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都市文化: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的嬗变

2014-04-02 07:10强乃社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北京100732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后现代都市

强乃社,中国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历史上城市很早就存在。在很长时间内,社会处于城市不发达的状态,社会整体存在城乡二元分割。发达的城市可以称之为都市,都市占据社会主导地位是在近代以后逐渐发展起来的,直到现在甚至在一些区域,整个社会已经都市化了。本文将比较发达的城市文化称为都市文化,并将中世纪以后的时期划定为都市文化时代。由于中西文化存在很多差别,将有关研究限制于西方。都市文化在整个文化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西方都市文化的发展呈现出非常明显的历史阶段。现代意义上的城市大概于中世纪末期开始形成,此后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都市文化的现代性比较突出。从那个时候至今,都市文化发展呈现出后现代的特征。这个过程是历史的,同时也是逻辑的。

一、都市文化的孕育

近代以来,西方不同国家、区域都有自己的都市文化。这种文化首先是地域文化,区别于乡村文化。这种文化当然是符号化的表达,比如所谓的地标建筑、区域文化、地方文化等,其空间性比较突出。在当代随着全球化的冲击,有些城市的区域性、地方性的特色逐渐消退。

都市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最早可以追溯到中世纪末期。我们借助韦伯的研究来对这个时期的有关都市文化的相关因素进行一些分析。整体上看,韦伯的研究在城市研究中占据重要地位。他的视野很开阔,他的文化研究和都市文化研究有传统和现代的区分、东西方的区分。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即在西方文化自身逐渐展开的过程中,城市自身体现并拓展了这种理性主导或者理性化的文化。

“经验上,城市几乎全是混合的类型,因此只能根据其主要的经济因素加以分类。”[1]573在韦伯看来,在现实存在的城市中,很少有理想的、为单一因素决定的城市类型,往往是多种要素结合而形成的。有些城市可能是官员型的城市,对官员的活动影响很大,也对城市的生产和生活都有重要影响。有些城市是经济活动为基础的,比如一些企业家为生产而力促形成固定居民点和相关活动设施。这些城市中经济活动也有很大区别,所以将城市可以区分为消费型城市或者生产型城市。一些城市自身内部还有农业能够供给自身,甚至可以称之为农民城市。一些城市中商业占据主导地位,可以称之为商人城市。按照韦伯的理解,亚洲的、古代的和中世纪的城市,往往以手工业为主导因素,它们的手工业商品输送到外面去[1]571。这些输送形成城市之间和城市与乡村、庄园之间的交换。但是,这些城市的经济与政治有相当密切的关联,“在过去、古代的和中世纪的意义上的城市,欧洲之内也好,欧洲之外也好,都是一种特别方式的碉堡和卫戍地。”[1]577这些经济显然和城市的战争、统治等政治地位和作用有密切的关联。

韦伯在有关城市的文化分析中,以经济和政治因素为基础掌握其类型。韦伯特别重视对城市中统治类型的分析,这种统治及其相应的精神文化气质是非常重要的,这可能是最早的城市文化。在西方早期城市中,“社区”的团体性质和“市民”等级资格比较明显,有相对独立的行政管理系统存在。东方的城市则没有这种特征。东方城市一开始就和统治阶级占据中心有很大关系,城市是统治阶级的重镇。但是西方的城市则是区别于封建主庄园和领地的地方。在西方,社区是城市形成的一个基本要素,一些具有相同背景的人形成一个相对自治的共同体,这些共同体成员的居住地点、生产途径和方式、面临的问题等都大致相同,这和农奴制度下人身依附关系明显的封建庄园制度有很大不同。韦伯的结论是,“西方的城市是通过货币经济赢利的手段从不自由上升到自由的地方。”[1]593农奴的人身依附关系只有在城市才能慢慢消除,领主的权利不能延伸到城市,“这是中世纪西方城市的一种伟大的、本质上是革命的革新。”[1]594城市的空气使人自由。但是城市并没有消除社会等级,虽然可能有拉平等级的倾向,比如,城市中贵族的社会权利受到限制[1]595,社会各个阶层之间的等级差异比封建制度下的庄园、领地内的人身依附关系等差异要小得多。但是强烈分化的倾向占据优势,经济上的差异也导致明显的分化倾向,使得市民阶层自身内部也有很大差异。

