。“其实柳园鬼事,我多少也听高年级的说过些。”她握着我的手安慰道,“我们晚上早些休息就是了。”

朗濯阳一直在找我,但是我拒绝见他。仅有的自尊让我不得不决绝。一天,小蛐蛐终于看不下去,对我说:“梨儿,你还是见见他吧。你们之间一定有些误会,朗是心理系的师兄,他一向出众,家世才学都是一等一的。主动追他的女孩子太多,唐棠梨一定是弄了什么手段,何不给个机会他解释。而且我觉得,他能帮助你的。”

自尊不容许我给他机会解释,我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仅有的骄傲。

“不如我们来玩‘词语联系’吧。”我忽然想起了朗濯阳和我做过的一个游戏。他出了几百个词语给我,让我凭感觉作答。而我只是在几个词上作了停顿,想了想才回答。

那些词语大多问得随意,起码看起来是这样。如:水果—香蕉,汽车—飞机,医院—疼痛,日记—脸(停顿数秒后答),凌空—悬崖,陀螺—旋转,玻璃—恐惧(后改为:镜子),梨花—美好,粉色—恋爱,书本—lang(?)停顿三秒后答:功课。小洋楼—嫉妒(后改成:花园),姐妹—黑色。如是一连串的即时答题,让我恍然明白,一定是一种测试,他为什么接近我,为了测试什么?我与他的过往,让我有了受骗的感觉。

门外的叫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是有人叫小蛐蛐,她急着出去,竟然没发现书里夹着的纸条掉了出来。纸上的字迹那么熟悉,是朗写的:玻璃—恐惧(后改为:镜子),小洋楼—嫉妒(后改成:花园),姐妹—黑色,日记—脸(停顿数秒后答)。

他在分析我?想到他和小蛐蛐接近我,对我好,原来皆是有目的的,我就控制不住愤怒。小蛐蛐难道是觉得我精神有问题?我那么信任她,把遇鬼的事告诉她,然后她就和他一起来分析我?!

我开始羡慕起白清泉来。她有良好的家世、学识,是个成功的建筑师,有一个好丈夫和可爱的儿子。尽管她的相貌和我有些相像,但她比我幸运一百倍。我,很不甘心!

不,不对!真如她日记所述,那白清泉如此幸福又怎可能成为冤鬼?那引我自杀的人又是谁?

正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偏偏唐棠梨和林影影又大吵大闹起来。作为两个系的美女,互相不理睬对方,两个人都有大把的男孩子宠着纵着,脾气也就愈大。这次争吵的起因是,朗送了一条裙子给唐,唐宝贝得不得了,偏偏第二天就不见了。那天只有林一人在寝室,所以唐说是林偷了她的裙子。那条裙子价值不菲,林的家境一般,是不可能买得起的。唐让林马上交出来,不然她就报警。说这番话时,唐还不忘瞪我一眼。

唐的家人是学校的高层,她针对林,怕是林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甚至连声誉都会受损。我忙打圆场:“那天虽只得林一人在寝室,但我因忘了拿课本,又马上折回,当时就看见林在忙着赶功课,她不可能有时间做这些事,而且我还和她一起离开的。”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撒了个谎。林满是感激地看向我,我明白,她不是感激我帮她,而是我相信她。

“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勾引朗的事。你妒忌我,难不成是你偷的!”

“你!——”一口气上不来,我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她就是要看笑话,她就是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朗喜欢的是她。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林拉了拉我:“谢谢你,不必把自己搭进来,不值。”说着她便摔门离去。

而这一去,她再也没有回来。她死了。她在半夜推开了409宿舍的房门,没有电,而夜又是那样的黑。那晚我和小蛐蛐睡在一起,尽管我恨小蛐蛐,但我不想马上撕破了脸,我倒想瞧瞧她和朗究竟想怎样研究我,把我写进论文材料里,还是另作他用?

我假意和她好,还把新买的碟片借她听,凑在一张床上,听歌。因为天气冷,所以我俩把棉被盖过了头,一人一个耳塞,听得是津津有味,完全忘记了已经过了十点。

忽然觉得,无比的冷。我感觉到了不妥,探出了头,那一幕吓死了我。我刚要喊,却眼睁睁地瞧着林掉下了四楼。我不能忘记她回眸的那一笑,如此诡异,仿佛赴死是件很愉快的事。

夜归的唐被吓着了,她刚进门,就眼睁睁瞧着林掉了下去,看见的还有小蛐蛐。

三 焚心篇

林的脸碎了,碎成了无数块,她倒在了一堆碎玻璃片上,血肉模糊,一块块碎片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脸里。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唐棠梨呆住了。她变得惶恐不安,因为谁都知道,林是被她逼死的。林是个骨子里很高傲的女孩子,从见她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所以我比谁都明白林,明白她受人冤枉的苦楚、不堪和绝望。

林留下了遗书,就这样走了。遗书上写了,裙子不是她偷的,她要以死证清白。在别人眼里,这不值得,甚至是不可理解的,但我能理解。唐怕了,但因她的家境好,学校对这件事不了了之。

唐要搬出409宿舍,今天是她待在409宿舍的最后一天了。我笑着走近她,她早没了最初的气焰。我说:“你就不怕她回来找你?”她猛地抬头盯着我,眼底全是恐惧。我冷笑,刚要走,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窗户。

是白清泉来了,她不是过得很幸福的吗?为什么会变成了冤魂?对着她那张破碎的脸,我无可抑制地惊恐,她要找替死鬼,林就是被选中的,那还不够吗?她的身后,为什么那么模糊?“林,是你吗?”我惶恐地退后。

“啊!”唐疯狂地冲出了宿舍。已经是九点半了,阿姨提早关了电闸,外面漆黑一片,我也跟着跑了出去,拉上了小蛐蛐。这个宿舍再也住不得人了,里面闹鬼!

又是一声惨叫,响彻了整个女生宿舍。灯终于亮了,我们看到了无比惊恐的一幕。唐死了,她在漆黑中滚下了楼梯,摔断了脖子,当场毙命。

409宿舍成了真正的鬼屋,没有人再敢靠近。A栋大门的那块镜子屏风虽能困住此处的冤魂,不让它们逃出作恶,却无法制止这个困境里的诡异杀戮。

为什么这么多人选择在A栋自杀,我不知道。有没有冤魂,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就是那个冤魂。其实,没有白清泉的鬼魂,也没有林的冤魂,一切不过是我的杰作。从一开始,我要对付的便是唐,她是我异母同父的妹妹。但只选择她一人下手,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我先对林下手。

我知道林和我一样讨厌唐,所以当唐冤枉林时,我便知机会到了。我左右手都能写字,而且左手的模仿能力极强。我很早前就偷了一本林的作业本,把字迹模仿得跟她的一模一样。

因为我之前的装神弄鬼,林也相信了409宿舍闹鬼的事,加上以前就盛传的关于409宿舍的恐怖流言,我和她就密谋了一个计划。我把409宿舍下面有密室的事和林说了,让林当着唐的面吓她。按着我的指示跳下去不会摔死,只会掉到密室里。这样一来,吓了唐,大家也就解气了。

林照着我说的做了,而小蛐蛐也做了我的时间证人。其实8点多时,我曾跑下一楼,弄坏保险丝,让整栋楼停电,然后再爬到楼顶把一早就准备好的篮球绑上细橡皮,橡皮的另一头垂了下来,橡皮的末端还系了一条很细很细的丝绳。我再跑回宿舍,把柔韧的丝绳套在指间,因为夜里黑,又没有半点亮光,所以没有人注意到那条绳。我哄了小蛐蛐和我一起听歌,蒙着头,把耳机塞到了她耳里。当听见唐的脚步声时,我扯动丝绳,拉下篮球,砸到了309宿舍窗户的玻璃,然后玻璃整块掉落。而被气得昏了头的林,以为响声是我给她的提示,便站到了窗台前,等到唐到了,便跳下去。但她没有落到密室里,而是摔死在了碎玻璃上。

小蛐蛐因为当时在听歌,那首歌是快歌,我调得很大声,她根本没听见碎玻璃的声音。而309宿舍的玻璃为什么会碎,就更容易解释了,因为不知道是谁扔的篮球,砸到了玻璃,仅此而已。那绳索很好用,用力一抽,便到了我手上,我趁小蛐蛐不注意,便塞到了胸衣里。

林的遗书就放在唐的床头,林又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她面前死去。她心中有愧,当我故意吓她时,她便落荒而逃,而在楼梯上,早有我事先放下的香蕉皮,所以她摔断了脖子。而小蛐蛐就是我最好的时间证人。

我为什么要杀唐?因为我就是那个卑贱的私生女,而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的妈妈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只是命不好,也是个私生女,不被家族承认。她过得很卑微,很苦,甚至还被那个是我爸爸的人欺骗了感情,生下了我,当正室逼上门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结过婚了。

我小时候曾和妈妈住在柳园的那座小洋楼里。那是我的姨妈白清泉设计的小洋楼。白清泉便是白家高贵的公主,而母亲只是个不能见光的私生女。白清泉一生富贵,而我妈妈则被追上门的正室用玻璃画花了脸,绝望中含冤跳楼。从此爸爸再也没理我,把我丢给了白家照管,而白家人只当我佣人使唤,说我是个野种。

直到我半工半读考上了这里的大学,唐一听见消息,便不顾她爸爸的反对,硬要搬进闹鬼的409宿舍。她就是想看看我这个野种怎样闹笑话而已。

其实,我所谓的一直见到的冤魂不过是我妈妈的鬼魂,我当然不会害怕。该害怕的应该是迫害我们的那对母女。只是她妈妈活得好好的,权大势大,奈何不了她,那就只好动她的女儿唐棠梨了。唯有这样,才能让那个女人痛彻心扉。所以便有了以上的一切。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也该申请调离409宿舍,换个环境了。

正当我开心地离开409宿舍时,在湘妃竹林里,我竟然又看到了朗。心一痛,我扭头便走。手却被他攥住。

“放开我!”我厉声喝道。“你回头还来得及。”他把一副手铐铐在了我手上。我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自首吧。”小蛐蛐从他身后走了上来。

“从你要看《柳园构筑》时,我便注意到你。”朗濯阳看着我,道:“我不仅仅是心理系的博士生,更是主修犯罪心理学的,我直属警局犯罪心理科,必要时也会做谈判专家的工作。所以第一次见面我便窥晓了你的企图犯罪心理。”

他把那张标有词语联想的心理评判纸递给我,“玻璃—恐惧(后改为:镜子),小洋楼—嫉妒(后改成:花园),姐妹—黑色,日记—脸。我一直在进行联想,玻璃、脸、恐惧是因为你的妈妈在你面前自杀而使你留下的阴影。小洋楼,金屋藏娇,是怨恨嫉妒的载体,姐妹亲情在你心里也是扭曲的,你的‘心理联想’写满了阴暗。”

“这些是无法构成证据的。”我冷冷地答。

“我一直没告诉你,林其实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关系十分疏远,但总算相识。她看见唐在和我来往,碰巧唐冤枉了她,所以给我留言,把你和她的约定告诉了我。只可惜我手机没电,直到回到家里,充了电才听到留言,而那个留言便是证据。”他顿了顿,继续说,“还有那只篮球,尽管你处理得很好,做事时也戴了手套,但是爬上屋顶时,留有鞋印,证明了是你的鞋留下的。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爬墙,你的手刮伤了,还留下了血迹,经过鉴定,是你的DNA。为什么会做此推测?因为你曾借阅抛物线性原理一书。顺着推测,还是让我找到了顶楼上的证据。你妒忌你姐姐,因为她过得比你好,要什么有什么;你恨她,因为她们母女迫害你和你妈妈。只是,尽管报了仇,你真的过得了自己的良心吗?林难道就不无辜吗?”

“原来你靠近我,就是为了研究我的犯罪心理。”我冷笑,心里明白,终究是无法逃离法律制裁,我大吼,“难道我和我妈妈就不无辜吗?唐就是好人吗?我妈妈就该冤死吗?”我看见他在摇头,我能看得见他眼底的失望。

一阵风吹过,我看见了林和唐,她们站在了竹林深处,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林的脸血肉模糊,唐的头断了。不,不可能!这世界上不可能有鬼!“啊!”我要逃,一定要逃,她们来索命了。

“不,不要!”我挣扎着起来,原来是朗和小蛐蛐在我身边。我的手上没有手铐,朗在给我扎针,我这是怎么了?

