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40年代成都城区方言简说(一)

2014-06-09 20:01张绍诚
文史杂志 2014年3期
关键词:韵母声母普通话

张绍诚

1935年我出生于成都市提督东街,以后搬家东门清安街(板厂),抗日战争时期疏散到外西茶店子;1945年冬季毕业于实验小学分校,1948年至1950年就读于四川省立成都中学(后改名川西二中);1950年9月参军进藏,任文化教员;1956年后一直在本市22中学、盐道街学校和成都成人教育学院任语文教师,算得上地地道道的成都城区人。祖父母说成都话,父母能说国语(新中国成立后称普通话)。笔者从小到大,也接触过许多当时生活在成都城区的军政官员、医生、律师、老板、店员、工匠、一般公务员、演员、教师、学生、小贩、车夫……因此非常熟悉上世纪40年代成都城区方言。加之多年从事语文教学工作,有些研究比较,愿以切身体会谈谈自己对成都话的今昔变化的一管之见,就正于方家。

一、依声订韵 解析方音

成都城区话

所谓“成都城区”,仅指府河、南河围绕的“九里三分省城”及其附近场镇,不包括如今成都市所属龙泉驿、金堂和温江、郫县、崇宁、新繁、新都、彭县、灌县等上五县以及双流、新津、崇庆、大邑、邛崃、蒲江等南路诸县。

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汉语史专家向熹教授《蜀语略谈》指出:“现代四川话属于西南官话,是北方话的地方变体,是元明以后逐渐形成的。它受普通话和其他方言的影响,在长期发展中也逐渐形成了自己幽默风趣的特点。”

多年来在社交场合中四川人多惯用成都(前清时期包括成都、华阳两县)语音,尽量避用只在外州县使用的、过于冷僻的词语,所以成都话实际上是四川人共同使用的“普通话”。戏剧和曲艺,不论在四川的哪一个地方演出,一概以成都语音为标准;川籍作家郭沫若、李劼人、沙汀、艾芜、巴金等的作品中,大量使用的是成都话。所以成都话——生活在成都地区(包括七区、十一县在内的大成都)的人共同使用的方言,实际上是四川人共同使用的“普通话”。

由于成都语音很容易为各地的听众理解接受,所以多年来官场和各种公众社交场合,大多乐意使用它;当然也有些外地人怕自己的方音被人嘲笑是“苕腔苕调”,而改用成都语音。

从古至今,语言始终处于变化之中,盖由政治、经济、文化诸多因素造成。官场礼仪促进北京话入川;商旅交易促使陕西话流通,农民进城、商贾下乡,语言的交流产生不可估量的变化。四川屡经人口迁徙,甚至大规模的移动。《史记·货殖列传》记载:“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致富。秦破赵,迁卓氏。……致之临邛(今四川邛崃市),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司马迁留下的宝贵资料,让我们了解到秦初河北、山东(广义指秦国以外的六国,狭义指太行山之东)的移民进川,直到川西南地区,他们从事铸铁制造,与少数民族通商贸易,这样必然促进语言的交流,把中原话带到当时四川来,使得巴蜀方言吸收新的营养,补充词汇,影响语音变化……也就让巴蜀方言融会了秦晋方言的某些特点;但还是保留了巴蜀方言的基本特点。

就说近几百年吧,“湖广填四川”,军阀混战,下江人入川,国民党败走西南,解放大军入川,工厂学校内迁,旅游观光……必然引起语言,特别是语音和词汇的变化。从20世纪50年代起,随着政治经济的发展变化,成都人的语音更继续发生变化:“积极、解手、同学、孩子、羡慕、鞋袜……”都与普通话读音没有多大差别,大部分中青年和学生都能不太困难地运用普通话了。外地人一般都能听懂今天的成都话,“搞、整、啥子、雄起……”这些成都方言词语已经或即将进入辞书和电脑字库。今天的成都话已经不全是若干年前成都人习惯讲的那种成都话,更不是古代巴蜀人讲的方言。回顾成都城区方言的历史状况,更有利于推广普通话,便利人们交流思想,达到相互了解。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如今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推广普通话的同时,至少有一两亿人(包括不少海外游子和台、港、澳同胞)在日常生活中还使用四川方言交流思想,因此,认真研究巴蜀方言以促进推广普通话,对更加有效地交流信息,沟通思想,促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是很有必要的。

声母的交错

成都城区方言(以下简称“成都话”)与普通话不同之处颇多,可也有规律可循。首先研究声母:

当年外省人听成都人说 “ba山、pa河”(爬山、拔河),很不理解:山能爬?河能拔吗?