根据韦伯的研究,西方中世纪的城市建立过程中,“市民是作为个人进入市民阶层的。”“个人隶属于城市的地方团体,并非是宗族或部落来保障他作为市民个人的法律地位。”虽然有宗教纽带,教区也是城市的一个重要架构,但这种组织是世俗的,不是中世纪社会整体那种宗教神权为基础的社会格局[1]602。由于这种城市关系是经过宣誓效忠城市共同体而形成的,城市是一个盟誓的“城市社区”,并且被视为法律含义上的“法人团体”[1]604。这种自治和自主,需要选举形成市议会、市长等。这和古代、东方的城市有很大区别。这种城市的一个文化特征就是独立、自主、自由的氛围相当浓厚,这也是都市文化的一个核心内容,至少从形式上来看是如此。这些城市中政治自主性、法治、税收自治、市场法律和经济政策等地位重要,对非市民的相对宽容等,是我们在研究都市文化发展中值得重视的地方。西方社会城市自身的独立性则是这种社会的一个重要方面,这种文化特征在后来西方走向近代和现代社会时可能起了关键的作用。

现代性的都市文化是在中世纪末期开始孕育的,但是其形成和发展可能要晚得多。现代性都市文化最突出的表现时代和地点是19世纪的巴黎。将现代性和都市以及都市文化联系在一起的做法,往往是在关于19世纪的巴黎的研究中出现的。

二、都市现代性文化及其问题

巴黎是现代性的标本,很多研究都市文化变迁的人,对此给予充分考虑。这是城市发展历史上的重要阶段。现代都市研究中,非常杰出的本杰明和哈维都有专门著作来阐述之。

本杰明的都市文化研究著作以拱廊街计划为核心,其大部分为未完成稿,其中部分完成的有《巴黎,19世纪的首都》。波德莱尔对以巴黎为背景的《恶之花》的描绘进行现代都市文化的探究。本杰明的研究和波德莱尔的现代性研究有密切联系。波德莱尔对现代性的定义是很有名的,他认为所谓的现代性不是时间性的,而是一种时代的特征,这种特征是和古典的文化区分的,强调暂时性、当下性,“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2]485,这种现代性求新、进步,甚至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躁动不安、因追求进步而忘记操守。这种现代性弥漫在都市中。19世纪的巴黎被波德莱尔盯上并做了深入思考,更有了《恶之花》这样的文学和哲学奇葩。很多期望中,那些战胜社会、赢得地位的英雄是现代性的标准。现代性的主题是英雄。波德莱尔以及后来的巴尔扎克都赞美英雄,甚至自杀都是英雄豪情的表现。现代主义无需浪漫,而是要面对现实中的毫不退让。工薪阶层就好比罗马斗兽场上的武士,用鲜血和生命换一点活命的资料。在现代性中,英雄意象中还包括流氓,他们公开唾弃道德和法律,永远终止社会契约[3]146。在波德莱尔的现代性描写中,流氓成为亮点。这也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被起诉并判罚300法郎的原因,公诉人说他败坏了风俗。当然在现代性的文化视野中,究竟社会渣滓是英雄,还是将这些渣滓提炼成英雄的诗人才是英雄,这个问题不是那么清楚的。这个城市里还有很多英雄,梦想成为货币支持下的真正英雄,但是很多众生,“到了暮年依然没有摆脱贫困,就是这个城市的寓言。”[3]152

城市对于人而言就是为当下的存在奋斗的场所,为一种暂时性奋斗已经成为核心和关键。这里我们很难分清楚英雄和流氓,尤其是在货币和权力的争夺场上。还有收集垃圾者,他们成为重要的人物。“凡是这个大城市丢弃的东西,凡是它丢失的东西,凡是它唾弃的东西”,他都加以编目和收集。这些垃圾后来成为有用的或者令人满意的东西[3]148。这是宏大城市中,有用的和无用的、珍贵的和唾弃的东西之间界限模糊,难以分开。我们似乎领略到现代性有一种特别深刻的内在矛盾。当然,本杰明的研究、对城市文化的探讨远远不止这些。

