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有一卷胶卷

2014-07-23 07:51顾惟颖
中华活页文选·高一版 2014年6期
关键词:新光胶卷柯达

顾惟颖

2012年年初,柯达公司在美国宣布破产半年后,民族胶片品牌乐凯又宣布停止生产彩色胶卷。这两则新闻在很多人听来是有一些酸楚的,仿佛是和一个老友好长时间忘记联络,忽然有一天听到他患病逝世的消息,连一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可生命中经常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的时候,某种曾经习以为常又看重的东西,就那么悄悄隐退了。

柯达与乐凯的接连谢幕,使人们想起来,现在绝大多数人拍照已经不使用传统胶卷。还记得以前电视里那条欢乐的柯达广告,画面里从一个把牙膏挤到脸上的男孩,一个坐在理发椅上哭鼻子的男孩,到扮成小老虎在舞台上跳着跳着裤子掉下来的男孩,一一定格。这是一条让很多人难忘的广告,纯真又美好。当时的人毋庸置疑地以为,最宝贵的时光要用底片去保留。站到镜头前,让端着大相机的摄影师按下快门,然后等待照相馆冲印出照片,也不确定拍出來到底好看否。当照片拿到手的时候,仿佛是拿到了心与眼之间的一份奇特的兑现。正因为从拍摄到取照之间,有一个等待的过程,所以那时候的人,更有耐心,也更相信约定。这与他们的情感表达方式是一致的,不能随时地联系、见面,每一次长久期待,所等到的美丽都来之不易。现在数码成像可没那么周折,拍完可以立刻回看效果,来之容易,不好则删。

平日倒常见一些喜欢玩单反相机的人,砸下许多银子买昂贵的器材。收藏那种很复古的莱卡胶卷相机,通过装备来递进“摄影”的趣味。而过去,大部分手里有相机的人,心里想的就是朴实的“拍照”,他们想把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一刻用镜头牢牢锁定,以防将来忘掉。

别看过去的人没有多少物质条件来捣鼓“文艺”追求,可从前的男人要比现在有趣得多。那些在日常生活里爱用珠江牌相机、海鸥牌相机的男人,他们虽说只有“拍照”的心,却个个都懂一些摄影技巧。还有些人为节省照片洗印费,会无师自通,在自己制作的简易“暗房”里洗胶卷。在淮海电影院旁边,以前有一家新光光学仪器商店,里面可以零拷拆买洗印液、定影液、照相纸,我父亲也曾是那里的常客。“新光”除了卖各类相机、镜头,还卖高倍望远镜。想想看,过去那些频繁出入“新光”的男人们,他们眼中的世界,是多么绚烂纷呈。

胶卷年代里,人们还喜欢自己制作照相簿,那种厚重的一摞,每一页翻开是乌黑的底色,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油墨气味。里面的照片,是照相簿的主人小心翼翼贴上去的,泛黄的黑白照、彩色照,即便颜色鲜艳,却艳得不锐利,甚至有略微的模糊,那是旧式的光彩。照片往往带着留白的边框,背面还写着拍摄的时间,以及情景提示。为了防止在柜子里放久了,相片与前一页黏住,每一页都夹有薄薄一层发黄的隔纸。翻看的时候,那隔纸被轻轻掀起,发出微微的“咝咝”声,顿时让相册徒生沧桑,好比是黑胶唱片在唱机上转起来时发出的声音。看照相簿时的感受,和后来在电脑上看相片完全不同,那是切切实实地将往昔的一瞬间,一瞬间虔敬地端在眼前,你能触到岁月的重量。

可相片也无法亘古不变,会褪色,会遗失。记得曾经在老房子里发现很多年前拍摄,忘记冲印的一卷胶卷,待拿到洗印社,工作人员竟然说,胶卷已经存放超过十年,已经作废,无法冲印。这让我很沮丧,遗憾的是都想不起来这胶卷拍的是什么。

这世界变化太快,一切都容易物是人非,所以,要留住一些东西会越来越难。连胶卷都没了,还有多少印记能证明我们拥有过一些珍贵的时光呢?

纳博科夫曾在书中用胶卷来形容对记忆的存储,他说,每个人心底里都有一卷往昔的胶卷,当人上了年纪回忆的时候,就是在将这胶卷一点点冲印出来。

那不愿褪色的底片,只存在于我们的心里,永不报废。能在菲薄的流年里,记住那些不起眼却美好的点点滴滴,是幸福的。

(选自《一个人的淮海路》,上海辞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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