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气

2014-08-08 19:56周才彬
福建文学 2014年7期
关键词:老赵闺女村长

赵欢喜蹲在地角,半包烟抽得不剩时,一摁烟屁股,站起来抖一抖腿,一声不吭地向村道上走去。他走得有些冲,像是去和谁干架。

赵欢喜倒是想干架,哪怕干不倒别人,被别人干倒。可他找不到对手,那个让他恼恨得牙痒痒的人躲藏很深,使得一村子的人看上去都像来者不善。

赵欢喜自然不能和一村子人干架,唯有去找王学胜。哪个叫他是村长,哪个叫他拍着胸脯子说一定把一村子事管得顺顺溜溜,滴水不漏。赵欢喜又听到那个谣言:赵家丫头在外面打工,一不进厂房,二不给人家端盘子刷碗,专陪人家喝酒,还陪人家睡觉。

赵欢喜沉着脸,冲到王学胜家,王学胜正给他的狮毛狗挠痒。狗抻在他膝上,像团颜色发乌的棉絮。

“学胜,有个事你是管,还是不管?”

“啥事?”王学胜头也懒抬。

“你首先说是管还是不管?”

“啥事你都没说,我咋好说是管还是不管?”王学胜抬头了,脸上还露出笑,“要是你屋里人不让你拢身,我上来就答应管,岂不是晚晚我都要去包办?”

赵欢喜一把夺了狗,朝地上一丢,再朝远处一推。“今儿不开玩笑,这个事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不然枉当村长。”

王学胜站起身,抖一抖身子,狗毛到处乱飘。“那你就说嘛,说了我才能管嘛。”

“你得真管,不兴吐出来的唾沫又舔回去。”

王学胜又抖一下身子,忽地声音一提:“真管,吐地上唾沫我用脚使劲蹭。”

赵欢喜只当王学胜说正经话,默一默,把那个谣言说了。“这不是侮辱我家晓兰?这不是侮辱我们全家?”他要王学胜一定管管,不然他和他老婆就别想在村里呆了,说不定还会弄出个稀里哗啦的啥状况。

“真有这事?我咋没听到?”王学胜不抖身子了,却走动起来。

“学胜,我都听到好多回,还有谁听不到?你不能耍滑,你是村长,村里的公道就指望你主持。”

“你说我咋个管法?”

“你是村长,你肯定晓得,我要是能说出个道道,还找你村长干啥?”

王学胜又一提声音:“是村长不假,可村长也只长一个脑袋。”

“村长是不比别人多一个脑袋,可一村子的人咋就一个叫村长,别人都不叫?”赵欢喜也将声音提了一下。

“我一个人叫村长也不假,可猪嘴能扎住,人嘴扎不住。”

“这样说,学胜,你还是不管了?”

王学胜没说不管。王学胜也不承认自己说了不管,他在赵欢喜肩上拍了几下:“这不是和你分析嘛,分析清楚了才晓得咋个管嘛。”

赵欢喜就一下缄了口,端端正正地坐了。意思是:村长,赵欢喜就专心专意听着了。

“这个事说起来简单,可还真不好管嘛。”王学胜看一眼赵欢喜,再嗑出一句话,慢慢悠悠分析起来:“首先一个,得找到下手的地方,就是把那个造谣的人揪出来,让他在众人面前亲口承认造谣,亲口说自己根本就是没事生事,胡说八道。欢喜哥,只要你这会儿把这个人指出来,我立马儿就去找他,让他敲着锣当着全村人的面给你家赔礼道歉。”

“学胜,你这是管啊?你这是借我的棒棒敲我的腿!”赵欢喜吱声了,还一下站起来。

“我咋就借你的棒棒敲你的腿了?你不指出来,难道要别人去指?别人咋就有那个能耐?”

“学胜,我晓得了,我不该找你,我走。”

王学胜没再去拍赵欢喜的肩,让他走。等赵欢喜走出去了,他就背着手来回走动。走着走着,就变成小跑。

王学胜把赵欢喜撵回来了,重新按在椅子上。“你咋就这么喜欢恼恨人,这么沉不住气?我这不是还在和你分析嘛,看哪条路行得通嘛。”

“你都分析死了,哪还有法子。”

“那我们就朝活的方面分析,分析得活蹦乱跳的。”王学胜又那么一笑,“老赵,你想啊,那么多人在说,你不晓得是谁先说的,我也不晓得,你想打探也打探不到,我想打探也打探不到,为啥?人家不买你账嘛,你也没那方面的经验嘛。”

“你这还不是分析死了,没法子了。”

“听我细细说嘛,你我两个不行,可有人行,别人既买账,他们自己又特别特别有这方面经验。”

“这是哪个他们?学胜,你是有意拨弄我不是?”