成都人说“打fen嚏”,其实是“打喷(pen)嚏”。

成都人说的“bei书”和“bê生”其实是普通话的“秘(mi)书”和“陌(mo)生”。“跋扈”一词,成都话说pafu,普通话说bahu。声母大异。

其实成都话声母是b、p、m、f的音节,一般能和普通话声母是b、p、m、f的音节互相对应;少数字例外:“琵琶bā—pɑ”、“培běi—péi土”、“束缚bo—fù”; “漂泊pê—bo”、“绊pǎn—bàn马绳”、“卑鄙pì—bi”、“普遍piǎn—biàn”、“孬”piě—nāo”、“鬓pǐn—bìn”;“筏pɑ—fá”、“喷fěn—pēn”……破折号前面是四川话,后面是普通话,声母(个别字连带韵母)不相同。(参照四川大学甄尚灵、赵振铎、梁德曼教授的论著,恕不一一说明。)

成都人看到“乌、无、舞、误”这些字,一律读成vu,加了一个v声母。这种语言现象,在吴方言里表现为有“微母,v声母(注音字母是“万”)”字,如“诬、屋,无,侮、武、舞,务、雾、勿、物”都读vu。但是其他“微母,v声母”字,如“微、尾、伪、未,晚、万,文、吻、问,亡、网、望”等,都念wei、wɑn、wen、wonɡ,不带v声母。

d、t的音节,一般能和普通话声母是d、t的音节对应;少数字例外,如“奴隶di—li”、“河堤ti—di”、“指导tɑo—dɑo”、“掉tiɑo—diɑo头”、“抖tou—dou动”、“金铎tuo—duo”。

成都话不大能区分声母“n、l”。于是出现几种情况:

成都人注意区别鼻音和边音,不像重庆人说“里是刘大良的侣”,成都人就很难立即理解是在说“你是牛大娘的女”。

普通话说“你、年、女、凝”声母都属n ,但成都话都归入声母gn(注音字母是“广”),也即保留了古音的“疑”母。普通话说“宁、能、难、农”带鼻音,声母都属n , 但成都话都归入声母l ,不带鼻音。

成都话有声母ng(注音字母是“兀”)和gn(注音字母是“广”),普通话所说的“我wo、爱ai、安an、恩en、昂ang、宜yi、义yi”,成都话都说成“我ngo、爱ngai、安ngan、恩ngen、昂ngang、宜gni、义gni”。

普通话说的“淹yan雁yan、硬ying、仰yang、毅yi”,成都话都说成“淹ngan雁ngan、硬ngen、仰gniang、毅gnin”。

声母是ɡ、k、h的音节,与普通话对比,有以下例外字:“大街ɡɑi—jie”、“阶ɡɑi—jie级”、“地窖ɡɑo—jiɑo”、“打更ɡen—jinɡ”、“灌溉kɑi—ɡɑi”、“大概kɑi—ɡɑi”、“搁ko—ɡe”、“盥kuɑn—ɡuɑn洗”、“皖kuɑn—wɑn南”、“浣kuɑn—huɑn洗”、“皮鞋hɑi—xie”、“衔hɑn—xiɑn接”、“咸hɑn—xiɑn阳”、“苋hɑn—xiɑn菜”、“陷hɑn—xiɑn落”、“项hɑnɡ—xiɑnɡ目”、“巷hɑnɡ—xiɑnɡ道”、“银杏hen—xinɡ”。

成都话把“概”与“慨”都读一个kai音。似乎g、k不分,却也有例外。比如当年大家都说“解(gai)小手(溲)、解(gai)疙瘩、解(gai)橔子(大筒木)”,但中小学生们都说“解(jie)答、分解(jie)、解(jie)析”。这应该归于口语和书面语相区别的一种现象。1949年12月成都解放后,大家都习惯喊“解放军”,大谈“翻身求解放”,也就都说“解(jie)”了。

“招呼、茶壶、老虎、保护”都属声母h,成都话却说得像“招夫、茶符、老抚、保副”,声母都属f”,也即把许多读hu的字都归入fu类了。中江、资中人则扩而大之,把“飞、饭、肥、放”读成“灰、换、回、晃”。

