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魂香

2014-05-19 10:10七两
飞言情B 2014年4期
关键词:青莲书房身体

七两

内容简介

苏凉嫁给了从小就喜欢自己的童养夫霍卿,可是成亲不过月余,她就开始发现他偷偷在书房里看一副女子的丹青,不久之后,那女人竟然登堂入室……

1.

夜里醒来,苏凉还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那么不真实,仿佛悬在半空的风筝,只要她使劲拉紧手里的线,彼端就会突然绷断。

身边的被褥被一股凉意侵袭,她愣愣地转过头借着淡淡的月光看过去,被褥折叠整齐,凹陷的枕头上有睡过的痕迹,一两根青丝与枕上的鸳鸯纠纠缠缠。

苏凉翻身下床,穿上鞋子,寻着隔壁断断续续传来的算盘敲打声出了新房。房门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她还记得三天前那场梦幻一样的婚礼。

霍卿,她心心念念了好多年的人终于不负众望地娶了她,成了她的丈夫。

想到这,苏凉心里又无言地涌出一份喜悦,脚下越发轻快地走向隔壁的书房。书房的灯亮着,借着昏黄的灯光,素白的窗纸上映着他埋首书案的身影,算盘珠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相公!”她轻轻地推开虚掩的书房门,埋首书案的霍卿猛地抬头,右手匆忙地把桌案上的东西一把扫到地上。

“凉儿,你怎么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霍卿连忙站起身走过来,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地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不也起这么早?”苏凉低头扫了一眼地上有些凌乱的账册,一卷画轴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什么?”画轴的边缘刻着繁复的文字和图腾,她以前在书房并未见过。

霍卿慌乱地走过去把画轴从地上捡起来塞进身后的柜子里:“没什么,友人送的一幅画。”

“哦!”苏凉喃喃地应了一声,目光瞄了一眼柜子,有些悻悻然地道,“这么多账册都是你自己看的,累坏了怎么办?那些掌柜的都是养着看的吗?”这都成婚三天了,他还是每日鸡不叫就起床,若不是她起来找他,恐怕忙得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

“凉儿,我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等忙完年前就好了。”霍卿爱怜地拍了一下她的手,将她送回新房,“你再睡会儿,天冷别着凉了。金陵的铺子出了一些问题,明天我还要去趟金陵。”说着,人已经转身出了新房。

苏家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霍卿十岁进苏家堡,十三岁成了苏凉的童养夫,那时候苏凉已经十四岁,眼看就要到及笄的年纪。

与霍卿一起进苏家堡的几个男孩子中唯独霍卿最为愚笨,别人十二岁已经能查看账簿,跟掌柜学做生意,唯有霍卿对账簿很是头疼。每每掌柜教他做生意,他总是一边听掌柜讲生意经,一边对着账簿发呆。

十二岁那年冬天,苏老爷给了几个孩子每人一笔钱,然后将他们打发出苏家堡,依照约定,年前谁能用这笔钱挣到三百两银子谁就是苏凉的童养夫。

有的孩子拿了银子就再也没回来,有的在年底真的拿了三百两银子回来,只有霍卿是空着手回来的。他浑身脏兮兮地站在苏家堡高大的门楣前,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一丝愉悦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苏老爷身后的苏凉。

那时候的苏凉很瘦小,一点也不像十四岁的少女,单薄的身体被华丽的衣衫包裹着,小脸惨白的,整个人像一碰就碎的陶瓷娃娃,在阳光下的雪地里一站就仿佛是透明的。

霍卿觉得这么脆弱美丽的小人儿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爱,就该一世无忧。可苏老爷说,苏凉打娘胎里生出来身体里就带着剧毒,活不过二十岁。

那时霍卿看着她苍白的脸、细瘦的胳膊,心底突然就涌上一股疼,锥心刺骨地疼。

苏老爷走到他面前,慈祥的脸上带着笑意:“霍卿,你呢?”

