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苏东坡

2014-03-18 17:00王童
广州文艺 2014年3期
关键词:朝云罗浮山龙门

王童 曾任《戏剧电影报》、《信报》主编助理、主任记者、社长助理及评论版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其中中篇小说《美国隐形眼镜》获2001年中国小说学会文学排行榜中篇第七名。中篇小说《缰绳下的云和海》被评论家列为2004年最具阅读价值小说。散文《雨中的女人》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评论《从北京文学的发展探索文学期刊的出路》获第二届北京市文联理论创作三等奖。还有一些摄影作品散见于《中国摄影家》、《人民日报》等各报刊,摄影作品《异化的人》入选日本、中国写真文化交流协会展,并收入该影册。出版有《把耶稣逗笑的日子》(中篇小说集)、《名人聚焦》、《好莱坞探秘》等杂书。

三泓西湖

中国有许多地名是重叠或近似的,这样就会让许多行者产生一些误知。如说起广东的惠州,却总有人与福建的惠安相提并论,以致在台湾遇到一广东籍的书香客,竟也误认为惠州就是惠安了,这意识上的张冠李戴归结起来,还是因顾名思义的错觉所致。惠安女节烈忠贞,殉夫蹈海,千古流传,让人感慨万千。但惠州并未有这类千古绝唱的故事。惠州的山水海湾是因苏东坡的足迹而得名。例如,惠州也有一方水土叫西湖景区,原以为是今人附骥攀鸿、牵强附会而骥名。却原来这也是苏东坡于宋哲宗绍圣元年被人告以“讥斥先朝”的罪名贬岭南,流落至此命名的,至今已有1600年了。

苏东坡的西湖情结也常让人联想起他第二次任杭州知州时整修疏浚湖区的事,当时他向朝廷上了《乞开杭州西湖状》的奏章。顺便指出,这个奏章是官方文件中第一次使用“西湖”这个名称。杭州的西湖因苏东坡而对景挂画、亭台楼阁、吟风弄月, 红情绿意、睹景伤情,让古来达官骚客留下了余音袅袅的诗情。苏东坡自己亦留下了诸多触物兴怀的佳作。单拣出一首《夜泛西湖》: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 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便可窥其心迹。

但我一直不知苏东坡把西湖又滥觞到了惠州,因杭州的西湖比之天堂,是苏东坡诗词书画结合的绝唱,他何以又会将这杰作馈赠到惠州了呢?当然,域名为西湖的湖光山色,应说还有许多,安徽埠阳的近郊就有一处,也是得益于苏轼当年在此短暂当过知事而衔名。那个西湖我也游过,对比来看,各有千秋。因季节的原因埠阳(颍州)的西湖残叶流水,水平波宽,点缀的景观甚少。杨万里句:三处西湖一色秋,钱塘颍水与罗浮已将其画龙点睛出。

惠州的西湖原称叫丰湖,她精致,巧秀,曲折。放眼望去,苏堤上垂柳依依,骑车与行走的人穿梭其间,恍如让人觉得,苏东坡又从杭州的西子湖畔漫步到了此。

苏东坡可算是古代文人旅行家级的士大夫了,他的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南至天涯海角,北至蓬莱,历任各类官职,且好游历、喜美食,诗词书画样样皆通,留下的名章佳句,墨宝画迹已成珍传,而东坡肉、西湖醋鱼也成流传至今的佳肴美味。

记载称苏东坡到惠州不久,即被幽深、曲折、秀丽的西湖所倾倒,不仅常在白天游览,而且连夜里也在冥巡,甚至通宵达旦。但他与之我们今天夜游的感受肯定不同。因那时江湖上零星的鱼火与灯盏,现已变成了璀璨的霓虹楼影,这些闪烁摇动的黄蓝红绿的灯火交织着、扭动着,似心形的、如塔状的,并从上方射出一两道聚光,在波影中熠熠生辉,一切都变得奢靡而又诱人,但这是温存的,随风轻抚着你的脸庞似在吟东坡的诗句: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正似西湖上,涌金门外看。冰轮横海阔……照我一杯残。确实,此刻很想饮一杯米酒,品味一下苏轼当年游湖的心境。

