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山古镇,邂逅新泥人

2014-07-18 22:45雷虎
东方艺术·大家 2014年4期
关键词:惠山泥人作坊

雷虎

穿的是豪华绚烂的京剧行头,秀的是仪态万方的昆曲身段,贵妃醉酒、游园惊梦、霸王别姬、醉打山门……你能想到的戏剧中最美的时刻,都在上面定格。你以为这是梨园子弟在开选秀大会,你坚起耳朵,试图从唱腔中分辨梅兰芳和俞振飞,但是你却发现,敲打鼓膜的不是西皮、二黄的声响,也不是缠绵悠远的水磨腔,而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熙熙攘攘的人流……

我身在无锡惠山古镇一家祠堂改建而来的书店,手捧着惠山方志,方志上介绍惠山泥人的种种,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来惠山古镇,本是慕泥人之名,寻着古镇上空回荡了数百年的打泥声,抱回一个憨态可掬的大阿福。然而,寻遍古镇,只找到零星几家卖“粗货”的泥人商店—如今的惠山古镇,除了惠山泥人厂外,已经找不到几家像样的泥人作坊。

闲得无聊时玩手机地图,企图在古镇找到一个可以收留我的处所。在咫尺之间,发现一家名为“缘泥坊”的作坊。连忙起身,透过书店的窗户向外观望。小巷对面木阁楼上,贴着窗花的窗户门敞开,在明媚的阳光中,有位如花的女孩正在捏泥人,各式各样的泥人挤围绕在她身边,好一派女娲造人的景像!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踏皮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缘泥坊因泥结缘的小夫妻

书店位于惠山古镇的主干道上,而泥人作坊则藏在书店后的小巷中。书店是南京文化地标先锋书店的分店,在此开店仅一年多,却已成为了惠山古镇的标志。而泥人作坊携“惠山泥人”之名,却身在闹市无人问。

看到有客人光顾,守店的老太太向阁楼上喊出了一串我们听不懂的无锡方言。片刻,刚才那正在楼上做泥人的女孩半跑着下楼,他身后,一个男孩捧着一尊未完工的泥人缓缓走出。

他们是这泥人作坊的主人倪俊和曹志伟—一是对成家不到一年的小夫妻。男主人儒雅的谈吐、老板娘亮丽的外形让我迟迟不敢把他们和以祠堂看门人为主业的泥人业师联系在一起。

夫妻两指引我们上楼,一边给我们现场演示手捏戏文,一边给我们讲解他们和泥人的姻缘:工作室以缘为名,是为了纪念和惠山泥人的缘分,也为了纪念两人彼此的情缘:2007年,惠山泥人艺人面临着青黄不接的处境,于是开始第一次面向社会招聘。

惠山泥人是无锡的“三大特产”之一,对泥人的记忆尘封在每个无锡人的记忆里,当得知惠山泥人的处境后,招聘现场涌进了几百号人,刚刚毕业的倪俊和曹智伟也是其中一员。最终二人杀出重围,有幸成为了7位惠山泥人新一代传承人。成为惠山泥人大师俞湘涟、王南仙、柳成荫的关门弟子。

三位大师皆是年过七十的国家级工艺美大师,当他们年少时,正值建国初期,惠山泥人和其它民间工艺美术一样,处于最低谷。惠山古镇上的泥人作坊由鼎盛时期多达上百家变为零星几个。几位大师和倪俊、曹智伟等一样被招募进惠山泥人厂,开始对惠山泥人技术进行抢救性保护。倪俊、曹智伟进厂时,惠山泥人的危机比上一次来得更猛烈,所以三位大师在他们面前毫无保留,把压箱底的绝活都拿了出来。

在惠山泥人厂学艺时,倪俊和曹智伟被分到了同一张工作台捏泥人。学艺三年,彼此掂记着“同桌的你”桌上的泥人,在三年的泥艺比拼中,二人成为了师傅最得意的门生。

然而,在惠山泥人厂,无论男女老幼一切为生产服务。有一天,当捏泥人技艺初成的倪俊看到已贵为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的师傅为了厂里的订单,还要捏流水线上的产品时。有物伤其类的感伤:难道自己要一辈子捏一成不变和产品?