突然,林走到了跟前。“你不是死了吗?”我哆嗦着说。“梨儿,别怕,她们没事,你做梦了。”朗紧紧地搂住了我。我拼命地推开他:“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我亲手杀了她俩。我恨唐抢了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头脑一片混乱,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你爱我。你回答书本的联想词时我就知道,你原先回答的是——lang(朗),是我,我知道,因为我们是因书而相识的。只是你太骄傲,你不愿承认,所以你改了答案。”他紧紧地搂住了我。“可我杀了人。”我不再挣扎,泪水湿了他肩膀,“她们索命来了。”

“那是你的‘心理补偿’。你恨唐一家,恨到无以复加,所以你出现了幻觉。玻璃、碎脸,这些‘词语联想’不过是你精神分裂的标志,你出现了多重人格,自我分裂,来满足心里无法实现的一些愿望,例如父母的爱。亲情,其实你最在乎的是亲情。所以你做了杀害了仇人的梦,来补偿现实生活中的不如意。”

“不可能,不可能。”我拼命地摇头。

“是真的。”小蛐蛐蹲下来握住了我的手,“还记得你和我说起,第一次见鬼的事吗?你说你打开窗户,正要跳下去。”她拉了我的手,一起走回了409宿舍,“你自己看看。”

我一步步向前,只见窗帘静静垂着,我用力掀开了窗帘,窗户是被铁栏杆焊死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痛苦地捂住了头。朗拼命地稳住了我,不让我倒下来:“当小蛐蛐来找我说了那番话后,我便发现了你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明明是有铁栏的,你如何跳下去?更不论什么篮球打碎玻璃了,你知道要经过多少次的练习,才能将篮球准确无误地打破309宿舍的窗户吗?”

我的世界在突然间便坍塌了。我浑浑噩噩地听着他俩在说着什么,却全然不明白。

我听见朗说:“梨儿不过是渴望一份完整的父母之爱,完整的家,但她的童年却是不幸的。因为她父母的不负责任,她过得很苦,导致心灵扭曲。可恨的不过是为人父母者,把家庭、亲情当作了消遣,没有负起该负的责任。我只不过是想和唐棠梨好好地沟通,却使梨儿的误会加深,加重了她的精神负担。就连裙子也不过是我妈妈让我替她送的礼物,唐就快生日了,而她爸爸是我爸爸生意上的伙伴。”

“原以为你只是为了帮助她。”小蛐蛐若有所思。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爱上梨儿。”我茫然地被他搂在怀里,我不懂他的意思,只是看见他好像很悲伤。所以我也抱着他,那样他会不会快乐些?

“梨儿怎么办?”

“我会一直照顾她,把她的病治好,她渴望的不过是一份爱。那样的父母,没有半分责任,才会造成这样的孩子。她情愿让心理补偿逼疯自己,也不愿用恨来伤害亲人,她其实很善良。”

“所以她赢得了你的爱。”我看见唐在对朗说话,“亲情可贵,我该珍惜的。” 唐不是被我杀死了吗?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她为什么哭了? 不重要了,只要朗濯阳在我身边,一切便足够了,而我心中的那个冤魂,也随着大片大片的梨花雪一起飘落,一起消融……

心怀鬼胎

一 双瞳

林影影第一次见到小鹿,是在中文系楼对出的荷塘边上。荷塘清澈,映得小鹿一双黑瞳熠熠生辉。那时的小鹿脸色苍白,颔首低眉,安静地坐在荷塘边上,暗暗垂泪。仅那一幅清淡如水、又单薄易碎的剪影,让林记住了她。

再次见到小鹿,是在一年后的中文系女生宿舍。以前,小鹿清淡如水,如一只温顺慌张的小鹿,惴惴不安地注视着这个世界;而此时,她就如浓烈的火玫瑰,只需一眼,便能将人燃烧。

林影影不是个多事的人,但小鹿的改变勾起了林的好奇心。

调离了A栋409宿舍后,林终于摆脱了那种压抑的气氛,但在小鹿搬进来后,那种阴郁的奇异感觉又跟了回来,时常让林不寒而栗。

起因还是在一个微凉的晚上,小鹿脱掉了衣衫,露出精致的内衣和边带细细的蕾丝内裤。她的身体匀称,纤细修长,而肤色雪白,将清纯与性感很好地结合起来。她闲闲地靠在衣柜旁,整理衣服,而后进了厕所洗澡。

第二个进入厕所的是黄栗,只听她一声惊叫,浑身湿淋淋地跌撞着爬出厕所,更可怕的是,黏在她身上的不是水,而是红红的血。

林尚来不及反应,只觉一旁的小鹿一怔,迷蒙的大眼睛多了抹不易察觉的水汽,她有些恍惚,只呆呆地问:“你,回来了吗?”她的模样吓着了黄栗,黄栗逃出了宿舍。而小鹿突然如疯癫了一般,冲进厕所,嘴里还不断喃喃:“你回来了吗?”

见她状如疯癫,林紧跟着进去,只见厕所里一切安好,除了被黄栗打翻的盆子和拖了一地的凌乱衣裤,什么也没有。厕所里没有血水,那染在黄栗身上的血水又是从何而来的?

小鹿煞白的脸上没有半丝血色,她茫然地回到座位上,取出乳液,在一双修长洁白的腿上轻抹。她仍只穿了条镶着精致花边的蕾丝内裤,身上套了件露脐的宽松小衣,露出锁骨和半边肩膀,柠檬黄的鲜嫩颜色如一团团蒲公英缤纷地开在她的小衣上,衬得她愈发娇媚。她没有穿胸衣,露出美好玲珑的身体曲线。

林不觉看得呆了,这分明就是尤物,哪还是从前那个害羞的小鹿。从前的她,就如一头娇怯的小鹿,总是躲在男友的身后,一说话就脸红,十分的甜美可人。

“苏柏桥还好吧?”那是高林两届的师兄,听说出国读书去了。而之前,他和小鹿是一对。

果然,一直重复着涂抹动作的小鹿,停下了手,片刻又重新涂抹,全然不顾早被过厚的乳液遮住了光泽的皮肤。“他忘了那个可怜的小鬼魂了吧……”小鹿说。只一句话,使林觉得身体寒透。一抬头,对上她的黑瞳,林清楚地看到,她的瞳仁里倒映着一个漆黑的、小小的孩童身影。

“啪”一声,手边的水杯被林碰倒掉地,碎成了数块。

那一天晚上,黄栗搬到别的宿舍住了。第二天上午中文系有公开课,林刚坐下,黄栗就挤了过来:“林,昨晚有没有看见厕所墙上的血人?”她的语气十分惊恐。“没有。”林镇定地答,她尽管喜静,平常话也不多,但却不是个胆小的人。

黄栗还是叹了口气:“那间宿舍住不得人了。”说罢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林不禁咀嚼着她说的话。

夜寂无声,宿舍里只剩了林和小鹿两人。小鹿刚洗了澡出来,发间缀了无数颗水珠,在灯下滚动,一粒一粒,如璀璨的碎钻在乌黑的丝缎上滚动。她不施粉黛,面若桃花,美得夺人心目。

一想到黄栗的话,林心中疙瘩顿起,借口去了趟厕所。关上厕所门,本就安静的空间愈发寂静,什么也没发生,只蹲坑里那个漆黑的洞静静地立在那。盯着看久了,心一慌,只怕会从坑里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正要开门,“呜——”一声,幽幽的、稚嫩的哭声响起。

迅速地拉开门,宿舍里只有小鹿在重复着涂抹乳液。“你,你听见哭声了吗?”林吞吞吐吐地问。

小鹿猛地抬起头,但视线却越过林,落在了门边上。林吓呆了,她不敢回头,只怕房门突然大开,跳进一个恶鬼。

垂柳依依,林站在了荷塘边上,任一缕一缕的柳丝卷拂着她的发。水里的倒影婆娑,映着岸边一团团模糊的绿和清新的白。

白影就是林,她抱膝坐于塘边,看着水里荷叶团团,岸上绿柳蓝天。一色黄雀跃动,偶尔搅乱了平静的塘面。脚步声近了,她回眸,来人是图书管理员老许。老许盯着林的身后,摇着头叹气:“冤孽啊,你身后一直跟着个小鬼啊。”林一惊,想起小鹿看她时,眼底的小黑影,恐慌地问道:“您说什么?”

塘里忽然多出了个身影,林看清了,是小鹿走了过来。今日的她穿得素了,只穿了件白衣纱裙,乌黑的直发披肩,安静得如荷塘边上的幽昙,等待着午夜花开。

老许一怔,忙走开,林听得真切,当他在小鹿身边走过时,依旧喃喃:“它一直跟在你后面。放下吧。”远远瞧着,小鹿和自己有些相像。从前的小鹿性子清淡,和自己是有些相似的,只是如今的她变得艳丽,艳如玫瑰,艳丽中带了幽怨,不似人间之人,倒如鬼魅了。

小鹿坐于塘边,许久才说:“第一次遇见你,便是在这片荷塘之上。那时荷塘粉红莹白的荷花竞相开放,那样灿烂,连天空都是碧青如洗的。”顿了顿,她继续道,“你是好人,还是搬吧。”

她说的是搬离宿舍。林有些哭笑不得,她才刚从409宿舍搬出,现在又让她搬去哪里?

午夜时分,宿舍实在是太静了,两个舍友都搬了出去,只剩两人,连空气都涌动着冷寂。

躺在架床上,林迟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小鹿不停涂抹乳液的机械动作。那样雪白的脸,那样雪白的身体皮肤,白得让人瞧着可怜。她就那样抹啊,抹啊……

空气中忽然涌过一缕香,若有若无,香味中带了低调的华丽霏靡,是小鹿身上乳液的味道。林曾上网搜过,那样的一小瓶乳液要卖到4位数。而过去的小鹿是个很勤俭的女孩子,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正想着,室内闪过一道黑影。林一惊,手死死地攥紧了被子,那个黑影蹲在一角,蠕动着,似要挣脱牢笼一般。那一角不就是小鹿的床位下吗?它会不会对小鹿不利?想叫小鹿,却怕惊动了它。

林狠了狠心,突然掀被而起,从架床上跳了下来,按亮书桌的台灯:“小鹿没事吧?”灯“吱”一声亮了 ,昏暗橘红的灯光,照到了对面一团蠕动的黑影上。“呀!”一声尖叫,却没有惊到黑影半分。

原来是小鹿半夜起来涂抹乳液。她蹲在一角,不断地重复着从上往下两个动作,一遍又一遍。林忍了忍,责怪的话终究没有出口。林往厕所走去。“别——”小鹿的话尚未说完,门被推开,一个只剩半身的女娃在火中挣扎。

林再也忍不住,跌倒地上。小鹿丢掉了瓶装乳液来扶她,精致的小琉璃瓶子碎开来,一室的暗香流动。地面上隐隐滚动着带了金粉的透明乳液,在黑暗中如一朵盛开的妖娆金莲。“那是我烧的纸人。吓着你,对不起。”

那是再次见面后,小鹿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她还是原来那个善良温柔的小鹿,只是一些原因导致她性情古怪吧。林温和地答:“没事,”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有什么心事,别自个儿藏着难受。”

林说着,抬了抬头,视线落在了大门上。只一瞬,林便怔住了。大门上立着一个模糊的黑影,黑影死死地盯着她看。许是感受到了林的异样,小鹿忙打开台灯,把灯对准了门上。

两人一看,再也忍不住惊叫起来。

朗到时,靠在门边上的老许已死去多时。为了不破坏现场,他是从隔壁的窗户爬过来的。

“我局里的同事很快就到了,别担心。”他对两个惊恐不定的女孩子说。林是知道他身份的,但朗为了稳住小鹿,继续说着,“我是警方的人,犯罪心理科的。”

他在宿舍里转了一圈,正沉思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飘忽的香气。一抬头,是小鹿在机械地涂抹着乳液。她没有穿外裤,一双雪白的腿微弓着,露出了内裤的蕾丝边。林脸一红,忙把一件衣服盖到了她身上。

“扶她进厕所换身衣服吧。她精神状态不大好。”朗扭转头,专注着自己的事。他果然专业,一眼便看出来了。于是林扶了小鹿进厕所换衣服。

再出来时,见朗仍对着尸体发呆。林上前一步问:“什么情况?”朗戴了白手套的手上拿着一张纸,是遗书。林一怔,许为什么要在这里自杀?