“听我细细说嘛,就是派出所的他们嘛。这个派出所的他们就是专门搞刨根问底的,大海捞针的。”

“学胜,你这还不是不管?”

“谁说不管?他们一来我们就有掌舵的了嘛,就有底气儿了嘛,就一起上嘛,就把造谣的人一家伙揪出来了嘛。”

说罢,王学胜就去抱狗。意思也是明摆着:赵欢喜这会儿你可以走了。

赵欢喜这会儿却不走了。“学胜,那就你去请派出所的人。”

王学胜自己丢了狗,一下站起身,不是抖狗毛,是在腿上使劲拍打。“为啥是我去?”

“你是村长,人家买你账,也是公对公。”

“我去请,人家就一定来?”

“你去请,人家咋就不来?”

“人家凭啥就相信你的话嘛。”

“人家凭啥就不相信呢?”

“老赵,你这样滚轱辘说话,啥意思,啥意思嘛。”

赵欢喜又缄了口,是真搭不上言。搭不上言就干坐,就是没一点走的意思。

“老赵,你就没想想,我去了,人家问我凭啥说人家造谣,我说凭啥呢?”

“你就照直说,就说村里传得闹哄哄的,都传到赵欢喜和他老婆的耳朵里了。”

“传到你两个耳朵里又咋的?人家能钻到你俩耳朵眼儿里看?”

“是钻不到我俩耳朵眼儿里,可再这么下去,一准会出个稀里哗啦的大状况。”

“那又咋的,人家很有可能觉得这两个人根本就是疑神疑鬼,闹心病闹的。”

“没请他们来,你咋晓得他们一准这样?他们来了,调查了,不就晓得我们是不是疑神疑鬼,是不是平白无故闹心病,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王学胜又拍打几下腿,一屁股坐下。“老赵啊老赵,你就没听懂我是啥意思。我是说人家要是相信那个话儿在村里传得闹哄哄的不假,可问我凭啥说人家就是造谣呢,你说我说啥?”

“学胜,你这样说,把这话说成这样,我咋就不懂了?”

“老赵,你别恼恨我,不是我要这么说,人家肯定这么问嘛。”

“你咋晓得人家肯定这么问?”

“这是想得到的嘛,是人都会想得到嘛。”

“我晓得了!”赵欢喜冲起身,还把手叉上腰,“学胜,难怪你不想管,你也是那样认为的,也认为我家晓兰在外面干见不得人的事!”

“老赵,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咋认为的你又没钻我心窟眼儿去。”

“学胜,你是村长,你咋也跟着这样?我还指望你主持公道呢!”

“我咋样了?我不就是担心嘛,无凭无据,人家凭啥相信嘛。”

“凭啥?就凭晓兰是我闺女,就凭晓兰从来就不是不成器的女!”

“看看,这不就老赵你晓得嘛,别人咋晓得?”

“我真晓得了,我走,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不朝你这边瞅一眼!”

回到家,赵欢喜又抽上烟,浓烟大冒。老婆一脸迷糊:“咋的了,你这是想把自己当干柴点着,还是咋的?”

赵欢喜把烟抽得更凶,咝咝作响。

“又碰到啥事了?是不是又有人嚼舌,说晓兰这个那个了?”老婆的声音一下有了哭腔。

“你说说,我要是去找人,找人来管管这个事,人家是来?还是根本不来?”

“你要去找人?你要去找哪个?”

“你别管我去找哪个,直说人家是来还是不来?”

“会来的,肯定会来的,电视上都放过,那个造谣的人不是给抓起来了?”

“你再说,我去找人家,人家要是问凭啥说是造谣,我咋说?”赵欢喜猛劲呛了两下。

“凭啥?就凭晓兰是我们身上丢下的肉,就凭晓兰一生下来就是乖乖女,就没干过要不得的事。”老婆的声音一下提得很高。

“我晓得这个,你也晓得,可人家不晓得,人家讲究那个啥真凭实据。”

老婆不是一脸迷糊,是一脸扭的曲的。

“去,去把晓兰的电话号码给我找来。”

“你这是要干啥?”

