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育善散文创作简论

2014-04-10 15:50刘炜评王彦龙
商洛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散文集商洛方言

刘炜评,王彦龙

(1.西北大学学报编辑部,陕西西安710069;2.西北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9)

李育善散文创作简论

刘炜评1,王彦龙2

(1.西北大学学报编辑部,陕西西安710069;2.西北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9)

商洛作家李育善的散文创作,在近年来引起了广泛关注。国家公务员和乡土作家的双重角色体认,交互影响着李育善的散文视角。李育善散文的关注重心是家乡的广大农村,着重状写乡间的自然山水、民生场景和人物命运,从而构成了多幅生动的商洛风俗画卷。尽管李育善的散文还存在一些不足,但总体来看,近十余年来,其创作不断走向成熟,表现为取材范围日益拓宽,个人视野逐渐开阔,语言技巧不断丰富。这些踏实的进步,使作者在承变进程中的陕西散文领域占据一席之地。

李育善;散文;角色体认;乡土写作

散文写作一途,在中国文学史上历来被视为文学创作的两条“正道”之一。它与诗歌一起,构筑起古典文学的大半壁江山,也曾在几千年的文学长廊里大放异彩。尽管宋元以后,小说、戏曲等新兴文体迅速登上历史舞台,20世纪初新文化运动以后,小说更成为文学的大宗,但时至今日,散文依然在发挥着它无以替代的作用,显现着其独特的光彩和魅力。

陕西素来被称为散文创作的大省,拥有一大批享誉全国的散文作家。“日前,由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组织编写、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的12卷本大型学术通史著作《中国散文通史》正式发行。陕西计有贾平凹、刘成章、和谷、朱鸿、史小溪及已故的柳青、李若冰、魏钢焰、李佩芝等九位作家入选《中国散文通史当代卷》”[1],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陕西散文近几十年来所取得的成就。就创作成就和影响力而言,商洛籍散文作家李育善,虽然尚难与这些大家、名家并列,但也足以在新时期承变进程中的陕西散文创作领域占据一席之地,并以其颇具个性的题材选择和艺术呈现引起了多方面的关注。

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业余文学创作以来,李育善先后发表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300多篇。其中《乡镇干部》和《一个村子的选举》曾先后被《新华文摘》选载。出版有《李育善散文集》(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和《山里的事》(新华出版社,2011年)两部散文集。2012年荣获第三届柳青文学奖新人奖。

李育善早期的散文真诚朴实,感情充沛;原生态的叙述品格,使其作品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商州地域色彩。随着文化视野的不断扩展、生活体验的与年加深和文学技巧的趋向圆熟,其作品承载了更为丰富多样的生活容量,尤其对农村社会的多维度观察和对人生复杂性的更多体会,使他的创作越来越关注后改革时代背景下“闾里生存”。本文主要以李育善的两本散文集为读解对象,试从几个方面对其创作予以粗浅评述。

一、公务员和作家的双重角色体认

近二十年来,一个特殊群体悄然步入我国文坛并愈来愈起关注,即不少国家公务人员在公务之余,纷纷参与到文学创作中来。李育善也是其中较有代表性的一位——不是专业作家,其第一社会身份,是国家公务人员。由于身份的某些敏感性,当代“官员”一旦较多进入文学创作者行列,就会成为一种“现象”而被特别提出并引起纷议。

其实,官员文学创作在古代本属司空见惯,凡是依靠个人才能步入仕途者,绝大多都能写一手像样的文章来,其中不乏各种体式的审美性诗文。中国古人很早便开始推崇“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以及“文以载道”等经世致用的思想观念,主张文章为社会服务。因此,“善属文”是他们入仕的必备条件之一。尤其在科举考试制度形成以后,写作与仕进的关系更为密切。但凡青史留名的文学家,多半都曾入仕,反倒像姜夔、林逋、谈迁一类终生为“处士”者,在历史上是极少见的。

可是,为什么到了当代社会,“官员创作”成为一种“特别现象”而备受关注呢?

