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和你失去联系

2014-06-25 20:30阿文口述李锦何整理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4年6期
关键词:思文咖啡屋养父母

阿文+口述++李锦何++整理

一个桔子剥夺了22年的光阴

终于见到你的时候,你哭了,而我只能手足无措地望着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不是3年前母亲生病需要输血,我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及你的存在。

母亲出院后,我通过寻亲网站来找亲生父母。两年的时间过去了,什么消息也没有,隔了22年,世道无常,谁又知道会发生了什么。

就在我觉得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时候,一个叫思文的女孩和我取得了联系,她也在网上发布过寻亲消息,描述的情景和我提供的线索十分相似。

我告诉思文,这些年我时常会梦见一个落霞满天的傍晚,有个女人总会唱着千百惠的《走过咖啡屋》……思文没等我说完,就叫了一声“哥”。

思文听说过我失踪那天的情景,她确定我就是她哥。于是,我马上请了假要去见你——我的亲生母亲。可是当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时,之前急迫的思念,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看着你哭。

那一年我5岁。一天傍晚,你带我去菜市场买水果,在你和小贩讨价还价时,我被不远处的歌声吸引,跑了过去。

卖唱的是一个双脚残疾的年轻女人,用甜甜的嗓音唱着:“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歌声通过她自带的扩音喇叭,在落霞满天的菜市场上空飘荡。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我好不容易挤进最里层,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给了我一个桔子,还亲热地说有一个地方也有这样的阿姨唱歌,问我想不想去听。

中年女人长得很好看,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我喜欢她,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走了。

谁也没想到,这一走就是22年。

“你爸为了找你,把工作也辞了,省吃俭用一年四季地奔波在外,风里雨里就落下了病根,还没来得及和你见上一面就走了……20多年啊,一闭上眼,就看见你哭着闹着要回家要找我,耳边还响着那个女人唱的歌……”

你如数家珍地讲我5岁前的事情,好像讲得越多越详细就越能证明我是你的亲生儿子。

可是,血浓于水这种事,本来就是无需证明的。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是对这22年来我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消息的空白,感到恐慌和不安。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在我的天平上

你和她的重量相同

一个星期的假很快就结束了,我准备回杭州。

思文问我:“哥,你真的要回那个家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你突然哭起来,大声说:“我才是你亲妈啊。那个不是你的妈……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了,你竟然不愿意陪你亲妈过日子!”

“你……”

你的话深深地冲击着我的耳膜。我顿时心情复杂。

我向你解释说年底工作太忙,一般这时候公司都不准假,因为我的事特殊,老板才给了我7天假,如果我不回去,顶我工作的同事会忙得受不了的。

可是你丝毫没有让我走的意思。思文笑嘻嘻地安慰你说,“妈,我告诉你,你哭的样子最难看了。就像现在,从上往下看,难看劲儿往下流。从下往上看,难看劲儿向上涌。你再继续哭下去,就成了东施。妈,是东施,不是西施哦……”

思文是在我被拐后的第三年出生的,我知道你把我名字中的一个字嵌进思文的名字中,只是因为你对儿子的思念太深,我知道你不愿让我走是因为舍不得,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你还没机会去了解儿子,而他就已经长大了。

果然,思文的话让你破涕为笑,你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也不再说了。

可就是这样的情景,温馨得让我心底充满了忧虑。

因为我的忧虑,同样也来自于她——我的养母。

在得知我找到亲生母亲和妹妹,并决定要去探望她们时,她立即就哭了。但是,哭过之后,她和父亲就去了超市,买了很多当地特产,差点没把我的旅行箱塞满。

她说:“见到你那边的妈,代我和你爸问个好。我和你爸等你回来。”

我知道,她一定想着她的儿子这次也只是像平常出差一样,过几天就回来了。然而,就是这句“我和你爸等你回来”,更加深了我的忧虑。

和养父母在一起生活了22年,我的生活和工作统统都有了这边的印记。只有她知道我爱睡懒觉,知道我早餐只要一杯豆浆和一个煎饼,知道我爱吃什么菜、喜欢什么姑娘,我也习惯着这种生活,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一个是怀胎十月生下我却遭受22年思念之苦的亲生母亲,一个是慈爱有加把我养大供我读完大学的养母,你们在我的天平上重量相同,是命中注定的难以承受的痛。

思文告诉我,自从爸爸去世之后,你的身体更加虚弱,靠着给别人打零工艰难养家。可就是这样你仍然没有放弃希望,你把这幢房子保持得和20多年前一样,就是为了有一天儿子回来不会感到陌生。

我已经无从想象这些年你过得到底有多艰难,可是今后的日子里,我一定会好好弥补。

我给养父母打了电话,又联系了公司。当我告诉你,我刚跟老板讲妥提前休了1个月的年假,你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就像孩子收到新年礼物一样,大声地说“这样好!好!”