哈维较集中探讨现代性都市文化的著作有《巴黎,现代性之都的诞生》、《后现代文化的状况》。他对都市文化的空间因素、变迁等有比较深入的探讨,尤其是道德和巴黎的空间模式在他那里有比较深入的探讨。对于哈维来说,现代性之都可能更是巴黎的恰当名称。巴黎的意象主要来自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系列作品,巴尔扎克用非常乐观的而不是用波德莱尔那种描写地域的笔调来描写巴黎。

19世纪中后期的巴黎重建是一个重大事件,重建中现代性特征逐渐突出。这种重建有很多原因,比如政治的、经济的和文化的。但是,这个时候的城市发展,已经和资本结下了不解之缘。资本需要一种破坏性的创造来为自己开路,为自己的发展和避免危机、正常流转开辟道路。所谓的破坏性创造,哈维指的是资本对空间的争斗中,一定资本需要的空间,靠破坏既有空间关系和资本关系而获得,但是这种破坏是要形成一种新的空间关系,这就是所谓的破坏性创造,也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理解特定时空下都市变迁的动力。”[4]22还有一个重要的资本主导下的城市发展问题,就是形成一种时间和空间上的压缩现象,这是由于技术和人的行动原因,时间和空间对人来说,变得不如过去那么漫长和充分,好像被压缩了一样。这种压缩是人们文化观念等改变的重要原因,是都市文化变迁的重要原因,当然这也是拜资本所赐。这种压缩了时间与空间的狂热步调,有部分来自于巴黎已经成为“用来制造享乐之事的巨大首都作坊”。它是个“缺乏道德、原则以及真实感受”的城市,但所有的感受、原则以及道德却能在其中找到起点与终点。这种被戏剧性地召唤出来的东西,齐美尔将其定义为现代性的城市中所特有的“麻木不仁”[4]38。但是道德在这里是与社会阶层和空间模式联系在一起的。

哈维用巴尔扎克的描绘来展开自己的论述。巴尔扎克对巴黎有清晰的认识,社会是分层次的,在社会最底层的是无产阶级;第二层由“批发商跟他们的员工,政府雇员,极为廉洁的小银行家,骗子与傀儡,上级办事员与下级办事员,司法官员、律师与公证人的办事员所构成,简单地说就是下层中产阶级中形色匆忙、心怀不轨、投机的成员,他们估计巴黎的需求并且计算着如何满足它”[4]43;第三层则“好比是巴黎的胃,城市的利益在当中被消化并且压缩成一种以事务为名的形式”。在这里,“经由尖酸而怨恨的肠子作用”,发现了由“律师、医生、出庭律师、生意人、银行家、大贸易商”所构成的上层中产阶级;在这一层的上面则是艺术家世界,他们努力获得原创性,“虽非可耻,但却被破坏、弄得疲累、被折磨”以及“不断被债主骚扰”,因服于(?)邪恶与愉悦,作为他们在漫漫长夜中工作过量的补偿,他们的居所与“宽敞、通风、华丽的沙龙,公园环绕的华厦,富有、闲暇,快乐、富裕的世界”形成强烈的对比[4]44。

在哈维那里,空间模式和道德秩序是联系在一起的。巴黎每个区各有其“模式,能够显露出你是谁,你的工作,你的身家背景以及你所追求的目标”。用来区分阶级的有形距离,被理解成一种“经过具体化与神圣化的道德距离,而正距离将阶级区隔开来”。社会阶级的区隔,既以空间生态的方式存在又以垂直隔离的方式表现[4]46。巴黎将“它的头放在阁楼上,居住的是科学家与天才;二楼住的是装得满满的胃;一楼则是店铺,是腿与脚,因为忙碌的商人一直在此匆忙地进进出出”。这种空间模式和道德之间的直接关联,首先由城市社会学家、芝加哥学派的主要人物罗伯特·帕克(Robert Park)做出了明确的阐述。街道、大道与景观的公共空间意味着道德。巴黎的某些街道就如同败德的男人一样,有着不好的名声。另外也有高贵的街道,体面正派的街道,以及还年轻、民众还未能对它的道德性产生意见的街道,要命的街道,年龄比年老的贵族更老的街道,受尊敬的街道,总是干净的街道与总是肮脏的街道,工人阶级、勤勉商人的街道。简言之,巴黎街道拥有人性,也留给我们难以抗拒的印象[4]48。巴尔扎克提供的,也是情景主义者所谓的心理地理学。