倪俊选择了从从惠山泥人厂出走,而三年对面捏泥人的经历,已经让曹智伟对倪俊产生了依赖。最终,二人在惠山古镇租了一间两层的老屋,一楼店铺,二楼工坊,回归了古时惠山泥人作坊“前店后厂”的模式。曹智伟专攻“粗货”,笔下市井浮世绘;倪俊专攻“细货”,指尖梨园风满袖。

“捏段镶手”,珠联璧合

惠山泥人最传统的制作方法叫“捏段镶手”,除头部为印制外,其余部分包括身段、四肢等,都是手捏出来的。

一张2米长的工作台上,夫妻二人各处一边,正前方放一块揉好的黑泥,左手边放着水盂、弓、笃板、格子等工具,右手边放着全套戏文要用的道具,诸如铁丝、铜丝、竹剑灯。一切就绪,倪俊根据要捏的戏文,把泥块用弓弦切成大小不等的泥条,有的泥条用来做头,有的做手,还有的做成手脚和裙摆。

做手时,只见倪俊先捏出手掌,用剪刀剪出手指,再用拍薄的泥皮包袖子,像给泥人穿衣服一样,动作十分娴熟。

手捏泥人看着轻巧,其实是个力气活,最费力的是揉透。在捏泥人前一个月,要像揉面一样把泥先揉透,以手推出来没有毛面,捏上去爽手为宜。这火候要自己控制,同样的泥料,因为揉的时间、力道不同,捏出的泥人会风格迥异。“女孩子力气不够,所以揉出的泥较男孩子来说韧性、磁性都有欠缺,所以艺术性较他们要打折扣,这和饭店里的大厨都是男的是一个道理。”

曹智伟入行之前完全没有美术功底,硬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在短短几年之间,成为新一代泥人传承人间的翘楚,但是在和同样优秀的倪俊同场竞技捏“细货”时,她不得不甘拜下风;要生产精线条的“粗货”时,面对眼疾手快的曹智伟,倪俊也只能自叹不如。说这些时,两个人对视一笑,十分默契。

倪俊很反感流水线式的生产惠山泥人。认为那是生物克隆技术,可以快速复制出躯体,但却无法捏出灵魂。“有时经常有一种错觉,感觉捏泥人,就是在女锅造人!”

看着惠山古镇那些紧锁的祠堂大门,倪俊常常有穿越的感觉,仿佛自己的泥人作坊不是作坊,而是祠堂;自己,也不是作坊老板,而是祠堂守门人。

每天清晨,东方才泛白,祠堂看守们就已经早早出门,推着板车,从惠山北坡的水稻田中满载了被苏东坡赞为“惠泉山下土如濡”的惠山“磁泥”。

板车被推进大小祠堂之中后,祠堂看守就化身打泥匠,抡起大木槌在青石板上敲打黑泥。惠山泥人不像其它泥塑,要依靠烧焙增加强度和硬度,支撑起惠山泥人筋骨的,是泥土本身的磁性与韧劲。而打泥,就是激发泥土磁性与韧劲的过程。泥匠打泥就如同铁匠炼剑时打铁。在经过千锤百炼后,松散的泥土就变成了搓而不纹、弯而不断、干而不裂的泥胚。

一板车黑泥送进祠堂,叮叮当当的打泥声就从祠堂门缝中飘出,惠山古镇大小祠堂星罗棋布,于是打泥声就成为了古镇的呼吸。大人掩着门用大木槌在祠堂里打泥,小孩收集了散落在石板街上的泥土后,抡起自制的小木槌在青石板上模仿,于是惠山泥人技艺就从打泥开始,在这槌起槌落间延续了下来。父子相承、师徒相传,通过不断总结和提高,惠山泥人最终从祠堂看门人打发时间的小把戏和贩夫走卒贴补家用的小营生,成为闻名天下的文化遗产。