尽管,立言不朽、经世致用的传统精神仍潜在地发挥作用,但近代以来,由于社会分工越来越细,专业化程度日益提高,官员和作家这两种身份逐渐分曹划营,各有各的职业分工和评价体系,甚至似乎毫不相干了。因此,在科举时代结束以后的数十年间,集官员、作家双重角色于一身者越来越少。官员“重返”文坛成为“现象”,出现于20世纪90年代。尽管以情理而论,作品的写作和传播是所有公民的自由权利,且随着文化教育的不断普及和书刊出版的日趋大众化、便捷化,“泛文学时代”已经到来[2],公务员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兼事文学创作,自是无可厚非,但由于其中不少人并非“科班”出身,或未经历过一个较为扎实的文学基础训练过程,作品的发表、出版乃至得奖又可能得益于第一身份之助,故良莠不齐情形较为严重。这是公务员创作招致物议的主要原因。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兼事文学创作的公务员队伍中,确实有一批成绩突出、影响较大的作家存在,甚至久而久之,读者对他们的第一印象已不再是政府官员而是作家。仅以陕西文坛的散文作家为例,公务员出身而成就较大的就有白阿莹、薛保勤、樟叶(张伟)、李宗奇、李育善、王云奎、马银录等,他们近年来的创作,已被评论界称为“官员散文热”现象,其中白阿莹、李宗奇、王云奎的散文作品均曾获冰心散文奖,李育善的散文集曾获第三届柳青文学奖等。他们的作品所产生的广泛影响和社会认同,无疑也是对公务员写作的极大肯定。

李育善酷爱散文创作,多年笔耕不辍,以不少优秀作品感动读者,并不断受到专家学者的肯定。他“长期生活在商洛山区,对农村生活,对农民的心灵世界和人生命运,有着长期的、深刻独到的体验和思考。……这一切,就极大地影响着他的生活道路、思想情感和艺术特点,乃至作品的艺术风格”[3]126。他身为政府官员,但笔下文章极少涉及“办公大楼”,已出版的两部散文集中,涉笔最多的是商洛山区地地道道的乡村生活和形形色色的乡村人物。

但笔者以为,评说李育善的散文创作,不能忽视其公务员角色之于其作家角色某些影响。社会角色理论认为,根据规范化程度,社会人承担的角色可以分为规定性的和开放性的两种。前者的行为受到比较严格的限制——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和不能说什么、做什么。而后者的行为没有具体、明确的规定,承担者可以根据自己的角色理解或参照社会的角色期望“支角”。在现代社会中,政府公务员是最典型的规定性角色,所领受的要求、约束尤为具体和明确,文学作家则是最典型的开放性角色。从事党政、行政工作的李育善,扮演着国家干部的规定性角色,属于现代意义上的“仕”。耽好散文创作的李育善,则扮演着文学书写者的开放性角色,属于现代意义上的“士”。这两个角色可能因调适得当而“相辅”,也可能因调适不当而“相损”。笔者以为,在李育善的散文创作历程中,两个角色更多时候是相辅的,个别时候则不免或多或少的相损。要而言之,当他进入创作状态时,其叙述身份由“士”和“仕”两个角色的交叠而成,由此决定其叙说方式既是体验性的,又是审察性的;体验性更多引领着其叙说的自由无拘,审察性则导致了其叙说的某些审慎拘谨。例如,对于改革开放进程中乡村社会的诸多矛盾,李育善的散文多能实录,却往往不能毕现,留下了一些美中不足之憾。这固与其作为“士”的器识有关,但也有其作为“仕”的勇气方面的原因。

在一些作品中,李育善真切地写人叙事之后,习惯性地“曲终奏雅”,且多出于公共语言,亦显然与“仕”角色的引领有关:

“他们认真工作、无私奉献、乐观向上的精神,时常激励着我。今后无论在哪个工作岗位上,我都会尽心尽力的,都会不怕苦,不怕牺牲个人的一切。”(《救火》)

“农民,多么质朴善良的农民啊!……我想,维护农民利益,为农民主持公道,确应成为全社会的一个共识。”(《农民最好满足》)

“我虽然离开了那个工作环境,心里却为农村的好政策喝彩。回想当初收税的日子,心中的微温依然长存。”(《在农村收税的日子》)

