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题

2014-06-02 07:10邱名广
椰城 2014年5期
关键词:三婶渔船老婆

■邱名广

兄弟情深

潭门港是愈来愈热闹了,纷至沓来的游客繁荣了海鲜一条街。三婶从潭门港码头回来,看到三叔歪在椅子上无精打采,晓得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近期三叔的病情有些反复,医生说要抓紧时间治疗,否则会错过最佳救治良机。她每天早早都要到码头贩鱼。自从三叔不能出海捕鱼,生活的重担一下子转移到她的肩上。

三叔的块头近一米八,黑壮雄武。五年前在黄岩岛附近捕鱼时,一艘菲律宾的军舰驶过来驱赶他们。他们祖祖辈辈都来这里捕鱼,被他人在祖宗海里驱离,心头火那是个个大,拿起扁担就往军舰上掷。菲律宾的军舰仗着坚船利炮,硬生生地把三叔他们的渔船撞翻了,然后扬长而去。十八个渔民啊,最后只有三叔二爹六人抱着撞碎的船板在海上坚持了三天三夜,才被兄弟渔船救起。也不知是喝了过多的海水或是什么缘故,三叔回来后病了一个月,从此病恹恹起来。

到市医院检查,结果在三叔预料之中,三婶预料之外。中期尿毒症。医生说最好的治疗方案是换肾,费用在二十万元以上。三婶一听头大过鱼筐,三叔说回去吧,吃点药再说。三婶知道他的意思是回去等死了。二十万元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三叔的病况不胫而走,亲戚们都上门来看望安慰,随手放下五百一千元,叫三叔赶紧去留医治疗。从这时候开始,三婶就羞羞涩涩地向亲戚们开口借起钱来。三叔家肚不大,人丁不多,像二爹,是堂辈的,隔了一层。当年他们在海上漂流,二爹眼看不行了,是三叔拖着喊着才没让二爹松掉那块救命的船板。谁都虚脱了,自顾不暇,抓不住那块船板就等于放弃生命。二爹的命是三叔喊回来的。村里人都说二爹命大。

二爹快五十岁了,没婆没妇,没仔没儿。那次出事后他不再出海。他操持起祖上造船的手艺,倒也衣食无忧。只是近年渔民们大都去订购钢铁大船,造木船的行业日渐衰落。他便转行干起木匠活,打造农家日常生活用的床柜桌椅。都说早年二爹造木船时,有个黄花梨木的料头板尾做了一台床头柜。近年黄花梨被炒得贵过黄金,到了论斤两卖的地步。那个床头柜的价值不少于二十万元。可最近,早已心死的二爹在媒婆多次鼓噪下对邻村一位四十出头的寡妇有点蠢蠢欲动。二爹辈分大,没事大家可以不尿他,家族事他说话还是有分量的。这是乡下习俗。但这时候谁也不敢打二爹黄花梨床头柜的主意,更不用说开口借钱……

正在三婶为治病筹钱无处可走的时候,二爹把四叔和一些亲戚都喊到三婶家。他分明喝了很多酒,脚步有点晃,三婶也不知他是啥意思,连忙挪张凳子垫在他屁股下。

二爹嗓门很大:“我是不是你们的二爹?说,你、你们说。”大家说二爹就是二爹,谁敢说不是。“那三叔病了,你、你们怎么都不吭个声,想想看着他完蛋、蛋呀。”三婶慌乱道:“看二爹说的,三叔就是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二爹呵斥:“真真的没事?那外面怎么说三叔患了尿、尿什么毒症?换肾才行。我知道你们平、平时不把二爹放在在眼里。二爹是是不中用,可二爹却把你们当兄弟姊妹啊。二、二爹命衰,没婆没妇,没仔没儿,但二爹身上流的血跟你们一样,都都是祖传的。”大家有点惭愧地低下头。

二爹越说越激昂:“你你们肯定眼红过二爹,谁敢敢说不?啊!二爹手上有花梨木床头柜,值钱,你们说谁没动过歪、歪脑筋?今天我把话说开了,那玩意儿值三十万,可能还不止。”大家哇了一声。“看看,眼热了吧!”二爹口语坚定,神态霸气,听得大家都愣住了。

话说到这份上,三婶才说:“二爹,我们真的不眼红那个黄花梨,可你得……与邻村张婶过日子呀。”

二爹挥挥手:“三婶,邻村张婶如果盯着花梨床台柜过日子,我也不稀罕了,明天我就卖了床头柜,钱一到马上带三叔去市医院治病。我给你们二十万,治不治得好就看三叔的命了。总不能把二爹卖了吧,再说我也没人要。我死后你们把我埋了,逢年过节给我烧几根香,添碗酒喝就行了。”

