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正传

2014-07-31 19:19诸扬荣
艺海 2014年3期
关键词:老道阿Q

诸扬荣

老道,本名彭道诚,湖北省汉阳县人氏,1928年古八月出生。少时,仅读过三年私塾,一年洋学堂(汉阳师范),由于他勤奋好学,平时手不释卷,喜欢引经据典,并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地吟诗作赋,被人呼为“老夫子”,老道之名由此而得。

1948年他20岁时参加了李先念领导的大别山游击队,解放后,由武汉部队文工团辗转到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当上一名演员兼编剧,并与战士歌舞团的声乐演员宋杰结了婚;可是好景不长,由于嘴皮子和笔杆子惹祸,1957年被打成“右派”,发配到湖南西洞庭农场劳动。1962年摘帽后,带着省文化局一纸推荐函和自荐的文艺作品,来到地区文工团(当时为津市实验歌剧团),剧团收留了他。第二年,老道就写出了大型歌剧《母与子》排演后曾上省城演出。1964年在社教运动中,由于当时执行“左”的路线,认为老道仍属于没有改造好的“摘帽右派”,又发配到师专农场继续劳动,并将月资39元降至33元。他在农场从事放牛,喂猪,之后调教革科刻写钢板,这时,地区文工团为参加会演急需创作新本,于是,派出能刻字的团员去师专换老道出来写剧本,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才解除“临时工”的身份,并调至地区戏工室为专业编剧。八十年代后,老道才华大展,一连写出大型戏曲《血溅东王府》(市京剧团排演获地区一等奖)、《抓司令点将》(桃源剧团排演《新剧作》发表)、《芙蓉女》(汉寿剧团排演,获省一等奖,86年晋京演出,《剧本》月刊发表),《石达开出朝》、(市汉剧团排演、省刊发表)另还写出大型剧本《阿盖公主》、《千秋业》等,由于戏剧日益不景气,新戏没机会排演了。90年代后,老道只好转向其它文学样式,随即写出报告文学集《驰骋南彊》一、二、三卷和《跋涉》共计120余万字。还写出反映太平天国斗争史的长篇历史小说《人祸》和《裂变》,由台湾三民书局出版。进入新世纪,老道已是耄耋老人,仍带病写出反映中日常德会战的影片《孤城血拼》,该片于2008年全国映放。

老道自1962年从事文艺创作以来,共出版或演出的文艺作品约七、八百万字,他以其丰硕的创作成果,赢得了组织和社会的认可。1986年被接纳为中共党员,并就任地区戏工室副主任;1989年被评为国家二级编剧职称,并加入全省精英剧作家组成的谷雨文学社。还成为了常德地区的政协委员,从此,老道的口袋里揣了许多荣誉证书。下面就从这些荣誉证书中讲述一个真实老道的故事。

老道最早获得的证书是地区文化局颁发的专业编剧“采访证”。1978年秋他从事专业创作不久,即参加了在桃花源举办的戏剧创作年会。一天,晚饭后,老道在山下遛跶时,正遇两伙农民为卖西瓜争斗起来,有人还操起扁担,眼看一场群斗就要发生。这时老道一步向前,掏出身上的本本,拍了拍,大声地:“喂,大家莫吵、莫闹,我是来这里采访的记者,有么事,找我反映。”有人问:“你是哪里的?”老道:“我是新华社的。”大家听这外地口音又有证件,就信以为真了,顿时对立双方就熄了火,纷纷找“记者”反映情况。听了一会,老道大声宣布:“好啦,这会我有急事了,等下再找你们地方政府帮助解决,等着吧。”等两伙人走开之后,同行的才问他:“老道,你怎么冒充新华社呀?”老道:怎么不是?我们搞采访的还不归新华社管呀!同行者这才明白过来,刚才老道拿出的本本,是把发证机关用手指盖了,只露出“采访证”三个字,不过同行者还是调侃说:“依你说,采访的都归新华社管,那中国公民都归国务院管,我们是否可说我是国务院的呢?”老道无言以对。调侃归调侃,同行者对老道用“采访证”平息了一场事故的作法,还是赞赏的,都认为多亏老道的脸皮厚!

