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医者形象的文学价值

2014-03-12 08:34郑炜华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兰州730070兰州城市学院兰州730000
名作欣赏 2014年5期
关键词:秦可卿医者黛玉

⊙郑炜华[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兰州 730070;兰州城市学院, 兰州 730000]

⊙杨 玲[兰州大学文学院, 兰州 730020]

论《红楼梦》医者形象的文学价值

⊙郑炜华[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兰州 730070;兰州城市学院, 兰州 730000]

⊙杨 玲[兰州大学文学院, 兰州 730020]

《红楼梦》共有王太医、张友士、王济仁、王大夫、胡君荣、毕知庵、王一贴、跛足道人、癞头和尚等九位主要的医者形象,相对于以往叙事文学作品中的同类形象,他们突破性的文学价值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这些医者形象诊病开方的言行作用大大突破了一般医疗范畴,往往使“病”的内涵与整个《红楼梦》哭世之意相合,自身的角色价值主要体现在医疗之外,身份属性在一定程度上被虚化;二是,这些医者形象各种医疗行为的本身具有极深的隐喻作用,其姓氏、言语、动作及所开药方、药名等均能形成隐喻,这是表现人物属性和小说主题意蕴不可或缺的要素。

《红楼梦》 医者形象 文学价值 虚化 隐喻

《红楼梦》①涉及医药的情节很多,但主要的医者形象只有九个,即王太医、张友士、王济仁、王大夫、胡君荣、毕知庵、王一贴、跛足道人、癞头和尚。这些医者形象以言行刻画为主,虽不具备丰满的外貌特征,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在连缀和推动情节发展的过程中虚化了“医者”的身份属性,与此同时又隐喻了人物命运走向和深化了小说主旨,就连开出的药方药具也往往暗涵关窍,关联情节发展。下面主要从身份属性虚化和隐喻作用两个方面分析其文学价值。

一、医者形象在契合情节的同时身份属性虚化

《红楼梦》九个主要的医者形象紧密巧妙地契合在情节中,他们虽然不过诊病开方,但其作用却大大突破了一般的医疗范畴,往往使“病”的内涵与整个《红楼梦》哭世之意相合。正因如此,其角色价值常常体现在医疗之外,从而使自身身份属性在一定程度上也被虚化。下面,按照医者与病者的对应关系,分成五组逐一分析。

1.王太医——贾母

贾母作为封建家长,以太医院的太医为保健医生是其地位尊崇的具体表现之一,也与贾府鼎盛之势相合。在第42回贾母欠安、请“王太医”来诊一节,有四点信息值得注意:一是,王太医并非普通太医。在清代,理论上太医院有处方权的医官都可称“太医”,但能列入“御医”的,连正副院尹(院长)在内才有13人。②而“六品服色”表明王太医正是太医院左右院判之一,相当于副院长。二是,“当日太医院正堂王君效,好脉息”,说明贾母一贯召太医院御医,甚至是院尹来诊病。三是,王太医极端恭谨。四是,贾母本来就没什么病,“究竟不用吃药”。这四点说明了一个问题:贾母作为外姓王公贵戚享受了超一流的待遇,甚至有病没病都可以随意调动太医院长官。

贾母是贾家的最高代表者,所以从贾家由鼎盛至败落的大情节来看,贾母看病一节的重点并不在“病”,而是借贾母看病表现整个贾家的鼎盛之状,王太医正是情节表现上的重要一环;与此相反相成,在第69回王太医“谋干了军前效力”也与贾府已经衰落密切相关。小说第105回至第110回更有相配合的情节:贾母已经重病加身饮食不进,也没能再请一位类似于“王太医”的御医或是普通太医来,行文中不再郑重标明医者身份,医者姓氏则全部省略,不过说“延医调治”而已。

在“王太医——贾母”这一组中,一方面来诊医生的地位及水平都几乎是当时最高的,“歪着头诊了半日,又诊了那只手”,另一方面患者又没什么病,这造成了一种“不协调”,而这种“不协调”,恰恰说明王太医的形象价值其实是在医疗之外的衬托作用上,前半部衬托贾府的鼎盛,后半部衬托贾府的衰败。他贵为御医,衬托作用却远大于医疗作用,因此身份属性是有虚化倾向的。