苏东坡骨子里有治理西湖穿凿附会的周情孔思,来到惠州,他也开始大兴土木,助筑堤桥。为了解决西湖两岸的交通往来,他倡议在西村与西山之间筑堤建桥。并带头“助施犀带”,还动员弟妇史氏捐出“黄金钱数千助施”。工程由栖禅院僧希固主持,先“筑进两岸”为堤,再用“坚若铁石”的石盐木在堤上建桥,取名西新桥。绍圣三年(1096年)六月,堤桥落成,东坡写诗描述了营造过程,还与百姓共同庆祝:“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可见当时欢庆至极的场面。这堤命名为苏公堤,又是一苏堤横贯卧波。又有了苏东坡的缩影流传至今,赤县神州三处山水以同一圣贤命名,也是绝无仅有的了。

苏东坡最早称丰湖为西湖。绍圣二年(1095年)九月,他在《赠昙秀》一诗中,首度将丰湖曰为西湖。南宋后,人们已习惯将丰湖称作西湖了。因此,明代较早编辑《东坡寓惠集》的大学者张萱,在《惠州西湖歌》中就写道:“惠州西湖岭之东,标名亦自东坡公。” 西湖因苏轼而更出名,苏东坡也因西湖而功标青史。

寻迹苏东坡的手书巽寮

巽在《易经》里是风的意念,而伏卦为雷,则是风在雷中吹过。这听上去大有风雷动,四海翻腾之预感。但巽寮海湾看上去则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疏散随意,来此前一天晚上因困乏加夜色降临,全没留意已到海滨了,第二天,一拉开窗帘,在几乎差点撞到玻璃门上的同时,一方线条很舒展的海平线扑面而来,海面上的渔船错落有致而又整齐划一地波动着。忍不住丢下早餐到海滩上去沐风听滔,脚踏在沙滩上感到又松软又富有弹性,这沙细腻而洁白,衬着举目层层叠叠侵淫过来的海潮,人有一种飘散的感觉。虽说这时的海天尚未变蓝,太阳也隐在云中时隐时现,但却让人有一种神思恍惚,总想呆呆地出神空想一番。

这或许也是苏东坡当年的感受。巽寮地名便与他有关,相传当年他被贬来惠州,唯有出身歌伎的王朝云相伴。天气闷热,两人常到巽寮这地方消暑,当时巽寮名叫鸭寮,是咸淡水交界,边民喜来养鸭之处,此鸭字与王朝云名学相冲,于是乎非要改名,怜爱红颜的苏东坡不敢怠慢,他发现整个大亚湾像个八卦形状,而鸭寮这地点处在“巽”卦上,且巽代表风的意思,因此地常年微风拂面,海不扬波,顺手一提书于岩上:巽寮。由此惠东海湾就有了八卦的巽字。

现苏东坡手迹巽寮两字因战火摧毁已不复存在了,但这风之海则延传至今。登高远望巽寮海滨,总有一种山水两重天的感觉,因背面是苍翠的山峦以及隐卧在山间的白灰相间的精巧住宅 ,前面则是船似不动,浪在慢涌的海湾,相乎衬映着。所谓山呼海应看惠州,这刻体会得更为贴切了。特别是当你吃了产自当地的鱿鱼、大虾、螃蟹、海蛤蚧等味道浓郁海鲜并伴以醇酒之后,海风也渐渐吹进了五脏六腑之中。endprint

巽寮实际上是当地人称的白沙湾、长坝湾、金海湾、野猪湾、碧甲湾、荷包湾等等大大小小海湾的一个总称,说是东方的马尔代夫、东方的夏威夷,虽有些夸张,但却也令人神往。来时,恰逢一马来西亚电视剧组在拍电视剧,但见男女演员穿着蒙头盖脸的民族服装在椰子树下装模作样,可见此地风情浓郁的感召。斯时,又见有痴情者在平整的海滩上画了一巨大心形,并在里面写上了一生一世的字迹。这心念是否要随海水漫溢到彼岸。

巽寮海湾早在乾隆年间,一群难民来到了这荒芜的地方用茅草搭茅“寮”定居。在长达27公里的海岸线上,依山傍海分布着巽寮湾、松园湾、富巢湾等八个迂回曲折的海湾沙滩,沿岸分布着三角洲岛、莲花岛等大大小小共99个洲(岛)。当年这岛上种满了红杉树,风光更美,后被一些七七八八的工厂与建筑给侵占了,使得这风光旖旎之滨有些不协调与美中不足。同行的作家邓刚谈起此事,有些不满的微词。据了解,当地政府正在极力治理这些个不协调,使之成为粤东数百公里海岸线中海水最洁净的海湾之一。《易经》巽之彖传所言:重巽以申命。刚巽乎中正而志行,柔皆顺乎刚……恰是对巽寮这一平静的海湾给了最恰如其分的推绎。想到此回首再想想苏东坡当年在闲情逸致中手书岩上的巽寮二字,虽字迹已难寻,但这形似的笔触已写在了海滩上。