普通话的“陷、苋,咸、衔”,在成都话里与“汉,寒”同音;“溪”与“期”同音;“纤、羡”与“千、歉”同音。

声母是j、q、x的音节,成都话与普通话对比,有以下例外字:“呼吸ji(e)—xi”、“满足juo—zu”、“卒juo—zu子”、“截qie—jie断”、“信笺qiɑn—jiɑn”、“歼qiɑn—jiɑn灭”、“纤qiɑn—xiɑn维”、“发掘quo—jue”、“臼qiu—jiu齿”、“不像qiɑnɡ—xiɑnɡ”、“民族quo—zu”、“哭泣xi—qi”、“死囚xiu—qiu”、“泅水xiu—qiu水”、“酋xiu—qiu长”、“发酵xiɑo—jiɑo”、“粗俗xuo—su”、“宿xuo—su舍”、“速xuo—su度”、“严肃xuo—su”、“米粟xuo—su”、“虽xu—sui然”、“遂xu—sui宁”、“谷穗xu—sui”、“隧xu—sui道”、“赎xuo—shu当”、“浸qin—jin水”、“嫁娶ju—qu”、“捷qie—jie报”。

成都话基本上把翘舌字读成平舌音,“智商” [zhishɑnɡ]=“字桑” [zisɑnɡ],“超市” [chɑoshi]=“操肆” [cɑosi],“支持” [zhichi]=“资瓷” [zici]。这样也就难怪北方人嫌我们“四(si,平舌)十(shi,翘舌)不分”了。

“臧”和“邹”的声母z,是平舌音,“张”和“周”的声母zh是翘舌音,成都人区别不开,以z、c、s代替zh、ch、sh。既然无法从语音方面下手,那就采取加注解的办法,从字形结构这方面去处理:把“张”说成“弓长张”或“弯弓张”,把“章”说成“立早章”或“音十章”,把“周”说成“框吉周”……。宋代苏轼用果名对答说的“柰(奈)蔗(这)柿(事),需当归”与今天川南方音无甚差别,至今川西、川南人能够区别“平舌与翘舌”。“上五县”(温江、郫县、崇宁、新繁、灌县、彭县)还保留了“卷舌音”,如:“十四岁的侄侄在石室中学读书”,“十、石、室、侄”是古代入声字中的翘舌音,皆读为舌尖后卷,近乎“儿化”,这可能是古代蜀国方言语音的沉淀。

至于“日”字,除了上述地区发“卷舌音”外,其余地区发“平舌音”,舌尖和齿龈轻微接触,气流轻弱,与普通话不同,“如、人、若”等字的声母同样,不过因为这只是一个音,无论卷舌或平舌,都不会混淆。

新中国成立后,随着普通话的推广,旧时的成都话发音变化极大,小学生和中学生都习惯普通话语音,首先熟悉翘舌音的发声,能够区“四十与十四”,去掉声母ng(注音字母是“兀”)和声母gn(注音字母是“广”),按普通话说“我wo、爱ai、安an、恩en、昂ang、宜yi、义yi”,“淹yan雁yan、硬ying、仰yang、毅yi”。

二、查韵辨调 寻找方音密码

韵母的差别

研究方音的捷径就是条分缕析,即从语音入手剖析方言词语的声母、韵母和声调,从而发现方言与普通话(或其他方言)的差异,进而找出变化规律。

成都话有些不用声母的字,新中国成立后,中青年都接受普通话里各自带有声母的读法,如像“虐üo—nüe待、疟üo—nüe疾、铅üɑn—qiɑn笔、荣ionɡ—ronɡ誉、容ionɡ—ronɡ易、融ionɡ—ronɡ合、溶ionɡ—ronɡ解、芙蓉ionɡ—ronɡ”。

韵母ê在汉语拼音中用得少,如“业ye列lie月 yue掠lue;都省略ê上的附加符号。因为e不与y、li、ni等组合故。可是在当年的成都话里,韵母ê却是一员屡次上阵的主将。

我生活在成都城区,把古入声字读成阳平声。1956年因教初中《汉语》语音的需要,自己搞了一个成都话读音和普通话读音对照表;以后总结出一条“体验”:成都话读阳平声的字中有与普通话读音不一致的字,往往是古入声字,例如成都人习惯尾音读成ê的那些字,在普通话归入不同韵母类:

百、白、柏,拍,麦、脉,摘、窄、宅、拆,塞,归入ɑi(ㄞ);

伯、舶、泊、粕,迫、魄,墨、默、陌,归入o(ㄛ);