三婶听着听着已经泪流满面。

路上的麦老大

小李肚子的抗议声我低头收拾摄影包时听得真真切切。拍完码头的照片已近中午12时。市里要出一本《潭门今昔》大型图片集,我和小李跑上跑下一个星期,港口这里是终点,拍好就O K了。我说任务完成,咱找个地方喝两杯?小李就怕我不开这个口,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在一个名叫“二嫂鱼汤店”落座。潭门鲜鱼汤最大特点是鱼鲜。活鱼多种多样,都在玻璃池里游。有钱人点名贵的石斑、龙虾。经济的点一个“鱼煲”,80元、300元不等,看人数定。小李点菜,我转身去解手。见角落有个闷头喝酒的60多岁阿爹有点眼熟。解手回来,我拿眼再瞅,不想和他的眼光相遇了,两人都惊呼起来。

“麦老大。”

“王记者。”

麦老大放下酒杯腾挪过身来跟我握手。我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最近没有出海?”麦老大握住我的手,摇晃着说:“好久不见了,我老喽。儿子不让我出海了。这不,没味我就出来喝口小酒。王记者,你看我真的很老吗?我觉得我还可以跑几年海。可儿子不让呀。”

我装模作样瞄起麦老大,恭维道:“脸比五年前是皱点,不过精神头还在,不算老,不算老。”麦老大顺着杆子就爬:“我也不觉得我老,儿子偏要我享清福,说我再跟着出海,他就把渔船卖掉。真气人。”

跟麦老大相识是五年前的事了。

在潭门港,麦老大只能算半个渔民。他50多岁,皮肤黝黑,胳膊粗壮。拥有一艘上百吨的船和十来个船员的他,在潭门港只能排在不大不小的船老大之列。他有些名头是他的船既是渔船又是运输船,而操这门营生的船,潭门港只有两三艘。

五年前的一天,船一靠港,麦老大丢下满仓的鱼虾由儿子销售,他火急火燎披衣上岸,捂着衣袋喊来一辆三轮摩托车,向班车站点飞驰而去。未到发车时间,麦老大似热锅上的蚂蚁在车里团团转,最后他在司机耳边说了几句,班车提前20分钟开动了。

赶到市人民医院,麦老大走进103号重症病房,一个鼻子嘴巴插着管线的阿爹睁着眼睛,吸气粗,呼气细,一眨一眨的眼皮仿佛在期待着什么。麦老大想,要找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这时医生进来查房,看到麦老大往病人床前靠,便嚷道:“你是病人的家属?你们是怎么搞的,病人入院快20天都不行了,竟没有一个亲人来看看。”麦老大茫然点着头说:“对不起,骂得好,骂得对。”医生检查病人后对他说:“病人还欠2000多元医药费呢,你赶快去交钱,不然就停药了。”他点头哈腰道:“有钱,有钱。”医生走出病房时说了一句:“有钱有屁用,人没了。”

三天后,病人去了。麦老大忙前走后,在部队代表的配合下,按当地风俗料理了病人的后事。部队代表送来一面锦旗,上书“海岸风云急,军民鱼水亲”。

我就是部队请来报道这件感人事迹的市报记者。

原来,每次出海,麦老大的船都会带上大量的蔬菜、水果或活鸡、活鸭、活猪等生活必需品开往西沙群岛,并帮着转寄送信件包裹。西沙的官方船通常会运去淡水、大米、面粉之类的主食。麦老大的渔船则让岛礁的物资更加丰富。尤其是他还顾及了众多通信不便的小岛礁,成了西沙群岛官方补给线上另一条重要的民间渠道。

如此往返,麦老大的船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海岛军民通信与物资交流困难的局面。他的渔船俨然是这些岛礁和外界沟通的中转站。他的家像个私人邮局,岛礁军民家里有什么急事,汇款不方便,一个电话给麦老大,他先帮着汇款救急,下次上岛来了对方再还钱。

事件报道后,当年麦老大在街墟上一走,乡亲们“麦爹,麦爹”的称呼里都充满了敬意。麦老大心里的那个美是无以言表的。

现在,儿子不让他出海,说什么是怕他累着了,被别人笑话。

“我麦老大真的老了?”他很不甘心。他向我倾述当年的时光时说。我有种异样的感觉,这辈子他仿佛总是走在路上,海上过往的渔船总在等着他。

只是他不明说,我也不好多问。

歪打正着

大兴被姐夫提拔当汽修分店的店长时,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小旺。他是店长了,叫小旺来做主管,好兄弟一起干,有味,也好照应。他连忙从县城赶回农场,店里活多,近半年他没回家了。到连队他先找小旺,人家说小旺被人打残了。小旺借人家很多高利贷还不起,嘴巴还硬,让人挑了脚筋,正在海口治疗呢。

大兴听着,愣住了。

几年前,大兴的姐姐嫁到县城,姐夫是开汽修店的。近年路上的汽车越跑越多,跑多了哪有不坏的道理,他姐夫的生意就日渐繁忙起来。当姐的见大兴在家也不帮父母做工,整日游手好闲容易学坏不说,以后找婆娘都是个问题,她跟老公商量,叫大兴来店里帮工。店里正好缺人手,老公爽快地答应了。