1989年,老道被首批授予国家二级编剧职称。得到证书后,他最先印制了名片,名片上的资格身份标的是:戏剧文学副教授,有人指出,工作单位是常德市戏曲工作室,不属于教学单位,哪有副教授的职称?老道不以为然地辨道,怎么不是?二级编剧就是副教授嘛,说“编剧”,人们难得懂,说“教授”群众能接受;我们要有“群众观点”嘛。从此以后,他遇见熟知的“群众”,就递上“副教授”的名片,口中还说:留个电话号码,往后多联系吧!有人估计,他的“副教授”的名片,至少重印了三次。

八十年代末,老道成为了市政协委员后,又多了个金灿灿的“委员证”。这个委员证曾帮助老道派上过大用场。

有次,市三医院发生一起医患事故,几十号农民抬着一具尸体来医院闹事,要求巨额赔偿,不然就要砸烂医院;院方领导吓得不敢露面,局势非常严峻,闹事者眼看就要“闹”了。这时,老道正从门前经过,一看这阵势,赶忙向前,一声大喝:不准乱来,有么事,你们找我,顺手掏出身上“委员证”拍了拍,我是政协委员,我来处理这件事,现在都听我的,双方派代表协商,谁敢破坏国家财产,我马上调警察来。这声吆喝还真管事,双方代表都坐在谈判席上了,经过大半天时间讨价还价,终于解决了争端。到底是如何解决的?谁也不知其中详情。事后,老道自我解嘲地说:为管这屁闲事,老子磨破了嘴巴皮,还赔了一包“芙蓉”烟。一些看热闹的群众也议论说:这老倌子我认得,就住在俺建民巷巷里的,那晓得还是个“政协”啊,不是搭帮他,三医院就吃亏了。

“委员证”的故事之后,下面就讲老道有关“结婚证”的故事了。五十年代初,老道与首任妻子宋杰结了婚,老道被打成了右派后两口子没有“离”,但在“文革”劫难中,老道再次遣回农村,至此恩爱夫妻就不那么恩爱地离了婚了。后来,老道落实政策归队后,已是孤身一人,找个老伴再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这时的老道已是“事业有成”,名声鹊起,他要反复挑选女人了,也有不少女人主动来找他,反正是谈了很多很多,其中有喂猪的,也有教书的,也有医护人员,还有剧团漂亮女演员。这时的老道真有点“眼花缭乱”了,他一只脚踏了几只船,同时与几个女人相处,有的是结了离,离了又结,前后加起足有一“园桌”。我与同行好友杨善智多次劝他:要正而八经找个老伴过日子,莫再胡来了。老道听不进去。有时听烦了就指着我俩的鼻子叱道:你以为你们一夫一妻就蛮光荣吧。我顶他:是我们光荣,还是你胡来光荣?他不吱声了,最后迸出这样一句话来:“我就是有这点点“业余爱好”,怎么的?”听了这话,真叫人哭笑不得。后来,有政策规定:离休老干的配偶无工资收入者,可领取补助费。这时,“八O后”的老道与一个“五O后”的中年女人才正式领取了结婚证。endprint

