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未都:文化说事,明白做人

2014-04-10 04:05李净
东西南北 2014年6期
关键词:王世襄浴缸纹样

李净

“那谁是您心里的收藏大家”?

“王世襄”,马未都说出的答案,是他的忘年交,被称为“老头儿”的大收藏家。虽然相差41岁,但二人却曾经结伴到山西“淘宝”。回忆起第一次到王世襄家做客的场景,马未都说起来仿佛就在昨天,“一进去就感觉俨然一座博物馆,觉得哪儿哪儿都是这么好,对那些宝贝爱不释手”。当王老问他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时,他的回答很简单:“平生喜欢,不知道为什么。”不谈钱,才是收藏家的风骨。

虽然王世襄晚年因为文物受了不少苦,但要让收藏的东西传承下去,就必须要“散”到社会上,马未都也是如此。“开办观复博物馆,就是希望这些东西能够完整地有效地留给社会,‘完整是我的这份收藏,‘有效是希望我离开这些收藏的时候,它能够良性运转。”

马未都对观复博物馆还有很多设想,比如建成可以呆一天的博物馆——看饿了有饭馆,站累了就到按摩室休息一下。

现在马未都全身心都投入到“观复”中,收藏界的会议基本不出席,各种鉴宝节目上的次数也少之又少,“文化说事,明白做人”——半辈子感悟出的这八个字,马未都要牢牢守着过下去了。

谈收藏,别提钱

马未都在央视的“百家讲坛”上,每说到“捡漏”二字便眉开眼笑。用一个合适甚至低廉的价格,“捡”到称心如意的物件,这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现在马未都这张脸这么熟,店家看见他自然提起三分警觉,还能捡着漏吗?“当然了,之前我在英国乡下逛街时,花三十多万买了一个青花瓷大盘”,记者刚要开口询问升值前景,马未都早已封住口“我现在是捡历史的漏,值多少钱已经无所谓了”。

这件“历史的漏”现正摆在观复博物馆中——一件清代康熙年间的青花耶稣受洗图盘。该盘为罕见的基督教题材,尺寸巨大,画面绘制《新约马太福音》中耶稣受洗的情节,视觉效果震撼。马未都调侃说,这个作品属于“来样加工”,外国人提供题材,用中国人的工艺,“这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心胸,同时也是当时的一个创新之作。”

想想现在,令马未都遗憾的是中国文化还没有能力在国际输出,“我三十岁的时候看的最好的电影都是英国的、法国的、俄国的……今天这些国家不拍电影了,剩下美国人灌输好莱坞那一套思想,印度人在载歌载舞”。在马未都眼中文明是求同的,全世界的文明都朝同一个方向发展,但是文化是求异的,我的文化跟你不同才有存在的意义。如今这世界坏在哪儿?就是全世界的文化也在趋同。

所以收藏往大说就是“寻找一个民族的记忆,享受文化差异”,往小了说就是“满足文人雅士内心的需求,帮他来理解纷杂的世界”,马未都称这两点为收藏的原旨。

在这个圈子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看多了钱字当道,他说这就是现在不愿意被称为收藏家的原因,“今天我们的收藏、基本全社会的收藏,完全变成了商业的博弈。这就是为什么我在任何一个收藏节目中都不会谈钱的原因。不是钱不重要,而是钱对收藏的意义不重要。今天全社会都在忽悠这东西,价值,单纯的经济价值。所有人的说法都是未来会升值。对,应该是价格。从内心来说,我不喜欢。不是说不喜欢别人加入收藏的队伍,而是不喜欢过去惟一一个干净的经历变得非常的世俗化”。在马未都心中,拍卖价格2.3亿的“鬼谷子下山”,还没有捡漏得到的“青花耶稣受洗图盘”重要,因为后者是新鲜的历史缩影。

读懂陶瓷,读懂中国

马未都喜欢陶瓷众所周知,从1992年的《马说陶瓷》开始,陆陆续续出了五本图书专一此项。并非科班出身的他,到底怎么练就了这番本领?“说到底就是多看多琢磨多读书”,说到这,马未都一抬手指着咖啡馆里的摆设说“我看见这盘子前面,就能知道它后面长什么样,因为每个时代的工艺品都是有规律可循”。