都市的文化和精神状态在19世纪初期已经成为问题,甚至更早。1796年,傅立叶震撼于“现代城市的单调和丑陋”,因此他“构思了一个新型城市”,设计方式可以“防止火灾蔓延并且去除城市中与人们作对的各种污臭之物”。到了1808年,傅立叶清楚地看到都市污秽的问题与激烈的经济竞争,这些都是社会病入膏肓的症状[4]93。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现代性在城市问题中的形成,甚至奥斯曼的巴黎改造都不是。按照哈维的观点,1848年是个特殊的时间点。“现代性在1848年后进入了全新而具有特色的时期,而奥斯曼便是其中最大的推手”[4]94。在1848年7月,巴黎爆发革命,巴黎街头形成冲突的是两种现代性,一种是资产阶级的,一种是无产阶级的[4]96。不同的阶级有不同的活动、社会地位、空间所在,更有不同的文化特征和类型。

但是在现代性文化研究中,更多是一种文化上的统一性、一种强制性和一种外在的异化特性。这是因为在资本主义的形成发展过程中,有市场、商品、资本等的强制性过程。从波德莱尔到巴尔扎克,从本杰明到哈维,这种线索是比较清楚的,虽然他们表达的方式并不相同。

现代性的成就和问题一样多。都市自身存在问题。对都市和都市文化的现代性反思开始于对城市问题的反思,开始于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所遭遇到的困难。

城市问题的种类也很复杂,这些问题不同时期有不同特点,但是也有一些共性,比如人口膨胀、就业困难、住房拥挤、交通紧张、污染严重等。城市问题还表现在文化、意识方面。从人的意识来看,现代性、城市、媒介、消费、分层、文艺等形成一个严密的网络,使人在其中概无突破性的想法,人们已经安于异化、乐于异化甚至是追求异化。如果把城市发展放在一个比较大的空间生产的角度来看,城市难题形成就是在很多复杂的关系中进行的:农村和城市对立;资本、市场和空间的相互作用;精神生活和社会空间的关联;城市治理中的企业主义即赚钱倾向;资本主导的城市化模式昌盛等。城市问题是一个社会问题,甚至在城市,社会问题就是城市空间问题,所有社会问题的空间特征必须给予充分的考虑。

现代性到底如何理解?其实这个问题往往和启蒙运动有关。因为从18世纪开始,人们强烈注意到,需要将人从过去那种服从外在压抑中解放出来,这些压抑可能是神、自然或者社会的。这种反抗将人们从永恒的追求中摆脱出来,人们重视当下、暂时。这就是波德莱尔的现代性的重要内涵。

现代性要求中,人们积累知识,形成有合法性的道德和法律,追求人的日常生活的丰富,人们相信进步、科学。但是,这种乐观在现实和理论中并没有存在多久。这种相信已经对人自身形成一种压抑。有些人宣布要放弃这种思路,有些人则认为需要对它进行修正。为了实现现代性,人们以现代性的标准破坏传统,以现代性的标准进行建设。这就是所谓的建设性或者创造性破坏,“‘创造性的破坏’的形象对于理解现代性来说非常重要,恰恰因为它起源于面对实施现代主义规划时的各种实际困境。”[4]3其表现有巴黎的再造,传统破坏了,现代性成为19世纪末期巴黎重建的尺度,在19世纪巴黎变成了现代性之都。

在这里,空间和现代性紧密联系。哈维很清楚地提出,“现代主义惟有通过使时间及其一切流变的特质凝固下来,才可能对永恒发言。”[4]32这就是现代性条件下人们重视的是时间而忽视空间。时间上的划分和永恒的追求,才能够完成现代性所要求的那些进步、发展、永恒、单一等。但是这种特性出了问题,所有的城市问题也都是都市文化的现代性问题。

需要说明的是,现代性、现代化、现代主义有不同的含义,但是很多时候它们的联系很密切,不仅仅如此,它们还与后现代性、后现代主义这些概念相互区别,有密切联系。在都市文化的研究中,这个问题需要我们经常给予高度重视。