老道与前妻,生了两个女儿,在他贬回老家农村时,是用两个箩筐挑回去的。平时父女相依为命,关系融洽,可是老道的火脾气一发,父女间难免时不时地闹出些矛盾来。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的一天,为家庭琐事父女又“开了战”,老道用鞋底板打了女儿,女儿反抗时把老头的衣扣全扯掉了。一气之下,老道抓了几件衣物就离家出走;走到街头电话亭(那时,还没用上手机)打电话嘱告女儿:我永远不回来了,记住:每个月用我的工资卡,按时替我交党费!(大有临终交党费的壮义场面)女儿问:你要到哪里去?“不是北上,就是南下,反正我永远离开常德了”。实际上,他这次并没有离开常德,而是提着行装径直到我的家里来了。一进门就气呼呼地大声:父女反目,何足道哉,我要离家出走了,行前我是向老友告别的。当晚,我留他在客厅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又陪他下了几盘象棋,午餐陪他喝了几杯酒,他兴致大发,完全忘了父女争吵的事,竟哼起了家乡的楚调小曲,压根儿没提起离家出走的事了。到第3天,我劝他还是回家吧,并说我送你!老道半推半就地回到了他的家门口,女儿却闭门不见,我去敲门,仍不理;这时,老道忽然柔声喊门:“丫头,还不准备酒菜,我陪你诸叔叔喝两蛊!”女儿开门迎我,老道也跟着进了门。

自从老道亮“委员证”平息一场医患矛盾后:“彭政协”“彭委员”的知名度在建民巷一带就很高了。1986年文化部门安排编剧挂职深入生活,老道到常德县的河洑区挂了个副区长职,并联系政法工作,这以后建民巷的大街小巷里一些小摊小贩、杂货店老板、剃头匠们,都晓得这里住有一个“彭区长”、是管政法的,所有带枪的警察都归他指挥,比起当“政协”威风多了。有次,老道的家乡也有人打电话到戏工室要找彭区长,接话人一时没反映过来,回答说:我单位查无此人。过后一想,啊,是老道,一定是老道!只有他,才有这样张扬。

老道还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离休那会,曾去海南岛做过生意,由于不善经营,落了个“血本无归”,穷困潦倒地回到常德。当时,从海南穿回了一套印有椰树图案的丝绸衣裤;戴上一顶博士帽和一副墨光镜,裤带上佩有一个鼓鼓的大“腰包”;一副“华侨阔商”的派头,那知这位“大款”却靠借贷过日子。有次他到我家来借钱,进门就吹,我在银行存了40万,因是整期的,只好先借点零钱花。我老伴知道他的这个“套路”,就说,这好办,你把存折给我,我银行有人,保证把钱给你取出来。老道:这钱是我给孙伢准备将来读书用的,现在不能动。我使了个眼色,送老道出门后,才把身上为数不多的钱塞给了他。