苏东坡的小妾王朝云

苏东坡的小妾叫王朝云,是我的王姓本家,那年代,一个歌伎女叫此吒咤风云的名字,实让人侧目,她不叫这氏那氏的,也无翠花碧玉之称。令君喟叹。

在惠州西湖畔的孤山上,王朝云的墓葬于此。这墓冢简单而庄重。一个半圆形砖砌墓穴里,立着一块弧零的墓碑,上用隶书竖行刻着:苏文忠公侍妾王氏朝云之墓。这女子红颜薄命,终身未有正名,实际上,将王朝云称为侍妾,也是苏东坡恩惠所赐,她与苏轼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陪伴苏轼度过了贬谪黄州和贬谪惠州两段艰难岁月,但王朝云一直没有正室名号,只是到了黄州后才由侍女改为侍妾。朝云不仅肩负起了婢作夫人的责任,而且给苏轼许多情感慰藉。故苏轼对她的知遇之恩感触颇深, 朝云的生死悲欢都与苏轼有着血肉相融的联系,在情感方面,甚至超过了他的两位妻子。朝云本来随苏轼谪居黄州时生有一子,名遁,不幸的是仅一岁便夭折了。 可惜这样一位敏而好学的佳人却天命有数。绍圣二年七月五日,朝云在惠染瘟疫,不治身亡。朝云是虔诚的佛教徒,她在咽气之前握着苏东坡的手,念着 《金刚经》上的谒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这番话不只是朝云对禅道的彻悟,其中也隐含着她临终时对东坡的无尽牵挂。更让人感慨万千的是,一个侍女出身的人,却有这么高深的修养。或许也是苏东坡言传身教的感染吧!

朝云和东坡始识于杭州西湖而永诀于惠州西湖,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苏东坡说:“西湖不欲往,暮树号寒鸦”,就因为他遵从了朝云的“忍死之言”,把朝云安葬在那里。一骨何难共北归,东坡心事太深微。是否当时东坡已打定了终老惠州的主意,待自己死后与朝云合葬在一起?现在已无从考证了。但东坡确曾说过:朝云葬丰湖栖禅寺松林中, 前瞻大圣塔,日闻梵钟,墓得如此,不负其宿性。显然,葬朝云于丰湖,同样也是东坡自己的心愿。惠州西湖淡远幽深,“山寺楼月”,弥满祥和平静的宗教氛围,让笃信佛教的朝云长眠此地,也是情缘的归宿。

惠州民风淳厚,百姓崇敬东坡,也敬重朝云高洁的人品,对她的不幸遭遇充满同情,这也是东坡愿葬朝云于丰湖的一个心念。但苏东坡终未与朝云合葬于此。1101年,苏轼卒于常州,留下遗嘱葬汝州郏城县钧台乡上瑞里。次年,其子苏过遵嘱将他灵柩运至郏城县安葬。那种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向往,只是人们美好的愿望罢了。苏东坡虽在朝云香消玉殒后,也写过追念的诗句: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元。阿奴络秀不同老,无女维摩总解禅。又云:玉骨哪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但这不过是他的一种故作感伤的虚文与灵魂的寄托罢了。他虽生性洒脱不羁,但仍摆脱不了三纲五常的禁忌。他超脱不了时代的局限。

朝云葬后,栖禅寺僧即为亭以覆其墓,榜曰“六如”。据地方史志载:在清代,对朝云墓作较大修整的有九次。每年清明,倾城士女到朝云墓酹酒罗拜,补种梅花,已成惠州一方风俗。特别是在青年男女的心目中,朝云更是美丽、聪慧、善良的化身,是象征纯洁爱情和美满婚姻的女神。每逢男婚女嫁,他们就到六如亭虔诚地焚香礼拜,向朝云问姻缘、发盟誓、祈祷幸福。丰湖竹枝有云:“三月花开湖草青,踏青都上六如亭。渠侬嫁得好夫婿,听说生前渠念径”;“六如亭上草成茵,来拜朝云问夙因。不羡成仙共成佛,羡他生死托才人”;“六如亭路多垂杨,红菱翠柳开野塘。郎坐船头妾船尾,朝云墓上去烧香”。清代的这些民歌和传说,真实地反映了东坡与朝云的爱情故事在惠州民间有着广泛深远的影响。虽说这影响并不那么圆满,甚至有些情断义绝的指向。