马未都早年净泡在故宫博物馆,一盯就是一天。他的研究方法,跟我们走马观花式的瞅瞅有什么好东西可不一样——拿手电筒是为了观察得更清楚,往没人地方去是为了看的全面。那股钻研的劲头落在故宫的工作人员眼里,就跟盗贼来踩点没什么区别。所以马未都美滋滋地打开手电筒时,工作人员呼啦一下扑过来,围住他责问到底要干什么,“我说我就想看清楚它,他说这不看得见嘛,我说咱俩是俩概念,我说看得见是得看清楚,你说看得见是东西在那儿就行了”。

白天去故宫看文物,晚上就整理笔记看书消化,因为老去就熟了,有天马未都跟其中的一个女的说:“这个瓶子被人动过了。”她说不可能,马未都却很肯定。一会儿她就跑过来,特高兴说:“那东西拿出去照相了,你怎么知道的?”“对我来说特简单,任何瓷器都有一个圆周,我总能看到大约这么个面,背面看不到,我就永远想看到背面,后来那个背面让我看见了,那我肯定有人动过了。”

所以马未都的研究,有别于历史学家所著的以史为线索,而是独辟蹊径地以“色”、“纹”、“形”为切入点,因为“老百姓看瓷器首先看的就是这三样嘛”。写这本书的过程中,马未都也有自己的新发现,“在梳理瓷器纹样时,我有一个有趣的发现,元青花在明朝竟然有一个甲子的时间没有人物纹样出现,这是所有中国瓷器书中都没有提到的事情。”马未都由此入手,终于解开谜团:在洪武元年到永乐期间,为什么没有人物纹样出现。根据他的考证,在元朝末期由于战乱,纹样多是谋略题材,比如《鬼谷子下山》等。朱元璋打下江山后,在洪武二年下过政令,不许民间演戏,说错一句台词就要处以极刑。反映在瓷器上,很多人为了避嫌,干脆不画人了。这个期间前后间隔57年,直到宣德后,才有人物纹样出现,但基本都是“无害”的仕女和小孩。

像这样有趣的历史总结,书中还有很多,比如从工艺形态和纹路上看出每个皇帝的个性——乾隆帝的好大喜功,康熙帝的务实,宋徽宗的浪漫。甚至是国民心态,也都如实的反映在一个器皿上,怪不得马未都说“看懂陶瓷史就读懂了中国历史,这几千年全在小小的瓶中”。

容器是文明革命的坐标

在百家讲坛《马未都说陶瓷收藏》中,马未都在最后总结道:“容器是文明革命的坐标,容器的每一次革命,都能容纳大量的信息,包括浴缸、水杯等等”。在“科勒140周年时光旅人”的展览中,他果然对这一有着百年历史的“容器”品牌兴趣盎然——它可以冲走污物或带走我们自身不需要的东西,或洗涤心灵,放松自身,寻找到另一片安静清澈的空间。所以在展厅中,马未都不时地向工作人员询问,比如第一个浴缸出现的历史背景、这些浴缸背后的工艺,尤其对工业产品第一次登上大都会博物馆非常感兴趣——这件黑色台盆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代表了日常艺术的最高水平。这就像我们现在博物馆中的很多文物,当历史上的使用价值褪去后,它的艺术价值在当今慢慢凸显。

细想一下,人类发展的历史就是容器的历史,“最原始的人类,自己的两只手,就是最简单的容器,捧起水就可以喝。浴缸的出现,让我们从清洁中获得享受,并且从中可以看到阶级之分。容器的革命不停地前进,我们今天可以把它想象得宽泛一点:硬盘、U盘是容器,可以容纳巨量的知识;汽车是一个移动的容器,能够让人迅速地发生位移”,马未都想问题很发散,这“容器论”就是他在研究陶瓷中衍生出来的。

收藏何尝不是一件容器,有容乃大,马未都不做寺庙中投资钱币的大缸,而只取一瓢清水,洗洁这个谈钱的社会。

(源自《北京青年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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