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把一幢大楼藏起来

吴非

电视上很多魔术，都是手上把戏，没有大型的。记得以前电视上有美国魔术师大卫，能变走汽车和飞机，据说是利用光影术产生的视差。我近来在想，有没有人能把一幢大楼变没？比如，巡视组来了，办公大楼变没了，巡视组走了，办公大楼又变回来了？肯定有不少官员有这样的愿望。

途经某市，主人开车进市政府找个人，车停在大楼附近，我下车走动，意外地看到天很蓝，一下子激动不已，便举起相机拍蓝天，也拍了蓝天下的玉兰，顺便拍进蓝天下的大厦，要不时间久了就记不起是哪儿的蓝天和玉兰了。身后有叫唤和吵嚷声，我听不懂方言，也没在意。一会儿，主人上了车，说：“嘿，你没看到，刚才楼里有警卫要冲出来没收你的相机呢！”我吃惊：这个县级市竟这么嚣张，敢抢私人财产？这不是保密区，这么大的市政广场，鬼影子也没一个。主人说：“是担心你拍了政府大楼。”我回望那楼，才看清，竟是个三十多层的“双子座”！我笑，说：“一个县级市，用得着双子座办公大楼？真土。”主人说，地标建筑，造价不低，“平均每个‘市民摊六千元”。

大家议论，土皇帝霸道，却又笨得伤心：你不让拍这个楼，但你怎样才能把这幢大楼藏起来呢？光天化日之下，你敢盖超标楼，挡住了蓝天，煞了风景，还喝令远道来客不得东张西望。你不怕民众，却怕记者；你不怕侦察卫星，却怕个小照相机，这算什么“政府”呢？主人说：“你老糊涂，拍的照片被传上网，全市就要查了。”怕网络曝光，禁止“老百姓”拍照，能禁得了吗？那警卫能发现百米外的长焦吗？回答说，安了很多探头。好吧，那么，县级市能控制卫星吗？卫星在天上看呢。回答说，不怕卫星，那是外国的。好吧，实在担心曝光，设计时，为什么不往地底下挖呢？别说三十层，挖到地心也随你的便，只要你快活。那时普通群众和卫星全都丧失拍照或侦察能力了。

在某省会——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是哪儿——也遇到过一回。走到一住宅区的高墙附近，诗人停下来对我说：“把你的照相机放到包包里，莫招麻烦。”我说：“没什么可拍的，但包包小，拎着沉。”诗人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喝茶吃饭，不要让他们来打扰我们，他们的宅子是不准拍的，看你背个相机，人家心发虚。”我说：“这不就是个‘政府机关宿舍吗？又不是袍哥哥的巢穴，有军火啥子的。”诗人叹息：“怎么不怕？不是窑洞，全是超标的豪宅，戒备森严啊。”

对那个县级市的办公大楼是否已被曝光，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也不想提那个机关豪宅，哪里见不到？——盖了幢办公大楼，美轮美奂，却胆颤心惊，怕群众照相，怕巡视组查，千方百计想把它藏起来，还是因为心虚。可怜！

对如何才能藏起一幢办公楼，我已没兴趣了。我现在想的是，如何才能把一幢楼切下一部分上缴国库。

【原载2014年4月25日《新民晚报·夜光杯》】

插图 / 豪华办公楼 / 赵国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