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园红叶温暖我心怀

2014-04-04 08:41云也退
新民周刊 2014年11期
关键词:麦迪逊寓所壮志

云也退

美国威斯康星州的麦迪逊市,威斯康星大学就坐落在这里,校园毗邻着波光粼粼的曼多塔湖,和所有国际一流大学一样,有着宜人的景色。“麦迪逊(Madison)”,很普通的一个名字,在周策纵先生的笔下成了“陌地生”,他的寓所位于市内一条“民遁路”上,推测应是“Minton”之类,寓所的名字叫“弃园”。陌地生,民遁路,弃园。主人的心思情怀,纵然一语未发,尽见其中矣。

对于学者来说,若能在美国顶尖的高等学府谋得一个长久的教席,那当然是极可荣幸的。但是,对于那些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中国大动荡时期出国的学人,却是另一番情况,那时的中国人,文化身份形成于民国的土壤之中,精神上又受了中日战争的洗礼,其与华夏土地之间的关联,其对国家和民族的责任感,远远胜于今天的我们。周策纵是1947年31岁的时候出国的,去时便带着壮志难酬的遗憾。

《忆己怀人》一书里收录了这位“弃园主人”的一组短文。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不要把他同胡适等人混淆在一起。他关怀的对象是民族的未来,国家由谁来管理,相比之下并不是第一位的。“忽值山河改”一文讲了他当时的想法:“我认定当时中国的现代化和改革,只能从党和政府之外去推动”,“我逐渐认识到政治多么黑暗,派系如何纷争,党政何等瘫痪”,后边还特别注明:“我指的不只一个时代、一个政党。”据余英时所记,当年撤去台湾的胡适说过“我不支持国民党,我还能支持谁”诸如此类的话,周策纵却是洒脱至极,只在乎自己能否独立:“作为人类一分子和一个中国人,我必须争取独立思考,充实自我和完成自我。”

周策纵的文字风格是相当老派的,严肃端正,除了家国情怀弥漫其中,还有一些雪莱济慈式的浪漫主义;此外,他还将谦虚这种传统美德完整地继承了下来。他说自己著作不多,“连稿件也只有二十余部”,又说自己兴趣太广,主业为历史学,附带着爱写诗,钻研诗歌和翻译,结果各业皆为浅唱,不足挂齿。《五四运动史》这部代表作,他也未暇提及几句,只说曾在大陆被列为禁书云云。

反复出现的是“亡命者”的身份。周先生回忆了自己受过的私塾教育和乡野见闻,文笔朴素,似乎对家乡没有强烈的感情。“亡命”是一种事实,不带有道德涵义,因为他不肯把自己放在“山河变色”的背景之下,去国仅仅是内心的选择,出自一种摆脱淆乱的愿望,既无甚可以自豪的,也谈不上痛苦。

其实,周策纵26岁时就已厕身国民党内备受瞩目的文化人,还得到了蒋氏“文胆”陈布雷等党内要员的格外器重。周策纵写道,他当年执意要出国,“临别时,果夫先生对我责备颇严厉”,显然是责他辜负了众长辈的栽培与期待,而“布雷先生却担心我的生活”,完全是文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放弃这样的起点,主动远走北美,假若日后得以略取薄名,是可就此大做文章的,但周策纵没有,他不刻意感戴别人,也不矜于自己的抉择。

“弃园”之“弃”有两义:是“放弃”,也是“见弃”,放弃之激进被见弃之悒郁所抵消,形成一种中和的心境。陌地生、民遁路之类小小的文字游戏,若是让周先生自己来解释,他也会一笑置之:不要把精力耗损在过度阐释上面。时间会改变一切,亡命者可以耿耿于怀一时,但他不能把亡命状态变成自己的资本。周策纵说,他生活安定之后,“亡命者”的感觉也就越来越淡,只能算作半个“亡命者”了,曾经的壮志化为学府里后半生无可怨悔的安宁。他们夫妇都没有选择终老故里,而是就葬在了弃园附近的墓地。二人的墓碑上有两句英文墓志,翻译过来是:我弃园里的红叶,比鲜花更美,在这权称为家的偏僻之地温暖我的心怀。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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