德、得,特,勒,格、隔、革、疙、骼,刻、客、咳、克、磕(膝),额、扼、厄、轭,核、赫、阂、劾、纥,这、者、折、遮、哲、蔗、浙、谪、柘、鹧、赭,则、责、仄、啧、昃、箦、侧,车、撤、扯、掣、澈、坼,册、侧、策、测、厕、恻,择、泽,社、射、蛇、设、舌、摄、舍、赊、奢、赦、慑、佘、麝、涉,色、瑟、啬、涩、穑,热、惹,归入e(ㄜ)。

少数字例外,北—bei,肋—lei,黑—hei,虱—shi。

1953年,部队文化大进军,北方战士凭语音习惯,记住“哥(ㄍㄜ)哥渴(ㄎㄜ)了喝(ㄏㄜ)水”,就会拼出“ㄍㄢ、ㄎㄢ、ㄏㄢ”,认得“干、看、汗”等同音字。几个成都籍的战士习惯说“哥(ㄍㄨㄛ)哥渴(ㄎㄨㄛ)了喝(ㄏㄨㄛ)水”,拼出来的却是“关ㄍㄨㄢ、宽ㄎㄨㄢ、欢ㄏㄨㄢ”。怎么办?好在那时的字典所载注音符号另一版本有“ㄍ革ㄎ克ㄏ黑”的提法。于是就教这几位成都籍战士记住“革(ㄍㄝ)命克(ㄎㄝ)服黑(ㄏㄝ)暗”,没有中间那个圆唇音,口半开,舌下降,他们很自然地就会拼出“干、看、汗”了。

60多年前我们成都小学生大多一道念过这段歌谣:

一点一横长,二字口言旁;

两边丝绕绕,中间马儿郎。

你也长,我也长;心字底,月字旁。

搭根竿竿晒衣裳,捡个石头撂过墙。

大家都照这样在泥巴地上写,多大一个字!都说这就是“zui(贼)”字;但书面作业还是写“贼”。

“贼”字,普通话读zei,成都话读zui(原形是zuei),差别是多一个u(语音术语叫“介母”)。我们可以再看例字:类、泪、雷、垒、羸、酹……成都话是lui,普通话读lei。关键仍在有无介母u。东北人好说“贼好”,可为什么要用“贼”去修饰“好”呢?其他地区的人不大理解。如果懂得上面讲过的对应规则,给加上介母u,zei=zui,于是恍然大悟,“zei好”就是“zui好”,即“最好”。

顺便说说:四川话里有的带介母u的音节,与普通话对比,有以下不同,如:

掀xuɑn—xiɑn,删suɑn—shɑn,铲chuɑn—chɑn,绳sun—shenɡ

敦den—dun , 吞ten—tun ,尊zen—zun, 论len—sun ,胯kɑ—kuɑ

普通话韵母有enɡ、inɡ,四川人只用en、in,所以“英明”与“因民”不分,“根、更”同韵,“群、琼”一样。宋人《泊宅编》载“兴化军子鱼,惟通应大师庙前者最美,世称‘通应子鱼。而东坡乃作‘通印恐误。”这和明人《菽园杂记》所云“江西、湖广、四川人以‘情为‘秦,以‘性为‘信”相类,乃“分不清in、inɡ”,“充分体现方音的显著特点”。

成都人念“绷、碰、猛、风”,韵母是onɡ,嘴唇呈圆形,常使北方人感到奇怪。

成都话“扁”字单用作形容词时读biɑ,是biɑn的鼻韵母声随n被弱化消失形成的。球迷喊的“踩bia”,其实是“踩扁”。反之,“张嘴”的“张”在口语中读zɑ,写作“奓”zā,犹言张大,实际上是“张”的声随nɡ被弱化消失的结果。

至于元音鼻化现象,如成都话里的“毅”,增加了鼻韵尾,读作nin。而“砸”字加上声随nɡ,读“臧” [zɑnɡ]的轻声,可能是受陕西话影响所致。总而言之,从语音变化可以考知语源。

声调的变化

清朝末年,成都人评点周善培的新政,用“倡[cānɡ]场[cɑnɡ]厂[cànɡ]唱[cǎnɡ]察[cɑ]”,“察”,是入声。念起来顺口,颇饶风趣,也可以表示成都话的声调。

医[yī]、遗[yi]、以[yì]、意[yǐ]、益[yie]

诬[wū]、吾[wu]、五[wù]、误[wǔ]、恶[nɡuo]

迂[yū]、余[yu]、与[yù]、遇[yǔ]、欲[yuo]

