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头题·2014特克斯笔会喀拉峻——神的后花园

李颖超

西部头题·2014特克斯笔会喀拉峻——神的后花园

李颖超

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个青翠欲滴的夏日，那些绚烂如霞的傍晚，那些碧玉潭、翡翠河流过的日子却总浮现在眼前，就像散落在水中的和田玉，历经岁月的冲刷，愈发显得灵奇美妙、珠圆玉润。

那一年，我们五个人一头扎进喀拉峻，那是我们的蜜月期，也是我们和草原的蜜月期。临行前，我们也邀请过男士同往，却没人敢同我们一起去。一位诗人很是纠结了一番，他说：“假如此行就他一个男士陪我们五个女人出门，必得放弃，因为他对一个人好，等于得罪了四个人，他对所有人好，那他便会沦落成一个男仆。”他展开诗人丰富的想象力，给我们描绘了这样一幅画面——他跟在一群女子身后，左手举着五只牙刷，右臂搭着五条毛巾，身上挂着花花绿绿的五个包包……

我们丢下一串笑声出发了。

诗人松龄彼时在特克斯挂职副县长，最希望有人多来宣传特克斯。他为我们做全程导游，将喀拉峻描绘成了瑶池仙境。十年前，去喀拉峻可不像现在这样方便，一条柏油马路直通景区，当年的我们经过漫长的颠簸和滚滚的灰尘，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一直静静地躺在纯净的空气里。当她的近邻都成为都市人趋之若鹜的旅游地时，她依然属于少数人心中最隐秘的天堂。其情其景，就好像周围邻居都在大宴宾客热闹非凡时，她却在寂寞中保持着内在的尊严。

喀拉峻草原带给你的惊喜，就好像有一天，当你推开家门，你日夜思念的亲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样。

夏日的草原简直就是把所有的植物浓缩成了一个活的标本馆。

我们看一处，惊叹一声。

在这个美丽的地方，人和人之间也变的单纯而和谐。

我们大口地吃肉，不皱眉头地喝酒，以至于在一处吃完喝完，挪到了下一处，还有哈萨克汉子骑着马拎着白酒漫山遍野地找我们，我们远远地窝在草丛中看着，捂着嘴不敢笑出声。

在喀拉峻，一日三餐挨得很近，时间又很长，我们五个人餐餐都吃得兴高采烈。松龄摇头叹息：“太能吃了，你们下次再来，那些羊啊马呀的一见你们估计会四处逃窜……”

吃饱喝足，躺在青草坡上，听松龄给我们絮叨他的特克斯——那辽阔的草原是乌孙国历代可汗唯一旅游享乐的皇宫，细君公主和解忧公主远嫁乌孙王之后，每年夏季都会到这里游玩。

走在这自然天成的风景中，人是很容易滋生梦想的，假如在这里盖一幢红顶白墙的小木房，每日里同群峰、峡谷为伴，是多么惬意的生活！

喀拉峻草原的每一处景物都自然天成，被联合国粮农组织誉为世界上少有的天然优质大草原。它的峡谷内，遍布茂盛的云杉，而那大片大片的野花被充足的雨水滋润着，显得愈发丰盈娇艳。这里真是名人贤士隐居的世外桃源。置身于这样的天然森林植物园，整个人都会觉得神清气爽。

九曲十八弯，是最令人动情的地方，她就像环绕在喀拉峻大地上的一条翡翠河。这里的河道弯弯曲曲，环环绕绕，几乎找不到直流，河水两岸芳草萋萋，地毯一般，风吹过，绿波荡漾，招惹得人恨不得躺在上面打几个滚儿。

这里的温泉、瀑布、河流，清澈得令人感动。恍惚间，细君公主、解忧公主的丽影也在山间流连。这使我想起一首《点绛唇》：“……山青水碧，人面何处去?人自多情，吟吟水边立。千万缕，溪水难寄，任是东流去。”

“人自多情，吟吟水边立”，是多么动人的一幅画面，此情此景，怎不令人变得诗意起来?

夜里，篝火燃起的时候，我们五个不用任何人要求一个赛一个地唱着平日里不敢唱出来的变调的歌曲，跳起在舞厅里不敢展示的舞姿。在火光的映照下，此时的我们是最真实的，也是最纯粹的。草原上的篝火之夜，最能诠释生命的激情与美丽。

晚上，宿居在毡包里，那湿润的空气中飘散着各种花草的馨香和森林的味道。人就这么迷醉着入梦了。

我有些明白为什么深山密林中总会有那么多动人的传说，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见证了太多的沧桑变化，只有它们才懂得什么是天长地久。