“干啥?我能干个啥?”赵欢喜的声音小得快听不见。

“你是不是也被别人说昏头了,对晓兰那个啥了?”

“我能哪个啥?”赵欢喜猛地一提声音,脖子都是红的。

“亏你是个大男人,亏你是个爹!”老婆更是一脸扭的曲的。

“你以为我情愿这样?可人家死活有那个讲究,我咋个办,咋个办嘛!”赵欢喜将手里的烟一点一点捋碎。

“那你也不该信不过晓兰,还要打电话问她。晓兰要是晓得了,你说她会咋样?”

“你个女人咋就嘴碎,我这也不是为她?难道她会恼恨我不是?”

老婆张了半天嘴,却没说出话来。

“你没想想,人家为啥不轻易相信你的话,还不是,还不是那样的事多,不敢轻易相信。”费了好大劲,赵欢喜把话说利落。

“赵欢喜!”女人忽地一声喊,“再多,也是别家的事,我家晓兰再咋样都是个成器女,再咋样都不会干要不得的事。”

赵欢喜不和老婆戗了,自己站起身,去找电话号码。

电话轻易就通了。“喂,是我妈还是我爸呀?”那头抢着说。

“是你爸。”

“爸,你今儿咋舍得给我打电话?你和我妈都好吧?”

“都好,这些你莫操心,爸只问你一个话。”

“爸,啥话?”

“你真是在厂里上几班倒,还是在干别的啥,你跟爸说实话。”

“爸,你咋的啦,想起来问这个?我不是跟你说过?”

“你爸没咋的,就是想再问一下,再听你说一遍。”

“爸,你是不是听说啥了?”

“听说啥了?爸没听说啥。”

“爸,你肯定听说啥了,不然不会想起来问我这个。”

“爸没听说啥,没听说啥,就是,就是人家动不动问,问你具体干些啥,爸忘性大,老是说不圆。”赵欢喜脑门子上都沁出了汗。

“是这样呀,那我就再说一遍,爸你一定要听好了。我们这个厂是专门生产汽车部件的,可大哩,员工就有好几千。我在机器上干活,一天三班倒。机器可先进啦,叫数控机床,一开电门,人只消在边上照看,干活轻松着哩。”

“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爸,你肯定是听说啥了,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不信你过来瞧。”

赵欢喜脸上的汗一下被笑淹得干干净净。“爸啥也没听说,啥也没听说,爸晓得闺女句句都是实话,爸就想跟闺女说会儿话。”

“那就好,就是人家说啥了,爸你也只当没听见,我在这里好好的。”

“爸晓得,晓得我闺女好好的。”

放下电话,赵欢喜脸上的笑更来劲,更欢实,还忍不住嘿嘿起来。

“你这哪像个当爹的!哪像个当爹的!”老婆却还在叨着。不是一脸的迷惑,也不是一脸扭的曲的,是一脸憋得通红的哭模样。

赵欢喜不管这些,只顾把脸上的笑扯得铺天盖地的,无边无际的。突然,那笑就定住了,又咣当拿起电话。“晓兰,你这会儿是在上班,还是休息?”

“当然是休息啦,不然我就接不到你的电话。”

“爸想听一下那个声音,就是,就是那个机器的声音。”

“爸,我晓得了,晓得你到底为啥打电话了。”喀嚓,那边的晓兰挂了电话。

“赵欢喜,你真是个爹!”老婆又一声喊,好像还抽了一下鼻子。

赵欢喜抬起眼,目光还没停到老婆脸上,电话响了起来。

“爸,我这就去车间,待会儿你就听到机器的声音了。”喀嚓,又一下挂了。

赵欢喜想再嘿嘿几下,却是怎也嘿不出,就扎着头在屋子里转圈。转了几圈,就出了门。

赵欢喜走得很快,却不是很冲。走着走着,就慢了下来,就调转头,两脚飞快地回到屋,找出纸,找出笔,朝茶桌上一伏,刷刷画了起来。

老婆在边上迷里糊里瞅着,赵欢喜却也不大工夫就把一张纸画满了。他拿起来瞧一瞧,再瞧一瞧,忽地又提起笔,咬着呀,在眉头上不是写,是錾,錾出“情况说明”几个字。

“所长,你一定要给我家晓兰主持公道,那个谣言太毒了,太伤人了。”揣着“情况说明”,赵欢喜直接到了派出所。

所长把“情况说明”看得很认真,很仔细,至少是三遍。“你反映的这个情况的确是个情况,好多女孩子外出打工,都被说成那样。我们说,不排除有个别人贪图安逸,爱慕虚荣,不干正事,可一竿子把一船人扫下水,也是要不得的,也过了头的。”