“如今,芦花下女孩眼里看到的不再是抗战时期的英雄行为,而是和谐社会里的美丽明媚。”(《小沟风韵》)

“这种朴素的情感、平凡的举动真是太伟大了。”(《故乡见闻》)

这样的议论或抒情,虽出于具体情境的触动,感动力却是不足的,有时还略显生硬。

二、不断成长中的李育善散文

李育善的散文创作,可说是“直接地气”的乡土书写。温情叙说商山丹水的美好和贫瘠,乡村社会的进步和落后,闾里众生的欢乐和悲辛,构成了李育善散文的主要内容。作者从小生于乡村,长于乡村,与广大农民的命运有着天然的关联性。家乡的山水人事是他心之所系,也是他精神生命的依托和某种意义上的归宿。因此,他热情地讴歌乡土,为农村社会写作,写家乡的山水自然,更写家乡的人事,而尤以写人见长。他“厚厚的一本集子(按:指《山里的事》),写到相当众多的人物,有乡村干部,有普通农民,有作者自己的父老乡亲和同学好友,成组地出现,连翩而来,形成一个相互连络的商洛乡村人物志(或者说是画廊);由于作者善于抓住人物的特点与精髓,这一个个人物也就代表了商洛的精神风貌,是一个活的立体的商洛。”[4]土地和乡村孕育了李育善这样的作家,所以他的写作,实际上是直接从商洛乡村的泥土中汲取营养,因此也才能把笔下的亲戚、乡邻、乡村干部、同窗好友等刻画得栩栩如生。

《李育善散文集》和《山里的事》二书共收录散文作品160余篇,而作者已经发表过的文章则远不止这个数目,可见李育善写作的勤奋。作者曾自道:“自打喜欢上写东西这行当,几多投稿,几多失望,心似多次失恋的人儿,没了多大触动,只管写,只管投。静夜时分独自想,哪怕报纸上只发一个小‘豆腐块’,哪怕赚到一分钱稿费,也是对妻的一点点回报。”[5]268为了写作,家里“哪怕油锅溢了哩也不管事”,因此自然免不了引来妻子的“埋怨”。当然,“妻虽然嘟囔,可整理那废稿子却认真得像给自己化妆一般”。妻子的理解和支持,也是李育善坚持写作的动力之一。

李育善的勤奋好学,加之家人的支持等因素,使得他的散文进步很快。收入两本散文集中的作品,除去第一本中有10余篇写于2000年前以外,其余都成篇于近十余年间。遍览《李育善散文集》和《山里的事》,如果在读解诸作内容的同时留意其完稿日期,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作者创作逐渐进步、成长的足迹。总的来说,其取材范围日益拓宽,个人视野逐渐开阔,语言技巧不断丰富。首先,在题材和内容方面,李育善的散文是不断趋于开阔、丰富的,这与其人生阅历的不断丰富和个人视野的逐渐拓展有关。第一本散文集出版于2006年,所收录的文章也以此为断限,内容大致可分三类:一、有关亲朋好友的人物杂记和童年乡村的生活回忆;二、有关个人跋山涉水的旅行散记;三、有关生活琐事和个人感悟的追记。而尤以第一类为多。《我的出生地》《我的父老乡亲》《伯父》《伯母》《叔父》《大舅》……从这些文章的题目即可看出,作者对自己从小栖息的土地怀着极其深沉的感情,因此,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事,在他的笔下都显得那么亲切、自然。比如,他写家乡苗沟的山和自己家所在的村子:“山里人不能没有山,是苗沟的山养育了苗沟的人,是苗沟的人呵护了苗沟的山,山因人而翠,人因山而灵。”[5]3写苗沟的水,开篇便是一句:“水是苗沟的灵魂。”[5]3写苗沟的人,开头也说:“苗沟有人居住的历史无从考证。可村口河边那棵千年老柳正是先人亲手栽的。”[5]5这样的“苗沟书写”,是以他对家乡山水、人事的了解和体验为基础的。因而,在第一部散文集中,最情致动人、最值得关注的也就是这一类文章。第二部散文集虽然以“山里的事”命名,但选材和内容相比于前一部有了明显的不同。两书中最多的篇章都是写人,侧重点却有所变化,《李育善散文集》涉及的对象主要是自己的亲人、好友,《山里的事》着重刻画的却是一群积极奉献的乡村干部,以及农村中一大批富有个性的生命个体,并由这些人物引出各类事件,最终组成了一幅幅形形色色的农村生活图景。这两本书,如果说在前一部书里,作者的涉笔是以自我生活圈为中心的,那么在后一部书中,作者已经跳出了这种限制,将目光移向更为深广、更为丰富多样的乡村生活,笔下人物也写得更富有立体感。

