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什《人与自然》的环境保护思想探析

2014-06-27 05:47张赛
鄱阳湖学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人类中心主义人与自然乔治

张赛

[摘 要]19世纪中后期,美国西进运动进入巅峰时期,自然环境遭到全面破坏。1864年,著名博物学家乔治·普尔金·马什出版著作《人与自然》。他在其中详细系统地阐述了关于环境保护的思想,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地球不仅影响人,人也在影响地球。人们应在为自身以及子孙后代利益考虑的基础上,停止对自然的过度破坏,保护自然。第二,森林具有重要的生态功能,是一种珍贵有限的资源,应对其进行科学管理、合理开发。第三,人们应发挥主观能动性,适度地改造自然,让生活更美好。尽管其思想拘囿于人类中心主义的范围,但仍具有启迪后世思考保护森林、保护自然环境的作用。

[关键词]乔治·珀金斯·马什;《人与自然》;环境保护;人类中心主义

[中图分类号]K712.4;X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848(2014)03-0064-09

[作者简介]张 赛(1989—),女,山东禹城人,南开大学世界近现代史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美国西部环境史研究。(天津 300071)

Title: On the Ecological Ideas of George Perkins Marshs Man and Nature

Author: Zhang Sai

Abstract: With the accelerating exploitation of the western area of the United States, American had witnessed a scene, in which its natural environment had been damaged severely. In view of this, the famous naturalist George Perkins Marsh finished a book, named Man and Nature, in which he showed his own idea about protecting the natural environment with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 Firstly, human must understand their destructive impacts on nature, and should stop their behaviors and protect the natural environment. Secondly, people should mak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ecological function and precious value of forests. People should manage it scientifically and exploit it moderately. Thirdly, in order to make a better life,people should transform nature moderately with their subjective initiative. Even his thought belongs to anthropocentrism; it still can't fail to be regarded as a pioneer calling for protecting the environment.

Key words: George Perkins Marsh;Man and Nature;environmental protection;anthropocentrism

乔治·珀金斯·马什(George Perkins Marsh)是19世纪美国著名的博物学家、外交家。肯尼迪政府时期的内政部长斯图尔特·尤戴尔(Stewart L. Udall)曾经这样评价马什:他是一位“有影响力的大地哲学家”,他的作品是美国“土地智慧的肇始”。①马什一生著作等身,而最能体现其环境保护思想的莫过于《人与自然》一书。该书详细地描绘了人类活动对自然环境的破坏性,充分体现了马什对于森林保护、物种价值、人与自然关系等问题的认识,对后来美国及世界其他国家的森林等资源的管理和保护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874年《国家》(The Nation)杂志评价该书是“曾经出版的最有用途和最具建设性的著作之一”①。著名城市史专家刘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称赞该书是“保护主义的源头”②。然而,就是这样一本蕴含着重视人与自然关系的精深奥义的名著,在中国却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尚未有作者对马什在其中所展现的环境保护思想进行系统的探讨,这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本文旨在对该书的环境保护思想进行尝试性探讨,从而对中国的环境保护提出一些建议。

一、环境破坏下的沉思者

美国西进运动之后,国内的水资源、矿产资源、野生动物资源等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相对于降雨丰沛的东部地区,美国西部地区的年降水量非常少,并且呈现出由东向西逐渐递减的趋势。正因为如此,水资源显得尤为珍贵,但在开发西部的过程中,却存在着对如何利用水资源的误读和浪费现象。很多人相信“雨随犁至”的观点,认为移民越多,水资源就会越丰富。于是人们纷纷移民开发西部土地,在干旱半干旱的草原地区使用先进的犁地工具开垦耕地,种植需要经常灌溉的农作物,让原本缺水的西部更加干旱,生态环境也更加脆弱。此外,政府对西部地区的水资源也疏于管理,先占权的惯例在西部地区盛行,并受到地方以及州法院的认可。他们通过在地方的市镇注册登记,获得并把持某片区域的水的使用权,排斥其他人共同使用的请求。这种水资源管理方面的混乱,延迟了西部水利资源的开发进程,导致1890年之后西部地区曾连续三年大旱。此外,矿产资源的开采也存在着浪费和污染的问题。不管是最初的溪谷采矿法,还是后来的矿脉采矿法,都因淘洗程序和设备较低级简单而造成了矿产资源的极大浪费,大量的贵重金属随矿渣被排出,未得到提取利用。据统计,在使用溪谷采矿法的地区,其开采过程中至少有1/5~1/3的黄金等金属被损耗。③此外,用水利采矿法排出的废水富含重金属物质,经常污染矿区周围的大片农田。

