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爱乐小记

2014-08-07 13:29修红宇
新青年 2014年7期
关键词:录音机行李音符

修红宇

贝多芬说:我情愿写10000个音符,也不愿写一个字母。

而我,情愿用10000个字,去换贝多芬的一个音符。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稀罕。

有什么办法?在伟大的艺术与它谦卑的粉丝之间,就存在着这种不平等。

但我依旧虔诚地朝拜着,并且相信:每写下10000个字,就与音乐圣殿的距离又近了一个音符……

“今天口语课,来了一位新外教,”儿子眉飞色舞地对我说:“他可喜欢流行音乐了,我跟他聊披头士、雷鬼音乐和吉米·亨德里克斯,别的同学都不知道他们是谁,老妈,这也多亏你平时对我的熏陶!”

对哟,我的全套《披头士合集》都被他拿到自己的房间里,书架上吉米·亨德里克斯的自传《满是镜子的房间》也被他翻来翻去,想到自己钟爱的音乐种子在儿子的小花盆里生根发芽,心中很是一喜。

不觉想起台湾音乐人马世芳的“青春歌史”:因为母亲是电台热门音乐节目主持人,所以自小马世芳“家里到处堆着录音带、唱片和词谱”,母亲从未主动“教”他听音乐,但他偶然向母亲借了一盒披头士的卡带,一听之后,他一头栽进父母辈的摇滚世界里尽情遨游,直到游出自己的泳姿——不一定要成名成家,但面对音乐,一定要拥有自己的个人记忆,这是我对儿子未来的期望。

期望,源于自己年少时音乐记忆的缺失,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自己的母亲是一个不喜欢音乐的人:不喜欢唱,(“在我童年的时候/妈妈留给我一首歌”?这样的事未曾出现过!),也不喜欢听,尤其反感孩子听音乐,在母亲看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切影响读书的消遣都被禁止,正如今天的妈妈们视iphone为眼中钉一样,当年的母亲也视我的录音机为“糖衣炮弹”:“只能用来听外语,想听歌?想想就行了!”如今母亲的耳朵背得厉害,可当年,即使将录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小,母亲也能听见:现在想,母亲是担心我边听歌边学习,会养成做事不专心的坏习惯,可当时不理解,常生她的气。

那时,好友的母亲能歌善舞,且会弹钢琴,常羡慕地想:与那样的妈妈生活在一起多有趣,如果能交换一下就好了,这样的想法直到念了大学才消失。大一上学期,父亲来学校看我,带来一台索尼录音机,花300多块钱买的,我喜欢极了,同时也有些担心:“我妈要知道您花这么多钱给我买录音机,肯定会生气!”父亲笑着说:“钱是你妈给的,说你一个人只身在外,买一个好一点儿的录音机,多听听歌,就不会想家了。”

那时,父母靠微薄的工资供姐姐和我读书,已经十分吃力,哪还有余钱买录音机?后来得知:母亲利用假期租行李给学校里的函授生,一套行李能挣几十块钱,但是得拆、洗、晾、晒、缝好之后,用自行车将行李推到学生宿舍,等学期结束了再取回来,为了争取多租几套行李多挣点儿钱,母亲和人说尽好话,也为此多付出几倍的辛劳……

待我真正长大以后,才理解:母亲每天从早劳作到晚,工作、学生、家庭、孩子占据了她全部时间,并不是不喜欢音乐,只是母亲没有一分钟的空闲留给自己,去倾听与感受音乐的宽慰与抚摸,远离音乐是母亲那辈人奉献爱的一种方式。

大学四年里,用于听歌与听外语的时间,一样多,虽然隔山隔水的,母亲已不能“监听”自己了,可是,每每举头望弯月,都会想:那是母亲弯曲的手指,一端指我,一端指着家的方向,隐约间,仿佛听到母亲在说:“女儿当自强”啊!

“自强”地读完大学,终于实现了人生的大理想:找到一份工作,像爸妈一样挣工资了!虽然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不足百元,可攒了几个月之后,也够给母亲买一件羊毛外套的,母亲很喜欢那件衣服,左看右看,就是不舍得穿。为了让母亲穿上,我特意找来《一封家书》给她听,母亲将耳朵倾向录音机,终于听清李春波所唱:“我买了一件毛衣给妈妈/别舍不得就穿上吧/以前儿子不太听话/现在懂事他长大了”,眼里泛着泪光,母亲笑着说:“唱得真好!”

母亲认识的歌星屈指可数,记忆中只听过她真心夸赞过三位歌手唱得好:李春波,奚秀兰和徐小凤,后两位是母亲看“春晚”认识的。母亲常夸奚秀兰的《阿里山的姑娘》唱得“活泼”,徐小凤的《明月千里寄相思》唱得“深沉”,每当电视上播出她们的现场演唱,几乎从不看电视的母亲,一定会坐到沙发上认真地看,那一刻,母亲屏息凝眸的神情宽阔无边……

儿子出世那天,母亲没在我身边,预产期提前了,不知情的母亲早早去学校参加庆“七一”的职工大合唱去了,虽然母亲用歌声“保卫家乡,保卫黄河”却没能“保卫”她的小女儿,我却丝毫没抱怨过她,因为知道母亲珍视那次大合唱的机会:随着姐姐和我都成家立业了,永远为家而忙的母亲,终于可以将时间和空间留给自己的生活了,她积极参加学校退休办组织的各项活动,甚至,从不开口歌唱的母亲,也和老同事们一起走上舞台,真是韶华献儿女,白首唱晚情……

其实,母亲唱歌不好听,也因此,当厨房里只剩她一个人时,母亲才会悄悄地哼起歌,那些歌都是无词、片段式、难觅出处的,一段旋律起,另一段旋律止,东缀西连,像缝一床百纳被:母亲五岁时亲娘病逝,在冷酷的后娘身边长大,没有人教她唱歌,没有人唱歌给她听,母亲随口哼唱的那些歌,是她自己为自己谱写的成长记忆吧!

怎么能说母亲没留给过我一首歌呢?那些年,母亲那些低缓醇柔的哼唱,夹着米香,飘进我的房间,氤氲了无数个清晨和黄昏,“没有忧伤,没有哀愁,听到它心中充满欢乐”,那是舌尖上我们家的幸福味道。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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