三、当代都市文化的后现代性特征

在20世纪60年代,西方社会普遍发生了社会运动。这是因为人们发现现代主义自身曾经宣称的比传统意识形态和文化更为优越的那些特点不可靠。现代性本身被审视。比如1968年的运动失败了,但“按它本身的条件来判断,却必须把它看成是后来朝着后现代中的文化上的和政治上的预兆。”[5]55后现代主义文化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文化现象。有些人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进行了一种非常细致的对比。哈维认为这种二元的对比很重要。其中很多直接和都市文化相联系。比如现代主义的城市规划者,希望通过一种封闭的形式来控制作为整体的城市,而后现代主义则认为城市过程是无序的和不可控制的[5]63。甚至在后现代主义看来,企图清楚地表达和行动是压迫性或者幻觉般的,现代主义就是这种幻觉[5]73。现代主义非常关注追求美好的未来,但是却屡屡受挫,甚至这种追求变成了一种病态的偏执狂。后现代主义则剥夺了这种可能性[5]76。后现代主义对价值和信仰(甚至不信仰)历史的连续性抱着怀疑的态度[5]79。这种没有延续的文化和态度,也变得没有深度,甚至这种没有深度是人为的。“‘人为的没有深度’是杰姆逊对后现代建筑的描述,很难使人不相信这种感触是后现代主义中压倒性的主题”[5]82。时间维度逐渐变得不被人们重视,片刻变得重要了。“时间维度的崩溃和专注于片刻,部分地产生于当代强调有关事件、表演、偶然和各种媒介形象的文化生产。”[5]82

后现代主义对待空间的态度彻底脱离了现代主义。他们认为,空间不是为某个社会目的而形成的,从而遵从一定的社会规划的结构。他们“把空间看成是某种独立自主的东西,要根据各种美学的目的和原理来塑造。它们与任何重要的社会目标都没有必然的联系。”[5]92-93这个时候,“虚构、分裂、拼贴和折中主义,全部都弥漫着一种短暂和混乱,它们或许就是支配着今天的建筑和城市设计实践的主题。”[5]132

究竟如何理解后现代在文化研究中的情况,哈维也在《后现代状况》一书中提出了很重要的观点。总的看来,后现代性往往意味着分裂、不确定性、对一切普遍性话语的强烈不信任[5]15。这是当代文化从现代性向后现代过渡中逐渐出现的一种思维方式、思潮。

如何理解后现代都市文化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从根本上分析,就是社会实践自身的情况变化和这种思潮之间有联系,但是也有很多不同。现代性和现代化有密切的联系。“现代主义是对于由现代化的一个特殊过程所造成的现代性性状的一种不安的、摇摆不定的在美学上的回应。”[5]133这样,要理解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区别,对后现代性的崛起的解释,需要从现代化来分析。马克思对现代化的分析是最早的和最完整的。哈维认为马克思的探讨,资本对社会的各个过程发挥了作用,这些作用导致了一些精神和文化现象的发生、发展与强化:个人主义、异化、愿望和需要的不可预测的转变、投机盛行、变化着的对时间和空间的体验的变化、社会充满危机感等。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如果说资本主义现代化的这些状况形成了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思想家们和文化生产者们打造其审美情感、原理和实践的物质语境的话,那么似乎有理由得出结论说:向后现代的转折并没有反映出社会状况的任何根本性的变化。后现代主义的崛起,代表了能够或者应当就这种社会状况做审美的思考方式的偏离(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者反映了资本主义现在正在起着作用的方式的另外一种变化。”[5]149-150所谓的后现代主义、后现代性,从总体上分析,“它对差异的关注,对交流之困难的关注,对利益、文化、场所以及类似东西的复杂性和细微差别的关注,它在这些方面发挥了一种积极的影响。”[5]151其实,可以对现代性(主义)和后现代性(主义)的关系做一个基本的认识,“在现代主义广泛的历史与被称为后现代主义的运动之间更多的是连续性,而不是差别。”[5]155在都市文化的研究中,我们看到,无论在什么地方,后现代性还没有战胜现代性,问题就是,也许后现代性不是现代性的天敌。

如果说哈维在《后现代文化的变迁》中是结合空间和城市进行的后现代文化分析,那么苏贾就是结合后现代主义进行的都市和都市文化分析,他对后现代大都市的几种话语是我们探讨后现代性都市文化的重要路径。