“我已让学校调了他所有的字迹过来。”

“你怀疑他不是自杀?”林急声问道。“我在学校里许久,也经常去图书馆借书,每次都要经他签字的,略一看像他字迹,但字迹看起来总有些怪。”朗抬了抬尸体的手,说,“你看这些闪烁的金粉,还有气味。”林不愿碰尸体,只是远远瞧着,尸体手上黏了几点金粉,好像真的有香味!

林疑惑地看向朗,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地上盛开的朵朵金莲上,那是小鹿用的乳液。尽管经过了大半夜,乳胶状的液体并没有干,所以莹润地铺在地上,闪着点点金光。“小鹿用的是奢侈品,听说她刚入学那会家庭经济并不算好。”

此时的朗,那双温润的眸子盛满锋芒,原来他只有对着白梨儿时,才露出柔和的那一面。“昨日你们和老许见过面?是去图书馆借书吗?”他依旧研究着那几点金粉。

“昨天傍晚在荷塘边上碰巧见到他,他和小鹿擦肩而过,怕是那时沾上了小鹿手臂上的乳液金粉吧。不过老许说的话很奇怪……”见他眉毛挑了挑,林还是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林的讲述,他又陷入了沉思,许久,沉声道:“小鹿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在未找到她所受刺激因由的情况下,我不能对她展开治疗。至于老许他服食了毒药,但为什么会选择死在你们的宿舍,我会抓紧查,你别太担心,以免增加自己的心理负担。记住,世上没有鬼。”

“那黄栗的话又作何解释?她身上为什么全是血,还说是在厕所见到了血影?”正说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原来是副校长毛心安来了,她是苏柏桥的妈妈。跟她来的还有黄栗。

朗礼貌地叫了声校长,毛心安微笑着抬了抬手打招呼。几缕金光一闪而过,朗狭长的双眸一敛,似警觉的猫,在瞄准他的猎物:“毛校长在昨日傍晚见过老许。”他用的是陈述语句,而不是反问。

毛校长眼眉一挑,脸色有些难堪,但马上就笑了:“没有。我做美容去了,一直忙到很晚。而且昨天学校也没什么活动,许多老师都没碰见。”

朗和缓一笑:“毛校长就是保养得好,看起来还那么年轻。我带课的学生个个都赞您气质好呢。”林看了眼毛心安,在她这个年纪,她算是很显年轻了,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苏柏桥像妈妈,继承了她的好容貌,今日细看,苏还是不及他妈妈的气质的。

毛心安被说得心花怒放,忙摆了摆手,白晳的脸上飘过了一丝红晕:“老了,整日被苏苏那孩子气,哎……”她没有说下去,余光瞄到蹲在角落的小鹿时,一怔,旋即恢复了平淡。

“我女朋友最近身体好了些,喜欢些精巧的东西。我看校长的指甲做得很漂亮,很淡雅啊。”郎说着除了手套去握毛的手。

毛的手修长葱白,指甲上绘了小小的一朵淡蓝兰花,果真雅致得紧。“那孩子……”校长脸露同情,笑着说,“她性子清冷,这些女孩子的小玩意其实更适合她。”于是把那家美甲店的名片给了朗。

因出了事,而且朗要求见黄栗,所以毛校长亲自带了黄栗过来,如今见没她什么事,例行公事对学生做了安抚,于是毛也就先退下了。

“好了,警察也快到了,你把那天发生的事详细地再说一遍吧。”朗紧了紧握着的手,这一切都没逃过林的眼睛。黄栗十分紧张:“那天是小鹿先进的厕所,而后是我。刚进去时,里面很正常,然后我把热水壶的热水倒进了盆里,热气就开始弥漫整个窄小的空间,一切都模糊了。”

她顿了顿,抹去头上汗水,继续道:“我试水温,太烫,所以开了花洒的水调了一下水温。你也知道,这所学校除了A409宿舍有热水器,所有宿舍的花洒都是出冷水的。但大开着的花洒忽然就流出了血水,低头一看,盆里的水全成红色的了。我一惊,端着的小盆子被我扔了,血水溅到了墙上,一个血影就在热气水雾里现了出来。”

“等等,”朗适时止住了她,“你是说血水是开了花洒后才出现,溅到你身上的血水也是从花洒流出来的。而你用小水盆从花洒处接冷水,但发现是血水,一吓之下甩了小水盆,里面的冷血水溅到墙体,才出现的血影。原来的墙上是什么也没有的,对吧?”

“是这样。”黄栗用力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急道:“但我泼出去的血水是没有规律的,墙上的血影不是我泼得出来的。”

“你先别急,”朗递了杯水给她,“我们来说说血的浓度吧。你觉得无论是花洒、水盆、小水盘、墙体上的血迹,溅到你身上的血迹都是一样的浓度吗?它有没有味道?我一直没听你描绘血的浓腥味,只描述了到处都是血。毕竟遇到这么诡异惊恐的事,当事人一般会提到浓重的血腥味这样的话吧。”

林马上明白了朗的用意,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细。黄栗想了许久,终于说道:“花洒喷出的血水好像是越来越淡的,墙上的血影出现时,也是很淡很淡的,因为当时的水雾也散了些,所以能看得见,不然我估计也是淡得发现不了的。而血腥味……”她顿了顿,似在脑里努力搜索,最后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我确实没闻到血腥味。”

“那就奇了,到处都是血,理应血腥味很浓的。而且水盆里满满一盆的血水,颜色不应该是很浓吗?据你所说,倒是你手里端着的小水盆的血颜色更深。”朗再次提出了疑点。

“因为水盆里盛的是从热水瓶里倒出的滚烫的水,所以我一开花洒想直接放进冷水时,热水溅出,烫到了我,才改用小水盆盛了再倒进水盆里的,我只往水盆倒了两次水。”黄栗再仔细想了想,很肯定地说,“花洒刚开时,冷水是正常颜色的,而倒出第一盆再接第二盆时,就变成了鲜红的血水,我一低头就看见原本正常的水盆也变成了淡淡的血色。现在想来也是奇怪,我第一盆倒进的冷水明明是无色的,为何会变色?而且那么满的一盆水,颜色不是应该深的吗,怎么反而淡了?”

“这点警察会给我们找出答案的,对了,你的热水瓶一直没动过吧?”朗看了看她位置上静置的热水瓶。“没有,我当时就躲去别人宿舍了,什么也没来得及动。”朗再看了看林和小鹿。林会意地点了点头:“我们也没动过她的热水瓶,连碰都没碰过。”

朗蹲了下来,小心地移了移热水瓶,瓶底的地面是干净的,确实多天没有移动过了。接下来的事,便交给了警察处理,因大家是同事,所以警察听了朗的话后,把整段花洒的水管拧了下来,带回去检查。

二 血影

林影影大着胆子,握住了朗的手,握得那么地用力。朗低头一笑,大方地摊开了手,手心处是一块拇指大的透明贴纸,贴纸上有金粉。

“你们除了见过老许,也没见过其他人了吧?”朗微笑着询问,笑意里满是揶揄。刚才自己失了礼数去抓他的手,也是迫不得已,一心想知道答案而已。林垂下眼,答道:“我和小鹿都是喜静的人,也没有其他朋友,所以一道从荷塘边上回到宿舍,就再没出去过了。”

“也就是说,如果后来你俩若再单独见老许,却可以互相为对方证明,你们都没有离开过宿舍。”朗看似随意的眼神,静静地审视着林。“你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是我或她杀了老许吗?那动机呢?”林情绪十分激动。她不愿与他对视,不愿心底的想法都让他窥见,忙垂下了头,看向地面。原来凝结的透明液体、闪动着的金粉已经被警察装进了证物瓶里带走了。尸体上的金粉也被小心地刮了下来,放进了证物袋带走了,尸体也被带走了。

至此,林才惊觉,这已经不是灵异事件了,是命案了。“你也感觉到了吧,在这里发生的是命案,不是灵异事件,是真实鲜活的命案,一个鲜活的人转瞬间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朗说。

林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你对我的怀疑,毕竟你也是想尽快找出真相。不过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我一直没有离开过宿舍,至于老许出事的真相,我不知道。”她一字一句地说,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任他毫无留情地审视自己。

朗把小鹿带走,而林影影也一直跟着,她不放心神情恍惚的小鹿。

朗的办公室里,小鹿被安置在一张淡黄色的沙发上,朗把一个天蓝色的小兔抱枕递给她,她就安安静静地拥着小兔抱枕发呆。“为了让病人来咨询时感到精神放松,所以这里的装修布置是偏暖和的。”朗解释着,让林也坐下。

“小鹿和柏桥谈过恋爱,而且还是感情很好的一对,照理说毛校长对小鹿应该是熟悉的,但她的反应也太冷淡了吧。”林想着措辞,“嗯,就是太刻意了,使人觉得奇怪。”

朗摁开了音响,舒缓的钢琴曲弥漫房间,小鹿怔了怔,居然笑了。“这不过是父母的正常心态罢了。”朗说。

“嗯?”林不明白。

“柏桥出身书香世家,他的母亲是校长,而父亲是官员,叔伯又是巨商大贾,这样的家世,你认为他的父母会接受普通平凡的女孩子吗?他家的媳妇必定得是名媛淑女,所以毛的反应‘非常正常’。”

门外一个粉色的身影探了探头,林忽而笑了:“你在说你家选媳妇的标准吗?”显然朗也看到了,忙拉了门外的白梨儿进来,如宠着公主一般宠着她:“我父母从小在国外长大,思想很开通,绝不干预我的事。”

觉得他话里有话,林挑了挑眉:“你是说柏桥……”她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话,“非常正常?”刚才朗说这四个字时,明显咬了重音。“你是怀疑……”她的脸色有些白,“难怪你留下了那张贴了金粉的证据,你什么意思?”

“我在等着那个人自首。”朗沉着地回答。

朗温柔地笑着问道:“梨儿,困了吗?”她乖巧地躺了下来,枕在他腿上,打了个呵欠,睡了起来,在梦中露出了甜美的微笑。他怜爱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动作轻柔得仿若在他怀里的是绝世珍宝:“我刚才替小鹿检查,发现她有了身孕。”

“不可能!”林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和她住一起有两个多月了,她从不夜归,一直待在宿舍,而上课时我每次都能见到她。我和她不仅同宿舍,还同一个班。”林许是急了,但仍是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更何况宿舍大门处有阿姨守着,她晚上出去过,阿姨一定知道。”

当对小鹿进行催眠时,林也在一旁。因为小鹿的精神情况很不稳定,所以内向的小鹿一定把一切秘密都藏得很紧的,无法询问,最好的方法便是催眠。

林如进入了昏暗的时光隧道,一步一步地向前,跟着朗的步伐,不仅仅是小鹿,连林也看到了,她看到了一个美好的世界。

那时的小鹿纯真简朴,穿着朴素的衣衫,但脸上透着健康的苹果红,怎么也掩饰不住她的美丽和朝气。依旧是那个荷塘,荷花盛开,满目春光,一切都是明丽的。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看着很熟悉,林追了上去,原来是小鹿。天地变了,四处一片漆黑,日月无光,天地颠倒。而小鹿在挣扎着,她很痛苦。林想跑过去救她,却迈不动脚步,她忽然看见了死去的老许,他的半边头在地上滚动着,一双眼怨恨地盯着林看,而只剩半边的脸上,嘴唇处不断溢出浓黑的毒血。

林被鬼影挡住了,一旁是毛心安在狰狞地笑,一个模糊陌生的影子露出同情与痛苦,想帮助小鹿,却无能为力。而远处的小鹿倒在了杂草丛中,她的身上覆盖着一个沉重的黑影……

“啊!”林大汗淋漓地苏醒过来,看到的是朗的一脸无辜。他无奈地笑了笑,把一杯水递给了她:“没想到你也受催眠了。”

是的,朗只是让她在一旁看着,而她自己竟被那个巨大磁场吸进去了。“我终于能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年轻就升到了现在的位置,你的专业运用得太好了。”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梨儿也不会像如今这样了。”他的叹气几不可闻。

“那是因为在病人和医生的角色里,你爱上了你的病人,当局者迷,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觉问题所在。”林冷静地分析,“好了,可以解释一下刚才的梦境吗?”

