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如何“玩”世界杯

2014-08-12 11:20周宗珉
第一财经 2014年25期
关键词:编辑室纽约时报美国队

周宗珉

很难想象,今年做出最好的世界杯报道的,竟然是一家美国媒体。

凯文·奎利(Kevin Quealy)走出《纽约时报》总部大厦的时候,已是凌晨3点。几个街区之内,只剩时报广场上的霓虹灯箱仍在闪烁着亮光。这位已为《纽约时报》工作6年的制图编辑回到布鲁克林家中仓促地睡了4个小时,又踩着清晨9点的通勤步伐,推开第八大道上的两道厚玻璃门,同这家百年大报的几百名雇员一起鱼贯涌入新闻编辑室。

3个小时之后,远在6000多公里外的巴西累西腓,美国与德国之间一场事关世界杯G组出线资格的争夺战即将打响。奎利在iMac上打开《纽约时报》的开发者后台,调出了那篇令他前几天几乎彻夜无眠的图表草稿。在他和身边同事当中,这篇多媒体互动报道的内部代号为“美国球迷作弊小抄”(USA Cheat Sheet)—它也有一个更正经的名字:《美国队得以晋级世界杯下一轮的984种可能性》。

对美国队球迷来说,这确实是他们当天最想要知道的一个答案。两轮小组赛后,美国队所在的世界杯G组的4支球队仍呈现积分胶着的情况,所以美国队的晋级形势扑朔迷离—在当天同时开打的G组最后一轮两场比赛当中,美国若战胜或战平德国,即可跻身小组前两名从而晋级;但若美德比赛中美国队败北,则需要看同组另一场葡萄牙同加纳比赛的结果才能决定其能否成功突围。

与其说奎利的这张图表是一则“小抄”,不如说它更像一个矩阵图:一块正方形的网页区域被人为地以“36×36”的尺寸划分成了1296个小格,每个小格代表的是一套独一无二的比分假设,以及由此得出的美国队的晋级结果。矩阵的横坐标为美德的比赛进程,罗列出了从美国5:0横扫德国到美国0:5惨败德国这个区间内所有可能的比分结果,而纵坐标同样展示了对葡萄牙同加纳比赛结果的各种假设。这样一来,只要不出现某支球队进球数超过5个的情况,两场比赛的比分结果必然会落入1296个方格中的一个。在这1296个方格中,有984个被标记为绿色,这即是奎利所指的“美国队得以晋级世界杯下一轮的984种可能性”。

比赛时间正值中午12点,《纽约时报》期待这篇互动报道能成为许多被困在办公桌上的上班族们即时获取美国队战绩的首选。“我们给这类的网页版应用程序赋予了实时更新的功能,但你永远不知道在网页上下一秒会显示什么,所以制作时得特别谨慎。”奎利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矩阵图上线之后,他和格雷戈尔·艾什(Gregor Aisch)坐在会议室里聚精会神地监控着各自MacBook上的后台数据变化,时而瞄两眼墙上的ESPN赛事直播。艾什是这篇互动报道的联名作者—矩阵背后复杂的数据抓取和运算,全是他通过编写程序一手实现的。艾什来自德国,最近刚刚加盟《纽约时报》制图部门。虽然才搬来纽约几个月,但他在德国参与开发的简易数据可视化工具Datawrapper早已在纽约各家媒体的新闻编辑室里被广泛使用。

比赛进行到第55分钟,德国队穆勒的一记刁钻抽射改写了场上比分。矩阵上方的比分显示瞬间变化,同时矩阵中的一个浅绿色小格被自动标记,告诉读者在当前比分结果下美国队会以小组次名晋级。而随着两场比赛中进球相继出现,自动标记的小格在矩阵中一共变化了4次位置。有一次比分变化后,矩阵显示加纳只要再进葡萄牙一球即可将美国队扫地出门。奎利边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代码,一边同身边的艾什打赌:如果美国队获胜或战平,艾什要穿上美国队的球衣,反之他会穿上德国队的球衣。终场哨响时,美国队输球却幸运晋级。来自明尼苏达的奎利无奈地套上德国队的球衣,在其他制图编辑的手机镜头下露出不情愿的笑容。

