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生读懂他的爱

2014-05-03 11:01徐俊霞
椰城 2014年10期
关键词:男孩回家妈妈

■徐俊霞

用一生读懂他的爱

■徐俊霞

小时候,我和他并不亲,他脾气坏说话冲,在街面上得罪的人多,大人小孩见了他都绕着走。受大人的挑唆,小伙伴们都不和我玩,胡同里有两个年长我几岁的女孩总是使坏,领着小伙伴们东躲西藏,想方设法甩开我,年纪尚小的我不懂事,看不懂别人的眉高眼低,在人家屁股后面紧紧地跟着,成天在胡同里乐此不疲地上演捉迷藏的游戏。

我非但和他不亲,甚至还有些恨他,是他让我在三条胡同里交不到一个朋友。祖母牵着我的手去玩,总在我耳边念叨:“长大了,要疼你爸爸,你爸爸最疼你了。”我深为不解,我怎么不知道他疼我。祖母告诉我,我出生的时候还是公社时代,他和妈妈都在队上挣工分养家糊口,有一次没人照看我,我从院门口爬到了大马路上,差点被过往的车辆轧到,是邻居家的一位姐姐把我抱回家,从那以后,他和妈妈宁愿少一个人挣工分,也要留一个人在家照看我。祖母还说,我长大了不吃猪肉,是小时候吃伤了。我两三岁的时候喜欢吃肉,当时家里经济条件差,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舍得称几斤五花肉,他在奶奶家炸年货,肉烧好了,我第一个尝鲜,几片肉一会儿的工夫就狼吞虎咽吃没了,我就端着小碗到厨房里找他,他看我一眼,再给我夹几片肉搁在小碗里。在祖母的絮絮叨叨里,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这样疼我的。

我上学后,不爱化妆品和花衣服,唯独对书籍情有独钟,赶集的时候泡在人家的书摊上看小人书,不到散集不回家。他带我去县城,我第一个奔着去的是新华书店,我可以不吃小笼包,可以不买糖果,但必须买一本书回家。许是发现了我与别人家闺女的不同,一次,他去县城卖大蒜,给我带回来一瓶雪花膏和一件黄色的上衣。妈妈揶揄他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衣食住行里,他最先关心的是吃饱,至于穿,他从来不介意。妈妈每次为我和弟弟添衣置装,他俩总会发生口角。他破天荒地亲自给我买新衣,妈妈当然会嘲笑他。

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小孩,也是让他操心最多的一个。我虽然是女儿身,长得娇小瘦弱,却生就一副男孩性格,在学校里惹是生非,跟五大三粗的男生打架,班主任屡次上门家访。他意识到我这棵小树除了学习成绩优异,浑身上下已经长满了枝杈,必须得修剪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淘来发黄的《三字经》、《弟子规》等国学挂图,挂在墙上,每天早晨给我普及品德教育,我岂会不明白他的用意,不到一周,我就不肯好好配合,任他在我耳边谈古论今。

在我和两个弟弟的学业上,他秉承谁是念书的材料谁往上念的原则。我的书越读越多,亲戚朋友中间有人提醒他,供女儿上学不如供儿子上学,女儿上班后嫁了人赚的钱都是别人家的,投资无回报。他置之不理,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多,有鼓励的当然也有看笑话的,在我上学这件事上,再难,他都不向别人借钱。现在想来,当初他是憋着一口气,拼尽全力支持我求学。

他一生铁骨铮铮,腰板挺得笔直,不会阿谀奉承,不会溜须拍马。从部队退伍回到家乡后,他一直渴望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我幼年的时候,他连续三届当选村干部,都因为性情耿直没能干成。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也有卑躬屈膝的时候。家乡盛产蟋蟀,我读高中时,借蟋蟀节的东风,他在家里开了旅馆和饭店,每年暑假都要招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其中以南方人居多。他口味重,拿手菜是北方菜,南方客人口轻,喜欢甜、淡的菜系,他一次次虚心请教,费力地和那些南腔北调的客人沟通,记下客人五花八门的要求,一次次在厨房里挥汗如雨,改进烧菜的口味。我最见不得他这样腆着脸看别人脸色讨生活,可我知道他这样点头哈腰都是为了我,为了给我攒学费,为了供我读大学。

高考后,我考到南方一所大学。八月末,正是蟋蟀节旺季,家里忙得不可开交,饭店和旅馆都离不开人,他放下手头正忙的活计,千里迢迢送我去学校报到。他已经20年没出过我们那个小县城,因为我,他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他局促不安,好在有个同行的老乡一起送孩子去上学,有个伴心里还踏实点。火车是早晨抵达那座城市的,他和我整整忙活了一天,交学费,办手续,领生活日用品找宿舍,把我安顿好,他把半年的生活费交到我手上,让我自己省着点花,嘱咐了我几句,他就赶往火车站,坐夜班火车回家,连在校园里逛逛、看看那座城市的工夫都没有。他这样马不停蹄为的是省一宿的住宿费,让我在学校的日子过得舒适些。