2.张友士——秦可卿

按照《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石头记》脂砚斋朱批“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第137页)来考虑,张友士与秦可卿表现出一种独特的对应关系。这种对应有别于贾母与御医的身份对应,因为其重点并不在身份地位层面;这种对应又与普通的医患关系相区别,因为一个兼职医生并不见得比“好几位太医老爷”(第10回)高明。无论是从张友士这个人物的形象特征看,还是从他的断脉、开方、“细穷源”等行为看,都是“儒”气重于“医”术。其最核心的属性特征是“儒”,“儒”代表着“儒礼”和“礼制”,而秦可卿这个形象以其不正常的死亡集中表现的又恰恰是为“礼”所不容的“淫”。所以,张友士的出诊与秦可卿的“病亡”在情节上构成一种特殊的契合方式,表现出作者以儒家之礼拯救堕落社会的意图,这使张友士的形象特征超越了一般医者角色,“医”的属性虚化而“儒”的特征明显,从而对以往叙事文学作品中的医者形象形成了巨大突破。

3.王济仁、胡君荣——袭人、晴雯、尤二姐

王济仁、胡君荣表面上一良一庸。王济仁在袭人被宝玉误伤和晴雯偶感风寒之后,都曾出诊开方并且药到病除;而胡君荣在晴雯病初和尤二姐病重之后,都曾开过药方却又不合病症。但是,这种差别并非为了表现医者医术医德的高下,而是为了突出“红颜薄命”的主题。

袭人、晴雯作为黛、钗的对应性角色,身属上等丫鬟但终为贱役,她们主要体现的当然不是具有神话性质的爱情悲剧,而是世俗人生无法自主的命运悲剧;尤二姐以平民身份入贾府为小妾,被正妻不容,则是“红颜薄命”的另一种典型展现。“良医”王济仁能救“伤重吐血”的袭人,却最终医治不了仅是“外感内滞”的晴雯,这不是“医”的失败,而是医的“无奈”,体现了环境杀人、社会杀人的主题。“庸医”胡君荣于晴雯处大开“虎狼药”,于尤二姐处直下打胎之剂。

两处情节一以贯之,表面上是庸医杀人,实际上与良医救命相反相成,在医疗之外展现的是人物命运变化在偶然中的必然。因此,在王、胡两个医者形象身上,“良医”“庸医”的属性都被虚化了。

4.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宝玉、黛玉、宝钗

宝、黛、钗三人的爱情悲剧构成了《红楼梦》的一条主线。就黛玉、宝钗而言,天生的或胎里带来的某种病症,代表着现世不可改变的社会弊病,是表现天真人性受限于时代社会的绝妙载体。就宝玉而言,马道婆对之阴害和“通灵宝玉”丢失都表现了其天真人性的消磨,这种“病”或“邪”当然无法靠现实中的医者来诊治。实际上,宝、黛、钗爱情悲剧背后,隐含着家庭、社会及时代的悲剧,这主要通过宝玉最终出家完整地展现出来。“出家”一节,即表明在没有更好解决方案的情况下,儒、道、佛三教通达的终极慈悲意识与超然自守的社会理想成了觉醒人生唯一的精神出路。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癞头和尚、跛足道人与宝、黛、钗三人在存在意识的层面达到了高度契合。因此,癞头和尚、跛足道人虽以“医”的面貌出现,但其基本手段是“度脱”与“道化”,明显表现出了非“医”的特点。

如第25回癞头和尚在救治中邪的宝玉、凤姐时所说的那些充满佛理的话,既是在点题,也是在说“根源”,其中的“可羡可叹”即“惩前”,“不可亵渎”即“毖后”。僧道倏忽来去,正是幻入笔法;佛言惩前毖后,则是实出之意。至于他们外表腌残缺,也正是以“天缺地陷”之相隐喻着弥补和拯救,这在第12回以“风月宝鉴”救贾瑞的跛足道人身上表现得最为直接。总而言之,僧道形象是以治病救人为总纲,以喻世劝世为终极目的,将医者形象虚化的同时也更契合了全书主旨。

5.王太医、王大夫、王一贴、毕知庵——宝玉

《红楼梦》的情节发展,始终与宝玉的精神变化纠缠在一起,宝玉的各种病相诸如“疯魔失心”“急痛迷心”“糊涂无知”也主要体现为精神意识上从自由天真向苦闷、压抑、茫然、幻灭的发展过程。