回想起这次互动报道的创作过程,奎利认为这个矩阵图算不上多精妙,但非常实用。它的清晰直接,省去了美国人当天看比赛时还要埋头苦算胜负积分和净胜球关系的繁琐,因此《纽约时报》决定把这幅矩阵图刊登在周四出版的纸质体育版上。如此一来,许多就算没有智能手机的美国队球迷,也能把这一矩阵图从当天的《纽约时报》上剪下,揣在兜里带去酒吧—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为美国队呐喊助威的同时,根据实时的比分在矩阵图中勾画出晋级形势。

美国的世界杯转播机构ESPN在赛后提供的数据显示,在收视率最高时,全国共有170万人通过互联网观看这场焦点之战。这一数字甚至超过了今年美国橄榄球大联盟“超级碗”的在线直播收看量。“对于任何一篇互联网报道来说,满足需求永远比设法讨巧更加重要。”奎利说道。

奎利和艾什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就令这个矩阵图在开发者后台从无到有,期间历经250多次修改。在编写后台程序时,艾什完整植入了世界杯小组比赛的出线规则,因此理论上《纽约时报》可以为世界杯任何一场末轮的小组比赛发布一个晋级矩阵,用计算机程序实时演算出各球队的晋级与否,而这一过程无需任何编辑人员的参与。

“正因程序中植入了这一动态更新机制,一旦做到让数据为一场比赛服务,我们就可以让它为1000场比赛服务。”奎利如此描述这一程序的真正价值。

诸如这样事先精心筹备的多媒体互动作品,在《纽约时报》今年的世界杯报道上屡见不鲜。就在大赛开打前,另一位制图编辑威尔逊·安德鲁斯(Wilson Andrews)在后台开发出一款“互动图表生成器”—它可以在任何比赛进行之中实时抓取进球轨迹、传球方向、球员跑位等技术统计信息,从而在《纽约时报》的世界杯文字直播中加以呈现。

“传统的赛事文字直播,都是在比赛中从数据提供商那里人为调取某类技术统计信息,从而着手制图,或坐等数据提供商发来做好的图表。而一旦有了这套自行开发的互动图表生成器,我们就能在场上每个精彩瞬间发生的同时,让程序自动调取来自数据提供商Opta的信息,利用JavaScript勾勒出直观清晰的互动图表。”安德鲁斯向《第一财经周刊》解释道。这样一来,任何《纽约时报》的记者、编辑,无需具备编程知识,都能实时通过生成器内的各类选项提取出相应的互动图表,嵌入到文章或文字直播中,从而有说服力地阐释他们想要说明的某些观点。endprint

通过这样一套无需人力介入的高效制图流程,《纽约时报》重新定义了业内对于赛事多媒体实时报道的认知。就在小组赛首轮荷兰对西班牙那场惊心动魄的5比1屠杀发生后不久,安德鲁斯便从这套制图系统中调取出两张极具针对性的互动图表—无论是西班牙在前场分布密集的触球点阵,还是荷兰的致命长传轨迹,都有力指向了同一个结论:正由于西班牙过于自信地前压防线,才给了荷兰球员伺机打长传身后球的反击机会。

在《纽约时报》内部,体育部门往往被誉为最具创新精神的部门之一。两年前,正是由于体育部与制图团队、互动新闻团队和视频团队的通力合作,才得以诞生出《雪崩》(Snow Fall)这样一篇生动描绘了登山运动员在华盛顿州喀斯喀特山脉隧道遭遇天灾的普利策获奖多媒体报道。《雪崩》之后,体育部门也在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索契冬奥会等重大体育事件上不断推演着业已纯熟的新媒体报道制作框架—今年的世界杯报道,除了体育部内60多位编辑人人参与之外,他们还会根据需要从制图、互动新闻和视频团队抽调人员来尽可能地实现计算机辅助报道,从而提高新闻发布的效率和准确度。许多技术人员当时可能正忙着绘制与今年年末美国中期选举相关的多媒体内容,就被主编派去为世界杯的某场比赛报道工作一段时间。