在朝云墓侧,有一苏东坡依在舒袖展颜朝云身旁弹琴、夫唱妇随的石雕,这是一种想象,也是一种向往。更是苏东坡在惠州留下的一段刻骨铭心佳话的缩影。

南北蓬莱东坡行

罗浮山本名蓬莱山, 一峰在海中与罗山合而为一,这似乎又同苏东坡的足迹密不可分。因苏老夫子东游西逛,垂天地之厚爱,春兰秋菊、楚河汉界已融入他命运中。1085年,苏轼复为朝奉郎知登州(蓬莱),不知这山海之藏气,是否早已感应,让他走罗浮山化为精灵又填海幻化至蓬莱县。这峻拔奇峭的罗浮山,是7000万年前中生代侏罗纪和白垩纪时造山运动形成的。大量花岗岩侵入,挤压地壳使地层褶皱形成穹窿构造山地。主峰飞云顶是花岗岩山体,屹立于珠江三角洲边缘;南来的海风与北来的气流在此交汇,常年云雾缭绕。东莞人陈琏所撰《罗浮山志》云:晨起见烟云在山下,众山露峰尖如在大海中,云气往来,山若移动,天下奇观也。这种情景与《史记·封禅书》对蓬莱的描 述:“三神山未至,望之如云;及至,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有相似之处,这或许是“蓬岛浮来傅于罗山”的传说之所本。苏东坡做梦也不会想到日后他千里之外上任的篷莱,实际上早在罗浮山上就命中注定了的。他诗“东海如碧环,西北卷登莱。云光与天色,直到三山回”与在罗浮山吟出的“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是否有融会贯通之意,尚不能品出,但“直到三山回”让他联想到了罗浮山佛道儒的精列组合。endprint

罗浮山产荔枝,苏东坡日啖三百颗,也不知上火不上火。然我们来的冬季则无这种口福,空望着满山的荔枝树枝,望梅止渴了一番。但罗浮山蓝天白云衬托出的高大庙宇则甚是壮观,庙上镌刻着:罗浮第七洞天赫然充目。据当地旅游局局长黄细花介绍说,道教有十大洞天,七十二福地之说,在洞天福地中,罗浮山名列道教洞天之第七,福地之三十四,可见罗浮山道教香火之旺盛。此地的朱明洞就蕴蓄了这样的天地之灵气,可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朱明洞又同苏东坡有了不解之缘,相传苏东坡在此获得六条铜鱼,一条朝斗坛铜龙,让八方仙客心驰神往。至于他在此山会仙桥畔与何仙姑相会的传说也寄兴寓情了人们的明月之心。除了苏东坡,还有葛洪,葛洪到罗浮山,先后在山中建了东、西、南、北四庵。葛洪及其妻针灸名医鲍姑炼丹、传道、行医。葛洪著述宏富,阐扬道教理论,为道教南宗灵宝派之祖。然这位中国古代的医学家、化学家,同时又是个筑灶炼丹以图求长生不老的迷信道士,这也是中国古代科学家亦巫亦理于一身的古怪组合。他炼丹的冲虚观就毗邻在东江纵队纪念馆的旁侧。我们到此,天色已晚,观打更闭门,在黄菊花的协调下,又重开引客焚香叩拜。说来也巧,当年东江纵队的指挥部就设在这里,真可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葛洪是道教的创始人之一,他本人又是儒家门生。罗浮山中,在南宋时即有官立的豫章书院、静观书院(均在黄龙洞)和私人设立的张(宋卿)留(正)书院。其后有不少私人讲学读书的精 舍、书堂,如郑公书堂(在幽居洞)、弼唐精舍(庞子讲堂,在黄龙洞)、甘泉精舍(一在幽居洞、一在青霞谷)、冼子读书台(在青霞谷)等。还有专祀儒学大师的四贤祠。因天色渐晚,丹云密布,尚未能到此造访。因我们还要去探寻第七洞天侧方位的佛家华首寺。华首寺位于罗浮山西麓,背倚孤青峰,被称为罗浮山第一禅林,相传唐代有五百华首真人会集于此而得名。尚未进寺,就在一面依山的绝壁上,仰见凹凿出的观音白玉座像周围坐落着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佛龛有上千尊,这些佛像依壁层层叠叠向上排列着,如天庭垂挂而下。从这列队下走过进入华首寺,除通常佛寺常见的大雄宝殿外,是封在玻璃柜中金壁辉煌的五百罗汉堂。这些罗汉也在光影中给人一种森然、华贵而又令人恭默守静的敬畏感。气质高雅的省旅游局的赵雪竹穿梭在这些罗汉间,不停地虔诚叩拜,想必她的佛心笃实,并有难事相求。