在白人尚未大规模到达之前,密西西比河至落基山脉的广阔的西部大平原地区曾是野牛繁衍生息的天堂,然而,随着铁路的修建,商业性捕猎与娱乐性捕猎活动在西部盛行,白人猎牛队、铁路职工等开始了对野牛的疯狂捕杀。据统计,内战结束时,美国国内尚有1300万头野牛漫游在大草原上,有人估计,到1885年整个大平原被杀死的野牛多达1000万头,而到了1903年,大平原的野牛减少到34头。④尽管西部地区在19世纪末已经成为美国重要的资源供应区,畜牧业、农业发展迅速,但没有人像马什一样清醒地认识到,人类活动对自然的影响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其力量是否超过自然,而是这种力量的不可估测性,如果发展继续以资源破坏为代价,那么美国必将为其工业文明的进步付出沉重的代价。

马什出生于美国佛蒙特州的伍德斯托克镇,幼时的眼疾虽令他早年学业颇为不顺,但却让他培养了热爱自然的兴趣,并增强了对神奇而美丽的自然的观察力,小溪、河狸、鲑鱼都像朋友一般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他曾说:“没有人敢宣称自己拥有像橡树那样良好的品性。”①这些有生命的动植物像朋友一样,一直安慰并鼓励他直到生命的尽头,也成就了他写作的最初动力。尽管投资的产业一直收益甚微,并让他在中年彻底破产,但他仍然热衷参与家乡的建设。1849—1854年间,他担任美国驻土耳其的大使,在家乡呆了短暂的7年后,在1861年被林肯任命为美国驻意大利王国的全权代表公使,于是又借外访的闲暇时间开始了对地中海的第二次考察旅行。

在1854年马什回到佛蒙特时,故乡在他看来正在发生着深刻的自然变化。马什见证了几十年间本地的自然环境受到破坏的循环过程:“南部种植烟草和棉花的地区原本覆盖的森林被清除,该地区土壤的地力也比绿树覆盖的山坡下降得快。当昆虫和疾病的蔓延使得佛蒙特无法再种小麦时,当地人开始转向以美利奴羊为主的畜牧业,他们的过度放牧又最终导致了山地环境的破坏。”②也正因为人们对于这种破坏的不作为,当地的整个自然环境陷入了一种破坏之后不被施救的困境。在当地渔业管理委员会工作之后,马什尤其注意到了其渔业资源减少的情况。佛蒙特人经常在鱼类产卵繁殖的季节捕捞,他们砍倒森林、使得溪流改向,为修建鱼塘而擅自拦截湖泊、修建水库,那些鱼类的食物如昆虫等都隐藏起来,而同时城市生活和工业用水也不断污染着水源,马什之前已经在欧洲看到很多这样的成片的土地因此而变得“荒芜并且瘟疫蔓延”。在对上述情况进行考察的基础上,马什撰写了一份渔业调查报告,从生态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警告。尽管这份报告并没有在当地引起任何重视,但却促使马什开始系统地思考生态问题。1861年,马什作为美国驻意大利全权公使,先后驻扎都灵、佛罗伦萨以及罗马,几个地方的自然风貌为他提供了描述人类活动的灵感和记录实证。地中海的再次旅行经历进一步加深了他之前对其家乡自然环境退化的一些经验认识,并结合19世纪上半叶美国西部自然环境衰退的现实进行了深度思考。这些零散论述最终系统化为《人与自然》一书的基本环境保护思想。

当马什把书稿送到出版商面前时,这本书最初的题目叫《人类:自然和谐的破坏者》,出版商感到迷惑不解,问马什:“这是真的吗?人类难道没有与自然和谐相处吗?人类不是自然的一部分吗?”马什回答:“事实远不像我们信仰的那样,认为人一直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或者人类的行为受到自然的控制,这本书就是要强调这种反面情感,就是要说明人一直是一个独立于自然之外的道德灵魂不受约束的自然的代理人。”③

二、人类:自然和谐的破坏者?