四、后现代大都市的几种话语

苏贾1989年的《后现代地理学》表达了批判理论的空间重述,更说明地理学与现代性的脱钩和迈向后现代。他的后现代性或者后现代主义不仅仅是一种迷茫、分裂,他试图在现代性的灰烬中寻找一种新的后现代的建构,他甚至对一种过程性的空间、一种建构性的空间有了很明确的支持。他在2000年的《后大都市》一书中更加明确地提出一种后现代的都市研究。对于苏贾来说,他认为自己在《后大都市》一书中,“所考虑的是都市研究一种富有洞见和批判性的后现代方法,它关注今天的新异之处超过关注共同之处。故而,标题可以与‘后现代大都市’互换使用,可以解释为一种现在所谓‘后现代都市活动’的表现。”[6]2他认为这种后现代并不是和现代性的方法和视野截然对立的。只有在理解当代世界城市和区域研究中的新情况方面,后现代主义要好一些。

索亚在《后大都市》一书中指出,19世纪中叶以来,城市工业资本主义呈现出比较明显的繁荣与危机的周期性变化。城市危机与这种危机是契合的。这种危机的波长大约是50年,19世纪70到80年代、20世纪20到30年代、20世纪60到70年代都发生过城市危机。每次城市危机都表现为,城市发展出现实验性时期,城市建设中试错行为较多,城市发展方向重新定位和改变,同时有解构和重构的过程发生。危机时期社会矛盾突出,经济生活效率受到影响。应对这些问题需要在后现代话语基础上达成共识,将人们从市场和资本的不正义的空间统治中解放出来。这种努力的结果之一就是在当代都市研究中有六种话语出现。

六种后现代话语对于既有的后大都市进行言说的话语,《后大都市》第二部分做了探讨,并认为需要从这些探讨中进行借鉴。六种关于后大都市的话语认为都市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需要新的话语来进行概括和总结:第一,流动的、特殊的、后福特主义的工业化的大都市;第二,全球化的城市区域或者全球性的都市;第三,后郊区都市的超大都市,或者元城市;第四,一个集中了社会不平等和社会极化的破碎的都市;第五,作为监禁群岛的有多个关卡的城市;第六,超现实模拟城市的集合,这里日常生活就像计算机游戏一样逐渐展现出来。这六种话语最好能够融合起来。对于未来城市发展的探索,对于未来社会的探索,需要从这些话语出发。

苏贾最近对自己早先的后大都市研究提出反思。他在《后大都市》一书出版10年后即2011年专门撰文,提出了超越后大都市的问题,我们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后现代文化研究。他提出后大都市已经为区域性的城市化替代。既往的城市化是围绕一个中心进行的,现状的都市化则是多中心的。以往的城市化就是围绕一个中心形成大城市、特大甚至超大城市。但是这种模式在让很多人在进入城市的过程中,也产生了很多的问题,比如交通、住宅方面的问题很多。由于社会的金融化、城市化的相互交织,产生了很多的问题,比如金融危机对城市居住者的打击很大。这些不得不让我们走向了新的追求,就是所谓的城市权追求,就是所谓的空间正义的追求[7]。这种空间的正义追求,苏贾用洛杉矶发生的事件作为例子进行了深入探讨。大约20世纪90年代中期,在洛杉矶城市发生了一些工薪穷人在与市政和发展商关于轨道交通建设和公共汽车交通系统建设的斗争,通过法律手段,工薪穷人获得了胜利。其实洛杉矶是当代都市文化中的后现代主义的代表,甚至有人认为洛杉矶学派与历史上的芝加哥学派不同,后者是现代性的典型学派,前者则是后现代主义都市研究的代表。

在现代性充分发展起来的后现代都市中,城市问题的出路是寻求空间正义和争取城市权。从苏贾的视野看,城市问题的出路在哪里?我们需要在这些不同后现代大都市话语的基础上追求空间正义[8]32。空间正义就是在空间生产、分配和消费中的正义诉求。在城市的建构过程中,不仅仅要追求利润,还要清楚是为谁做这些工作。而追求在城市居住、生活、获得必需的生活用品和条件、民主管理城市、反对城市化中的资本和市场主导等,争取城市权是空间正义的重要内容。城市要宜居,为人们所拥有和享受,不能仅仅为资本服务。

