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肥乳》的现代性困境

王海强

小说《肥乳》的现代性困境

王海强

现代性无疑是当下时代最重要的话题，它不仅在哲学、政治学、社会学等学科中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也成为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中无法回避的核心话题。中国学术界关于现代性问题的关注开始于20世纪80年代，是受到西方学术界影响的产物，却深刻地折射出中国社会存在的诸多问题。“在实践层面上，20世纪西方发达国家的文化危机以及后发展中国家在现代化进程和全球化进程中所经历的价值争论和文化冲突，在很大程度上都与现代性的本质和命运问题密切相关。”［1］对于现代性的焦虑深远地影响着中国文化的发展，在逐渐塑造更为清晰、准确、自然的现当代中国文学面貌时，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认知角度。

一、现代性困境中的 “平贵”

许城创作的小说《肥乳》讲述了发生在平贵身上的离奇事件：小女人送给他一个婴儿，并告诉他这是平贵的 “孙子”，然后就绝尘而去。整篇小说就围绕着如此离奇的身世经历开始了讲述，平贵一直试图弄清楚孩子是否真的是自己的 “孙子”，却发现几乎是无法完成的工作。不仅是因为平贵派去找儿子的老婆十分不靠谱，更为重要的是儿子始终与平贵处于无法联系的状态。

在平贵寻找和侍弄奶羊的过程中，我们感受到不是无尽的怨言，而是洋溢在平贵脸上的欢乐和酝酿在他心底的喜悦。对于坚守在农村的平贵而言，家族血脉的延续成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工作。当他手捧着“孙子”的时候，他平淡的人生出现了希望。

晚上，平贵守着根宝儿、看护着老奶羊，白天推着根宝儿打开东院墙上的小铁门，菜园子没有荒废，生长在菜园子周围的青草也是旺旺的。平贵把那些嫩草割下来，慢慢好起来的老奶羊又有了可尽情享用的美食了，待平贵再推着根宝儿站在菜园子边上，根宝儿就跑在满世界的嫩草里了，还不住地冲他格格地笑着，像一只放在嫩草里戏耍的小兔子。

平贵给孩子取了一个十分好听的名字——根宝儿，根就是家族的根，宝就是平贵的宝贝。这是平贵匮乏的想象力能够给予孩子的最好赞誉，也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寄托和安慰了。当儿子选择了离开乡村的时候，平贵的生活就彻底地改变了，他再也不能按照祖辈的传统去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而这一切都是远离乡村的城市产生的巨大影响。“现代的城市中心，是根据几乎完全不同于旧有的将前现代的城市从早期的乡村中分离出来的原则确立的。”［2］

当儿子在城市中体验着现代社会带来的诸多体验时，他的父亲却成为现代性困境中无法被回忆起的人。

事实上，“现代性空间被划分为城市与乡村两个二元对立的部分，而与此相应的是西方现代工业文明与中国前现代农业文明之优劣胜败的争论。实际上，空间上的西方与东方、城市与乡村的现代性对立，是受社会进化论潜在支配之下的西方中心主义将现代工业社会与非工业社会的不同民族国家在谋生技巧与手段上的先进与落后”［3］。当读者感慨平贵的朴实、善良时，内心深处也会对他近乎愚昧的行为深表同情。究其本质而言，平贵和他的儿子分别代表了现代性困境中的两种生存方式。平贵是乡村社会的坚守者，他渴望着从乡村社会中获得自己的所希望拥有的一切。儿子是城市生活的向往者，他相信依靠自己的才智将会成就属于自己的人生。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注定他们将成为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即便他们之间有着血脉的联系，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行为方式。生活按照它既定的路线在不断地前进着，平贵作为这条线上的一分子默默地前行着。他或许从来不曾意识到自己坚守的一切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但他就是这样坚守着，或许他可以藉此获得精神的超越，走出现代性的困境。

二、现代性困境中的 “根宝儿”

“根宝儿”的出现成为唯一能够弥合平贵和儿子之间日渐逐渐关系的最佳途径。“根宝儿”已经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生命，在平贵的眼中俨然成为维系自己与儿子之间血脉联系的唯一凭证。当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们困惑于传统社会的价值观体系以及他们的行为模式时，根本上而言，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是在用自己的评价标准去审视他人，这一点在平贵老婆的身上表现得十分明显。

平贵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是不是像小时候住姥姥家，赖着不回了？

老婆没心没肺地笑着说，没……我一直在找，咱在深圳打工时认识的二凤还记得吧？人家和老头儿在深圳也弄了一家公司，她认识咱儿子，答应一定帮我找，放心吧你。

平贵是怀着将信将疑地心态将老婆派出去找儿子的，他深知和自己生活了多年的老婆是何种人。即便是如此 “没心没肺”的老婆，平贵依旧要派出去，根源在于他渴望用自己的努力重新建构起自己和儿子之间的联系。在平贵心中最为理想的状态无疑是儿子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亲口告诉自己 “根宝儿”是平贵的孙子。这就超越了平贵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形式化血脉联系，将最终确证自己与 “根宝儿”的特殊关系。