苏轼当年被贬惠州,因其名声举国瞩目,由此,许多僧人和佛门朋友,无惧祸党联身,或与之书信来往,或登门拜访,相交甚欢。进入佛界领地的他在岭南时的心情与初贬黄州时相比,确实显得更加平静,不见了“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的失意与苦闷。在惠州居三年,泊然无所蒂介,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 可见他当时也因与世无争的心境在此释然了。

罗浮山佛道儒的和谐相处,让人忆起重庆的大足石刻也有这样神佛相携的石窟。联想到古来出现的那些灭佛毁佛的惨剧,如三武灭佛皆因君主信道儒便毁佛事,让人唏嘘。至今的世界上乃也有因宗教信仰不同就大动干戈的事例。甚至就是在同一心虔志诚的信念里,亦因教派不同,而相互排斥,春生秋杀。而罗浮山中各执己见、各行功德的诸神则和睦相处、呼吸相通,九天九地,讲经说法,各执牛耳,各有千秋。这常让人念起惠州海纳百川,融汇贯通的品性。这品性也是惠州人引以为荣的。儒学以教化为核心,道学以治理为心念,佛学以大爱为涅槃。实际上这都是知人论世不同侧面的印迹。惠州欣然将这天地世间精髓拥入怀抱,处处梅开,家家酒香。择乾坤之水木清华惠泽于民。

苏轼灵跃龙门留画意

人说起龙门,天下客更多知晓的是洛阳的龙门石窟,但很少有人把惠州的龙门收藏在记忆中,苏东坡游没游到龙门也未知可否。因龙门县在历史上身份也屡有变异,1498年置龙门县。明初为上龙门巡司,弘治中置县,以龙门镇为名。清属广州,民国期间曾属粤海道,解放初期属于粤中行署及佛山地区,1959年并入增城县,1961年恢复龙门县建制,属于惠阳地区,1975年划属广州市,1988年归属惠州至今。或许苏老夫子被贬惠州时,这龙门尚未开启。

此地龙门跃海而出,全因定海神针被拔起所致。其地为增之上龙门,故以龙门名县立。当然它还并有一个“鲤鱼跳龙门”的传说: 古时的龙门县,不但地处偏远,而且道路崎岖难行,据说有一位士子赴考落榜,无意之中在这里逗留了一晚。仕途失意,心情萎靡,想要借酒浇愁。士子饮后梦见自己变成鲤鱼,跳跃过龙门。第二年便高中状元,于是这位新科状元又回到龙门逗留了一天才上京赴任。说也奇怪,从此之后 他事事如意,在官场上更是如鱼得水。就这样,人们都认为龙门是个“转运”的福地,龙门也因此名传四方。 时至今日,还有很多人为祈福而来龙门。