关于这一点,苏贾最近在《我的洛杉矶》一书中有了一些进展。在苏贾看来,后现代都市的代表是洛杉矶,那里有最早的迪士尼乐园,那里有梦幻之都好莱坞,那里现实和梦幻不能区分,那里充满了一种虚幻的梦想。按照苏贾的观点,后现代性的变化的所有一切都开始于1965年的美国城市瓦兹发生抗议的后果。那时,洛杉矶和其他地方一样正在经历一场广泛的去工业化的过程。在洛杉矶大量实业和工厂倒闭后,其他地方也有失业快速增长和所谓的再工业化。“这个时间是所谓的更加具有流动性、全球化、信息为基础的新经济的开始阶段。”[9]17何以衰落和增长并存,去工业化和再工业化共进,人口的集中和分散共在,城市化和去城市化都有?这个时间所有学院研究者对洛杉矶的研究首先是针对这些问题的,这在实践上也引发了所谓的危机导致的城市重构。那个时候,东海岸的一些城市研究者认为需要用后工业化来解释洛杉矶和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但是苏贾集中在工业化的重构上,认为工业时代没有过去而是以一种新的方式开始。这就是所谓的一切都在洛杉矶汇聚;这其实是所谓的后福特、流动性的和全球化的新经济的开始;这就是所谓的后现代都市时代的开始。在这个过程中,马克思主义的新的城市视野是重要的。但是,这个时候空间修补开始了,以便更好地适应新经济的需要。这不仅仅是重构,也是一个解构的过程。这里有打破也有重建。理论上的重构也开始了,“目的是为洛杉矶的变化建立一个新的视野,途径是超越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形成一个以后现代批判性视角为基础的视野。”[9]17后现代主义的城市观念在这里已经显现甚至确立了。

从一个角度来分析,都市化的过程是一个中心到多个中心的过程,后者也可以看做是所谓的区域性的城市化。过去的所谓城市和郊区的区域与生活方式的二分,已经有了很大变化。这在很多地方是如此。多个中心的区域城市化已经展开。同时,这种变化还存在很多的问题。“这里所谓的区域城市化,是所有形式的经济发展、技术革新和文化创造性的优先驱动力。但是我们也意识到,这也能够导致经济不平等恶化、政治极化和环境退化。”[9]24一个后现代的大都市,需要经历这样的过程。文化上的发展也需要从这种多中心、区域整体城市化的过程获得其发展动力。都市社会变得日益复杂,比如流动性增加、碎片化、没有中心、在复杂的形式上进行新的重新组织。我们正在转向一种复杂的后现代大都市。这种复杂性中有一个情况比较明显:“城市的重构和后大都市转向加速了社会经济不平等和意识形态与政治的极化。虽然不平等在工业城市中已经和明显存在,但是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不平等和极化已经比以往变得更糟糕,同时还采取了新的形式。”这些新的形式包括性偏好、相对空间位置、文化同一性或者身份,尤其在移民和本土民众之间的差异尤其显著。

概言之,西方都市文化呈现出一种发展,从现代性的、现代化的、现代主义的都市文化,逐步发展向后现代性的、后现代主义的都市文化。这是一个历史的过程,但更像是一个逻辑的过程。

[1]马克斯·韦伯著,约翰内斯·温克尔曼整理:《经济与社会》(下卷),林荣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

[2]波德莱尔: 《现代生活的画家》,载 《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郭宏安译,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年版。

[3]本杰明:《巴黎,19世纪的首都》,刘北成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4]哈维:《巴黎城记:现代性之都的诞生》,黄煜文译,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5]戴维·哈维:《后现代的状况——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阎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

[6]爱德华·苏贾:《后大都市》,李钧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7]Edward W. Soja.“Beyond Postmetropolis”,Urban Geography, 2011, VOl.32, No.4, pp. I-XX。

[8]Barney Warf, Santa Arias(eds.).TheSpatialTurn:InterdisciplinaryPerspectives,London and New York : Routledge, 2009.

[9]Edward W. Soja.MyLosAngeles:FromUrbanRestructuringtoRegionalUrbanization,Los Angeles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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