在谈及《人与自然》的写作目的时,马什在前言中这样写道:“本书要表明人类活动改变地球自然条件的性质及程度,指出这种行为的危害性,及防范大规模干扰自然的必要性,提出恢复自然协调的可能性和重要性。”④

马什的《人与自然》为人们生动地展示了地球一步步被人类破坏的过程,并提出了人类应该保护自然的思想。他在书中谈到,在人类诞生之初,陆地和海洋按照自然的安排和谐地分布在地球上:陆地上森林茂盛,动物、植物、微生物共融于自然;海洋中生物多样,洋流、潮汐按规律进退。自然用其神奇的法则管理着地球,万物兴衰相继,生长有序。即便是最不起眼的昆虫,也拥有着促进花粉的传播受精,影响土壤的渗水性与质地的作用。而森林这个与河流山脉一样显著的陆地景观,所蕴含的自然法则更具有显而易见的微妙之处:它可以调节大气湿度和温度,平衡二氧化碳和氧气的比例,保持水土,因为经济利益等原因盲目地砍伐森林显然是不理智的。

马什保护自然的思想具有双重的含义。一方面,自然有其内在的一种类似于规律性的东西存在,并以此维持着在其中的万物的动态平衡,人类是其中的一员,本应与其和谐共存,而不是独立于自然之外去扰乱自然的平衡。在游历希腊等地,并观察到人类活动对自然环境潜移默化的综合性影响后,马什指出:纵观人类历史,不论是原始社会时期的渔猎采集,还是农业文明、工业文明时期的筑堤修坝、围湖造田、工业生产、城市建设等活动,都因为人类对自然环境施加影响的方式和强度的不同,引起了自然环境的变化。例如,他在本书第四章谈到,在建立大坝的过程中,人类产生了两种不同的观点:支持修建大坝的人凭经验认为,“它们可以为农工业提供水源,可以饲养鱼类,种植水生植物”;而反对建立大坝的人则凭经验认为,“它们的建立和维护的费用比较高,减少了可耕地的面积,阻碍交流,可能被沉淀物阻塞,在战时可能成为被攻击的目标”。①由此可见,人类修建大坝这项活动对地理环境的气候、水文等要素都产生了难以预计的综合性影响。又如,在埃及的尼罗河流域和西亚两河流域的平原地区,人类发现其平原地形有利于农作物的种植,但由于降水量季节变化不均匀,这两个农业带有时暴雨,有时则数月干旱,气候条件比较恶劣,因而有必要通过人工对地表径流施加影响来发展灌溉农业。结果,人类一方面顺利地发展了灌溉农业,提高了农作物的产量,另一方面,在埃及和努比亚等地区,许多土壤因为过度盐碱化而变成了不毛之地,长久之后,农作物产量又因此下降。这是因为,灌溉用水会连续数月持续输送,而输送河水多发生在河流盐分含量较高的时节,在过度灌溉之后,盐分会留在地表或者渗入地下,形成盐碱地。而那些有天然地表径流的地区,由于河水流量稳定,盐分季节变化不大,灌溉对地力的破坏就比较小。