其中“益、恶、欲”,读音短促,原来是入声字;成都就是入声字归入阳平地区。

四川人对别人发表的不着边际的空话、套话、大话,有幽默的评语:“筐诳旷阔”(或歇后省略“阔”),四声排列,听者自明其意。同样的意思,还可以说成“那些‘汪往望的话快些捡到起!”可能与过去四川民间故事有关。那故事讲秀才咬文嚼字“弯酸”长随;临别时长随将就他们“讴”的字眼儿回赠:“三位先生汪王望,顿顿尽吃金黄酱。来坐风摆柳,去入逍遥杠。一年一回丁当会,三年一回屋放光。恭喜三位先生,后代儿孙满门撞。”全用“避讳词语”(狗、粪、滑杆儿、棺材、转咒法事、失火、讨口)。模仿乡间语音,按去声念,合辙押韵,不乏逸趣。

成都话存在“四声别义”法则。“搞”读上声,意思同“做”,读去声,表示“试做”;“太”读去声,如今是副词,县区读上声,则表示“很大”;“歪”读阴平是形容词,读去声是动词,如“歪了脚”,近来也作形容词,特指假冒的和伪劣的产品。“一间房子间成两间”中前后的“间”读阴平声,中间的一个作动词,读去声(过去“间”读如“淦”)。成都人口语中动词“塞”则读阴平声,“闭塞”才读阳平声。名词“海”读上声,作动词的“海”读阴平声,诸如“海袍哥、海他几大海碗饭。

我们再举出几个成都话读阳平声的入声字,如“德育、乐曲、刻薄、脱落”研究一下:

第一,这些例字的韵母,古代都有k、t、p作声随(用它们收尾);第二,这些字发音短促,韵母元音发出立即闭声。在韩/朝鲜语和日本语中保留的汉语词汇,就有一些是古代的入声字,例如:

不懂韩/朝鲜语和日本语的读者,单看上面例字的末尾字符(终声或假名己、┐,つ、く),也可以根据同类是属于一种读音,推断出它们各自具有辅音(己、つ或-l,┐、く或-k),所以是原来从古汉语借用的入声字。这或许可以说是“礼失而求诸野”的另一种理解吧?

成都话把上述入声字归进阳平声,固然省了事,可也留下不少麻烦,至少是遇到诗词对联中的平仄问题,特别是古入声(入声属于仄声)问题时,难以解决,试看: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

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 (甲)

平平平平平仄平,平平平平平平平 (乙)

甲式是四川保留入声地区的人按传统声调读的。看看上面标注的平仄字样,立马可以明白:上下联相应位置的关键字和落脚字平仄相对(按规则,奇位字可平可仄)。句中各个音节落脚字平仄交替,无愧平仄协调的赞誉。

乙式是今天成都地区的人按入声归入阴平或阳平读的。用不着什么分析,一眼就看得出那是一平到底,简直混淆平仄,哪里谈得上体会语言的音乐美呢?

以后再推导出又一条“体验”:入声字其实是带有辅音声随的特殊韵母。比如粤语、四川南路话的“一、七、八、十”,在“yi、qi、ba、shi”后面分别带有“l、t”之类的辅音。严格说,入声应该是另一种分类的产物,但因为它读音短促,所以归入仄声。成都话原来带“o、e”的字,如“觉、渴、学、刻”多是入声丢了辅音声随的结果。可以对照南路人读音检验成都话的阳平声字,把南路话读音短促重浊的字归到入声字里去。

以后又有新“体验”:不妨按字的“声符”归类,由一个入声字推导更多的入声字。下面试举一些成都话读阳平声的古入声例字,供有兴趣的读者研究参考:

木、沐(普通话读去声,南路人读如“末”,同用声符“木”,所以都是入声字);竹、竺、筑;

福、幅、副、匐、辐、蝠;禄、碌、录、渌、逯;孰、熟、塾;束、速、觫;鹿、麓、辘;复、腹、馥、蝮、覆;陆、睦;读、犊、渎、牍、椟、黩;粥、鬻;仆(僕)、扑、朴、濮;畜、蓄;叔、淑、菽;

独、髑、烛;暴、瀑;族、镞、簇,……

新中国成立后,随着普通话的推广,成都方音亦发生巨大变化:小学生和中学生都习惯普通话语音,开口就是“同学xue、喝he粥zhou、成熟shou、储蓄xu、民族zu……”;更有甚者,用成都话说“我”是“wo”,说“诸葛亮”是“诸gê亮”,让原来读“诸guo亮”的父母听不懂了。这也是大势所趋,必然发展啊!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成都)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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