总体上除道佛以外,与宝玉相关联的王太医、王大夫、王一贴、毕知庵四人从两个层面契合着宝玉生命意识的发展变化。王太医、王大夫属于“正规”医者,与第42回王太医主要突出贾母甚至贾府的尊崇地位不同,他们主要表现了宝玉的病“非病”。第57回,宝玉因长期见众人爱钗恶黛,信了紫鹃说黛玉将返回林家之言而呆迷昏愦,王太医诊断为一时“急痛迷心”,恰恰说明宝玉病不在肉体,而在沉重的精神隐忧,直白而言就是“情”急难解;第83回,宝玉对黛玉之情饱受压抑,长期无精打采,王大夫说“宝二爷倒没什么大病,大约再吃一剂就好了”,更显示出宝玉的“病”既不能靠现世的医者,更不能靠实在的医疗药方。因此说,两个王大夫行为上是在对宝玉进行医治,实质上却是表明这种医治的彻底无效,这正是宝玉生命意识发展上的大关节。而显然属于“非主流”医者的王一贴和毕知庵,以“边缘人”的身份,在医术医德之外对宝玉的人生取向加以显著影响,体现出红楼医者契合情节而又虚化自身医者属性特征的一般方式。王一贴虽然没有为宝玉诊病,但其“疗妒”理论却近接夏金桂与香菱的妻妾之争,遥应黛玉、宝钗的爱情争夺,戏谑中隐含道教劝世要义,情节上实为点睛妙笔。而毕知庵出现在宝玉宝钗成礼、黛玉临终之际,契合宝玉绝大失望之时,所诊“病源是悲喜激射”,正是对宝玉人生起伏不由自主的最好诠释。因此,这四个医者形象都是促使宝玉“有意去寻求解脱”③的关键角色,价值仍然主要体现在医疗之外,“医”的形象同样有所虚化。

总之,这五组所涉及的医者形象,均在医者身份属性的通常表现之外,蕴含更加广泛的角色价值,并有所侧重:有对主要人物身份地位的映衬,有对“儒理”内涵的发扬,有对女性命运的侧面关注,更有对生命及生存意识的辅助性发扬。他们共同于医疗之外表达着形而上的人生意识,医者属性在一定程度上被虚化,已经大大超越了一般传统文学中的类似形象。

二、医者的医疗行为本身具有极深的隐喻作用

红楼医者更重要的特点在于,他们各种医疗行为的本身,包括其姓氏、言语、动作及所开药方、药名等均能形成隐喻,是表现人物属性和小说主题意蕴不可或缺的要素。下面选择几个主要病例来具体分析。

1.张友士诊秦可卿之“病”

《红楼梦》全书情节连贯,绝无突兀另起处,第10回看似偶然出现的“张友士”与秦可卿不正常的“病”紧密相连,隐喻颇深。

所谓“友士”(有事),一方面暗指不正常事情已经发生,也即“上半回写得可怜”(三家评本第163页)。一是,秦可卿的“病”紧接在“恋风流情友入家塾”(第9回)之后,显然其缘由与乱情相关,所谓“经失期,乱常也”(三家评本第156页);二是,尤氏强调“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可知病由心生,而非生理疾病;三是,“家里现有好几位太医老爷瞧着呢”,却“断不透是喜是病”,可知“喜即是病,病即是喜”(三家评本第158页),这种颠倒错乱隐喻着人伦的乖离。