“或许你很难理解,但是真的,”他换了一个说法,“起码在小鹿的世界观里是真的。小鹿是因为与鬼结合,才有了身孕。”

“怎么可能!”林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比划着双手问,“催眠里说出的话都是真的吧。”

“百分之百真话。”朗肯定道。

“那,那……”林语结了。“是小鹿的心智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她出现了妄想症。这不同于‘心理补偿’,她是因为受到某种很严重的心理刺激,才导致的精神分裂,出现妄想症。越内向的人,对刺激的感受就越深,也就是分裂的基点越牢固,分裂也就势在必行了。”

“你是说她会比普通人更容易被逼疯。”

“通俗说法是这样。我们有必要找出柏桥,还有小鹿现在的家人。”朗平静地说着,只是语速略快了些。

“她‘现在’的家人?”林也不自觉地把‘现在’二字加重。这真是个很聪慧的女孩子,朗不得不承认,她的领悟能力非常强。“在你的梦境中看来,那个模糊的人影之所以模糊,是因为你不认识。但我在小鹿的讲述中,看到的是对小鹿最重要的一个人。那个人很鲜明,一点不模糊,这些是小鹿给我的感觉,那这个人一定就是小鹿最亲的家人。”

深夜里,郎仍在做数据分析,电话突然响了,是警局打来的:“今天下午请了一些学校高层回去问话。按你要求,把老许手上的乳液金粉也会黏上别人这件事透露一些给他们。”朗满意地放下了电话。

这个晚上还真安静,过分地安静。做研究累了,于是他拿了衣服进浴室,放水,把音响打开,曲子太好听了,他竟忘记放出来的水早满了。水雾弥漫,浴室里过分地热了。他刚除去上衣,便看见被水蒸气熏湿的墙壁上显出了一行血字:别再多管闲事,否则……

原本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行血字的朗一惊,省略号下方模糊地出现了一朵红色的血梨花。要对梨儿不利吗?!他可以容忍他们对付自己,但绝对不能伤害梨儿。

这水的温度实在太高了,雾气弥漫中,除了灯发出的团团白光,什么也看不见了。连音响也受了潮,发音模糊,飘在夜里有如鬼魅。到处都是湿湿腻腻的。他的手无意间碰倒了什么,蓝色的液体流出,滑过脚面,该死的,一定是打翻了洗发水。

脚下太滑,他一个不留神,栽倒在地。呼吸瞬间不畅,他的身后多出了一双手,一双细小却力道强劲的手,死死地掐着他。他就要窒息了,思维全然空白,只是本能地挣扎着。

他的腿仍踢打着,希望可以找到一处借力点,但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脚慢慢抬不起来了。他以为自己死了,忽然一道强光照进来,门开了,随即他听到了焦急的脚步声,他身后的那双手忽然一松,消失了。

等他再次醒来,便条件反射地跃起要去看梨儿。眼珠子移了移,看见了一旁安静的梨儿,终于放下了心。是林救了他!

那晚,林影影一个人怎么也睡不着,小鹿住在医务所里,整个宿舍空空的。于是她想找朗谈谈案情。等到了教师宿舍二楼朗的住处,她见门没锁,但房里却传来“咚咚”的声音,似有人在挣扎。

她找到浴室,才发现门是锁住的。而里面的声响更大了,她一急就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把门劈开,撞了进来。当时她只看见朗身后墙上的血影一闪就消失了,而拽着朗的那道力,也随着血影一并消失,朗跌出了半米远。

“有人要对你不利。”林冷静地说着,“看来你的调查已经踏进了他们的范围,所以才逼得对方出手了。”

“也证明了我的调查方向是对的。”朗闭了闭眼,猛吸一口气,连心肺都痛了起来。他的脖子上有一条淤黑的勒痕,很细很细,不像人手。林听他说完事发过程,抿一抿嘴唇道:“那么细的勒痕,老徐说有小鬼,刚才的鬼影……”

“不可能有跟着的什么小鬼,应该是运用了某种工具,例如绳索。”

“绳索要比这个勒痕粗。”林马上打断了他的话,情绪也非常激动,“就算是绳索勒的,但为什么现在什么也没发现?别说绳索,有了绳索也需要有人做‘勒’这个动作吧,能让你一个大男人也挣脱不了,得多大的力道,除了鬼魂,我想不出……”

他适时地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别激动。我记得清清楚楚,那瓶蓝色洗发水我是每次用完都拧紧的,但这次一碰掉地,盖子就开了,显然是有人扭松了的。是人为,我们只需找证据。”

“这一起案和我宿舍的那起很像,都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血影,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做的?”

朗的回答并不明确,只是指出了最重要的一点:“在你们宿舍是出现了血影,但没有人出事。而我能想到的是,这三起案子可以划为同案处理。”

由林影影搀扶着,朗来到了浴室,警方接到林的报警,马上就要到了。所以朗尽管搜得仔细,但也绝对不搞乱现场。他计算着滑倒的方位,以那里为点,看着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挂衣架、花洒,以及与之成三角形对角的帘布上,帘布以半圆的弧度可自由拉伸,串起帘布用的就是铁丝。

再往花洒架上看去,一条很深的刻痕在上面,以前明明是没有的。他再仔细地搜寻,终于发现帘布和挂衣架上都有刻痕,半边帘布更因这个刻痕往下划去,以至马上就要断为两半。朗看着这些,不易察觉地笑了。

不多会,警察就进来取证了,朗和一位警员低声说了什么,便坐到了一边沙发上,一个警员也坐了下来,取出经消毒的小刀在朗的小指指腹处轻轻刮着,不多会那道已经结起的疤被割开。取好证据后,警察拍了拍朗的肩膀:“希望能派上用途吧。”

当大家见到苏柏桥时,他很干脆地承认了小鹿怀的孩子是他的,而且表示他很爱小鹿,一定会负责。

这番话倒是大出林影影的意料,而且他这样说,那更证明了小鹿的精神状况混乱得很严重。朗苏两家本是世交,朗如兄长般地轻轻搂了搂柏桥的肩膀:“好好待她。”

“我真羡慕你,濯阳。” 柏桥自嘲地笑了笑,俊朗的脸上满是无奈,“你从小就有主见,接受的也是西式教育,独立自主,样样都比别人强,不像我……”

“过去的事都过去吧。”

送走柏桥后,林说了句调皮话:“看来你还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嘛。”朗耸了耸肩,仿若一切都无关紧要。“难怪你会坚持为小鹿催眠,你和苏是世交,所以在你来说也不算隐私。”林说。

当初步调查结果出来,小鹿不再是过去的小鹿。小鹿的父亲原是孤儿,但在最近找到了亲生父母,所以小鹿已变成出身世家的千金小姐。小鹿的爷爷陈峰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所以如今的名媛小鹿不再叫小鹿,已更名为陈麓。

“果然不再是过去的小鹿了。”林影影感叹道。作为小鹿唯一的好友,她被邀请出席了陈麓与苏柏桥的订婚礼。

那日的场景异常豪华,陈家所有人都出席了,陈峰很疼爱这个丢失了如此久的乖巧孙女。林感叹地说:“希望小鹿以后能快快乐乐的,能找回亲人,真是上天垂怜。”

朗不置可否:“是柏桥在海外成立了一个基金,用于寻找陈家。小鹿的父亲是走失的孤儿,他是知道的。不过是人力,哪来的天意?”

“柏桥在和毛心安对抗?”

朗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柏桥在毛心安的逼迫下去了外国留学。那段时间他异常艰苦,放弃了中文,专攻理科。至于理科志愿他是偷偷改的,然后他一边读书一边进大公司工作,研发了软件,卖出专利得了不少钱,而后以此为本,搞了家小公司,慢慢地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可以说,他现在已经完全摆脱了父母的掌控。”

当毛心安见到陈麓时,大加赞赏,这让林很不解:“毛看不起过去的小鹿,怕是连她真正长什么样也没看清楚过吧。”朗嗤的一声冷笑,满是蔑视。他和苏家来往甚密,但毛从不喜欢他,因为他能完全地看透每个人的心。

“难怪你用了‘非常正常’来形容她。”林终于明白。

“还记得小鹿吗,毛女士?”好戏开始了,朗撞了撞林的肩,让她瞧好了。原来是小鹿在和毛心安说话。毛心安注视着一身精致打扮的小鹿,眼神茫然。今晚的小鹿是很美的,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海蓝的修身小礼裙,发间戴了小巧的公主发冠,上缀无数钻石。她就如钻石一般的耀眼美丽。

“小鹿,我就是那个乔小鹿。”她微微含了笑,得体大方,唇边掀起的弧度带了些意味。她本来就高,穿了水晶鞋越发的高挑,含笑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毛心安,“想不到我也会成为公主吗?嗯,我是你儿子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她不会忘了这个女人是怎样羞辱她,羞辱她爸爸和那个可怜的未能出世的孩子。

“不就是为了那个孽种不影响你儿子的名声,然后像今天这样,让他风光地和上流名媛共结良缘吗?”她微微地笑着,吐字如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毛心安。

三 心灵凌迟

老许绝对不止一次见过小鹿,这是朗提出的设想。但林影影却不以为然,思考间,手无意识地在手臂上挠了起来。

一朵梨花飘落,花蕊上淡黄的花粉黏在了朗的臂间。一阵香风吹过,又落下了好些梨花。雪白的花瓣停留在了他的眉梢发间,一两瓣轻盈地落在他的肩膀上。这样的美好,竟让林看呆了。她不自觉地伸出了手,想取下那些轻伏于他肩头的花瓣。

朗轻轻地退了一步,手一拨,那些花瓣飘落地上。他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尴尬:“做个实验吧,我现在把掌中的花粉印在你臂上。”结果是尽管有些许花粉通过两人的接触残留在了林的身上,但极少,一晃便没了,“所以,尽管小鹿用的乳液有比较强的粘附性,但也不会只接触过一次就能黏上明显的金粉量的。局里来消息,老许的衣服上也有许多金粉,只是太细微,我们没有看见罢了。”

“你是说小鹿在我眼皮底下跑出宿舍许多次。”

“当然,”朗点了点头,“不然怎么解释她怀上了柏桥的孩子。”

匆匆来到女生宿舍楼,朗进入林所在宿舍后,便从窗台处爬了出去,那里有个一米宽的小阳台,可种些花草。在放大镜的探视下,一切蛛丝马迹无所遁形。因为这里不高,小鹿就是沿着水管,从三米高的窗台爬下去的,所以管理员阿姨什么也没察觉。

“小鹿为什么要频繁找老许?”林的心中全是疑问。

“大家对老许的评价怎样?”朗有目的性地提问。

老许虽是图书管理员,也素有学问。他为人谨慎、内向、从不多管闲事,但有人需要帮忙,他也会乐于帮助。而且认准了目标,就会把这件事一直做下去。“是个挺执拗的人吧。”林想了想,说,“他住在员工宿舍,从图书馆下班往他宿舍走,是根本不需要到这边来的,走到这边就成了绕远路了。但他每天早上上班都很固定地往这边走,再绕过去到图书馆。本来我也不认识他的,就是在回宿舍的路上碰见了许多次,才觉得他这个人应该挺固执的,而且为人还有些古怪。”

“他一直都是这样上下班吗?”

“那倒也不是。”林再想了想,“他是在一年前才开始坚持走远路的,风雨无阻。”

“风雨无阻?”

“是的。”林肯定地说。

“他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朗反复咀嚼这句话:“我们也往那条路走走吧。”

一路走来,朗都在不停地问问题,林认真回想,再回答,把准确的信息告诉他:“我未搬来之前,小鹿的宿舍一直在这边。她平常喜欢来这里租书和影碟看,她总是在这个B区的饭堂吃饭,这个荷塘也是她常来的地方。”

朗忽然停下了脚步,脸露笑容:“这一带全是小鹿的活动范围,她是一年多前才进到这所大学,而老许就是从那时起绕远路走过小鹿常出现的地方。”

“你是说他和小鹿……”

朗指了指对面:“荷塘对面就是图书馆,我们进去看看吧。”两人进入了图书馆,找到了老许的办公室,因为有时是需要值夜的,所以老许的办公室俨然布置得既是工作间又是休息室。

窄小的单人床旁靠着床头柜。朗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有金粉,于是打开柜子,里面只放了一张折叠好的方形字条。打开看,上面写着一个电子邮箱。“是经过处理掩盖了真实地址的电子邮箱,例如这个邮箱@前原本是数字的,可以换为英文或其他字符,收信的人是不知道它原来的字符是什么的。”林平静地说着。

“所以这是老许故意留给我们的提示了。”朗把纸条放好,和林离开。

电话接通了,朗长话短说:“安东尼,你是电脑高手,这件事交给你好了。”

安东尼是私家侦探,他笑着道:“普通的密码怕是难不倒你吧。”

“所以我要破的不是普通密码。”朗难得幽默一回。

走在安静的宿舍楼里,林影影的心跳有些快,宿舍已经只剩下她一人了。正要拿钥匙开门却发现里面有声音,里面不是没有人在吗?