其他的三个孩子都带回了不止三百两的银子,其中最年长的甚至已经拥有了一家自己的铺子,苏老爷很是满意。

霍卿摇了摇头,有些脏兮兮的小手探进怀里,从里面拿出一块用红布包裹着的小布包,打开小布包,里面赫然躺着一块黑漆漆的东西,墨条一样大小,带着一股儿说不出的腥臭味。

苏凉还记得那时候爹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极其恐惧又兴奋的表情,他扭过身死死地将她抱在怀里,贴在她的耳边告诉她:“凉儿啊!以后你记得,霍卿就是你的丈夫,等你及笄,爹就把你嫁给他。”

2.

隔日,霍卿果然匆匆地带着几个掌柜去了金陵,临别前,霍卿抱着她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温暖的身体渐渐变凉。

“凉儿,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回来。”

苏凉送他上了马车,身后的门被推开,何夫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苏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还记得那年的一群小乞丐里唯独何夫最为年长,若非她心系霍卿,若非爹临时变卦,她本是该嫁给何夫的,最后何夫却成了苏家的大管家。

何夫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欲摸她的头,苏凉闪身躲:“何夫!”

“苏凉,如果我说,金陵其实一点问题也没有,你信吗?”他失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忍不住嗤笑。

“你什么意思?”苏凉诧异地看着他。

“苏凉,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何夫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想不到吗?怎么会想不到呢?苏凉愣愣地待在原地。

金陵在南城以北,眼看年关将近,越往北越冷,霍卿的马车里却没有带更加厚实的御寒之物,除非,马车是向南而行的。

夜里,苏凉躺在床上了无睡意,少了身边那具温热的身体竟然说不出的长夜难眠。

隔壁的书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苏凉微愣,连忙穿着鞋子冲了出去。

晚风吹开了虚掩的门,苏凉有些发愣地站在门口,一只野猫从屋里窜出来贴着她的腿边跑了出去。

原来是猫!

微凉的月光从门口照进来正好打在偌大的书桌上,凌乱的书桌上赫然放着一幅画轴。苏凉狐疑地走过去拿起画轴一点点地展开。

“喵!”

通体黝黑的猫站在不知何时打开的窗棂上。

苏凉颤抖地拉开画轴,画上是一名穿着戏服的女子,很美,美得让苏凉心惊。

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苏凉一愣,连忙放下画轴躲到桌子下面。

书房的门被推开,她躲在桌子下看着一男一女先后走进来。

“那个女人活不过二十岁。”女人的声音很好听。

“那又如何?她是我的妻子,我答应你的做了,希望你不要食言。”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她还是听出来,那是霍卿的声音。

霍卿啊!

霍卿!

他没有走吗?那女子又是谁?他答应了她什么?她想起画轴里的女人,空荡荡的书房里传来女人银铃般的笑声。

胸口突然被一股剧痛侵袭,她紧紧地抓住胸口的衣襟,好疼,好疼,怎么办?她想叫霍卿,可是张了好久的嘴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脑海中疯狂地闪过霍卿和那个女人的脸,忌妒疯狂地啃食着她,她想站起来,她想大声地质问,可是她做不到啊!眼前的视线越发模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渐渐地、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凉,然后,眼前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苏凉是在自己的房间醒来的,丫鬟就守在床边,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热粥。

“我怎么在这里?”苏凉诧异地问,伸手抹了一下胸口,昨夜那撕心裂肺的疼宛如还在,她以为自己就此死去,却没想还能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那霍卿呢?他在哪里?那个女人是谁?

“姑爷呢?那个女人呢?”她一把拉住丫鬟的手,急切地问。

丫鬟讶异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小姐,你怎么了?姑爷昨天不是去金陵了吗?什么女人啊!”

他没回来吗?可是昨晚她明明看见的啊!