但 “根宝儿”从出现在平贵的眼前，到最后都没有能够实现平贵内心深处的愿望。读者很容易将原因归结于平贵 “没心没肺”的老婆，但我们要看到平贵儿子的角色在这篇小说中始终是隐身的。他选择主动隐身不是为了逃避自己的父母，而是因为他已经成为现代化都市中的一员，忘却了自己和父母之际的血脉联系，使得 “根宝儿”成为现代性困境下的产物。

我们应该认识到城市的发展是凭借着对乡村的剥削来完成的，“就是城市中平民手工业也被官营手工业所主持，没有自身独立的经济能力来进行完全意义上的商品生产，它没有真正的商品文化的体现者——完全意义上的 ‘市民阶层’。因而，从总体上说，中国传统城市也具有自足性、封闭性。在这种自然地理结构和由此决定的生存方式之上产生的城市文化，同以沿海性的、商业性的西方城市中产生的文化相比，必然烙上它的 ‘乡村化’的特征”［4］。这一点表现在小说《肥乳》中则直接体现在 “根宝儿”的身上。这是一个无法考证的孙子，却寄托着平贵人生中所有的希望和理想。儿子的远去使得平贵成为中国社会在迈向现代性历史进程中的代表者，平贵所坚守的传统是中国人的文化根基，是以一套复杂、周密的伦理观念作为支撑的。同时，“平贵们”往往会以十分简单的方式来呈现自己的价值观念，对于平贵的近乎疯狂的执著让读者看到生活在乡村的人们精神世界的另一个维度。

当周边的人逐渐不再对 “根宝儿”的到来表示怀疑的时候，他们所接收的不仅是这个生命，也是平贵所作出的选择。事实上，这些邻居的子女中也有很多走上了平贵儿子的道路，当邻居们在深夜默默地思念他们时，“根宝儿”就不再是单纯的孩子而已，而是生活在这里所有人共同的精神寄托。

三、现代性困境中的 “肥乳”

在传统社会中，男性并不承担哺育下一代的责任。这一切在许城的小说《肥乳》中被彻底颠覆，他所描绘的肥乳是属于那头被平贵买来哺育 “根宝儿”的奶羊，羊作为平贵的替代承担起了哺育的重任。对于生活在乡村的平贵而言，儿子与自己失去联系使得他成为被抛弃在农村的留守者，也成为身处现代性困境中的一代人。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精神状态都不再契合于传统农耕社会的传统模式，甚至是这头早已经衰老的山羊也成为现代性困境中 “肥乳”提供者。

那时候，羔羊还小，和平贵一样连声音里都难剔娇得令人心碎的嫩气，羊和平贵在爹眼里同样是不可小视的宝贝，看见被羔羊撞倒在地的平贵，抱起平贵也不能冷落了哀鸣的羔羊。平贵和羔羊拥在爹的怀里，一切都变得不再美妙，可爹告诉平贵，善待羔羊才能让平贵和妹妹像路边的柳树一样茁壮！

当平贵走在买羊的道路上，他找寻到了自己童年的记忆。当平贵还是婴孩时，他曾和自己的爷爷走在这条道路上。历史在这条小道上交汇在了一起：曾经是爷爷牵着平贵的手走在路上，后面跟着羔羊；另一边则是平贵抱着怀里的 “根宝儿”去买奶羊。在他们的身上或许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或许仅仅是命运的安排将他们联系到了一起，缺失的只有平贵的儿子。他已经彻底离开了乡村社会，成为现代化的钢筋森林中的构成要件之一。

平贵手中怀抱的不再是孩子而已，他怀抱的是整个家族的希望和未来。曾经在城市中失去了手臂，使得平贵永远地告别了现代文明塑造的社会；由于接受了高等教育的熏染，使得平贵的儿子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主动选择了进入现代化的社会中。父子两代人的生活从此踏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对于很多人而言，这或许正是发生在自己或朋友身上的故事。对于作者而言，他所讲述的却是中国社会在走向现代化的道路上无法逆转的客观事实。我们必须意识到，在走向五光十色的城市的道路上，作者为我们展现的是他对于生活的直接描绘。在他所坚守的这片精神家园里，很多像平贵一般朴实的农民默默地用自己的行为践行着世代传统的价值观念。

小说《肥乳》讲述的故事并不沉重，却十分深刻。子女的离去使得生活在农村的一代人逐渐丧失了传统文化给予的天伦之乐，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生活陷入日渐萎缩的状态中。作者是将现实生活中曾经上演或正在发生的故事经过高度抽象，演化为小说中的情节。我们无法去评判平贵儿子的选择是否正确，他代表了很多年轻人的选择。根本原因在于，现代的文明正逐渐蚕食着我们的传统，为了能够获得迅速发展所需要的廉价劳动力，被现代性裹挟的城市已经卷走了城市的年轻劳动力。然而生活一切都要照旧，要按照过去的方式继续下去。

［1］衣俊卿.现代性的维度及其当代命运［J］.中国社会科学，2004（04）.

［2］［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6.

［3］胡艳林.文学现代性中的生态处境［D］.北京：北京大学，2012.

［4］徐剑艺.城市达人：中国城市小说的社会文化学考察［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14.

王海强（1980— ），男，河南西华人，文学硕士，河南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