一个没有接触过柴米油盐的孩子哪儿会理财?一学期的生活费,我不到三个月就花光了,给家里写信,没钱花了,他接到信心急如焚,催着妈妈拿出钱来,去邮局给我汇款。妈妈说他知道在外面生活的不易,怕我被钱难住。他年轻的时候在武汉当过兵,一个月十几元的津贴,除了寄一部分回家补贴家用,还要给爷爷买药,留给自己的很少。

我大学毕业那年,在学校里出了点意外,离校的时候,我身上分文皆无,买不了票回不了家,他接到我的电话后立刻动身,坐了汽车坐火车,下了火车转公交,辗转到学校里来接我回去。我跟他回到市里,又变了主意,执意要去北京找工作。他和我商量,让我先跟他回家,休息几天再说,我不依他一个人拖着笨重的行李沮丧地回家了。后来,小弟偷偷告诉我,那段时间他心情特别差,成天紧锁眉头,有事没事就蹲在门口抽烟,家人和他说话他都爱答不理。他是为我的工作为我的前途发愁为自己不能帮上我焦虑不安。

我在省城工作的头半年,三天两头换工作,日子过得朝不保夕。冬天到了,他带了一床棉被来省城看我,摸摸出租屋的墙壁,瞅瞅出租屋的门窗看到我吃饭简单又节省,他心疼地说:“跟爸回家吧,爸到县城活动一下。”我故作轻松地笑笑,倔强地摇摇头,他这一辈子没为谁弯过腰,为了我,却要四处求人,我怎么忍心?

我从小就是个感情丰富性格叛逆的女孩子小学三年级开始,每天写日记,小学五年级开始在少年刊物发表文章,他起初是欢喜的,慢慢地便有了担忧。我锁在抽屉里的日记,他悄悄地打开我收到的天南地北的笔友的来信,他偷偷地查看试图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他如此严防死守,还是没能阻止我早恋。我读五年级时,喜欢上班里的一个男生,一直读到初中,两人都形影不离。每天晚自习后,那男生总会跟在我一米远的地方送我回家,他见了一次就了然于胸,我每次放学,他都在院子门口迎着,那副威严的样子,十个小男生都会吓跑的,那男生再也不敢偷偷跟着我。

我读高一时,弟弟骑单车摔坏了胳膊,住进了县城一家医院,他在医院里陪护。我不放心,周六的时候想去看望弟弟,可是我又不知道那家医院具体的地理位置,班上一个要好的男生自告奋勇陪我去医院。到了医院,男生在病房外面等我,我进去找他和弟弟。他很惊讶,他知道我是路盲,一个人不可能曲里拐弯找到医院来。送我出来,他见那男生替我交存车费,大喝一声:“他是谁?干吗要给咱交存车费?”那男生吓得骑上自行车就跑。

只一面,他就记住了人家,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同学聚会,那男生开车到家里来接我,他目光如炬,一眼就认出了那男生。那男生见了他坐立不安,仿佛做了贼的小偷。

从读大学到参加工作,我每次带男孩回家,他都能挑出毛病来,不是这个男孩不讲卫生,就是那个男孩脾气暴,要不就是嫌人家小里小气。他的挑三拣四让我回回都和他唱反调,他不认可的男孩,我偏要相处,但事实证明他是对的,那些男孩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只能陪我走一段路。

忽然间,他就老了。那一年,我的感情生活极为混乱,身边围绕着好几个男孩子,我急于结束这样没头没尾的恋爱,我带一个喜欢我的男孩回家,准备与对方缔结婚约,他从饭店里要了六菜一汤招待那男孩。晚上临睡前,我问他的意见,他说:“你觉得合适就好!”那一刻,我不由地愣住了,他再也不能给我任何意见,不会对那些男孩品头论足,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也许是与那男孩的感情基础薄弱的缘故,后来我们因为一些钱物分道扬镳,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带男孩子回家,我成了不折不扣的“不婚族”,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时如飞驹,没有几年的工夫,几个堂妹、表妹先后结婚,连小我一旬的堂弟都步入婚姻殿堂。他沉不住气了,他虽然不像妈妈一样成天唠叨,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他怕我没有一个伴,没人说话没人照顾;他怕我没有一个家,他和妈妈走后,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他怕我来不及生一个孩子,老了没人养老送终。

大女不嫁,亲友和邻居的非议让他倍感压力,我索性一赌气,那年春节,决定外出旅行,不回家过年了,这样我和他都落得轻松。春节后,妈妈给我打电话:“你爸烧菜越来越没水准,年夜饭弄得不伦不类,他心里想你呢!”小弟向我诉苦:“姐姐,你还是回家过年吧,你不在家过年,爸那个脸拉得老长。”

如今,我已经年过而立,他已经年过花甲。我每次回家探亲,他的话总是特别多,妈妈说这老头子和我一星期说的话都没有和你吃一顿饭说的话多。

经过几年的打拼,我在省城扎下根来,事业小成,衣食无忧,他对我依然有着这样那样的担忧,最大的隐忧就是他给我准备的嫁妆送不出去,我宽慰他,人生不可能那么圆满,相信你的女儿,不管单身还是结婚,我有能力生活得幸福快乐。话是这么说,但我知道我这一生无论如何都走不出他绵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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