虽然奎利在内的许多技术人员印在名片上的头衔都叫“制图编辑”,但这个“数字编辑室”内却包括了软件工程师、开发者、前端网页设计师和地理信息系统等各类专家。大多数时候他们并非在做传统意义上的绘图工作,而是在文档编辑器内敲击出一行又一行的代码,调用D3等JavaScript图形库,为《纽约时报》每日的在线内容制作出直观清晰又富于变化的互动网页。

除了纽约总部编辑室里这个流动性极强的百人团队之外,《纽约时报》还往巴西的世界杯比赛现场派遣了15名体育记者,每天向总部发回大量的多媒体素材。其中两位多媒体记者塞尔吉奥·佩萨尼亚(Sergio Pecanha)和亚历山德拉·加西亚(Alexandra Garcia),会选取出几场世界杯热门赛事,事先在球场高处架设一台GoPro相机,每隔数秒全程拍摄绿茵场上的广角照片。比赛开始之后,他们会身处看台,手持单反相机尽可能快地持续连拍场上的精彩瞬间。这样一来,尽管国际足联并不允许《纽约时报》在比赛之中录制视频,但通过两位多媒体记者在前线发回的海量连拍照片,以及总部编辑室技术人员高超的图片剪接技术,《纽约时报》便能够在其互动网页上全程实景勾勒出邓普西开场29秒的闪电进球、苏亚雷斯击垮英格兰的反越位抽杀,或是范佩西在萨尔瓦多做出的那个惊人的鱼跃冲顶。

“对于今年的世界杯报道,我们已经足足筹备了一年,这也是我们有史以来第一次向海外派驻编辑来负责世界杯报道,”《纽约时报》体育版主编杰森·斯托曼(Jason Stallman)告诉《第一财经周刊》,“我在纽约会同身处里约的世界杯编辑安德鲁·达斯(Andrew Das)时刻保持联系,从宏观上调度报道的方向,以及讨论什么样的题材适合什么样的报道形式。”

据斯托曼透露,世界杯开始之后他们曾经考虑过很多个互动报道题材,它们来自编辑记者、社交网络以及公司内的其他同事,但真正投入操作的只占其中的10%。他认为,对于一个好点子的衡量标准不光在于其是否具备新闻价值,也在于是否足够有趣。通对过去一系列的新媒体试验,《纽约时报》在一些选题判断及操作流程上已经日渐纯熟。

“事实上,关于这届世界杯,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可以讲述,但并不是每个点子都适合做成多媒体互动网页的形式。就像最近发生的乌拉圭球员苏亚雷斯在赛场上的‘咬人事件,我和几位编辑讨论下来,还是认为单纯用文字报道最能还原事件的本质。”斯托曼说。

在《纽约时报》网站的招聘页面上,始终将自己的新闻编辑室形容为“快节奏,同时拥有创业公司气质”。对每个采编人员来说,这一气质也可以从一种“自下而上”的编辑室文化和制度中感受到—当一位制图编辑有了最初想法后,他就可以在开发者后台中做出一份网页草图,供同事传阅。如果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那么负责该板块内容的主编便会建立开发团队,将好点子付诸实现。

《纽约时报》4年前就曾对南非世界杯进行多媒体互动报道,但现在看来略显单薄,斯托曼认为历经了冬夏两届奥运会报道工作洗礼的新闻编辑室,对于各类多媒体记者所能提供的报道空间更为广阔。“由于使用的报道工具不同了,我们现在能做得更多。我们目前完全使用了开放网页标准来制作多媒体作品,而在4年前的南非世界杯上,大多数互动图表可能都是用Flash来实现的,只能在桌面端显示。而且那个时候,我们仍然非常重视纸质报纸的发行。”

奎利自诩是一个典型的美国球迷—他说自己4年前的南非世界杯每场比赛都看了,但没法叫出场上所有球员的名字。“足球这项运动在这个国家的确越来越受到关注,但同时作为一家全球性媒体,特别是从《国际纽约时报》的角度看,我们会考虑到自己在全球范围内拥有着巨大规模的受众,”奎利说道。“所以说如果不去倾力报道一项世界都在为之瞩目的运动,那就真的太愚蠢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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