原来宿舍门没有锁紧,能听见声响。“我没事,不会忘记我们的计划的。只是我没想到老许会死,我不是故意的。”

听了这段话,林只觉全身冰冷,声音她认得,是小鹿的。林把门推开了些,想看清楚,黑暗中,忽然伸出了一双手,快速地插进了小鹿的眼睛里。林吓得忙捂住了嘴巴,逃了出去。

林影影找到朗时,已几近崩溃了,嘴里不住念叨着:“有人杀了小鹿,小鹿没了眼睛,很恐怖。老许是小鹿杀的,恐怖……”她就站在朗宿舍的窗台上,朗费劲地安慰着她。这时,林头一低,看见小鹿站在窗下,朝她机械地挥动着手,不禁叫道:“她,她……”

朗转身去看,楼下什么也没有。“你镇定些。”他的语气和缓,似有魔力,让她慢慢安静下来。

两人一起回了林影影的宿舍,但宿舍里没有小鹿。朗打通了柏桥的电话,柏桥说,小鹿一直在他身旁,早睡下了。

“你要相信我!”她拉扯着朗的衣服,已经是哀求了。“我信你。”他蹲下身子,找着什么东西,在堆满杂物的角落处找得尤为仔细,不久笑着抬头:“找到了。”

原来是隐形眼镜,最奇特的是,这副眼镜全透明,但眼珠部分却染成了灰黑色,形状也不似圆形的眼珠形状,更像一个人影。朗小心地把它放进袋子里:“从你说什么抠眼睛、小鹿眼里出现鬼影,我就怀疑是这个作怪了。眼镜里还有金粉,拿去做鉴定,我相信应该是小鹿戴的。”

“那一切的事都是她搞出来的,她精神没有问题,一直都在骗我们?”

警察的再次拜访在朗的意料之中。捎上林影影,一行人一起在朗的宿舍看了精彩的一幕戏。在浴室里,警察在一块缝隙略显得大的砖块上喷上雾,一个巴掌就显现了出来,然后大家把瓷砖卸下,里面有一个鸡蛋大的空间,空间里还静置了一把类似小弹弓的工具,警察把一段铁索扣进弹弓工具里,再塞上瓷砖,把一个假人的手往挂衣架上一碰,铁丝猛地刮下,扣到了和朗一样高度的假人脖子上,当假人加上自身重量下坠时达到一定值,铁丝断开,弹弓收缩从缝隙处收回了那段铁丝进瓷砖后的空间里。

“因为你的小指当时扣进了铁丝,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所以逃过了一劫,而手指里的伤口有铁丝的残留物和乳液的金粉成分在里面,这些成分与小鹿身上涂的乳液成分、老许身上的成分都是一样的。包括你后来给我的这张黏有乳液金粉的透明胶片都是一样的。对了,这块胶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警员向朗询问。

正要回答,警员的电话响了:“安东尼有结果了吗?已经破解了?很好!”他转而向朗说道,“邮箱密码破解,可以看到里面的收发内容。”

“这样的杀人方法不是一定成功的吧?”林还是提出了这个疑问,她觉得如此布置,不一定能准确地勾住人脖子。

“经过反复试验,是可以成功的。”警员给出肯定回答,“不过得是精通物理算数的人才能如此布置,而且可以自由进出校园宿舍,应该是校园里的熟人所为。”

瓷砖后空间里的那段长长的铁丝被取了出来,“那人看来还来不及重新进入这里取出工具。”警员的神色颇有意味。

“我想其实那人并不想真的取我性命,起码没有下定决心非要我的命。”朗沉声道。

正在整理铁丝的警员笑了笑,赞道:“你估计得没错,因为中段有个结,很明显是人为地扭断了,想必是当时经过了一番挣扎,最后用一种很特殊的物理扭法把铁丝扭断,无需借用工具,徒手扭断,并且减少了铁丝的承重量。所以你摔倒挣扎时,铁丝断开,保了一命。”

等警员离开,朗才叹了一口气,道:“我确定凶手是谁了。”

闹腾了一个晚上,终于静了下来。已是凌晨了,本已一起离开宿舍的朗和林,从后面水管爬进了宿舍。

“你确定那人会来?”林不无紧张。

“会的,我找了一些人在宿舍里折腾老半天,还把浴室灯开得通亮,一定会引起那人注意的。”

静,无比的静。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林紧了紧攥住衣衫的手,看看一旁的郎,见他紧抿着嘴,轮廓坚毅,眼神冷静自信,于是她也放下心来。

门被推开了,来者摸黑一路奔至浴室。浴室里传来了不大的响声。

“你在找这个吧。”灯一亮,朗把手上去了铁丝的弹弓工具举高,“也只有身为物理教授的你,才能布下那个杀人装置。”林看清了,来人正是毛心安。

“你也并非真要我命,所以才会在犹豫间扭断了铁丝,上面留有你的血,尽管戴了手套,但仍使你受伤了。你还是自首吧。”朗连考虑的机会也不给她了。

毛心安眼睛通红,泪流了出来:“没错,是我想警告你,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你为什么要杀死老许?”林对着自己的校长,不敢相信。从朗在毛手上悄悄地印下金粉,她便知道,毛和老许有过多次接触。

“因为他知道柏桥和那贱女人有过一个孽种的事,所以我给他钱,让他走。谁料他却自杀了,他不是我杀的。”

“贱女人不是成了你儿媳吗?”林的话满是嘲讽。毛猛地抬头,狠狠地瞪住林。

朗把一叠打印出来的信递给她:“怕是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吧。尽管你答应给钱,也知道老许有晚期癌症,迟早都是死,所以你怂恿他自杀,那他就可以得到更多的钱。也为此,你和他有过多次见面,所以他才会粘上了难抹去的金粉。”

顿了顿,他继续说:“只是老许不甘心,他知道自己会死,但活着多一秒便能见家人多一眼。他不舍得,但你逼他,所以他选择了在小鹿宿舍自杀,还留下了线索,把矛头引向你。而你怕我查到什么,所以要杀了我灭口。”

“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想护住儿子的名声。”

“妈妈,你错了。”柏桥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如果不是朗让我亲眼看到,我真不相信是真的。”

柏桥踏前了一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好的标准是什么?好的生活、物质的东西?做人应该有责任,小鹿怀孕,我有责任,我并非没有能力,我能照顾起一个家庭。小鹿并非什么名媛,但她是个好女孩。你却使计骗我出国,我连有个孩子都不知道,而你仍去羞辱她和她爸爸,使她在怀孕六个月时大血崩,差点连命都没了。当时血流了一床一地,她的腰下腿部全是血,所以她总是不断地拿乳液涂抹腿部,就是要涂去那腥臭无比的血气。你做的一切,没有责任感、失了人伦,只想着控制我。你真的是为我好吗?你不过是想满足你自己的控制欲!小鹿换了一个身份,你连她的样貌都没有看清,你就喜上眉梢,你要的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名份,上流社会的名份而已。作为一校之长,你就是教你的儿子,你的学生做个没有良心、不负责任、只懂追求物质享受的人吗?”

毛跌坐在地。多虚伪的一个女人啊,林对她嗤之以鼻。

“小鹿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但她也时刻想着我,她后来发现老许知道了她的秘密,于是让老许不要说出去。她怕宿舍的人迟早会发现她的秘密,所以才会装鬼吓她们,好搬离这个宿舍。只要在花洒处放进一种药,出来的热水就会变红了。”柏桥转身向林道歉,林笑一笑,原谅了他。“老许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才会用委婉的方式让小鹿放下一切,那个跟着的所谓鬼影其实就是小鹿的心魔,她觉得对不住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所以老许让她放下。真是个睿智的老人啊!也是他找了许多人才联系到我,把小鹿的事全告诉了我。所以我回来了,我要对我们所造的孽做出补偿。妈妈,去自首吧。”

朗踏前一步,道:“估计没错,毛校长就是听到林影影的宿舍出现鬼影的事,才想到利用化学方法在我浴室制造了同样的鬼影来迷惑大家吧。”

“是!”毛昂起头,无丝毫歉意。

“她犯了教唆他人自杀罪,应该得到惩罚。”林冷静地说。朗接了个电话,道:“警方在物理试验室废墟里找到了用以反复演练铁丝杀人的材料。”

警员从外面进来,柏桥激动地握住了警员的手:“她不是有意的,可不可以缓刑?” 柏桥转而拉着朗求情,“我有什么可以做的?我可以请律师,妈妈真的知道错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向着众人百般求情,毛心里一震,对着儿子一笑,道:“妈妈错了。”她向警员走去。

死亡词典

一 死亡诅咒

起风了,和缓的风如孩童的手,顽皮地伸向樱花树,小手一揉,揉落无数的花瓣雨,飞舞着往前堂飘下。

风雨堂的檐角石阶上,已铺满层层花瓣。风雨堂是外语系学生活动的地方,堂里分外文图书区、影视区、自习室、休闲区、餐饮区、演练室几个地方。今天的演练室里倒是安静,平日里总有一拨一拨的人在这排练外文话剧等节目。

休闲区里零散坐着十来个学生,一边看书一边吃饭,各忙各的,倒也安静。唐棠梨刚从后堂的外语系女生宿舍过来,打算在前堂用餐。她就是看中休闲区够安静,点了一菜一汤,便拿起词典背起单词来。

这本不是普通的词典,里面含了多国的单词词汇表。词典很厚,两手也捧不来,唯有放在桌面上。唐喝了两口汤,看着远处,嘴里念念有词。她趁着背书的空隙,眼睛骨碌碌地朝四处转。

只见一个戴着鸭舌帽、把帽沿压得很低的人突然走了进来。因为刚好背光,唐瞧不清对方的样貌,只是在来人转身的一瞬,看清了她套在帽子底下的橡皮筋。这是个女孩子,唐如此下结论。因为对方行动怪异,一件灰黑的风衣裹住瘦削的大半身,竖领已挡住了半边脸,手仍下意识地把领立起,所以唐又朝她多看了几眼。

“哇,路虎又出新款了,装甲车外型一向是我喜欢的款式,如果穿上迷彩服,开进深山里,玩场枪战一定很爽。”一个外语系的男生用德语说道。那穿着灰色风衣的女生听了一怔,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脸半侧了侧,尚来不及看清男生手里拿的名车杂志,她就把帽子压得更低,走了过去。

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外语系是个颇有味道的学系。外语系接触的都是西方文化,所以这个系的学生无论是穿衣谈吐、都有他们的风格和品位。而且进来前堂的人都是有目的的,要么来喝上一两杯咖啡,聊天背单词,要么就是看书;即使是最贫寒的学生,他们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归属感,因为外文图书区是免费看书的。这个刚进来的女生很奇怪,行色匆匆,缺乏目的性。

就在唐棠梨出神地看着那个女生时,单词也在唐的大脑记忆库里一个一个地背着,她的脑里因着联想和现实的刺激,由鸭舌帽、高领长风衣、匆忙、严实这些词想到了“杀手”、“枪击”的单词,还是多国的拼法。

正想着,“嘭”一声枪响,在唐的三点钟方向的一个男生突然倒地。零星的十多个人一下子跑了开来,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唐尚来不及反应,只见那个鸭舌帽女生趁乱迅速地躲进了人群,向拱起的、连着后堂的时光走廊跑去。

穿过时光走廊,就会进入标榜为上世纪古典式建筑的后堂。后堂其实是学生公寓,一共分为三区,A区是哥特式建筑风格的男生公寓,B区是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女生公寓。因为是新古典主义,所以在庞大的城堡建筑群里有好几个小区,住着不同年级的女生,而建筑的外围还起了一座巴洛克式风格的钟楼,每到十二点便发出“咚、咚、咚”的古老钟声。而钟楼与C区由一座半圆拱的桥连接,桥的天顶是全玻璃的,将不大的空间用镜像加深。桥下是长五十米的桥下走廊,因天顶是玻璃的,所以桥下并不漆黑,而且两旁还开有许多小商店。

那些商店十分有特色,其中还有像哈利·波特一样的魔法商店,卖一些外语系表演话剧时要用的欧式道具。例如:鹅毛笔、魔杖、古典礼服等。而桥的尽头便是C区,公园区。

当混乱发生,凶手逃脱的时候,正是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间。唐脸色煞白,整个枪杀过程,她一直留意着凶手。如果凶手认为自己看见了她的脸,而要杀人灭口,自己岂不是很危险?