“把鞋给我。”她一把抢过丫鬟手里的鞋套在脚上,跑到隔壁的书房推开门一看,脸色不由得惨白一片。

书房里整整齐齐的,那幅画轴亦是安然地躺在书桌后面的柜子里。

难道是梦?

可是,为什么会那么真实?被挚爱之人背叛的感觉那么明显深刻,怎么可能是梦?

她茫然地走进书房,伸手抽出柜子里的画轴,画轴缓缓地展开的同时,她的心亦剧烈地跳动着。这时她又无比渴望昨天的事只是一场梦。

画轴彻底展开的那一瞬间,苏凉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地落了下来。

山水,只是一幅山水画。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啊!

霍卿回来时已经到了年关,苏家堡大大小小的商铺陆续送来年底要核对的账册,霍卿忙得时常一整天一整天待在书房里。

“相公,明天素心楼请了一个戏班子唱戏,咱们去看看!”苏凉窝在书房的软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淡淡的香气从香炉里传来,甜甜的,却有种淡淡的说不出的血腥味。她皱了一下眉,瞄了一眼香炉。

霍卿从账册中抬起头,宠溺地笑道:“你不是不喜欢热闹吗?”

“今年不一样,听翠云说,新来的花旦色艺双绝,想瞧瞧。”苏凉一脸向往地看着他,盈盈的双眸让他无法拒绝。

霍卿挑了一下眉,起身走到她身边拢了拢她鬓角的发:“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要是喜欢看,过几日我把戏班子请来如何?”

“不好!咱家又不是土财主,不过是看个热闹,又不用做什么劳民伤财的事。”她轻笑出声,柔软的身子向后倒在他的怀里,“我身子不好,指不定就没有明年了,相公,去吧!”

霍卿把她抱得更紧了,收紧的双臂仿佛要把她死死地拥在怀里:“凉儿,我不乐意听这话,你以后有几十年的时间去做你喜欢做的事。”

“霍卿,几十年啊,真的好长,好长。”苏凉能感觉到他眼中的深情,就如同深深烙印进灵魂里的印记一样。恍惚中,她好似又见到当年那个沉默的少年,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孱弱的身体登上后院的观星台,抓着她的手在万家灯火中指指点点。他说:“苏姐姐,等小霍子长大了,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去看云卷云舒,去看浩瀚无际的海,去看金陵的花,去看宿州的梅。”

3.

在苏凉的软磨硬泡下霍卿还是带着她去了素心楼。

今天的素心楼人满为患,台上的戏子正在唱《霸王别姬》。花旦的唱腔很到位,虽然画着浓重的油彩却还是难掩倾国之色。

苏凉一进门就看见台上的戏子,一样的眉眼妆容,精致得仿佛是画里的人。是她,是梦里的那个女人!不,不,那不是梦,不是梦!

她愣愣地看着台上的女人,一瞬间觉得身体在迅速变凉,心宛如被破开了一个大洞,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她慢慢地抽出被霍卿牵着的手,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紧皱的眉:“霍卿!”

“凉儿,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觉得面前的男子是那样陌生。那晚的事都是真实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欺骗自己?真的像那个女人说的,她活不过二十岁,他已经这么快就爱上别的女人了吗?

“你说你去金陵,可是何夫查过金陵的账册,金陵的生意没有任何问题。你根本就没有离开对不对?那晚我不是做梦,我是真的在书房里看到了你和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昏迷,可是何夫看见你把我从书房抱出来,看见你偷偷地回去换了画轴。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她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转眼间就把她的理智都烧光了。

霍卿沉默不语,眉心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凉儿,你要相信我。”

苏凉忍不住苦笑:“我相信你什么?”你连解释都没有,要我相信什么?

苏凉用尽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地逃出素心楼,霍卿追出去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的何夫,突然挥出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白皙的脸上:“你派人拦截我的马车,骗我说苏凉发病,然后又用我的名义把青莲骗进苏家堡。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就是要苏凉看见我与青莲而恨我、怨我,对吗?何夫,你到底要做什么?”是他大意了,他以为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把事情处理好,可是他怎么忘了还有个何夫?