其次,作品的文学气象趋大、文学技巧趋多。贾平凹评价李育善第二部作品集:“写作一方面是天才者的老实工作,只要山中有矿藏,闷了头去打洞掘坑,有多深的洞坑可以有多大的收获。另一方面,写作也是由量到质的过程,得捅破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一下子恍然明白,境界大开。李育善在他的第一本书里,相当多的文章可以看出他是有文学潜质的,仍明显看出他那时还处于对自己的记忆,所见所闻,和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进行一种真挚朴素的描述,虽生活气息浓冽,清新可人,境界却还不是很高很大。但顺着他对文学的深入理解,不断实践,其作品慢慢发生着改变,这就是仍然生活味十足的描述,情节生动,细节丰富,文笔优美,文字与文字的空间却充塞了一种气,膨胀而有张力,使作品有了浑然,有了大气象,其中对社会、对生命、对人性,多有独特的体悟,读后就多了嚼头和玩味。”[6]细细品读《山里的事》,会感到贾平凹的评价是比较贴切的。这本书中的许多作品,改变了以往平铺直叙的手法,作者写人叙事、构思文本的技巧明显变得丰富多样,插叙、倒叙,甚至设置悬念,或者话分两头,将人物写得个性突显,将故事讲得引人入胜。比如,在《枣沟村的事》一文中,作者惟妙惟肖地刻画了两个副村长朱根锁、任来顺的形象。这两个人物说话、做事各有自家路数,但又始终互不服气。因了他们彼此间的明争暗斗,“夜晚的枣沟村一点都不寂寞,热闹着,发酵着哩”。文章多用分合对比手法,叙述从容而流畅,语言幽默风趣。这样的写法,确乎称得上“大有意思”。

再次,在近年的一些作品中,作者的人文关怀意识明显增强。其突出的表现,便是对于“人”的观察和思索,具有了某些冷峻性,文学作品想要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就必须以人为中心,重视人的存在和价值,如此才可能具有长期存在的意义。在两部散文集中,李育善都对于山区农民的“活法”给予了诚挚的理解和同情,但在第一个集子中,作者着重叙写的是这种活法的“滋味”;而在第二部集子中,作者的涉笔,就由偏于“滋味”的回放转向了偏于“质量”的呈现,并由此延伸到对于后改革时代农村前途命运尤其是农民“人的现代化”问题的忧思焦虑。压卷之作《一个村子的选举》最能体现作者在这方面的思虑之深切。这篇纪实散文全程叙述了一次乡村选举的始末,农民物质生活的粗糙、精神世界的粗鄙、过分的重利轻义倾向、对于民主的正解与歪解等,都毕现于作者笔下。文章在热闹的场景再现中隐含着冷峻的批判、担忧:中国虽早已进入了公民社会,但农民中的很大一部分,既丢失了传统的良风美俗,又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公民。

三、“方言入文”的得与失

商洛方言的过多介入,是李育善散文乡土书写的另一个显著特点。其两部散文集中的作品,约有一半以上使用了方言词汇或语句,可见作者对于方言文学表现力十分看重。作家吸收方言语词入文,一般来说是可以的,有时甚至是必要的。但像李育善这样频多地在作品中使用方言,在中国当代作家中并不多见。

商洛“总体上说有两种方言。一是‘本地话’,属中原官话,具体来说属中原官话关中方言东府片。二是‘客户话’,是对从南方移民至此者的诸方言的统称。具体包括江淮官话黄孝片、赣语怀岳片以及零星分布的客家话。从分布来看,‘本地话’主要分布在商州西北部、山阳北部、丹凤中北部、商南城中心、洛南大部分地区。”[7]李育善家乡在丹凤县中部,故其散文中的方言语词,主要取材于本地话,但也有少许来自客户话的。