在草原上，我总是喜欢一口气爬上山坡，坐在软软的草丛中，让无限风景在眼前水一样地流过，这一刻，心里的喧嚣渐渐淡去。

每当看到鲜嫩的草像一湖碧水荡漾开来，我就会替羊高兴起来，还会不由自主地想，羊做梦吗？它们梦想过这样的草原吗？

喀拉峻草原的羊一定是世上最幸福最美丽的羊了。吃过这样绿这样嫩的草，羊的皮毛中就隐约透出草的翠色，散发出草的香气。

快乐的时候，羊会伏下身来，伸开四肢，在草叶上打起滚儿。草地被搅动起来，闪耀着白灿灿的光。这是一只用青草为身体和灵魂洗澡的羊呵。

看到我们五个叽叽喳喳的女人，也许，有一只羊还会不动声色地甩甩尾巴，无所谓地在心里冷笑一声：瞧，这群可笑的人，成天价忙忙碌碌，都在干些什么呢？不过是为了变着花样儿地吃喝、穿衣、玩乐罢了。羊从来不用操心这些，一片洁净鲜嫩的青草就是它最美味的食物。羊看不上人。

一只幸福的羊只需要一片肥美的草地就足够了。

游一次喀拉峻，仿佛把惊叹调都用光了。真是兴未尽，人忘归。

浪漫和激情，在喀拉峻，就是这样简单，以至于在离开她之后，每当想起她，一股柔情就从心底漫卷开来。尽管过去了许多年，可喀拉峻一直都藏在我们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中。

也许，特克斯有比这更美的地方，可是在这里，天蓝得让人绝望，阳光那样不计成本地洒下来，丝丝缕缕，金粉万千。我们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各个仿佛草原上的花儿一样，开了。坐在草地上，我们感觉自己变轻盈了，每个人都卸掉了盔甲和面具，而喀拉峻也为我们揭开了面纱。我没有酒量，但我愿意醉倒在这里。

千红很快就喝高了，她摇摇晃晃地巡视着草原，仿佛在看自家的草场，然后笑眯眯地一屁股坐在一滩新鲜的牛粪上。

已经微醺的我也有了胆量，骑着一匹马奔跑起来，风从我耳边掠过，无边无际的草原就在我的脚下，那一刻，我宛如这片草原上的女王。一圈下来，四周的人们都在喝彩，我心里真是美滋滋的。突然间，从不远处的毡房里窜出一条狗来，马顿时惊了，一声长啸，我被重重地摔下马，幸亏是茂密的草场，也幸亏是我的屁股先着地。后来只是听说那一片地儿从此再没有长出青草来。

如今，人们开始强调慢生活，来到草原才能体会到什么是慢生活。

缓慢的草原生活除了对远道而来的游人饱含新鲜感外，对牧民们而言，日子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甚至是乏善可陈。只有在草原上野花怒放的最温暖最美丽的季节，人们才会有一种心里痒痒的感觉。这时候的草原，犹如一个女人最动人的青春年华。

六、七、八三个月是她最华丽的时节，草原青翠如玉，星星点点的野花像是画家不经意描上去的点睛之笔，摇动在草原上……

这是一年里骏马最剽悍、牛羊最肥壮、牧人最兴奋的季节。当然，此时的草原也撩拨得我们蠢蠢欲动……因为我们坚信，在这个时代，只有草原上的牧歌才能如此欢快，情感才会那么绵长，笑容才会如此真诚。

对这个季节出门去草原的人，大家都会为她们描绘出一段艳遇。

是啊，在路上，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千红说，去远方，邂逅有缘人。这是她在每天重复机械工作、疲于奔命的情况下，对生活发出的美好呼唤。

设想一下，一男一女在夕阳的余晖里相遇，然后听着松涛声，在草原上漫步，接着擦出了火花，最后为了对方的幸福，洒泪告别……哦，我们五个做陶醉状！

有人说，“艳遇是指旅途中不期而遇的一次美丽邂逅”。我认为这里面的关键词不是旅途，也不是美丽，而是邂逅。

邂逅的意思是一不留神碰见了，一不留神碰见的一定是不熟悉的人，才能称其为艳遇。熟悉的人一不留神碰见，发生了一些事儿，那不叫艳遇，叫旧情复发。两个完全不熟悉的男女耳鬓厮磨，除了身体的欲望，一见钟情什么的听着就不靠谱。说白了，艳遇是世人给身体干得严重不靠谱的事一个美丽的命名。

我曾多次设想过《廊桥遗梦》的女主人公所谓为了家庭责任跟“艳遇”分手，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本质上是看那个男的完全靠不住，跟着他混还不如跟着现在的老公混。

其实，爱是需要一点点奋不顾身的，两个人的感情真的经不起反复核算。爱是一种信仰，如果真要体会世间的深爱，有的时候就需要一点点愿赌服输的决心。

爱一个人并不在于能和一个优秀的人生活在一起，那不叫爱，那叫运气。世间的爱不是这样的——世间的爱是需要彼此搀扶的，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真爱，其实不过是为了找到那么一个人，这个人肯心甘情愿地陪着自己，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遇到任何事情。