“可以。”大兴说,却死活要拉上小旺,姐姐说那就一起来吧。

大兴和小旺是农场同连队的玩伴。大兴长三岁,小旺管他叫哥,两人铁得很。谁对小旺声调高点,大兴的拳头就挥舞起来,对方再牙硬,多数会满地找牙。

汽修店的旁边有条专卖各类彩票彩图的街道,县城人叫它“倒癫街”。不是街“倒癫”,是来这里行走喝茶的人“倒癫”。“倒癫”是海南话,翻译过来就是神经不正常。不是说这些人是精神病,而是他们的行为、做派都有点神经兮兮,天马行空,自以为是,不着边际……

拆码,画规,买奖,领钱,起哄,促成“倒癫街”的茶楼、粉汤店、快餐点生意兴隆。有时,画规、拆码者买不中奖,一旁听的看的,结合自己的号码,心水灵的反而买中奖。有心肠的买几包好烟给拆码画规者,中大奖的也会给个可观的红包。假傻的悄悄领钱放自个兜里偷偷乐。也有屡买不中的,看到别人中大奖买车盖房,眼热,把生活费都投了进去,结果闹得家败屋穷。正是这种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让这条街“倒癫”起来。

大兴和小旺常来一间“后安粉汤店”吃早。耳濡目染,对彩票也近墨者黑感起兴趣。小旺脑袋灵光,对数字比较敏感,看别人比划拆解多了领悟上手很快。汽修店生意冷时,他和大兴就来喝茶,几十步的路。一年下来,小旺中几次三码定位,赚了万把元,大兴跟着捡漏,也有斩获。他们一期买二三十元,不痛不痒。

姐姐给大兴牵了一桩媒,逼着大兴在年底结了婚。大兴27岁在农场应算晚婚了。度完蜜月他回汽修店干活。跟小旺在“倒癫街”又中了两次三码定位,把这个年过得很“丰”。

海南经济发展势头太猛了,汽修店的生意经常多得不可开交。这段时间,加班加点忙得打工仔个个神情恍惚。晌午,小旺他们吃完饭正要小憩一下,大兴的老婆来了。小旺恹恹喊了一声阿嫂,他实在太困,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眯上眼,睡意排山倒海地压过来。睡眠中,小旺隐隐约约感应到隔壁房间里大兴老婆吱吱嘎嘎的声音:硬、硬,1346、1346。

汽修店打工仔的住房简陋,隔音都不太好。当小旺意识到什么时,老板进来叫醒他,说有部小车在路上抛锚,急需拖车。由于路途较远,人手不够,只好叫小旺代劳。小旺爬起床,和一个司机出车了。路过“倒癫街”,小旺叫司机停一下车,他赶紧去买几组号码。大兴老婆说的1346这个号码很硬,口气似乎不可置疑,他顺手也买了10元。这个号码虽不太合他意中的数字规律,但买来怨总比不买怨的好。今晚是开奖时间,大兴老婆大老远跑来,说不定是有什么兆头。如果拖车误了买彩票时间岂不冤哉。

车拖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汽修店。小旺困得不行,他饭也不吃连忙找大兴问开了什么号码。可大兴和他姐夫去物流店取货去了,只剩他老婆在房里。

小旺问:“阿嫂,今晚开出什么号码了?”大兴老婆心不在焉地说:“好像是1346。”小旺半信半疑道:“咦,正经点,到底开什么号码。”“不是说了,开1346。”大兴老婆说。“那你们中了多少注?”小旺问。“中个鬼,我又没买彩票。”大兴老婆应道。“不会吧?那你中午在房里跟大兴哥说硬、硬,1346,1346。我才去买10元钱的。”小旺糊涂了。

“硬、硬?1346?”大兴老婆更迷糊了。她回忆起中午的情形,仿佛有了印象,突然脸颊一阵阵红起来。

这个死大兴见老婆来,时隔多日的他欲火焚身上前就亲,伸手便抓老婆的奶子。他老婆穿的衣服,胸前处有几颗镀铜的装饰扣,大兴一抓,硬生生把扣子嵌在她的乳头上,她的嘴又被大兴的嘴堵住,只好挣扎着支吾:“钮扣硬、硬,撩衣起摸,撩衣起摸。”

“撩衣起摸”海南话的谐音类似:1346。大兴只顾摸老婆的奶子,小旺在隔壁偏听偏信,迷糊中往好处想,误打误撞捡到了狗屎运。10元5注头奖呀,那是好大一笔钱咧!

后来,小旺不怎么想在汽修店干了,嫌起活脏。大兴好说歹劝,留不住去意已决的他。大兴知道,小旺是有了几个小钱在作怪。

大兴叹了一声,小旺那么聪明,他怎么就抱不稳那块石头呢?当初他要留下来,苦是苦点,也不至于今天……

猜你喜欢
三婶渔船老婆
三婶的牙齿
你知道老婆饼的来历吗
渔船上的谋杀
谁说了算
放心吧
你是婴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