文学中的方言使用,主要是人物情景语言而非作者叙说语言。但在李育善的作品中,两种使用情形往往并存。从使用效果看,前者总体上明显优于后者。

在人物情景语言中适当夹杂方言,如果合乎说话的场合和说话人的身份,可使情景更为逼真、人物个性更为突显,文章的生趣因之得到增强。比如:

奶奶在得知“我”偷吃了红糖而害怕母亲知道以后,笑着说道:“怕啥,天塌下来有婆哩,甭走路像贼娃子一样。”(《那半瓶红糖》)“贼娃子”即小偷。奶奶的话,活现出对“我”的溺爱和保护。

伯母临终前终于见到了“我”,于是拉着“我”的手颤巍巍地说:“我娃回来了,我些(险)乎见不上你了。”(《伯母》)“些(险)乎”即差点儿。伯母临终前对侄儿的想念和终于见面以后的满足,于此可见一斑。

村长在乡镇书记面前吹牛的话:“一看头儿都是嘹(嫽)人,有啥给兄弟说,这里我一跺脚家家房上瓦都咯炸哩。”(《在乡上工作的第一天》)“嘹”(嫽)义为特好的,是残存的古汉语词;“咯炸”是拟声词。村长一喝酒就喜欢说大话的毛病,在这一个简单的夸张句中,可谓入木三分了。

作者的叙说语言中适当夹杂方言,亦可增强表现力。例如:

六斤是王山村的懒干手,好吃懒做,一个人住着一间破瓦房。(《放不下的泼烦事》)商州、丹凤方言中,常用“懒干手”指懒惰成性的人,形象感十足。

老侯还给他们学习了《选举办法》,也说了一笸篮好话,都是邻里乡亲哩,说话咋恁不踏犁沟嘛。(《一个村子的选举》)“犁沟”是名词,指犁铧开过的田沟。“说话不踏犁沟”是比喻句,犹言“说话不在正理儿上”。

他(山锁)挖抓大,也能折腾,地里不是种菜就是种药,屋里不是开磨房就是开豆腐坊。(《乡里人·爱告状的山锁》)“挖抓”是“挖取”和“抓取”的合成用法,读者从句群中能够意会山锁的“挖抓大”。

但李育善散文的方言使用,也有可商榷之处。第一,作者似乎对方言书面表达的局限性认识不足。方言词用和方言句表的“滋味”,只有完全使用方言朗读,才能体会得充分。用普通话来读,既可能觉得不甚自然,又实现不了“解会妙处”之效,甚至会造成文意上的难解或误解,这是由方言不可避免的地域狭隘性所决定的。吴进指出:“实际上,方言作为民族共同语的一支,能进入文学表达领域的程度并不高,因为体现方言特色的主要是它独特的语音系统,也就是说,方言最易辨别的是它的口音,之后才是它的词汇或其他语义内容,这种特点在文字中是无法体现的。”[8]除“无法体现”不尽合于事实外,所言甚是。注重使用方言以增强文学表现力,是李育善散文之长;使用方言过频过多,却是李育善散文之短。如“天上的星星多得连挤游游哩一样”这句话中,连用了三个方言词:“连”是“像”的意思;“挤游游”本指蝌蚪一类水中动物拥挤前游,此处用来比喻星星的繁密;“哩”是商洛本地话中使用频率极高的一个语气词。句表固然生动,但只有本地读者才能有不隔的感受。又如“你”字,作者有时用以表单数,有时又用以表复数(如“把你这一伙没用的东西”),颇易造成岐解,因为在本地口语中,“你”读仄调(三声)时表单数,读平调(一声)时表复数,而在书面语中,声调的意义区分功能无法体现。

以下见于李育善作品中的方言语词,如果不加注释,其准确含义都不易为商洛方言区以外的读者理解:

巴作(艰难、窘迫)、吃马虎(差劲儿、靠不住事)、吹管它去(由它去)、二糊汤子(头脑糊涂的人)、精爽(精神矍铄)、明达活上(明目张胆)、跑贼(躲避贼寇)、谝梆子(闲聊)、瞎瞎(应为“奤奤”)病(绝症)、禳镇(本为巫术作法之一种,引申为挖苦、挤兑他人)、然然(应为“黏黏”)(未出锅的锅巴)、日瞎(应为“奤”)事(造谣中伤)、土鳖(应为“憋”)子(含水量大的土石块)、细发(细心、节约、吝啬)、血头羊(喻指血流满面的人)、一流带串(一连串)、张鸡皮(言行嚣张之人)、张罗鬼(好表现的人)

第二,作者有时对所使用方言语词的本字缺乏细心推敲,以致出现了一些本可以避免的误字。如“搬干柴”应作“掰干柴”,“美势”应作“美适”,“砌练”应作“砌堰”,“日他”应作“失塌”,“言谗口满”应作“言残口满”,“间塄”应作“涧塄”,“钻磨子”应作“凿磨子”,等等。

显然,如果作家在行文中过分注重方言介入,把握不好普通话与方言之间的尺度,可能会使方言使用失却某些方面的意义,为作品的传播和接受受设置不必要的阻碍。

四、对李育善散文创作的期望

李育善是商洛作家群中的后起之秀,是值得关注的散文作家,已经取得创作的成就有目共睹。但也应该看到,如果在整个陕西乃至全国散文创作的大坐标中评量,李育善的散文还明显存在某些不足。程华曾指出,李育善散文缺少一种高蹈、独特的精神贯注;总体上以写实为主,想象不够;叙述性言语多,情绪性言语少[9]。对此笔者颇有同感。以下是对李育善散文创作的两点期望:

第一,增强批判意识,兼顾美刺两端。李育善善于挖掘平常生活中的真善美,其作品大都充盈着温情。他笔下的人物基本上都属于正面一类:父老乡亲普遍心地善良,老实本分,勤劳持家,乐于助人;乡村干部大多恪尽职守,积极为百姓做好事、谋福利。如《一个村子的选举》那样的“婉而多讽”之作,在他的散文集中并不多见。而该文之所以在李育善散文集中高标独树,一是因为作者和叙述对象保持了必要的距离,二是批判意识始终贯穿于字里行间。“实录”乡村社会景象是李育善散文的主要内容,而文学性的社会实录,大都能“寓论断于事实”——有作者的“美刺”立场在焉,即班固所说的“不虚美,不隐恶”(《史记·司马迁传》)。李育善的散文,更多地做到了“不虚美”,却较少能做到“不隐恶”。其实任何一个社会,都必然会存在各种不同的力量、景象、人物。当今中国社会处于急剧转型的时期,虽然各个方面取得了飞跃式的发展,但同时各种社会矛盾也表现得出层出不穷;好人善事固然不少,而坏人恶事也无处不在。因此,作家在为社会正能量鼓与呼的同时,也应有直面假恶丑、察析社会弊端的胆魄,并像陈忠实说的那样“撕开写,不回避”,以文学的方式激浊扬清,伸张正义。

第二,增强精品意识,精细艺术表现。贾平凹在为李育善第一部散文集所写的序言中写道:“他或许算不上才华横溢的人,作品也不华丽,但他看似平实的文笔又很讲究,自成特点。虽行政事务冗杂,我惊奇他作品中没有腐儒气,没有官场气,也不恃才子气。能读出他的定力极强,写作时心静。现在文坛上有一种病,即尖巧新颖,绮艳轻佻,他没有受感染,而行笔沉着,意境宽博。”[10]以笔者浅见,贾公的评价总体上是准确的,但“文笔又很讲究”之说,却不仅与李育善的第一部散文集不相符,与第二部亦不尽相符。李育善的作品确实“行笔沉着”,然而论到对艺术的“讲究”,则可以说用心、用力还不够足。例如一些写人散文,首段笔法如出一辙:“豹子是个精干的男人,四十来岁,瘦小活泛,干啥事舍得吃亏,在城边的一个山沟村当支书。”(《村上干部》)“书芳大大也是本族一位长辈,五十开外,中等个头,胖胖的,黑红脸,头发有点自来卷,人戏称‘假洋鬼子’。”(《村官》)“老郝五十来岁,黑胖黑胖,中等身材,国字型脸,写满了沧桑,能说会道,还一套一套的。”(《乡里人》)又如某一表达,在不同的作品中多次出现:“山峦田野也丰富着少妇般靓丽的妩媚。”(《初秋心爽仙娥湖》)“像少妇一样丰腴袅娜的雪花,暖和着我的心田”(《窗前,那一抹绿》)“麦子少妇般丰满着。”(《回老家》)有些作品中的描写或叙述,未能做到虚实结合,疏密有致,语言亦不甚洗练,故读来不免沉闷之感。李育善有着比较扎实的语文功底,又经历了较长时期的文学修炼,对于创作三昧自有深会。如此一些艺术上的不足,不是由于才情不够,而是因为功夫下得不够。