唐马上想到了朗濯阳,他可以抓出任何的罪犯。她正想出去,却发现前堂的大门被关上了。是谁这么缺德,竟然还把出口关上?她想从后堂离去,那里有两个出口,一个是A区男生宿舍处有一个出口,一个是B区通往C区公园里的一个出口。“后堂两个出口都封住了。校方派人守在了A区和C区的出口处,他们要在凶手还没逃出去的情况下抓住他。”一个男孩子语速急促地说道,显然是急了。

“那我们这一大帮人不是被隔离开了?而这里不是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整个风雨堂区少说也有两千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抓住疑犯?”说话的女孩子急得哭了。

“merde!”唐忍不住骂了句粗口。真当是阿婆笔下的孤岛杀人模式《无人生还》啊,学校这群白痴!

唐棠梨往蹲在尸体身旁的校医看去。“很不幸,中了心脏,一枪毙命。”校医直摇头。

“那人一米七左右,体型瘦削,是女性,长发扎起扣在鸭舌帽里,穿了灰黑风衣,但不排除她会换身衣服后再出来。”唐对着人群说道,语气不容置疑。她转而问校医:“那子弹型号是什么?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把枪搜出来?凶手既然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应该会把枪扔掉以掩饰身份,搜出凶器,我们的危险度便能降低一分。”

正说着,一个睡眼惺忪的男生从后堂穿过时光走廊跑了过来:“搞什么啊,闹哄哄的,我马上就要考试了,成心不让人好睡是不是。”他只穿了一套单薄的米黄色真丝睡衣,宽松有余,更衬得他风流倜傥,十分不俗。

唐睨了他一眼:“考试算什么。”下巴一点,往地上躺着的尸体瞄去,心下说,这才算真的麻烦。男生身高并不出众,只有一米七三左右,但身上散发出的慵懒气息使他消瘦直立的身板也显出了别样的美感。他咂巴着嘴,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突然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向前跃去,像一只美国短鼻猫一样,优雅举止中有一丝滑稽和不屑。

想到这个比喻,唐忍不住笑了,其实他的鼻子一点也不扁,又高又直,使得他的脸部轮廓十分突出,但因着嘴边的小酒窝,刚硬的轮廓又显出了柔和。他的眼睛不大不小,却十分明亮。

“真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小仙女变漂亮了啊。”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建筑系的白梨儿也在。想到白梨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唐有些尴尬,不敢再像她未愈时那样去看她了。

一双温暖的手按在唐棠梨的肩上,她得把头抬得很高才看清他。是朗,他陪梨儿一起过来了。看出她的心思,他淡淡一笑:“梨儿一直想来看你,刚才见你在背单词,不好意思打扰,谁料就上演了这一出戏。”一席话打消了唐的疑虑,只见被那男生拉到一旁的梨儿微笑着看她。

她也笑了,她俩本就是亲姐妹,没有隔夜仇的。忽然,她觉出了哪里不对,朗不是无视生命的人,怎会这样说话,突逝的生命只是一出荒诞的戏码?她疑惑地看向朗,朗本能地挪开了身子,和她保持一定距离:“那是史蒂芬,因为喜欢心理学所以认了我作师兄,不过他仍是外语系的人。”他竟然难得地幽默一回,他的心情真的如此好?唐的疑虑越来越深。

“我妈妈是美国人,大侦探,找出什么线索来了没?例如,枪该往哪处藏,或者那女生该在何处变身呢?”史蒂芬忍不住戏弄唐,想看她那张生气的脸。

“臭美短,神气什么。”唐的脸瞬间红了,她的分析应该是很正确的,他凭什么来质疑自己。“你真够尖酸刻薄的。”显然史也很不满意这个花名,手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

“身材短小,还不是美短是什么。小朋友,回去好好学学吧,连这都不懂。”唐做出了要摸他头的动作,把史气得不轻。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睛灼灼看着她:“小姑姑捉弄我这就不对了。”

原来唐长得非常漂亮,身段也高挑婀娜,但往娃娃脸一般的史身边一站,看起来倒像姐弟俩,所以他故意损她。她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抓住,而他眼带笑意,惹得她脸红透了半边:“你以为你是杨过?臭小孩,臭美短快放了我。”

“小姑姑,过儿大四啦,按年龄、辈分你都该叫我一声师兄。”他依旧贫着,握着的那一双手如玉般细腻温润,他舍不得放了,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她一震,连话也忘了说。

一旁的梨儿与朗相视一笑,还是朗打破了“僵局”,他轻声道:“如果一个男生总是惹得女孩生气,那他一定是爱上那个女孩了。”这一说,吓得史马上松开了手,梨儿也笑了:“真说中了?”

唐忙去捏梨儿白嫩的小脸:“有你这样‘维护’姐姐的吗?看我掐你!我看见了凶手的半个脸,只怕她会来找我,急死我了,你还笑。”

朗一脸轻松:“怕是你根本就认不出凶手,所以不用太紧张了。”

“凶手可不这样认为,为了以防万一,一定会把我小姐姐给害了。”梨儿说着把唐搂在了身边,“所以为了安全,小姐姐得待在我身旁。”

朗拉了梨儿一起检查尸体。唐却纳闷,妹妹何时变得那么大胆了?

“你在看死亡词典?”见朗和梨二人只顾看尸体,史又在没话找话了。唐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白眼。原本嬉皮笑脸的史敛去了笑容,手在词典上翻动:“书上的记忆码、还有按字母编排黏上的字母符,是我一个学姐弄的,已经是四年前了,记得当时师姐要参加一个记单词大赛,所以借用了这部词典。但比赛前一晚却跳楼自杀了。

“因为学姐总结的记忆法非常有效,所以每年举行大赛时,都有人借这本书,而且大多都是女生,她们把字典带回宿舍看,没多久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外语系女生宿舍里。今年是第四年了。这是外语系不成文的规定,所有人都不会借这本放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书,更不会把它带回女生宿舍,因为这是一本被诅咒的死亡词典!”

想起自己在构建联想词汇时,便是联想到了“死亡”、“枪击”这些黑色单词,结果出现了命案,难道真有诅咒?唐一慌,身体不自然地远离了词典。

“亏你还是半个洋人,脑里全是迷信的东西。”朗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他转而向唐说道,“用心理学来说,所谓诅咒等同于一种十分强效的心理暗示,越是恐怖,心理暗示力就越强,那些恐怖的画面也就更深入脑海心里,反复地加强心理暗示。就好比你记忆单词,越是有意思的记忆方法,你越容易把单词记住。”

朗顿了顿,道:“同样的,有意思的方法能加深记忆。而恐怖、死亡、血腥、难过、悲伤这样的构筑,又能加深心理暗示,更牢地记住一些内容。如死亡的单词death,因为它深刻的词义而让人更容易记住这个单词。”

唐清了清嗓子道:“只要我不乱想,不自动加强什么心理暗示,就形成不了代表‘恐怖构筑’的诅咒了。对了,命案有什么发现?”

梨儿似想到了什么,急道:“我刚才看见死者中枪前的表情很奇怪。”她用手比划着,叹气道:“好像是凶手靠近他五米之内,他就开始恐慌,连脚也作出了移动,对着门口,证明他急着想跑。是这样吗?”她看着一旁的郎。

朗用手在她头上溺爱地揉了揉,微笑着说:“学得很快,是这样的。如果一个人的惊慌是真的,那他惊慌的表情只会持续两三秒,一直保持惊慌的表情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极度恐慌,一种是装的。死者当时的表情很奇怪,他好像在等人,所以很专注地注意着在他身旁来往的人,也证明了他的警觉性很高。而一旦凶手出现,他的脸上竟是轻松的表情,我当时也认为他是等到了他的同伴。然后怪事便发生了,他显出了慌张的表情,这证明凶手要么是他要等的人,要么就是他知道凶手会伤害他。但无论是哪种,凶手都是他认识的人。”

“再来说凶手吧,是个男人。”朗的话一出口,唐便反驳:“你为何如此肯定凶手是男的?”朗的一句话把唐驳得无反击之力:“凶手经过两个男生身旁时,被他们的大声讨论吸引,因为通常只有男生才喜欢路虎、武器装备、打枪战这样的东西;再者,凶手持枪并不吃力,枪是很重的,并非特殊职业的女子持枪都很吃力,更别提一枪中心脏,如此准。还有一点,他提枪离开也很从容。所以我估计对方是男的,扎头发什么的,都是为了扰乱大家视线。”

白梨儿一怔,朗从来不是个马虎的人,为什么这次只是随意看了看尸体,便下了结论?他到底隐瞒了大家什么?他虽是学心理学的,但怕是他自己也没注意,他刚才说话时,摸了摸脖子,这是说谎的紧张表现……

“呀,这路虎真的不错。”史咂巴着嘴叹道,表情夸张、模样可爱,把大家心中的阴郁冲淡了不少。

二 现身

“还要等多久警察才会来啊?”四周的一些学生已经开始抱怨,大家都害怕隐藏在众人里的凶手。

朗不易察觉地笑了笑,解释道:“路上遇到特大交通事故,高速路堵塞了。而另一边的山体滑坡,要另找路过来,这里又位于郊区,可能要到晚上八点那样才能到了。”

大家都不愿和尸体待一起,所以都离开了休闲区,躲到了其他区去。该吃饭的吃饭、该看书的看书,都做着和平常一样的事,仿若命案没发生过。

“学生们冷漠若此,真该建议学校开设素质教育课了。”坐在图书区里,朗默默叹气,仍在思考着刚才的案子。“其实,命案现场,有一半的机率凶手是会再回到现场确认情况的。”朗分析道。

“那凶手真的很冷静。”唐顿了顿道:“因为那场变故,中午也没吃多少,现在快八点了,我先去吃饭。”她“咦”了一声,史居然不见了。“他回去换件衣服。”朗替他答。

因为要经过休闲区才能买到饭,所以唐一眼就看见了伏在空无一人的休闲区地上的尸体。她一慌,忙低了头加快了脚步。心想着,如果史在,一定会替她去买饭的。怎么又想到他了?唐一羞,恼起自己来。

灯忽然灭了,整个风雨堂漆黑一片。天边滚来巨雷,要下雨了。与尸体隔着一个过道,饶是唐不信鬼神也怕了起来。正想跑,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照亮了地上正要起来的尸体。

“啊——”唐跌撞着往来路跑,磕磕碰碰才回到了图书馆区。那里也是一片漆黑,原本还坐着看书的人全不见了。朗和梨儿也不见了。黑暗里闪出了一道绿光。唐努力镇定下来,往绿光处走去,手碰到了绿光包着的硬物,是封了牛皮套的书。

这书皮竟是荧光的,唐的心跳得飞快,睁大眼一看,差点吓死,竟是那本死亡词典。而翻开的那一页上,有人用荧光笔画了一幅图,一幅满是鲜血的死人的头颅,透过如此恐怖的透视画,词典上标着的一整版的单词,唐竟在十多秒间便记住了。使人的记忆能如此深刻,还因为这一页上所有的单词都是和死亡、谋杀、痛苦、阴影、恐慌有关。这个方法也是那个死去的学姐标在词典里的。

心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惊吓,唐努力向出口处跑去:“没事的,没有词典,没有死亡诅咒,什么也没有。”她念叨着,突然停住了脚步。一件灰色的风衣在她的眼前闪过,竖领遮挡了嘴唇,尽管没戴帽子,但他的三分之一侧脸,他的背影、他的身形、走路的姿势,与脑海里的记忆瞬间融合,他就是那个凶手!

最恐怖的是,那个凶手她认识!她一步步后退,闪电照亮了彼此,显然他也发现她了,笑着朝她走来:“怎么了?”