对于女人来说，只要心中有爱，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是天堂。

少女时对艳遇充满了向往，但看多了不入流的一场场“厌遇”，才知道爱情其实跟艳遇无关。

人的胃口要是被什么东西弄坏了，一般忘不了，艳遇最危险的是碰见了一个坏男人，坏了自己终身对男人的胃口。

草原上的男人一般都是真汉子，与俗世中只会花言巧语的男人们有着天壤之别。他们带给我们的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与喀拉峻初相遇，只觉得眼睛都被染绿了，那绿铺天盖地而来，在大自然最初相互依傍的和谐与纯净里，我们五个女子释放了最纯粹的自己，大家放开所有的矜持奔跑着，大喊着，在草地上打着滚儿，抓蝴蝶、采野花、摘野果……喀拉峻一下子把我们全部送回了童年。

都市中的我们见惯了脂肪堆里的所谓帅哥，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喀拉峻草原，见到了一个真正的阳光小伙子，如惊鸿一瞥，我们五人团的团长惊叹：“啧，真叫人流口水啊！”

毡房里，我们手捧热奶茶一碗接一碗地喝，一碟碟香喷喷的奶油，一会儿就被我们用一块块馕旋转光了。还有酸奶子，马奶酒，全是自家酿制，纯正鲜美。

夜已深，半盏灯火如豆，迷死人不偿命的哈萨克帅哥取下挂在墙上的冬不拉，随意拨弄琴弦，且弹且唱，韵律悠扬。都说马和歌是哈萨克人的翅膀，我们五个女子，就这样沉醉着。恍惚中，一些幸福的、浪漫的甚至辛酸的往事全部涌上心头，年少的往事，在天涯偶遇的陌生人面前毫不经意地翻开……世间如此空旷寂寞，我们都想获取温暖。人，有的时候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能抛开一切去追求，而对于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又不能洒脱地放弃，出奇地诡异。

那一晚，五个女人唠唠叨叨倾吐着知心话。真的，草原是我们见过的最淳朴的世界，马无须缰绳，牛无须驱赶，羊呢，幸福地被青草包围着，这里是它们的世界。蘑菇般的毡房逐弯弯河水而定，在这广阔无际的草原上你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可以对人隐藏。

说累了，一同出门仰头数星星，五个人看着宝石般的天幕仿佛触手可及，都不知道用什么词配得起她，只好一个个咬着手指傻傻地笑。

坐在马厩前的木桩上，脚下松软的黑土地散发青草枯草与马粪的自然味道。看着星星，忽然想起一本书上男女主人公有这么一段对话，男问：“你怕不怕死？”女答：“我怕死，但我更怕老！如果要我选择，我不会选择老死！我希望自己可以以最美丽的方式离开尘世。”男道：“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因为有你在，世界才美丽！”这段对话不是出自言情小说，而是梁羽生的武侠小说《白发魔女传》。这是一段爱情悲剧，武当弟子与冰山魔女相爱，但是武当弟子要去接任武当掌门，在大义与责任面前，他舍弃了爱人，而爱人一夜间头发全都白了。魔女以最凄美的方式老去，以最极端的方式与爱人白头偕老……

我们相约，有一天，当年华老去，当俗世的心灵蒙尘，让白发苍苍的我们，再来喀拉峻，再爱一次我们的青春。那一刻，我们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自己的爱人在清冷又温柔的暗夜星光下，执手相依。

晨行于露草之野，暮宿于云杉之帷，晚风习习，听着草虫的鸣叫，望着童话般的星空，听着史诗般的旋律，想着似幻非幻的从前和现在，想着那些发黄的往事……恍惚中，竟然有片刻的销魂。

原来世界可以这样喧嚣，喧嚣得让我们听不见彼此的心跳；原来世界可以这样安静，安静到只剩下你我的呼吸……

人在旅途，看着沿途的风景充斥着本不是很纯净的大脑，那是一种莫名的快感，此时，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占据空白的心灵，去侵犯那片神圣的领地。从那以后，喀拉峻成了我们五个女人共同的话题，偶尔相遇，我们通常会长叹一声，唉，喀拉峻……

美丽的景和美丽的梦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常常在最没能料到的时刻里出现。

在喀拉峻草原上，接待我们的哈萨克乡长告诉我们，牧民们如果喜欢上了哪个姑娘，会试探着抠抠她的手心，姑娘如果不生气，那就是心里早就喜欢上了小伙子。

看到“团长”和千红豪迈地大碗喝着酒，哈萨克乡长高兴地竖起了大拇指。喝完了下马酒后，乡长对着我们美丽的“团长”一遍遍地说：“你们今天走了嘛，以后我会天天在梦里看见你们。”

大家上了车，乡长还拎着酒瓶骑在马上看着我们。车开出好半天了，“团长”忽然说：“他刚才和我握手道别的时候抠我的手心了。”一时间，大家笑成一团。

从那以后，“让我抠抠你的手心”被我们深深地留在了记忆中，和喀拉峻一起。

琼库什台村　　刘云波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