另一方面,长久以来,人类已经忘记大自然仅仅是赋予了他们使用权,把自己当成了自然的主人。人类凭借先进的技术和生产工具开始肆无忌惮地凌驾于自然之上,以主人的身份对大自然索取,并且沉醉于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中,无视自己造成的影响,不顾及子孙后代发展的命运,于是资源被浪费,生态平衡遭到破坏。马什曾列举罗马帝国的环境变化作为例证。帝国在其扩张巅峰时期,曾地跨亚、欧、非三大洲,地中海成为其内陆湖,自然资源极其丰富。但是随着人口的增加和统治者的穷奢极欲,大土地所有制盛行,粗放式农业经济发展,大片土地荒芜。史料中也详细记载了罗马帝国自然环境遭受破坏的情况。公元250年前后,时任迦太基主教的圣西普里恩对罗马帝国境内的北非环境状况充满失望,他在给罗马驻非洲的总督迪米特里厄斯的信中写道:“雨水和阳光都在减少;矿藏几乎用尽;耕作者从他的土地中再也得不到收成。”美国学者斯塔夫里阿诺斯(L. S. Stavrianos)曾经指出:“富饶辽阔的地中海盆地,由于日益严重的大面积土壤侵蚀,已不再是主要的粮产地。”②由此可见,生态环境恶化也是加速罗马帝国衰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此外,人类进行毛皮贸易、食品加工等经济活动,开始对动植物大规模捕杀,海狸、狼、鱼类等物种因为自身的经济价值而遭受杀戮,有些物种甚至濒临灭绝。马什以人类对鱼类的捕捞为例来说明人类的贪婪:“人类杀掉鱼类的天敌来促进它们的繁殖,但是他却没有为自己杀害其天敌的行为作出任何补偿。”①动物的猎杀是出于饥饿本能,需求有限,受到自然的法则控制,而人类今日的猎杀则不仅为了明天的进餐,还有其他无休止的经济、娱乐等需求。我们杀掉了一只知更鸟,却不知道它的胃里有植物的种子,那颗种子一直等待着被鸟儿排出体外,到自然中长成新生命。我们留下皮肉为人类所用的鸟类,却忽略了它们还可以吃掉虫子,保护农作物和树木。我们按照自己的标准来举起屠刀杀戮,却忽略了自己托管者的临时身份。“人类在各地都是一种扰乱性的因素,脚步所到之处,大自然就由和谐变得不和谐……本地植被和动物种类遭到灭绝而被代之以外来物种。自然生长的物种被禁止或受到限制。地球表面要么变得光秃,要么被新的外来的动植物所覆盖。”②

既然认识到了所造成的破坏,那么人类应该如何处理与自然的关系呢?马什提出,一方面,人类应该停止一味的破坏性活动,认识到自己过去的行为对自然所造成的影响和破坏,反思自我,在为子孙后代的利益考虑的基础上,学会保护自然。另一方面,在保护自然的基础上,人类应该合理地发挥能动性,适度地改造自然,让生活和环境变得更美好。“如果有人类想继续在地球上生活得更长,并且想要像过去二三百年前的物理科学方面的成就一样,在自然知识上取得长足的进步,那么他就应该学会聪明地估计自然万物,并且不仅从自然抽象的、谦卑的运作方式中得到指导,而且通过提高那些之前被认为不可接近的、尚未探索的领域的生产效能来获得物质优势。”③

三、森林问题的沉思者

19世纪中后期,美国西进运动进入高潮阶段,土地资源、森林资源继续遭到更为严重的破坏。然而,在我们今天看来具有重大意义的森林保护问题,在当时却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尽管有美国总统等政要和欧洲的作家们曾经提到过种植业和伐木业对自然的破坏,但是这种建议与美国人征服西部的雄心相比,显得无关痛痒。而在马什之前的爱默生和梭罗等先驱虽然谈到自然环境的问题,但多是从超验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视角去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大都未提出系统的、实际的应对政策。马什超越了19世纪诸多的博物学者,在书中对森林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其中关于森林的篇幅占了三分之一。马什的森林保护思想包含三个方面的内容:对森林生态功能的认识,对森林资源有限性的认识,对森林资源保护的对策性建议。

马什在书中的森林一章对森林的审美功能、生态价值、经济价值等进行了系统的论述。他认为,自然有自己的运行法则,“森林并不像人类通常所想的那样,是生长周期长期更替相继的树的集合,恰恰相反,它的每一个部分都不相同,但是彼此之间又有着内在的联系,它是由不同的个性组成的。这种不同包括它所生长的地面,组成它的树种,以及它们组合的方式。”④毁林的直接后果可能是木材的缺乏,而当树木消失之后,伴随其后的还有水土流失、旱涝灾害等。在法国游历时,马什曾经发现,阿尔卑斯山北部由于缺少森林覆盖,经常造成洪水和山体滑坡等突发事件,对当地的环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这让马什增强了信念:人类正在破坏他自己的财产。