闪电再次照亮了他的眉眼,他的笑容愈发诡异。见她不住后退,他立了立竖领子,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电光火石间,唐的脑子转得飞快,稳住了自己,笑道:“我们去找朗吧,一停电,这里更使人发慌。”她故作慌张地一跃上前挽住他的手,“吓死人了,那尸体还躺在外面的休闲区里。”

史握了握挽在他臂上的手,有些冰凉,他笑了笑,领了她出去。抬头的一瞬,唐瞧见了他脸上转瞬即逝、隐喻性的笑意,那种笑——很古怪。

为了安全,她把所有的疑问皆深埋下去。而他却嗤了一声:“很不自然,你不觉得吗?”他的笑,已和之前的爽朗有了云泥之别。“什么?”她佯装不懂。“你分明满腹疑问,而且你这样好强的性子,怎么会什么都不问,你不觉得很假吗?除非你觉得此刻处境危险。”

手不自觉地缩开,唐退了一步:“你在说什么?”脸上仍挂了牵强的笑意。

“我很喜欢枪战,成绩还不错,每次组队,我的成绩都是最好的。以一个非特殊职业的人来说,开枪对我也并非难事。够清楚吗?”史以手握成枪状,对着夜空虚放一枪。

掌声突然响起,朗出现在旁边。唐不顾一切地往朗跑去,也不管身后的史会不会杀她。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史有些意外。朗的语调慵懒:“我好像一开始就说过了,有一半的机率,凶手是会回到案发现场观察情况的。”因为有了朗在,唐的胆子也大起来:“而且尽管你故意装作女孩子,但你还是露出了破绽,当时我只顾得和你斗嘴皮,此刻想来,最细微处却成了破案的关键。”

见史蹙眉,料他是不明白,唐清了清嗓子说:“你是路虎、迷彩服、枪战发烧友,所以当意外听见男孩子的谈论时,你本能地想去关注。而后我记得当我说起凶手会改变装束时,你还在时光走廊那头向前走来,根本不可能听见我之前说的话,因为我的声音不大,再者隔得那么远。当你靠近我的声音源时,能听见的只是我提议找出枪支那一段话。而你和我斗嘴时却说了,‘那女生该在何处变身呢?’你怎么会知道凶手是女性,除非凶手就是你!”

“啪啪啪”掌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换了史:“你真的很聪明。”他继而转向朗,“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朗直接道:“从一看见你从人群中走来,我就觉得你的神情很古怪,你明明嚷嚷着发生了什么事吵醒了你睡觉,但一看见尸体时,却露出了使人难以察觉的微笑。正因为你胸有成竹,你的目的达到了,所以方有此笑容。再者,你的枪法一向不错,而你在美国生活过,因你的爸爸不希望你忘掉母语,所以在你18岁时带了你回来进修对外汉语,目的是提高你的汉语水平。而在美国,个人是可以拥有手枪的。我在俄罗斯第一次见你时,就发现你的手上有火硝,这是开过枪的证明。而死者是心脏中弹,一枪毙命,如此精准,所以我马上想到了你。”

“很精彩的推理,不枉我辛苦一场,做了回坏人。”

看着朗和史平静的表情,听着他俩奇怪的对话,唐不明所以,正担心史会对他俩发动攻击时,史却大踏步往停尸的地方走去,而朗竟不加阻拦,也不去想应对方法。

见唐还愣在原地,史扭转头,绽放出可爱的小酒窝,对着她吹了声口哨:“跟着来看好戏吧。”

只见史踢了尸体一脚:“快起来。”

“怎么回事?”唐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朗咳了一声,嘴边兴起了笑意:“这是系里的一场恶作剧,哪有警察会那么不负责任,出了命案,到现在过了8点了还不到。”

唐更加不知所措了,嘴巴张成了O型。史无奈地耸了耸肩,摊开双手,状似无赖:“学校一早就通知你了吧,朗。”

“我见校医也是面带笑意时,就觉得事有蹊跷了,我要检查‘尸体’时,校医向我打了个眼色,然后我一摸‘尸体’脉搏,他根本没事,健康得很呢。”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唐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发作起来。

“这是国外很流行的一种游戏。如在商场里或在饭店里,当大家正放松地忙着自己的事时,突然有个人进来杀害群众,然后躲起来,让大家寻找‘真凶’。这等于是增加人气的宣传活动,以吸引更多的人来商场玩和吃饭。甚至还有人为此成立杀人酒吧,以此为主题,找出‘凶手’。而外语系就是在搞这样一个试验,因为人的心理镇定指数一般很高,不会那么容易被吓着,所以这场游戏在风雨堂里展开,而史就是扮演‘凶手’的学生。系里面想看看谁最有天赋,就会推荐他们参加由多国高校举办的推理大赛。我想我推荐唐,应该不会有人反对了。”

话音刚落,许多学生从黑暗处走了出来,他们一直没有想到凶手是谁,对此事也茫然不知所措,唯唐在事情发生时,便走了出来做出提议。

“那学校方面也把谁是凶手告诉你了吗?”史问朗。“没有,只是后来校医和我说了这个活动,至于凶手是谁,也让我一并猜。”

“难怪你看见‘尸体’时一点不惊慌,脸上还露出笑容。”唐终于吁了一口气,朗并非是一个冷血麻木的人。“喂,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唐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脾气又发作了,猛踢仍装尸体的同学叫道。

朗微含了笑意看着她,他知道,尽管唐仍是霸道了些,但她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了。她终于认识到了亲情的可贵,也肯放下高傲的身段宽容待人,只是仍需要时间,磨掉她的坏脾气。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响声,因为“尸体”的胸口处冒出了鲜艳的血浆,血腥味浓重,充溢着整个休闲区。朗猛地蹲下呼唤那个学生,当他抬头时,脸色有些苍白,但声音镇定地说道:“他死了。”

他的身边静置着一部厚厚的淌血的字典,正是那本死亡词典!

“不是我!”史摇着手抗议,尽管惊讶但仍算神色平静。唐倒吸了一口气,诧异地看着他,多少有些不信任。

“他是刚遇害的,所以血仍在流。死因:心脏附近被插进一枚用以涂抹佐料的尖头小铁棍子,但奇怪的是插入得不算深,而且已避过了心脏正中,发现及时的话,是可以获救的。”朗冷静地检查。

因被两次惊吓,一大群学生早四下散了开来,脸色皆是戚然。唐学着朗蹲下身子仔细看,终于发现了地上有饼干碎。“因为要在这里装死很久,所以死者刘颖在没人经过时会偷偷吃些饼干。”似看出了唐的疑惑,朗补充道。

唐见朗眉头紧锁,忙拉了他到一边细问:“是不是还有什么发现?”“这种饼干是原装进口的食品,中国尚未有发售。”朗把从死者刘颖胸前口袋里取出的一个不大的饼干袋子给唐看,上面标了德文。

唐正要翻译出来,却被上前一步的史抢过包装纸,他似要弥补过错似的,悻悻道:“这种饼干香味浓郁,入口即化,且能一片饱腹。但香味容易引来一种毒蜂。所以建议不要在户外吃,吃完后用盐水漱口,便安全无事了……”说明到了这里断了,朗听罢眉锁得更紧,他接过包装袋子细看,没理会史的嚷嚷:“这逗号真奇怪,看这句德文也像是还有后续语段没标出来。”朗用指甲在字母处仔细刮着,竟刮下了一片带了几条细磨痕的、很薄的纸屑,那句德文又显露了出来,“但吃时不能蘸以蜂蜜,否则易引来恶蜂”。

唐何等机灵,马上拉了史在四周寻找,而朗则重新检查尸身。当唐、史二人从B区的小河畔附近回来时,手上还拿了只小塑料盒子,里面还残留了些蜂蜜。“尸身头部有叮口,因被头发挡住,所以第一次检查时没有被发现。因为这种饼干很香很好吃,易饱腹,所以即使有危险也有很多人买。”朗说。

唐翻了翻白眼,道:“这种饼价格昂贵,刘颖家境不错,难怪难抵美食诱惑,反而送了命。”她分析道,“因被毒蜂叮了,疼痛难忍中,错误地把铁棍子插进了心房。本插得不深,及时抢救仍能生还,但因毒蜂的毒素,意外地加速了死亡。”

“看似意外,但别忽略了我抠下来的纸屑,这薄纸屑虽然黏得很逼真,就如包装纸袋上的字好像一早就被磨花了,但仍留下了破绽。”朗说。

“能不能从纸屑处找出指纹?”唐急着问道。

“多数戴了手套吧,不过也很难说,毕竟这道手工要求很细,戴了手套可能不好操作。而且这个包装袋应该经了几个人的手了。按推断,凶手应该和刘颖相熟,所以可以在食物包装上动手脚。刘颖应该是第一次吃,所以不知道不能蘸蜜。饼干昂贵的价格和特殊的香味,吸引他购买尝试也是可以理解的。”

把手上的包装纸递给赶来的警员,朗道:“师兄,唐史两人的指纹都印在上面了。”

“没事,指纹是可以分离出来的,只要留有凶手指纹,一定能找出。”警员在一旁做了简单操作,“这个磨痕需要用小铁丝进行磨刮,活还挺细的,证明这不是意外,是蓄意而为,而且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早有准备的。”

朗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想了想,在警员的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警员小黄脸色一沉,“嗯”了一声以作回答。

“你说什么悄悄话,我们不能听吗?”唐有些不高兴。

小黄打断了唐的话:“史同学,有人看见你在昨天帮刘颖领了一个邮包。”史一听就急了,涨红的脸转瞬苍白,急着辩护:“是,我是隐瞒了和他相熟的关系,那不过是因为我害怕你们怀疑我。既然不是我做的,我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了,学校方面知会了我和刘颖要演这一出戏,由我来扮演凶手,我只是‘扮演’而已,我没杀人!”

“你很聪明,现在才把这番话说出来,掩盖了你刚才私自闯进休闲区意图不轨的目的。”

“我没有,没有!”史挥舞着手臂,朝着小黄吼叫:“我就知道你们会一致针对我。我刚才是有回来过,但我是想和刘颖商量,让他再忍耐一会,我来把关,让他先吃饼干,而且当时没有灯光很黑,我根本看不清他用蜂蜜来蘸。

“那个邮包就是我的。因为里面有这次活动要用的道具,例如第一次假装中枪时的红色糖浆,几可乱真的假枪,我的可挡住半边脸的风衣,都是道具。本来由我负责订货,但我临时被叫去系里商量这次活动的事情,所以是刘颖根据我的提议以他的名义定的货,货到时我拿了他的身份证去领的。还因为要装许久的尸体,所以我买了这种可以充饥的饼干,但我知道只要喝了盐水,是不会出事的。”史着急地解释着。

三 、猎物

唐棠梨仔细地闻了闻包装袋子,确实很香很香,香得完全盖过了蜂蜜清淡的甜香味:“你事先有提醒刘颖吃这种饼干不能蘸蜂蜜吗?”

“当然有,我还交待了他要带一小瓶子的盐水在身上。”史语速飞快。“根据反馈回来的记录,你很喜欢吃这种饼干,你的宿舍里就有几个空袋子。你会介绍给刘颖吃,是因为你知道这种饼干的香味浓郁,完全可以遮盖过蜂蜜的香味。”小黄步步紧逼。

“不是,不是这样的。”史完全急疯了。

“所以你往原本装着番茄酱的佐料盒子里加入了蜂蜜水,将其混合,再在黑暗中让刘颖吃下。你担心毒蜂的毒素不足以致命,所以狠下心来,把蘸佐料的铁棒子猛地扎进刘颖的心脏。刘颖因为和你熟悉,没有反抗就被击中了,但因天太黑视力不好和他放在胸前的最后一格饼干挡了你的力道,那处伤算不得致命伤。而你为了延长毒蜂的毒素发作时间,又故意跑来吓唬我,想试探我知道多少。”唐接口说下去。

“不是!我和他无冤无仇,我怎么可能会在他的佐料里下蜂蜜。那只小佐料盒子昨天就开过了,刘颖新交了女朋友,他对她宝贝得不得了,什么好的都和她分享。趁着还是白天可自由进出女生公寓,昨天下午他就带了饼干,去她那里吃。因我刚好需要女生用的扎发橡皮筋,所以我也跟着去了。我看见他俩当时就分吃了两片,还开了佐料盒子。剩下的两片,刘颖今天带进了休闲区里,七点多我陪着他吃了一片,还剩一片在袋子里。至于佐料盒子,我一直没注意到。”

朗拍了拍唐的肩膀,微笑道:“别逗他了,他确实没有动机。”他的声音不大,在场的全是警员,所以他放心地把以下的话说了出来。

“有问题的不是佐料盒子,而是混了蜂蜜进去的血浆,而且是在他心脏处被刺进铁棍子时,凶手把放了蜂蜜的血浆倒在了刘颖不断流出鲜血的伤口。其实凶手多此一举了,因为刘颖是下午时用的假血包,血包有问题的话,下午就引来毒蜂了。而这一点史不是凶手不知道情况,所以仍然一直纠结于佐料盒子上。”朗把从警员那里得到的情况对他俩说了。他不过是和唐联手,试一试史。