何夫淡淡地看着他,紧抿的嘴勾出一抹冷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霍卿,我说过,如果你不能给她幸福,那么,由我来。”

夜里,苏凉睡得很不踏实,房门轻轻地被拉开,然后是一阵细碎的布料摩擦声。身旁的被子被撩开,一股冷气瞬间涌进来,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身体被温热的胸膛紧紧地拥在怀中。

次日醒来的时候,霍卿已经不在,身旁的被褥冰凉一片。

拉开门,刺眼的阳光从眼前晃过,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见到何夫时,苏凉有些诧异,遂后抿紧了嘴角:“有事吗?”

何夫看着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青莲来了。”

苏凉静静地看着大厅里的女子,卸去了脸上的油彩,女人的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的笑。

青莲紧抿的嘴角微微开启,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霍卿要我住进来。”

她的声音很细,却如同一根钢针狠狠地扎进苏凉的心里,一股窒息感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眼前的女人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样要将她吞噬,苏凉像疯了一样抓起一旁的茶杯朝青莲身上扔去:“滚!滚出去!”

一道黑影快速冲进大厅挡在青莲身前,茶杯硬生生地打在他头上,血雾喷溅开来。

苏凉愕然地看着挡在青莲身前的霍卿,心脏仿佛被瞬间掏空。曾经那个总是挡在自己身前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少年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等她回头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别的女人身前。

霍卿咬牙,目光冷漠地看着苏凉:“凉儿,是我要青莲住进苏家堡的。”

苏凉绝望地看着霍卿,突然笑了,那笑容让霍卿觉得脊背蹿起一阵凉意。他想解释,想把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抱在怀里,青莲却从背后拉住他的手,而何夫已经上前扶住苏凉,冰冷的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将苏凉带出了大厅。

5.

眼看就要到年关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物多如牛毛,霍卿忙得像个陀螺,却再也未曾提及青莲,依旧把大部分的时间耗在书房。

深夜,苏凉偶尔会偷偷地躲在书房的窗外,书房里的光很暗,霍卿背对着她站在书房里,前面的墙上挂着青莲的丹青。

画中的青莲很美,可细细地看去才发现她的双眸没有瞳孔,漆黑一片。

苏凉悚然一惊,霍卿突然拿起一旁的剪刀划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墨盘里。

蘸墨,点睛。

画像里的女子好似有一瞬间眨了一下眼睛,却又仿佛没有,可平白又多了一丝灵气。周而复始,似乎每晚霍卿都躲在书房里做同一件事。

蘸墨,点睛。

仿佛着了魔一样。

腊月初八的时候,喝过腊八粥,苏凉便回到房间,隔壁的书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心里仿佛被猫挠一样疼,身体不受控制地来到书房门外。

窗子是锁死的,她轻轻用手点开苍白的窗纸,从一方小小的空洞往里看去。

霍卿抱着青莲的头,殷红的薄唇一遍又一遍轻点她的薄唇,两个人的手臂紧紧地抱在一起,身子毫无间隙地贴着,那样亲密的举动让她心生忌妒,恨不能冲过去一把扯开两人。

她想走,她该走,可是她的身体宛如千斤一样无法挪动。

“喵!”一只黑猫从脚边跑过,吓得苏凉马上闭上双眼,等睁开双眼的时候,屋里的霍卿正高高地举起右手,狠狠地劈在青莲的后颈上。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苏凉惊愕地瞪大双眼,屋里的霍卿平静地托起青莲昏迷的身体,用剪刀划破她的手指,鲜红的血被滴进墨盘了,依旧是重复的动作,蘸墨,点睛,只是这次用的是青莲的血。

苏凉不可置信地看着霍卿,脑中突然想起娘亲说过的一句话:“眸之术,困守灵魂,已血喂养。”后面的她已经不记得了。或许前面还有别的,关于娘的记忆似乎搁浅在她七岁那年,很多事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忘记了。