一个作家的创作,数量与质量没有必然关系。数量多不代表质量上乘,数量少也不表示无足轻重。唐代的张若虚、王之涣等人,尽管传存的作品甚少,却是唐代文学史上绕不开的人物。反倒是后世的一些作家,作品数量巨大甚至著作等身,却难有一两篇可以流传后世的佳作。李育善至今不过出版了两部散文集,数量不算少也不算多。他今后的创作,不妨律己更严一些,以审慎取材、精心构思和用力打磨成就哪怕不多的精品。作家方英文以为,《李育善散文集》中所收录的《我在儿子坟头栽棵柏》,“是全书里最震撼人心的,因而也足以传世的经典篇章”[11],“经典”之赞,略嫌过誉,但这篇仅六百余字的短文,确乎以其真挚之至的情愫和朴中见茂的文字令许多读者黯然泣下。期望李育善此后的散文中,能够多一些这样的篇章,少一些率然之作。

贾平凹说:“李育善的第一本书还是嫩芽状,这一本书已经看出是树的模样了。他的进步是极大的。……我盼望我的故乡有更多的优秀人物涌现,盼望李育善能快点长木柱天。”[6]李育善的散文创作势头正旺,相信在以后的文学生涯中,他能够自强不息,走得更快,走得更远。

[1]李向红.我省9作家入选《中国散文通史·当代卷》[N].陕西日报,2013-09-21(1).

[2]徐亮.泛文学时代的文艺学[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1):53-61.

[3]邰科祥.当代商洛作家群论[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

[4]李成.迷人的商洛风情——读李育善散文集《山里的事》[J].商洛学院学报,2010(3):封3.

[5]李育善.李育善散文集[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

[6]贾平凹.他已经长成大树的模样——论育善的散文作品[J].商洛学院学报,2012(1):封2.

[7]孟万春.陕西商洛方言概述[J].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2):50-54,63.

[8]吴进.柳青新论[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

[9]程华.弘扬散文的文学精神,构建诗意存在的家园——兼对李育善散文创作的文学性批评[J].商洛学院学报,2007(3):18-21.

[10]贾平凹.一坛陈酒——李育善散文集序[J].商洛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6(3):封2.

[11]方英文.李育善散文论[J].商洛学院学报,2006(12): 63-64.

(责任编辑:李继高)

Brief Introduction to the Prose by Li Yushan

LIU Wei-ping1,WANG Yan-long2
(1.Editorial Department of Journal,Northwest University,Xi'an 710069,Shaanxi;2.School of Literature of Northwest University,Xi'an 710069,Shaanxi)

Li Yushan's prose has drawn wide attention in recent years.As a writer from Shangluo, Li Yushan assumes two roles of both a civil servant and a local writer which interactively influence his perspective of prose.In his prose,Li Yushan focuses on countryside in his hometown and mainly describes natural landscape,people's livelihood and destiny of different figures which altogether forms into various lifelike paintings.Despite some flaws in Li Yushan's prose,in general over the past decade,his writings keep improving as indicated in more materials,wider personal views and enriched language skills.All these progress has ensured Li Yushan a place of his own in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Shaanxi prose.

Li Yushan;prose;role awareness;countryside writings

I206.7

:A

:1674-0033(2014)03-0003-06

10.13440/j.slxy.1674-0033.2014.03.001

2014-04-17

刘炜评,男,陕西商州人,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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