另一方面,“有事”暗指将要发生不好的事情,既隐喻秦可卿的死亡结局,又影射贾府衰败的开始,也即“下半回写得可怕”(三家评本第163页)。这主要由张友士三处不合理的诊病细节体现出来:第一,不说“诊病”,而云“论病细穷源”。张友士在八次呼唤“好大夫”(“好太医”)的衬托下出场,体现出“人们尊重业余的却不尊敬专业的”④,说明重点不在“病”,而在“病源”。由前后文中的“秦钟”“金荣”“璜大奶奶”等人的姓名、称谓及行为事迹辅证,这个“病源”必定不离财色二气。第二,秦可卿受诊不掩帐隐喻“礼崩乐坏”。《红楼梦》中的女子,即便是丫鬟(如晴雯)受诊也需掩遮帐幕,但秦可卿“倒弄得一日换四五遍衣裳,坐起来见大夫”。张友士来诊,也是“家下媳妇们捧过大迎枕来,一面给秦氏拉着袖口,露出脉来”。三家评本于此云“见秦氏不容隐也”(三家评本第160页),正说明秦可卿其人其病都是不正常的。受诊不掩帐,俨然有荀子“礼义不修,内外无别,男女淫乱,父子相疑,上下乖离,寇难并至”的意味⑤。第三,“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具体配方见《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231页)隐喻丧乱。除三家评本点出“去心红枣”即“失心太早”外(三家评本第162页),“建莲”尚可解读为“见怜”,是情欲的隐喻;“子七粒”即“子弃礼”,是乱常之行;“二枚”即由第5回“兼美”引出,第10回“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他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一句话可见钗黛两人性格,可作“兼美”的注解。因此整个药方隐喻了秦可卿“淫丧”的根源,即有才无行。至于“熟地归身”,则不妨解为“孰地归身”,是对其死亡结局的隐喻。以这三处细节分析为基础,则可理解张友士所谓“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既隐喻秦可卿积淫成病,也是说贾府积弊日久,说明其兴盛丧乱之替,正是在因果转换之间。

可以说,张友士纯为秦可卿而现身,他既是秦可卿病源的演说者,也是秦可卿悲剧命运的预言者。不为治病,只为说病,从这个意义上讲,他是隐喻“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情节的核心载体。

2.癞头和尚、鲍太医、王太医(王大夫)诊钗、黛之病

《红楼梦》对宝钗和黛玉之病的最初描述分见第3回和第7回,症状及医治的情形都由她们本人进入荣国府后转述而出。虽然两种先天之疾本身并不具有多少前世今生的意味和关涉生死的作用,但癞头和尚(秃头和尚)的出现却将这两种疾病与人物的秉性遭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从此而后,与钗黛相关的药名医名便常常隐喻她们的命运转合。如宝钗之药名“冷香丸”,配制起来不仅麻烦,更要依靠诸多巧合;既然要“奇巧”,则必然离不开“等”,久“等”化“冷”,隐喻了宝钗性格、情感、遭际上虽“香”犹“冷”的特征。黛玉之药名“人参养荣丸”,即“任”“身”“养”“荣国府”的隐喻;而此药所忌的“哭声”和“身养于外姓”,却恰恰为黛玉所无法避免。又如医名“癞头和尚”,体现出了佛医对隐括和推动情节的重要作用,其“擅疗社会心理疾病”⑥,“具有大慈大悲的人格”⑦,更体现了作者悲天悯人的精神境界。所谓“癞”者,音可训“来”,自来也;义可训“疠”“,训恶疾也”⑧,二字即钗黛二人情魔及心魔的隐喻。

相对而言,药名医名的隐喻性质在黛玉方面体现得最为明显。如第28回所说的鲍太医、王太医的姓氏就有隐喻。《释名》“:鲍,腐也,埋藏奄()之使腐臭也。”⑨《说文》“:鲍,鱼也。”段玉裁注“:,饭伤湿也。故盐鱼湿者为鱼。”⑩而“王”谐音“亡”。故三家评本云“:既是埋香,便是在枯鱼之肆,尚何就药?”“是云人亡。”(三家评本第433页)于“鲍”“王”二姓即可知黛玉之病无药可治。

“王”大夫的姓氏更是直启第83回和第97回黛玉病发之事。第83回,仍是王大夫来看黛玉,行文中先明示“王”“常来”和紫鹃啼血悲鸣之意。王大夫所说“若有不合的地方,姑娘们再告诉我”,即点出“相合”之意,并于此处就黛玉“论病细穷源”:“六脉皆弦,因平日郁结所致”,点出心病“;这病时常应得头晕,减饮食,多梦,每到五更,必醒个几次。即日间听见不干自己的事,也必要动气,且多疑多惧”,点出“事多”“梦醒”“不干己”之意;“鳖血”炒“柴胡”、“假周勃以安刘”,点出钗(拆)黛之意及黛玉之病非宝玉(鳖血)来而不可治⑪。同时王大夫的医案也隐喻极深:黛玉,肝脏属木;宝钗,肺脏属金,所谓“木气不能疏达”“肺金定受其殃”皆是言钗黛关系;“疏肝保肺”“归肺固金”正合贾家之选择;而“黑逍遥以开其先”之“黑逍遥”是“寓言冥路也”(三家评本第1375页)。几句断语皆隐喻黛玉有死无生。第97回,黛玉病重,王大夫说“:尚不妨事。这是郁气伤肝,肝不藏血,所以神气不定。如今要用敛阴止血的药,方可望好。”更是再现第10回秦可卿病时“可望全愈”之言,隐喻了黛玉将死。