霍卿很怪,她猜不透他要做什么?可唯有她自己知道,她不喜欢这样的变化,如果可以,她希望一切都回到原来的轨道,过完她剩下的几年,幸福地与他厮守。

那天从素心楼回来后,何夫跟她说了很多,包括青莲。

他说,青莲是一年前霍卿从苗疆带回来的,后来一直养在素心楼。他又说,霍卿已经开始着手纳妾的事,这件事几乎整个苏家堡都知道,唯独她这个大小姐不知道。

原来他早就爱上别人了,难怪他总是深夜在书房捧着青莲的画像看。那么,是不是青莲不存在了,她和霍卿就会回到过去呢?

她殷切地想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断她的思绪。不远处,青莲带着丫鬟急冲冲地朝篱落院走去。

篱落院是娘早年的居处,娘死后很长时间这里都没人居住,可是现在的篱落院里张灯结彩,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青莲被一名中年妇女揽着进了屋内。很快,回廊里急匆匆地走来一个人,苏凉认得,那是城里最好的绣工,专门给新嫁娘绣嫁衣的。

霍卿,原来真的要纳她为妾了吗?

眼前的喜字是那么刺眼,苏凉突然淡淡地笑了。霍卿,你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你不仅把青莲堂而皇之地接进来,现在竟然连我娘的居所你也要让给青莲吗?

不!不可以的!一股执念缠绕胸间,一开始的一切都是因为青莲,那么是不是只要她死了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呢?

“小姐。”

一只大手从后面一把捂住她的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何夫?

“小姐。”何夫用力将她拖出篱落院,而霍卿,就站在篱落院的门前。

与霍卿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紧紧地握住了何夫的手,看着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原来,报复的快感是这样的,没有快乐,更多的是无所适从。

她没有歇斯底里,冷漠地看着霍卿,然后在他伸出手的瞬间擦肩而过:“霍卿,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你,嫁给你。”

夜里,苏凉发起了高烧,隔壁的书房里传来女人断断续续的唱词声,继而是暧昧的呻吟声。

“不过是个病秧子,听说,她活不过二十岁。霍,你答应过我的,等这女人一死你就娶我,娶我。”

“我娶你。”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像梦魇一样在黑夜里张开一张大网,死死地将她罩住。

霍卿,霍卿,你真的这么希望我死?死亡并不可怕,可是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忍?

那一夜,苏凉卷着棉被在霍卿的书房外坐了一夜,直到晨曦来临,虚掩的门被推开,霍卿牵着青莲的手走出来。

“凉儿?”霍卿诧异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她的头很烫,脸色苍白如纸,纸片一样轻的人儿就这么躺在怀里,却让他瞬间有种即将失去的错觉。

“霍卿!”苏凉缓缓地睁开双眼,干裂的嘴唇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抱抱我,好冷,没有你,我睡不惯。”

“凉儿。”

“别动,就这么抱着,让我睡会儿。”她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头。

“凉儿,你别睡,我带你去看大夫。”

“凉儿,你别睡!”

“凉儿!”

她已经听不见了,身体被一团冰冷包围着。好冷,好冷,霍卿,抱抱我,抱抱我吧!

是什么香气?真香!

“凉儿,凉儿!你醒了吗?”

霍卿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苏凉缓缓地睁开眼:“霍卿?”

“是我,你醒了就好。”

苏凉动了一下身体,眼角的余光瞄到门口站着的青莲,心中那么一丁点的念想都被狠狠地扼杀了。

“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好疼啊!心好疼!她吃力地捂着胸口,却仿佛感觉不到心跳一样。

“凉儿,你病了。”霍卿拿过一旁的药碗递到她面前。

“我没病。”苏凉挥手打碎药碗,碎片飞溅起来在他脸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合着屋子里的香气,那股带着血气的淡淡香味越发明显了。

苏凉深深吸了一口气,有多久了?她似乎已经开始习惯这种香气了。

是那日在书房见到霍卿和青莲之后吗?