马什提出森林资源是有限的,打破了美国人一直坚信的本国森林等自然资源极其丰富、永不衰竭的神话。而美国的森林资源的确像马什在书中论述的那样,经历了从移民到来之初的极其丰富到小范围的破坏,再到大规模肆无忌惮的破坏的过程。在欧洲移民到来之前,北美的森林大约有10亿英亩,美国领土的一半都被森林覆盖,森林曾经是欧洲人最初定居北美东北部之后百年内最显著的陆地景观。美国的森林种类多样而且繁茂,在密西西比河以东的地区,落叶林和针叶林像毯子一样覆盖着新英格兰的大片地区,有充足的阳光照射的菠萝园覆盖着南部沿海的平原和山麓地带,种类多样并且高产的硬木树从中部和阿巴拉契亚山南部延伸出来,并穿过俄亥俄山谷和中西部地区。而松树和橡树的林地则分布在包括密西西比河、印第安纳、伊利诺斯和俄亥俄州在内的大草原边缘地带。19世纪中后期,美国政府的公共土地政策变为赠予与出售并行,西部大片土地被赠予铁路公司,而出售的土地则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商业公司与个人。据统计,美国政府在19世纪后半期赠予铁路公司的土地就达1.8亿英亩,赠予各州的土地达1.4亿英亩,土地局直接出售的土地达1.8亿英亩,出售的印第安人的土地达1亿英亩,总计5.21亿英亩的土地被授予或者赠予土地投机者和公司。①在政府优惠的土地政策和资金技术的帮助下,大批商人、移民、农场主、大土地所有者纷纷涌向这片自然资源丰饶的土地,为追求经济利益的最大化而疯狂开发资源。低成本的投入造成了对土地的掠夺性开发,其中最显著的就是大面积的西部林地被开垦以种植农田,木材被开发或者过度浪费。这一时期,美国的伐木业中心不断西移,“在1860年宾夕法尼亚是伐木业的中心,到了19世纪70年代,这一中心转移到了密歇根州,1920年代以后,西海岸成为伐木业的领头羊。”②木材商人为获得木材和燃料,对森林滥砍滥伐,废木则随意丢弃。有数据表明,在1850年到1910年之间,人们以每天13.5平方英里的速度清除森林用以农业生产,在这一时期大约有1亿9千万英亩的森林被清除。③农场主除了伐木之外,还经常烧林垦荒,种植小麦等农作物。对林地的过度垦殖,导致西部地区的森林数量迅速下降,道格拉斯杉等大量的珍稀树种遭到破坏。尽管在这一时期美国政府也颁布过《植树造林法》(Timber Culture Act of 1873),但总体上的经营方式还是粗放式、掠夺式的。草场和农田退化,加上过度砍伐森林,土壤表层沙化,20世纪30年代美国曾出现过严重的大平原“沙尘暴”天气。

马什在书中提出关于森林资源保护的对策性建议。他写到,美国的森林资源和欧洲一样,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因为经济以及军事的需求被滥砍滥伐,在培育中缺乏科学栽培、有效管理,诸多原因叠加,导致美国的森林也正面临被大规模破坏的危险。在早年投资佛蒙特的伐木业时,马什已开始察觉到当地森林管理的漏洞,履职欧洲时,他也特别关注了森林。在19世纪中后期的美国,由于森林资源比较丰富,很多地区原木价格便宜,小型木材加工厂大多坐落于林地旁边,因而厂主们的生产成本较低,再加上这些业主多为农民,缺少管理森林的专业知识,因而在加工生产的过程中,浪费和消耗了大量木料。除了浪费之外,火灾也是因为森林不科学的管理而产生的隐患。农民、农场主、木材加工业主经常焚烧树木的枝干等残余部分来将林地变为庄稼地或者草地,而这些大火有时会持续燃烧,在一定的天气条件下就会形成大火灾,威胁人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1871年美国威斯康星州和密歇根州发生的特大森林火灾是对他的担心的一个实证。这场特大森林火灾的起因正是由于伐木工遗留下的大量树杈累积在栽培密度很高的林地中,干燥的天气在各处燃起小火,而小火迅速连片发展成特大火灾,烧毁森林152万公顷。面对这些问题,马什在书中尝试通过介绍英、法等欧洲国家关于森林管理的成功实践来提出对美国政府管理森林的建议,指出政府应采取的保护政策和应有的保护理念。