是不是所有的重逢都注定了分别

思文回她工作的深圳去了。家里只有你和我。

我已经不会说家乡话,所以你只能用带着潮汕口音的生硬普通话努力地和我交流。

你对我很客气,客气得让我觉得拘谨。你从不让我叠被子洗碗,你总是大清早就把早餐端到我的床头,你甚至想帮我洗内裤。我多次告诉你说这一切我都可以自己来,你却置若罔闻,按照你的喜好和方式,我行我素。

早上7点半,你又来敲门,又把一大碗香菇鸡肉粥端到我床头,催促着我起来吃早餐。我第一次对你说了重话:“妈,我不喜欢吃这种粥。还有,我不想起这么早,能让我多睡一会嘛?”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怎么能这么对你说话。可你似乎并不介意,只是声音很低地说:“你以前最爱吃香菇鸡肉粥了,每次都是我端到你床头给你吃,还常喂你……”endprint

以前?以前的我才5岁。难道一个人5岁和27岁的习惯、口味,就一定能够拥有22年的保质期,永不变质!

我说“我是一个成年人了,有手有脚的,哪能让你这么殷勤地侍候我啊。”听完这话,你的眼圈就红了。我担心你又嚎哭起来,牙都没刷就端起粥喝。

一种沉沉的无奈涌上心头。我明白不论是端粥还是叠被,都只是你每天来接近我的借口。

我没办法适应母子间竟要这般颤颤巍巍、小心翼翼。

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我对这份有点变异的亲情越发无奈。

当我在镇里闲逛时,你总是躲躲闪闪地跟在我身后,当我给养父母打电话时,总能发现你在某个角落偷听。你也不准我吃桔子,甚至还试图给我介绍女朋友,隔三岔五地说起哪家的姑娘怎么怎么样。

唉,到底是农村妇女啊。我忍不住这样想,过后又很内疚。

有一天,你突然对我说起工作的事,让我去深圳舅舅的公司当主管。

可是我压根儿就没有辞职的想法,就说:“妈,我不想放弃杭州的工作,我……”

话还没说完,你又开始抹眼泪了,“孩子,你老实说,你就是嫌我们家穷,图那边条件好,是吗?可我是你亲妈啊,我生下的你,你可不能忘本,他们家要是那么有钱,可以拿钱在我们镇里给你买房子……”

给钱?我睁大了眼。养父母也是我的父母啊,他们养我22年,那不也是一份亲情吗?

这一刻,我的愤怒和厌恶沸腾起来。

也许,人在孤单和困苦中对亲情的需求是通货膨胀式的,可是,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在那个家生活了22年,他们也是我的父母,我的工作、朋友统统都在那里,现在我请假过来陪你,你怎么就不能让我好好地安静过段日子?你按照你的喜好做我不喜欢的早餐就算了,可是跟踪、偷听、介绍女朋友等等,这算怎么回事?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几乎是吼着说完这番话。

你颤抖地望着我,很久很久不说话。我觉得很后悔、内疚,可每次当我感到对你的疏离感一天比一天浓时,当我经常看着你的背影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时,就会莫名地害怕,我担心的是,重逢的喜悦悄然退去,是不是意味着分别就在所难免?

时间残忍又温柔

和你生活的这一个月,我觉得特别辛苦。年假终于快用完了,我已经巴不得要离开。

回杭州之前,你特意为我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这次你没有哭,只是声音低低地说,有空就记得常回家看看,这里也是你的家呢。

我连声答应说好、好,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你也不再说话,吃过这顿饭后,我们就真的分别了。

几天后,思文跑到杭州来找我,她第一次冲着我生气,“哥,你怎么能那样说妈呢?她这么做都是为了想要留住你,不让你走啊!”

我何尝不明白。你跟在我身后是怕我又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不让我吃桔子是觉得桔子不吉利,带走了我。非让我吃香菇鸡肉粥、催我早睡早起,是不喜欢我的生活习惯被改变,你要纠正过来,否则就觉得我是别人的儿子。偷听我和养父母打电话,是害怕我突然就走了。给我介绍姑娘,就是为了要把我拴住,留在身边,你担心的比我还多。我有疏离感,你可能比我更感同身受。你害怕我们会再次失去对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单纯地守护着失而复得的亲情。只是时光很残忍,我从你身边被带走只是几分钟的事,而回到你身边整整花了22年。

我已经离不开现在的生活环境。

但我也从没想过要放弃你。这两种剧烈的碰撞,只能等待时光,等待某一刻,让我们重新回到被人贩子强行截断的时空。是的,慢慢的,我会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想起你住的那幢房子,那条街道,房门口摆放的杜鹃,有的盛开了,有的打着苞。

每天早上你做的粥里,都用很漂亮的弧度,洒了一点点生抽。

你低头给我加固衬衫上的纽扣线,脸上总是带有专注而满足的微笑,有天傍晚,走在霞光满天的西湖边,我忽然哼起那首歌。“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我停下脚步,仿佛看见你僵硬地说普通话时,嘴角微微向下,眼睛却温柔而热切地望着我。

那是世界上最毋庸置疑的,只属于母亲的眼神。

用30天的时间来缩短22年的距离,多么让人焦虑。但是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世上最难过的,是跟你失去联系。

张维摘自《女报·生活》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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