记忆中也曾闻到过这种味道,那年腊月,他带回来的黑色条状物也是这种味道,只是比这香气浓重了太多太多,死人和血液的味道。

记忆里她好讨厌这味道,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渐渐地习惯这种味道了呢?

6.

“如果我要你让她离开,可以吗?”

袅袅的青烟不断地从床头的香炉里飘出来,苏凉被这淡淡的青烟包裹着,霍卿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慌乱地道:“凉儿,我爱你。”爱了很久很久了,只是这世上很多事未必就是如你我所愿,比如命运,比如爱情。

“可是我感觉不到你的爱了。”她偏过头,脸色苍白如纸,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白皙的脸颊,最后落在他紧抿的嘴唇上,感觉他瞬间僵硬的身体,她已是泪流满面:“霍卿,你知道吗,其实我这一辈子所求不多,我以前总想着,能远远地看着你就好。后来爹答应把我嫁给你,我便想着,只要能好好地守着你几年就好。可是我贪心了,我变得贪心了,霍卿,我舍不得把你给别人。”舍不得啊!可是那又能如何呢?

我又何尝不是呢?

霍卿苦涩地看着苏凉,良久,久到他以为时间就此停止。

苏凉突然抱住他的头,拉着他的手覆在她胸口:“霍卿,给我一个孩子吧!”就算我不能陪你一生,但至少我还留下一个孩子。

她傻傻地解开衣襟的盘扣,羞涩地拉开中衣露出苍白的皮肤。

她是胆怯的,又是期待的。孱弱的身体让她不能像正常女子一样被相公疼爱,成亲许久,他们其实比什么都清白。

可这一刻她又无比痛恨他的体贴,她想要一个孩子,一个融合两人血脉的孩子。

霍卿愣愣地看着面前纯洁的少女,她美得那么不真实,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只有这一刻他才深深地感觉到心底的恐惧到底有多大!

他低低地吼了一声,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凉儿,相信我,别离开我。”

夜微凉,青烟袅袅,放下的青纱帐里旖旎一片。门外,黝黑的人影整整站立了一夜。

是谁说过,这世上爱得深的反而伤得越深。

那晚之后,苏凉隐隐约约地发现了家中的变化,她喜爱的兰花被换成了牡丹,她常去的湖心亭总是被青莲占据,青莲穿着华丽的戏服,唱着凄婉的《霸王别姬》。

这偌大的府中渐渐充斥着青莲的身影,一种压抑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唯有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日复一日地看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和依旧扁平的腹部。

孩子,还是没有怀上。

她失望地站在院子里看着门外奔走的人群,明日便是霍卿纳妾的日子了,似乎除了她,府中的每个人都很喜欢青莲。

她想起自己出嫁的日子,想起病重离世的爹,原来除了霍卿,这世上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可是霍卿也不是她的亲人了,过了今天,他会变成别人的亲人。

她不喜欢这样的结局,很不喜欢。

何夫推门进来的时候,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小姐,屋里怎么点了这么多的香?味道很怪。”

苏凉耸了一下肩:“闻久了也就习惯了。”

“小姐,你真的让姑爷纳妾?”何夫试探地问了一句。

不甘心又如何呢?

7

大红的喜烛,八抬大轿,苏家堡的姑爷今日纳妾,整个城都传开了,迎亲的队伍绕城三圈,红妆十里,那阵势比当初娶苏家大小姐的时候还要奢华。

苏凉躲在人群里,看着骑着白马踏马而过的霍卿,他穿着大红的喜袍,人还是和几个月前一样意气风发,只是身后的花轿里坐的再也不是苏凉。

夜幕低垂,这静谧的夜里飘起了的雪花,苏凉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窗外,素白的窗纸里映着两道人影。

火烛摇曳,他和她相对而立,默默地举起手中的酒杯。

交杯酒!