关于保护政策,他提及,法国政府曾在17世纪就开始立法,规定间隔性的砍伐时间,并进行科学管理,阿尔卑斯山麓的部分森林因此受到保护,这一措施远远领先美国,马什觉得“这些成功实践应该被介绍给我们”。①身为官员的马什提出,美国政府应该像法国政府那样,对森林进行立法保护,并进行长期的规划和管理。除此之外,他强调应该在农学方面加强对土地的有效合理的利用,包括公有地上科学林业的发展以及对私有土地的有效管理利用。关于保护理念,他提到:“最近法国和其他一些国家关于森林保护问题的立法似乎已经超越了保护贵族利益的狭窄的层面,这些立法与其他的公众立法一样,能够鼓励基督教国家的统治者们更好地理解文明政府的责任和利益。”②马什认为,美国政府的各项决策方针的制定应该是为全体民众的长远利益考虑,而不是基于短时的经济效益或个人的利益。而“这项使命尤其要依靠美国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像美国人一样曾从他的先辈的辛苦和牺牲中获益如此之多。我们只有通过同样的出于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的道德和物质利益考虑,通过同样的大公无私的精神,才能弥补我们祖先所做的牺牲。”③

马什关于森林管理的思想被美国林学家吉福德·平肖特吸收,从而促进了资源管理学这门学科的诞生。平肖特是19世纪著名的美国林学家,在研读马什和其他一些博物学家的著作后,他认识到自然资源是有限的,为了让自然资源更好地为人类发展服务,人类应该对其科学管理、合理使用,同时,既要进行开发,也要注意保护,在满足当代人生存发展的需要时,不能以牺牲后代人的利益为代价。马什关于法国政府及早立法、科学管理森林的建议让平肖特认识到,美国联邦政府有必要通过立法和行政手段加大对公共土地的控制权,从而对林业进行干预管理,实现“最大多数人的最长远的利益”。在其著作《为了资源保护而奋斗》(The Fight for Conservation)中,平肖特全面地展示了其功利主义的自然资源保护思想,提出自然资源保护运动应遵循的三原则:一是发展。要充分、理性、高效地利用自然资源,满足人类的需求。二是避免资源的浪费。他乐观地认为,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已经具备了充分的条件控制自然,避免滥用和浪费。三是平等,即发展和保护自然资源的目的是为大多数人带来利益,而非让极少数受益。④随后,平肖特与时任美国总统的西奥多·罗斯福联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美国发起了第一次环境保护运动。在这次保护运动中,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区被开辟,矿产、森林资源得到保护和规划管理,联邦政府像马什之前预言的那样,开始认识到林业资源的重要经济价值,制定出相关法律制度,承担起对其保护开发的主要责任。在1905年2月,美国政府将林业处升级为林业局,林业保留地变名为国家森林,平肖特成为林业局第一任局长,并负责罗斯福政府国有森林保护管理政策的制定实施。1992年美国在马什的家乡佛蒙特州成立国家历史公园——马什-布林斯-洛克菲勒国家历史公园(Marsh-Billings-Rockefeller National Historical Park)。

四、与自然和谐共处:人类永久的诉求

马什通过写作《人与自然》一书,从人类的长远利益出发,深入地探讨了人类如何在发展过程中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的命题。虽然其环境伦理思想受时代限制,仍局限于弱势人类中心主义的范围,但我们却不可否认其思想超越当时的其他博物学家,在发挥人类主观能动性、保护自然方面所起到的启示作用。

自原始社会起,由于自然环境复杂,人类能力有限,对自然持有依赖和敬畏的态度,并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形成了一种保护自我、发掘自我潜力的价值观念——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sm)。其后,这种思想随着历史的发展和人类科学技术的进步而不断强化。它认为,人是一切存在和价值的中心,只有人类才具有内在价值,其他自然存在物只具有认识论意义上的工具价值。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在人类社会发展早期曾经发挥过积极的作用,它鼓励人们克服大自然的困难,自己创造更好的生存发展条件。人类中心主义也曾指导19世纪中后期的美国人民沉醉于“天定命运”的精神光环之下,赢得了西进运动中所谓的胜利。美国人民认为,自己应在上帝的号召之下,不顾一切,奋勇前进,最丰富的资源都是专门为自己预留、供自己使用的,自己的行为只会产生好的结果,自然被伤害后会自我愈合。然而,现实很快击碎了他们理想主义的美梦。到了马什所处的19世纪中后期,第二次工业革命让人类工业文明建设的脚步大大加快,掠夺自然资源所带来的巨额财富,加上技术革新所带来的生活改善,前所未有地增强了人类征服自然的自信,人与自然的关系已经变为全面的对抗,自然环境被工业机器的利刃伤害得千疮百孔。