3.胡庸医诊尤二姐之病

尤二姐未嫁之前即与贾珍有染,“品行既亏”,被贾琏收做二房后有心改过,无奈为“众人”所不容。她以有孕之身,在屡遭秋桐诟骂和自己愧悔怨苦之际,将最后的希望系与良医,然此医却是胡君荣,其中的隐喻可从两个方面分析。

一是八处细节别有深意:第一,不像第51回回目那样称“胡庸医”,却点出姓氏,即暗示其并非平庸无能;第二,对于一个已有身孕的妇女,诊脉便说“经水不调,全要大补”,不是不知,而是胡说;第三,“又诊了半日”,不是无能,而是犹豫;第四,“医生要大胆”,是下定决心去其胎;第五,一见尤二姐面目,便“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是对将为之事的惊惧;第六,“不是胎气,只是迂血凝结。如今只以下迂血通经脉要紧”,是有意堕其胎;第七,“作辞而去”,无暇顾及“药礼”,是慌张之态;第八,“早已卷包逃走”,是畏罪之状。因此,胡君荣实际扮演了杀手角色,从前后情节推测,主使极可能是王熙凤。所以胡君荣诊尤二姐之病,一开始就不是诊病,而是害命。

二是从深层意蕴上说,胡君荣一事不仅表现了妻害妾的社会悲剧,更隐喻了女性命运不能自主的时代悲剧,即前文所谓的用医亦死、不用医亦死。就尤二姐来说,“始乱终弃”已成必然,“胡庸医误用打胎药,不过了结二姐身孕,以便速死。其实堕胎亦死,不堕胎亦死,与胡医无涉”(三家评本第1145页护花主人语)。

此外,王太医诊贾母之病、王济仁诊袭人之伤、胡庸医诊晴雯之病等也寓意颇深,但限于篇幅,此不详述。

总体上看,九个主要的医者形象是《红楼梦》隐喻式表达的重要载体。一方面,他们诊病开方的言行作用大大突破了一般医疗范畴,往往使“病”的内涵与整个《红楼梦》哭世之意相合,主要在医疗之外体现自身的角色价值,身份属性在一定程度上被虚化;另一方面,他们各种医疗行为的本身,包括其姓氏、言语、动作及所开药方、药名等均能对人物性格命运、人物关系等形成隐喻,并主要以这种方式强化对小说主旨的表达。九个主要的医者形象已成为《红楼梦》主体叙事情节不可缺少的推动者,以及表现小说主旨的重要辅助,其形象价值超出了一般褒扬与讽刺的范畴,在叙事文学形象塑造方面具有极大的突破性。前代小说笔记以及戏曲中多插科打诨、可有可无的医者角色与之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① 本文《红楼梦》引文根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红楼梦》,三家评语根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红楼梦》(三家评本)。

② 李经纬、林昭庚:《中国医学通史》(古代卷),人民卫生出版社2000年版,第574页。

③ 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北京出版社2004年版,第288页。

④ 王蒙:《红楼启示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年版,第51—52页。

⑤ (战国)荀子:《荀子·天论》,上海书店出版社1986年版,第210页

⑥⑦ 薜公忱:《论医中儒道佛》,中医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364页,第374页。

⑧ 王力:《王力古汉语字典》,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766页。

⑨ (东汉)刘熙:《释名》,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67页。

⑩ (东汉)许慎撰、(清)段玉裁注:《说文解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580页。

⑪ 冯其庸、李希凡:《红楼梦大辞典》,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版,第282页。

作 者:郑炜华,西北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在读博士,兰州城市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明清文学;杨玲,博士,博士后,兰州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与文献。

编 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

本文系2011陇原青年创新人才扶持计划科研项目“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医者叙写”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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