苏凉淡淡地笑了,在酒杯落地的那一瞬间她的身子也瘫软在地。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吗?

突来的一阵风吹开了虚掩的房门,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走进新房。

青莲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而霍卿则是瘫软在椅子上,苍白的嘴角挂着一丝鲜红的血。

“凉儿!”他努力地想要朝她伸出手,可是身体僵硬得连这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霍卿,跟我走好不好?”她缓缓地蹲下身子,面容既平静又安详,好像做了一件自认为最好的事,好像就此抓住了霍卿的手,一生一世也不松开。

“凉儿,你在酒里下了药!”霍卿苦笑,咳出一口血,整个人仰面看着房梁,久久没有再说话。

“嗯。”苏凉点了一下头,走过去抱住他的头,“我娘说过,只有死人和死人才可以永远在一起,永远。”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仰头将瓶里的毒药一饮而尽。

“不要!”霍卿阻止已来不及,她看着苏凉大口大口喷出的鲜血,忍不住号啕大哭,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凉儿,你为什么这么傻呢?为什么不信我呢?

两天,只要再等两天,他就可以和她永远在一起了,可是,还是造化弄人啊!

苏凉头枕着霍卿的胸口,耳边是他越来越慢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又是那种香气,诡异的,血腥的香气。

苏凉从迷惘中醒来,何夫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何夫?”不,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

她像疯了一样从床上跳下来,房间里已经没有霍卿的尸体了,青莲被安放在一张软塌上,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可是霍卿呢?

“霍卿呢?霍卿呢?”她冲过去一把抓住何夫的手。

“死了。”何夫淡淡地道,“小姐,是你自己下的毒。”

苏凉一僵,泪如雨下,是呀,是她亲自下的毒,他就死在自己的怀里,可是,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青莲活着?

何夫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问道:“小姐,你没觉得这屋子里的香气很特别吗?”

“霍卿,霍卿呢?”她现在只想见霍卿,他们要在一起的。

何夫没有理会她,只是走过去打开香炉,从里面拿出一块还没有燃尽的黑色条状物,苏凉认得,那是那一年霍卿带回来的东西。

“知道当年老爷为什么会把你许配给霍卿吗?”见苏凉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何夫一阵苦笑,“因为它,你知道吗,这是南海鲛人的血提取的守魂香,只要长时间闻这种香,死人的灵魂就会继续留在身体里,直到身体腐烂。霍卿没有挣到三百两银子,可他找到了苏老爷千辛万苦也得不到的守魂香。我不知道他那么小是怎么从凶险的苗疆圣女手里得到这东西的,但我知道,他必定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出卖了他的爱情,显然他早就想到有一天你会死,他竟然那么小就懂得深谋远虑,他答应娶女巫的女儿,换了守魂香后又找到了可以让你复活的办法。”

苏凉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她永远也想象不到的真相。

“小姐,你难道还没想起来吗?那天,你在书房看见霍卿和青莲的时候你就已经发病了。你的身体如何承受得了这么巨大的刺激呢?你知道吗,那一次,不管他请了多少的大夫都没有用,你死了,当你的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霍卿的计划才终于开始了。他用这东西把你的灵魂锁在你的身体里,让你还像常人一样活着。”

我死了?

我死了?

苏凉突然觉得脑袋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好疼好疼,奇怪的香味,奇怪的霍卿,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你不相信是吗?”何夫走过去,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往上拉,露出来的白皙皮肤上已经有淡淡的紫色斑点,“你看,这是尸斑,你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的。”说着,抬手指了一下一旁的青莲,“小姐,你说,一个死人又怎么会再死一次呢?你和霍卿注定要阴阳两隔的。你知道霍卿为什么对青莲那么好,甚至要纳她为妾吗?因为他总有一天会杀了青莲,让你的灵魂进入青莲的身体。你说,一个男人要想不知不觉地夺走一个女人的血,一个女人的命,还有什么比娶了她更合适呢?不知是你太冷血还是青莲太天真,霍卿这样的人,整颗心都给了你,怎么还可能爱别人呢?”