从判断标准上看,美国环境伦理学家诺顿(Bryan G. Norton)曾将人类中心主义分为强势和弱势两种:“一种价值理论,如果一切价值仅以个体感性偏好(felt preference)的满足为参照,就是强势人类中心主义的;如果一切价值以理性偏好(considered preference)的满足为参照,它就是弱势人类中心主义的。弱势人类中心主义承认自然有超越其单纯的工具之上的价值,作为生态共同体的成员,人类应对他们承担起道德共同体的责任。”①按照此标准,马什的伦理观显然是属于弱势人类中心主义的。相较于强势人类中心主义的只按照人类的感性需求来不顾一切地征服自然、掠夺自然的价值标准,马什已经认识到,自然万物有着可以为人类所利用的价值,而基于这种认识,人类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应该尊重生物多样性,不去对森林滥砍滥伐,不去对矿产滥采滥挖。

毋庸讳言,马什的弱势人类中心主义环境伦理观仍有其时代局限性。马什认为:“幸运的是,那些因为肉、羽毛和蛋而被人类猎杀的鸟类,大多是自然赋予其功能,并没有对人类特别有用的地方,因此对于他们的猎杀仅仅像是一种生产资本的浪费一样。”②这种人类中心主义的实用世界观,虽然认清了人类感性的需求已经造成了对自然的破坏,但是本质上仍然以人类利益为核心,排除了其他物种独立于人之外的固有价值。当然我们无法超越时代来苛求马什,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生活在19世纪的历史学家、博物学家马什,能够在观察到欧洲地区自然环境遭受的破坏之后,对人类的行为进行了反思,发出了那个时代保护自然环境的最强音。此外,马什还提出,人类应该认识到,保护森林虽然并不会有直接短期的收益,但是从为子孙后代负责的角度,我们应该留下比金钱更有价值的东西。这种为子孙后代考虑,从而促进物种繁衍、自然生息的观念,在当时具有进步意义,也在一定程度上启迪了20世纪的可持续发展思想。

直到今天,马什关于环境保护的思想仍对当今多数国家在现代化发展进程中的环境保护政策具有启示意义,而他所批评的问题依然没有完全解决。如何协调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关系,仍然困扰着我们。

在20世纪80年代,德国学者胡伯(Huber)等曾提出一种“生态现代化”学说,指出工业文明的发展不一定要与环境保护相冲突,人类可以通过改进技术,转变环境诱发型社会变迁中国家、市场、环保组织所扮演的角色等手段来实现工业文明的结构转型,实现生态化的消费和生产。在核心观念上,生态现代化从可持续发展中有关经济、社会、环境相协调统一的视角认为,真正可持续的经济增长与可持续的社会福利和环境保护是一致的,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应该是促进或保证社会可持续以及环境可持续的前提;反过来说,严格的环境标准或生态可持续原则也将真正促进或有益于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并提升经济竞争力。①这一思想既否定只顾眼前利益的唯经济论的主张,又尝试对更好地促进未来的可持续发展提出了可能性的建议。在现代化和自然之间寻求一种平衡,协调好发展与保护的关系,是对传统工业化发展模式反思的新成果。在此之后,“生态现代化”被广泛运用到各个领域,不仅成为一种理论,也成为一种政策实践。

当今的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生态文明建设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是我们也应看到,在走向生态现代化的康庄大道上,我们还有许多困难没有克服。例如,部分地区还在单纯追求经济增长,人地关系紧张,高能耗高污染产业仍然存在,人民群众对自然环境的保护意识亟待提高。马什的环境保护思想不仅在当时具有深刻的教育意义,在当今的中国也仍然具有警示意义。人类是自然的一员,只有爱护自然,协调好发展与保护的关系,才能在此基础上实现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双赢。

责任编辑:胡颖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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