“那为什么凶手要把佐料盒扔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不留在原地。”史使劲挠了挠头。唐戳他脑袋:“凶手就是要制造出许多疑点扰乱视线嘛。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的,假血浆一般是用红色糖浆做的,凶手一定是以为糖浆的糖粉和蜂蜜的成分差不多,加入了蜂蜜的量是检查不出来的,所以被带走的佐料盒迷惑了我们。其实经过警员一验证,马上就露出破绽了。而本想丢进河里的佐料盒,因为凶手的匆忙,只是被扔在了河边的碎石缝里,那里没有水,所以保留了证据。那只塑料小盒里,只是随意地抹了一点蜂蜜在盒壁上,分量根本不足以引来毒蜂。而用作凶器的铁棍子,本来是用来涂抹佐料的,但佐料盒里蜂蜜极少,所以铁棍子是在凶手倒进第二包假血浆时,沾上了血浆里的蜂蜜而留了下来,造成大家以为这根铁棍子上黏的蜂蜜,是刘颖拿铁棍子从佐料盒里掏出加了大量蜂蜜的番茄酱而留下的。刘颖被饼干的浓香盖住了嗅觉,没有察觉出蜂蜜的味道来。而铁棍子引来了毒蜂,他被咬中毒,出现幻觉,奇痛难忍,最后失手把铁棍子插进了心脏而身亡。凶手想制造的就是这一种效果。”

凶手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唐和史变得沉默。史虽然在侦探推理方面不在行,但他为人心细,他握住了唐的手,用力紧了紧,让她别太担心。

一道闪电,史的目光所及,刚好看见一边的椅脚处有什么东西在泛出亮光,他赶紧走了过去。

雨一直在下,风狂雷响,风雨堂里人迹寥落,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她感到冷。许是内急憋得久了,想上厕所,唐不好意思说出口,也就趁着大家不注意溜了出去。

这么冷,还是加件衣服吧。这么多警察在附近,谅凶手也不敢乱来。心里如是想着,出了厕所,唐就朝B区的外语系女生宿舍跑去。“咚——咚——咚”钟声突然敲响,在雨夜里沉闷回荡,漆黑萧瑟中竟有种恐怖的意味。

她赶紧穿过钟塔,往阴暗的狭窄楼梯跑去。过了这里就可以到达女生公寓楼啦。我不认识凶手,压根不知道是谁,凶手没有杀我的动机嘛,别瞎担心了!唐一边跑一边给自己打气。

另一边,史捡起来的原来是一张被椅脚扣住,撕剩一半的小卡片,因为卡片上黏上了蜂蜜,所以才会折射出水性的光泽。这不就是有资格送去参加国际记单词大赛的入场券吗,唐也有一张的,所以才会借这部记单词效果超好的死亡词典。

看着地上沾了血的死亡词典,史忙扯过了朗:“我记得刘颖也取得了参加国际记单词大赛的资格。”顺势把那半边卡片递给了朗。

朗并没有接,而是让一旁的小黄用钳子夹起,放进了证物袋。朗盯着证物袋出神,忽然望向四周:“唐棠梨呢?”

唐棠梨不在!“我们赶紧去找唐,她有危险!”朗拉了史急忙跑进了暴雨里。史尽管不明白朗的想法,也不清楚目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绝不容许唐有事。

楼道里实在太黑了,这该死的天气!八点时电开关跳闸,导致一片漆黑。尽管有后备电,但也仅供风雨堂前使用,因为警员在现场查案。而过道里仅剩一盏暗红的旧灯盏照明,走出五米,一切就模糊不清了。

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宿舍的门,冷风一下子涌进了房。把米黄色的棉绒大衣裹紧身体,她探头往长廊里瞧了瞧,只余风雨声。她吁出了一口气,正要关门,脚却踢到了什么硬物,“啪嗒”一声就闪出油绿的光泽来。

竟是那本厚重的死亡词典!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因停电早睡下的室友嚷嚷道:“冷,快关门。”一阵风猛地刮过,宿舍门“嘭”一声自动关上了,她被晾在了黑暗里。

远处的灯只剩一点暗红的影,歪歪斜斜、模模糊糊地晃动着。唐一脚踢开了那本词典,向十多米开外的楼梯走去。她知道凶手随时会出现,危险无处不在,心早已惊到了极点。“真不该仗着自己胆大,偷偷跑出来。”她小声嘀咕着。

眼看着就快到楼梯了,七八米处暗红的破灯盏下出现了一团模糊的影子。谁?唐身子猛一抽搐,一股寒流像触电一般划过全身。一道闪电,从楼梯尽头处大开的窗户划过,一滩水迹从窗台延伸至灯盏所能照亮之处。

那里有一滩水迹,唐已能听到一滴一滴,慢慢滴落的水滴声。她退后了几步,猛一抬头,闪电照亮了那团影子,黑暗中一张惨白的脸浮在半空。那张脸无比的白,白得不似活人的脸,那团影子无声无息,没有人的气息。

房顶的灯盏一晃,浮在半空的脸消失了。

唐再也忍不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长廊,没有碰到任何人和鬼!她什么也不想,只管从那道狭长的楼梯上跑下去,以期能找到出口。

闪电微微照亮了沿着楼梯延伸的一边墙壁,唐稍一抬头,便看见她身后的墙壁上紧跟着一个影子。唐一吓之下跑得更快了。那是我的影子,当然跟在身后了!唐念念有词,只管往下跑。马上就到二楼了,转出去就是钟楼了。

快!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一声巨大无比的惊雷炸起,紧跟着一道又长又亮的闪电快速划过半边天空,照亮了整段楼梯,随着光亮,唐扬起头,竟看到了她的身后,紧跟的影子,手上握着一把刀。

“啊——”唐还没来得及叫出声,身子似断了线的风筝,猛地一头扎进黑暗的深渊。

黑暗中的一切突然变得了无声息,但片刻,一道尖锐诡异的笑声踏着风雨声而来,似哭似笑,若有似无。浮在半空的脸一闪,飘近了两米,他正要去查探他的猎物,却听到了脚步声,他快速隐没于黑暗中。

唐棠梨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忘了挣扎。耳边忽然一热,传来极轻的嗤笑:“一心立志要做外交官的女强人也会忘了挣扎?难道是同时背多国单词,记忆力混乱,变傻了。”原来是史,唐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正奇怪他为什么会说这句话时,他低声问了句:“刘颖的国际记单词大赛的入场券,系里何时发放的?”

听出他语气里的急切,聪明的唐也是长话短说,声音极轻:“他是最后选上的,入场券还未发下来。”史紧搂着她的腰,她纤细柔软的身子贴在了他的身上,他感到了一阵燥热,手不自觉地往她的锁骨摸去,感到她细腻温润,让他不觉红了脸,再不愿她离开他。

对于史无意识的轻薄,唐并没有拒绝。恋爱对于要强的她还是头一回,唐说不出此刻是何心情,只是庆幸黑夜,藏住了她满脸的红。

身体忽地一冷,脖子上的手松开了,只听史“嘻”的一声调笑,连唐也觉心情轻快了许多。“你的身子真软真香。”史说。

饶是暧昧如此,唐也是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臭美短,你真不害臊。”她知道,他在美国长大,男女之防一向没有,故而会大胆赞叹女性的身体。

她还想说什么,唇却被一片薄凉却又满是炽热的唇吻住,并不深,只是轻轻一触便放开了。他说:“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我。眼下有些危险,你那么聪明也该料到了,这起案子的受害者绝不止刘颖一个那么简单,最终的目标是你。长话短说,你别怕,按我说的去做……”

她满身都是被宠坏了的坏脾气,所以有人讨厌她,她是知道的。其实经过了白梨儿“梦中杀人”事件后,她已经改了许多。回想当初,她那样对梨儿,不过是因为她太骄傲、太任性,她害怕梨儿越来越漂亮的容貌、越来越优异的成绩,终会得到爸爸的青睐,取代自己。

她不过是个任性的女孩子,而史却能包容她全部的缺点,并比她更霸道地说“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我”。想着,唐忍不住笑了:“最后一句话,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是攀岩高手,区区四层楼根本难不倒我。”史回头指了指身后紧关的窗户和拉上了的黑布帘。唐明白,史是想借黑暗掩盖住他俩刚才谈话的一幕。

按史的话,唐向楼外走去。而她走出不远,便遇到了漂浮在水中的白脸。

其实,那张脸并非是浮在了水面上,而是跟在她身后倒映在了水里。

脚下一滑,唐往水里扎去。这个小河畔其实就是个荷塘,水深两米,满是枯萎了的冬荷枝叶相纠缠,而她不会游泳!

“你究竟是谁!”唐拼命往岸边草丛抓去。“你不关心你的心上人吗?”怪腔怪调向她袭来,腿上一紧,被他往水下拖去。靠得近了,唐才发现,那不过是戴了白面具的人,一身黑衣,唯脸上煞白,所以躲在黑暗里时,瞧不见他的身体。

“告诉你,你的他掉下了楼梯里,脖子咔嚓一声断了、死了。你以为单凭你们那点小伎俩,就能瞒过我?”

“他和你无冤无仇,你怎能如此?”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此刻唐满脑子皆是史嘻皮赖脸的笑。身体一沉,唐连头也被对方抵住了,眼看就要没顶,水“哗”地分开,朗扔掉了吸气用的芦苇管,反手一扣,把对方摁倒在水里。面具被一把掀开,竟是个女孩子。

“你是西班牙语专业的马萧?!”唐急喘着气,无力地捂住胸口,突然眼睛一亮,忙求道:“朗,你告诉我,他没事!”

迎着唐含泪的脸,朗微微地笑了:“他没事。”

是朗设下了圈套,逮住了这只危险的猎物。“当我看见那张入场券,再联想到词典,我就知道她的目标是你。”朗说。

“为什么会这样?”唐依旧茫然。

“警方那边在你回去换衣服时,问校方要到了参加这次大赛的学生名单。就是你、刘颖和牛莉三人。牛莉已经提前去了英国报到,你也在下个星期准备出发,而刘颖和马萧是候补人员,最后校方定了刘颖,所以刘的入场券仍未发下来。但作为刘颖半个月前新交的女朋友马萧,对刘颖的一切动向想必是很清楚的,所以策划了这一起谋杀案。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赛。”朗回答。

“什么‘无关紧要’?”被制服在地的马疯狂地扭动着身躯,“凭什么总是他们可以去。我不可以去,凭什么?”

“就凭你比不过他们!”朗沉声喝道。彻底毁掉马的幻想,朗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但却是帮助马最好的方法。

唐不明所以地看着,隐约觉察出朗的问话方式有些奇怪。

“是我,是我杀了他们!”马大叫一声,忽然变得安静。埋伏好的警员上前把她带走。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人命比不过一场大赛?”唐问。

“史提过,他的学姐莫莉当年用了一种方法来记单词,但接触过那本词典的人都出了事。而马就是其中之一,她准备了三年,也进不了那个大赛,所以读了那本词典。那本词典有莫根据利玛窦《记忆之宫》做的记单词笔记。但莫用错了方法,以为令人恐惧的东西有助记忆,所以最终使自己走火入魔,从宿舍窗户跳了下去。学校当时不知道原因,不然一定会取回那部书的。马为了赢得比赛,也读了那部书,造成精神混乱,上年曾进了医院,只是没想到,她根本没有好完全。”朗捡起了刚才从马的鞋子掉下的半张入场券,递给了警员小黄,“多亏了它,这才是破案的关键。”

小黄看了看,道:“马的鞋子掉下的半张入场券,和案发现场椅脚处留下的半张入场券一样,是马伪造的以为是她自己的入场券。”

这起案子终于完结。

唐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笑着往史住院的方向走去。

责任编辑:傅燕兰

杨蕾,女,广西梧州人,80后作家,笔名芙蕖绿波。广西作协会员,自由职业者,现为职业作家。曾出版《百年商贾》、《诡镯》、《古董新娘》、《青花咒》、《怨念》、《索命古筝》等悬疑中长篇小说多篇。其中,《诡镯》曾多次登上《海口晚报》的一周畅销榜,进入海南地区新书店文学类十大畅销书榜;《青花咒》在当当网新书热销榜和图书畅销榜上榜,获得当当网2010惊悚小说排行榜第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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