应该说,老道这辈子辉煌过,也荣耀过;但他遭受的挫折和苦难要比这多得多。他多次被批、被斗、被贬,仅遣送农村就有四次,加起来长达二十多年之久。常遭人冷眼,受人歧视,可老道没有因此而沉沦,也从来没有向人“低三下四”过,他也不会因此“夹着尾巴做人”,反而,他好像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从来都是以“长者”、“老革命”自居,每次遭受惩处之后,他仍是嘻皮笑脸的不在乎,大话、狠话照谈不误,每当受苦遭难的时候,他还是那样哼歌唱调,“牛皮乱谈”照吹不停,当年,被打成右派脱下军装时,他唱起“蔡鸣凤辞店”的曲子;发配农场劳改,又唱戏曲段子:《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翔》。八十年代初,他胞弟死了老婆,携儿带女来常投奔他,把他本不够花的几个钱花得精打光时,他喝下一块钱一斤的劣质酒后唱起了楚调:“姜子牙走败运倒霉透顶,经商贩卖猪羊,猪羊发瘟。”我曾问他:老道、在那样情况下,你怎么唱得出来?老道一笑:“嘿,没有这本事,我早就没命了,我就是靠“精气神”三个字,才赢得一副好身板!确实是这样的,那些年来,他历尽磨难,却无怨无悔,每当落实政策重新工作之后,他又更加积极更加勤奋地投入工作,可以说每斗一次,又出一部新作。那年六十大寿,他发出豪天大誓:“离休了我也不离戏。”由于戏剧冷落,他又改说:离休后就是不写戏我也不离笔!于是,他就转向写报告文学、写长篇小说,几年时间,写成了好几百万字。进入“八O”后,老道在室内不幸跌了一跤,双腿不能行走,只好闭门不出,又写出长篇小说《人祸》,到写第二部小说《裂变》时,好像天老爷故意为难似的,老道的颈椎病又发了,手脚麻木,这样,他“离休不离笔”的誓言也不能实现了,手和脚都残了,但脑壳里的“零件”还能用,不能写,还能讲嘛,于是由他口述,请出市文化局退休副局长李传森为他代笔,这样,大半年合作,《裂变》这本书也在台湾出版了。老道在新书的“跋”中写道:年老了、身残了,但蠶丝未尽,热泪未干,还得吐下去,流下去,写下去!如苍天假我时日,我还要写出第三部长篇《幻灭》,可是,苍天并没有怜悯这位雄心壮志的老人,不久,他又得了绝症——肺癌晚期。很遗憾,《幻灭》一书,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幻灭”了。老道躺在病床上,已不能动弹了。我去医院看望,他仍然口吐狂言:“妈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得病就不得病,一得病就得了个癌病,嘻嘻!”我没法用语言安慰他,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他又说:看来,我要走在你的前面了,在“遗体告别仪式”上,你要作为我的“生前好友”致词啊,我说,那是一定的,一定的。他又动情地说:“我来常德搞创作是你成全的,我俩是最抓心的朋友,所以,我写律诗赠你,其中有“恨我无声增马齿,感君有意策玉鞭”的赞句,你还记得吗?”我忙说:记得,记得,我了解你,你就放心吧。这以后,我就一直思考着老道追悼会上,该说些什么?如何评论这个优点突出缺点也突出的复杂老人,不知为什么?我脑海里涌现出了几个词汇:那就是可亲、可敬、可爱!又是可惜、可叹、可厌!前后交替变幻……与此同时,似乎另有一个人物形象又浮现在我面前,那就是鲁迅先生笔下人物阿Q,阿Q与老道又何其相似乃尔,阿Q曾调戏过小尼姑,而老道也有这方面的“业余爱好”,阿Q的精神胜利法,老道何尝不是;阿Q被打反而得意说是儿子打了老子,而老道被遣送农村劳动改造,(决非深入生活)他却从积极方领会,还十分得意地炫耀:我丢了“铁饭碗”,可捡到了“宝葫芦”!葫芦里装的珍品够我的笔刻划一辈子了!因此,我认为我们的老道就是阿Q老先生的“正宗传人”,故本文的标题就将“阿Q正传”改称“老道正传”。总起来说,我认为老道这个人,是个典型的悲剧命运,喜剧性格的人,是个有几分才气、癫气、狂气和傻气的人,是个语言举止没有规范而心地还是善良的人。想到这里,“腹稿”就成了。在老道的追悼会上,我就准备以“一个真实的彭老道”为题,有褒有贬地实话实说!

老道于2011年10月10日驾鹤西去,享年八十四岁。此时,我在一医院作了开颅手术,正在昏迷中;过后才知老道死讯,我悲痛不已,为表怀念之情,即写了一首自度曲,名为“送老道”,发表在《艺术常德》期刊上,现辑录如下,作为本文的结束语。(曲中着重号为老道作品名。)

送 老 道

“八四”流年如梦蝶,往事堪书写。饮马汉水创雄业,大别山前号声悦。珠江春暖,花开又花谢;洞庭寒夜,月圆又月缺。脸儿青铁,心儿炙热,伏案笑对五更月。更喜母与子,系下同心结,路远山高共攀摘,芙蓉女儿情真切,荧屏涌出东王血。翼王辞朝,天国变裂,人祸多惨烈,驰骋南彊,辛勤跋涉,孤城血拼,炮声隆隆送君别。留下美文一册册,愿千古传唱,歌声永不绝!

(责任编辑:杨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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