赵欢喜的脸又一下有了笑。

“所以说,你反映的这个情况,的确不排除是有人故意造谣。”

“咋能说是不排除?就是百分之百造谣。”赵欢喜抢得急,脸上却仍是笑着。

“你当然可以这么肯定,但我们只能说是不排除,就像我们只能说是犯罪嫌疑人,不能一上来就说是犯罪分子。”

赵欢喜脸上的笑又一下定住。

“我们只能说不排除,是还没查实,就像医生在确诊你感冒之前,就只能说你是疑似感冒,这都是规矩。”

“所长,你就直说,说我这情况咋办,咋个处置?”赵欢喜的冲劲又上来了。

所长抓起“情况说明”,又扫一遍。“老赵,你这个东西我们可以看成报案材料。但是严格来说,里头还欠缺好多东西,并且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首先一个,没有明确的事主,也就是你说的造谣的人。你不能说全村的人都造了谣,他们许多可能只是信了谣,传了谣,不加区分地对待也是万万要不得的。”

“所长,我要是晓得哪个最先造谣,我还不自己把他揪出来?还跑这儿来干啥?”

所长抬起手,向下压一压。“第二个,支持你造谣一说的证据不足。你写的那些只算是个说法,你自己的说法。你得用东西证明你说的就是实话,不是凭空说的,这就是常说的关键在证据。”

“所长,你说我该拿哪些东西来当那个啥的证据?”

“这个就完全是你自己的事了,法律是讲究的,这就是常说的谁主张谁举证。”

“所长,我要有这个能耐,咋还来找你?你们不就是那个啥的,没证据也能刨出证据来?”

“问题是,你这个情况至少目前还不好立案,我们不能将一个村子的人列为嫌疑对象。再说,人家是不是造谣还是两可的事。”

赵欢喜猛地站了起来,还架了一下胳膊。“所长,你也怀疑我家晓兰,怀疑我闺女是吧?”

扯过“情况说明”,赵欢喜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家里怄了两天,又消耗了不少烟,赵欢喜揣着“情况说明”,又出门了。他要进城,要去找一个熟人。

到了法院,赵欢喜一打听,才知道熟人早调走了。赵欢喜默了默,就直接去找院长。

院长把“情况说明”也看得很认真,很仔细。“欢喜同志,你这个情况是这样的,我们还不能把这个材料看成诉状,用我们的话说就是要素不全,事由不清,因此来说我们还不能给你立案。”

“这么说,院长你也不管了?”

“欢喜同志,不是不管,是目前还不好管。”

“那啥时间才好管?”

“这个嘛,你回去再补充些东西,比如状告对象,也就是第一个放出那个话的人。再个就是事由,也就那个人啥时间啥地点对一些啥人造了那个谣。第三,受害人也就是你闺女的真实情况,一定要是真实的,不能有半点虚假,否则就构不成侵害,这样你告人家就没有道理,不仅胜不了,还可能被人家反告,说你诬陷。”

赵欢喜一脸扭的曲的了。

“抓紧时间回吧,最好请个有经验的律师,不仅要把这个材料补充全面,还要着手搜集证据,比如村里人的证明材料,你闺女打工厂子的材料,文字的,录音的,图像的等等。总之,要足够证明那个人的确是造谣,的确侮辱了你闺女的人格,造成了你闺女名誉上的和精神上的伤害。”

从院长那里出来,赵欢喜像失了魂,把平整整的大路走得东倒西歪。不过他目标很明确,就是车站,就是回家。

经过一个大门时,赵欢喜还是一下走不动了,伸着脖子把门牌看了看之后,还一摇一晃地走了进去。

“社长,你是最有学问的人,也最关心我们这些人,这事一定指望你了。”