风把窗棂吹得啪啪作响,苏凉崩溃地跌坐在地上,看着青莲,看着何夫,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来,原来这些都是假象,唯一真实的就是,霍卿死了,被她亲手杀了。

“哈哈哈!霍卿,霍卿!”她歇斯底里地喊着,却感觉这破烂的身体在一点点地腐烂。

我杀了霍卿,我杀了霍卿!

苏凉,你杀了他,你把唯一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的机会亲手扼杀了。

苏凉喷出一口血,她茫然地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何夫,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何夫望着天,好像只有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正视了自己的感情,“因为我爱你。”因为爱她,所以不择手段地想霍卿死;因为爱她,所以即便是恨,他也要她记住自己。

“苏凉,这些年都是我在看着你,看着霍卿。我恨他夺走了你,也恨你对我的心视若无睹。那么此刻,即便是让你恨我,也希望你牢牢地记得我。”苏凉,恨我吧!恨我你才有勇气接受新的人生,哪怕终有一天你会杀了我,至少,除了霍卿,你的心里还有一点位置是属于我的,哪怕是恨也好。

后记

半个月后

苏凉站在铜镜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青莲。”门被推开,何夫满面笑容地看着她,“我带你去素心楼看戏,新开唱的《霸王别姬》。”

苏凉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墙,曾经挂着青莲丹青的地方已经空白一片了。

她知道,真正的青莲的灵魂被封在画里焚毁了,从此以后自己就是青莲。

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娘离开那年跟她说过的眸之术:“将死之人,闻守魂香可使灵魂百日内不离尸体,又有眸之术一说,用施术之人的血给被施术者所绘丹青,滴血点睛,三百六十天周而复始,而后取被施术者血,滴血点睛,十日后,被施术者灵魂离体,被封丹青之中。

用守魂香点燃丹青,将灰烬喂进被守魂香强行锁住灵魂的尸体口中,半日,灵魂可进入被施术者身体内。所谓复生,不过是强行夺舍而已。”

后来,也忘记是什么时候,她把娘的这话当作故事讲给了霍卿和何夫听。

原来,这些年她忘记的却是他们心心念念记得的。

成亲那日,正是霍卿用青莲的血给丹青点睛的第十日,青莲在喝下交杯酒的瞬间魂魄已经离体。何夫把霍卿未完成的事情完成了,她活了,霍卿却死了。

“走吧!”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着何夫出了房间,锁上门的瞬间,她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霍卿曾经留给她的一只纸鸢。

那一晚,素心楼唱了一场《霸王别姬》;那一晚,何夫突然暴毙,口鼻里涌出大量的黑色蛊虫;那一晚,青莲消失了。

苏凉站在城门外,晚风吹起了她一身的白袍,怀里抱着霍卿的牌位。

其实,她心里有一个秘密,是一个只有她和她爹才知道的秘密。

她娘其实没有死,她娘是苗疆的圣女,她七岁时,娘再也受不了爹的心里喜欢另一个女人而离开了。

娘说:“苗疆的圣女是不能成婚的,即便成婚了,生的孩子也活不过二十岁,所以她从小身体不好,所以她活不过二十岁。”

何夫把真相告诉她的那一晚,她终于知道了霍卿为什么会见到圣女拿到守魂香,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娘在很多年前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死,所以才给她说那个关于守魂香和眸之术的故事。

原本,她真的可以和霍卿永远在一起的。可是,没可能了,永远没可能了。

风,吹乱了肩头的发,她紧紧地抱着霍卿的牌位,慢慢地转身,离开这喧嚣的红尘,没有霍卿的世界,哪里都是一样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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