“江南第一山”之称的惠山是人文墨客游江南必到的景点,和古镇擦肩的京杭大运河更是南北交通大动脉。无论是登惠山赏景,还是架扁舟从运河路过,连绵数公里,经数百载不绝的打泥声都是不得不记住的奇观。于是久而久之,惠山泥人打泥声就通过惠山和运河发散,成为了惠山古镇的形象代言。

可以手捏戏文也可捏愤怒的小鸟

如今,曾经人丁兴旺的惠山祠堂已经门前冷落车马稀,祠堂看守这一惠山特色的职业在建国后就已经消失;惠山北坡适合制作泥人的黑土已经越来越少,即使惠山地底还有黑土留存,但是在凶猛的城市化进程中,惠山周围已经找不到一片涵养“磁泥”的水稻田。

好在如今随着工业化带来了“红利”:随着惠山泥人形成产业链,已经有专门的厂家用机器配制、生产惠山泥。机器化生产的新型泥土,免除了泥人艺人采泥、打泥之苦,但是也让真正的惠山泥人艺人失去了炼泥之乐。

惠山泥人本无固定的工艺,经过师傅们的努力,“捏塑十八法” “彩绘七法”、 “装光四法”等一大批口诀被总结出来。新一辈传承人学艺,要比老一辈业师容易得多。以往的泥人业师,要想独当一面,少则五年,多则十载,而倪俊、曹智伟学艺,不满三年就出师。

“总结的口决是最基本的,人人都听得懂的,但是没总结出来的,才是最精粹的,无法用普通话言表的,师傅们都是在教学过程中,用无锡话来指点迷津。”曹智伟说起自己技术精进的秘诀时,一直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无锡人而庆幸。如果不是从小就生长在这片土地上,说得一口吴侬软语,她这一辈子就没办法触及惠山泥人艺术之门。所以,在自己技艺学成之后,就暗下决心,要和惠山泥人缘份到底。

这个下午,倪俊做出了项羽,曹志伟捏出了虞姬,两个泥人放在一起,就是一出京戏《霸王别姬》。“我喜欢手捏戏文,是因为它经常让你感觉不像是在工作:一根铁丝上面加几个褶皱,就成了张飞的丈八蛇矛,火柴上缠绕一根红丝带,就成为穆桂英的红缨;每捏一次泥人就像唱一出折子戏,前一出还是《断桥分离》,后一出就是《天仙配》!”倪俊喜欢捏手捏戏文,那代表了惠山泥人的最高水平,自己的三位师傅都凭借这些成为一代泥人大师。而自己也正是在捏戏文的过程中,传承了师傅们的功力。

当倪俊、曹志伟在惠山古镇开出缘泥坊时,三位师傅对他们并不看好,因为他们用他们一辈子的经历告诉小夫妻:守住老工艺,也就等于守望住了清贫。何况,此时的曹智伟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

然而,夫妻俩并不这样看,惠山泥人已经不再祠堂看守门打发时间的小把戏,而是一张打着惠山烙印的标签。他们想自己做导演,演自己的人生折子戏:夫妻俩在缘泥坊面向游客组织惠山泥人DIY体验,大家用传统的“捏塑十八法”捏愤怒的小鸟,也有人刻出了大卫,还有90后让惠山泥人玩COSPLAY。这些做法似乎已经脱离了惠山泥人的范畴,但是倪俊却希望继续尝试。在他看来,俞湘涟、王南仙、柳成荫三位师傅传授给自己的泥人技法,已和泥人宗师周阿生时代的相差十万八千里,而自己捏出的泥人,传承有序固然不错,基因突变更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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