社长看“情况说明”的认真劲儿更是没说的,从头到尾都用一支笔一行一行地指着看。

“你这个情况确实值得重视,确实需要有人站出来管一管。这不仅仅关系到你家晓兰一个人,还关系到很大一群人。”社长的头点得很深。

赵欢喜也跟着把头点得很深。

“所以,你这个情况,也可以说以你家晓兰为代表的这个方面的情况,在适当时候报社一定向有关部门认真反映,比如妇联、共青团、工会。我相信这些部门肯定会高度重视,肯定会采取得力措施,使包括晓兰在内的外出务工人员的合法权利得到最大保障。”

“社长,这事急着哩。”赵欢喜的脸上真是火烧火燎了。

“老赵同志,作为一个媒体负责人,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你也知道,我们这儿是报社,对这样的事情我们纵然有一百个心,终归是没一点点力。如果你要发个启事,登个广告,我们是完全可以办到的,并且立马就可以给你办。”

“社长,这不就得了,我进来时就是这么想的。”赵欢喜赶紧拿过“情况说明”,很是回事地抻了抻,重新放回社长面前。

“你这个情况说明,实话实说,我们不能登。”

“咋的就不能登?”

“你说的这事,至少目前没经过任何部门核实,一时也很难核实清楚。如果现在咣当一下登出去,只能是让报社立马陷入被动,弄不好还会吃上官司,被推上被告。”

“这样说,社长你也信不过我,信不过我家闺女?”

“老赵同志,这和信不信得过没半点关系,报社发稿讲究的是万无一失,就像开车,宁停三分也不抢一秒。再说,就这样发出去就是不被人告上法庭,也很可能起不到正面作用。没一个人不知道,现在的人读报都是反着来的,你说好他偏说不好,你说是正的他偏说是歪的,这岂不是对你对你家闺女更不利?”

把“情况说明”撕成一地碎末,赵欢喜梦游一样回到家。他没再抽烟,搬把凳子朝角落里一塞,傻坐,像一截枯死的木头橛子。

“这是咋的了?咋就像得了邪症?”老婆吓得不轻。

“他们咋都这样?他们咋就生怕出来管一下!”赵欢喜不搭理老婆,却自言自语起来。突然,他眼睛一瞪,猛地一拍大腿:“我自己管,我就不信扎不住那些人的嘴!扎不住那些人的嘴!”

赵欢喜这一通喊来得邪乎,却不是空喊。他真是要自己管了。他忽然又想到一个人,想到一个他感觉一准能行的法子。

赵欢喜和老邱是在一个清早出发的,去晓兰打工的那个城市。

老邱是镇上影楼的摄像师傅,平时除给人家办喜事,还喜欢扛个机器到处跑,照人家的猫,照人家的狗,照罢,就把机器和人家的电视一连,放给人家看,乐得这家人欢天喜地。

一个星期不到,赵欢喜和老邱回来了。

“见到晓兰了?”老婆急促急煞的。

“废话。”赵欢喜嘴上凶着,脸上却是满满当当的笑。

“都妥了?”

“嫂子放心,晓兰在厂子的情况都在机器里头了,要啥有啥,保证让嫂子看得欢天喜地。”老邱抢过去,把他的机器拍得叭叭响。

“那还不快放了看看,放了看看!”老婆只差夺老邱的机器了。

“你个女人就扯不上正题,还不快去把村里人都叫来!”依旧是嘴上凶着,脸上笑着。

傍晚,村里差不多每家都到了,还有一家来几人的。

“开机!”赵欢喜可劲地说,脸上的笑立马就沸得汹涌翻滚。

老邱的机器早和电视接连上了,就等着去按这儿按那儿。突然,老邱却叫了起来:“鬼气了,鬼气!”

人们看到老邱把该按都按了,机器上该亮的也都亮了,可电视就是一个蓝莹莹的净板。

“临回来那会儿,不是在房间里放过吗?不是好好的吗?好好的吗?”赵欢喜探着头,看看机器,看看电视,也叫了起来。

“就是嘛!就是嘛!”老邱拍起了机器,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不知拍了多少下,电视依旧是个蓝莹莹的净板。

“鬼气了!真是鬼气了!”赵欢喜亲自抡起了巴掌,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像是要砸烂这狗屎机器。

责任编辑石华鹏

周才彬,生于上世纪60年代中期,现为湖北省保康县文联主席。自上世纪80年代从事文学创作,在《散文》、《美文》、《诗刊》、《诗歌报月刊》、《青年文学》、《当代小说》等刊物发表各类作品若干,著有小说集《我爸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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