鲤鱼跃龙门,跃出了龙门瀑布诸多温泉,有九龙潭、天地五行池、乾坤池,但因行程紧迫,便无滑洗凝脂的闲情逸致。因有一方苏东坡钟灵毓秀所孕的画面在期待中。

苏轼擅画竹,且绘画重视神似,主张画外有情,画要有寄托,反对形似,反对程序的束缚,提倡“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而且明确地提出了“士人画”的概念。其《古木怪石图卷》、《潇湘竹石图卷》等都以清矍的或竹风、或石椅、布局舒朗而著称,不知潜行于地下苏公之画意是否飘至龙门。龙门农民画也应运而生。说起来,这农民画国内有十几处山庄藏珍纳宝,如户县农民画、永丰农民画、金山农民画等等。龙门农民画则发端于“文革”如火如荼的1972年。在这画虎类犬的年代,号召农业学大寨,于是我就见到了至今还保留着一猛汉腰系绳索、劈山开石的图景,背后衬着的字句是:大干两年,实现7600万斤,我不知这数字是什么概念,但肯定是粮食增产的数字。不过“文革”年间,百废待兴,却唯有写字画画的行当,有了些普及,并在一定范围内有所提高。因写大字报,要练毛笔字,画宣传画,赶鸭子上架,信笔涂鸦、照葫芦画瓢,也会偶而出彩。这些画民风质朴,巧拙天成,泥土气息浓郁,乡俚景观扑面而来。有农民聚在一起看电视的、有庆丰收、下厨炖鱼的,有玉米、蕃黍、田埂,也有看书学习的,冠名《瑞狮贺岁》、《赛龙舟》、《舞火狗》、《五谷之神》等,岭南画派中首开中西绘法取长补短之笔力,在诸画中有所显现。这些画曾到美国、日本、瑞典、挪威等国家和香港地区举办展览,100多张作品在国内外刊物上发表,48张获美术奖,外宾购龙门农民画有4500多张之多,可见喜其乡音奏响。这些个作品鲜活、生动,介于儿童画与成人笔触之间,色彩鲜艳,大多属工笔水彩之作。这画中的生命动态的一个显著特点是人物变形、变异,或头大身小,或嘴长眼细,很有点丁聪漫画的神态,也有点似毕加索随心所欲画的那些抽象男女。但这一切看上去却天然合成,观眉说眼、坐三望四,恰如苏东坡提倡的画外有情、重视神似的主张。想必老夫子活至今天,看到他治下的乡民有如此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风,定会乐得美髯飘飞的。受此感染,随行的三位文学书法家叶辛、陈世旭、彭见明也忍不住泼墨书走龙蛇,让围观者频抢墨宝。一向不呤诗的叶辛竟也诗兴大发,连写了四五首七言五律,想必也是苏东坡的诗意缠身了吧!

苏东坡的灵魂不散

此番惠州之行,可说是苏东坡的浮踪浪迹时时萦绕在身边。飞离惠州,因庶务来到眉山,又遁入了苏轼的故乡,这里的三苏祠,苏东坡的音容笑貌亦随处可见。他从1056年由这里出川赴京,参加朝廷的科举考试,一生飘零,却未魂归故里,恰也体现了他四海为家的品行。来到台湾,参观台北故宫博物院,见一几多老汉撑船畅游的微型牙雕,借助放大镜观览,内涵竟也是苏东坡《后赤壁赋》的联想。

苏轼在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黄州、颖州、常州、惠州及涯州等地多处任官。今人应感谢历史让他走遍了大江南北,留下了令今人回味无穷的事迹、典故、轶事及诗词书画、西湖和唐宋八大家的风范,这是一种文化的繁衍,也是我们今人的庆幸与享受。在浩劫过后,他的筋骨已铸入我们的血脉。想想那年代交通闭塞,出走不便,他却舟车劳顿,巡行四方,艰苦行程可想而知。他可说是历朝历代少见的一位游仙。林语堂说:苏东坡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造酒试验家、一个工程师、一个憎恨清教徒主义的人、一位瑜伽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专唱反调的人。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诗人、一个小丑。但是这还不足以道出苏东坡的全部……苏东坡比中国其他的诗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丰富感、变化感和幽默感,智能优异,心灵却像天真的小孩——这种混合等于耶稣所谓蛇的智慧加上鸽子的温文。还有什么比这比喻更神明的呢?当然,我这里不是在给苏东坡作传,作传的人早已有了。苏东坡游历的山水已附上了灵佑,假如有一天,有后继者沿着他的足迹重新登山临水一番,该是件对酒当歌的事。人说,苏轼被贬至惠州,让惠州四海扬名了,应是名副其实的。鉴此,我常思量,倘若今天也实行一下古代的贬官制,对政见不合或罪不当诛的官员可法外施仁、贬至乡里,将功折罪。苏东坡正因为屡屡被贬,才进退有常,九转功成。因苏东坡贬至惠州,已成了这里的文化符号,当地的旅游局局长黄细花也颇感自豪。正是在这位曾任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的倡议下,惠州的公园全都免费向游人开放。这是苏东坡豁达天性的体现,也是惠州这一方水土坦荡包容的胸襟。惠州的子子孙孙都应感念苏东坡的存在,因他时时刻刻就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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