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玲君的诗

2014-08-15 00:49黄玲君
扬子江诗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破壁桔梗好心

黄玲君

破壁者

我用整整一天,来丈量

自我和一堵墙壁的距离

有时用前额

有时用后背

而事实上,我只是自我的催眠师

我只是用墙壁来

催眠我自己

以使埋在时间深处的记忆

一点一滴,缓慢打开——

又是一年春草绿。风雨中

蒲公英,黄色的头状花蕾开了

那些白色小雨伞也将一一打开

它们也有

飘入墙壁或者成为其一部分的渴望

这,需要借助艾烟的辛香熏炙

以获得一堵墙壁

又一千年深度睡眠中的清明梦

是啊,假如没有梦以及

梦境中的神启

怎能得到万物本源中的实相呢

也许直到一缕灵魂的自我

甘愿被缚于优美的二维世界

犹如敦煌飞天壁画中的反弹琵琶

自我才终得悔悟

那是远古失传的

以退为进的深层技艺

“夜幕降临,遥远星空下,究竟你要飞往哪里呢?”

“我只想成为我自己的破壁人。”

桔 梗

遵医嘱,含一块生姜在嘴里

是因为桔梗在宣肺之外

尚能催吐。电烤炉上的鲜桔梗

此刻,正散发满室药香

“白白的桔梗长满山野”

带来原野的气息……此刻

它正在缓缓吐出水分、清纯、馨香

与它相反,我看护内心的一些事物

以便回到桔梗花萌发之前

只除了咳嗽、惊悸

好心的大叔

他从山上下来,挑担子进城,

一头挑着恐龙,一头挑着艾草。

他的好心,让他掌握不好平衡,

总是一会儿滑向这头,一会儿滑向那头。

在城门口,他于一脸茫然中接受了,

哲学般的拷问: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你要到哪里去?这时候,莫名的恐惧,

占了上风,他急忙脱身钻进一条巷子。

巷子窄小,

恐龙巨大,他们无法穿过去。

好心的大叔灵光乍现,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用艾草喂了恐龙,

恐龙于是变得很小,很小,

艾草的芳香一圈圈扩大。

他走着,欣喜地发现,早年

识字绘本上,那些图画的真实性

一一得到印证。恐龙也是食草动物。

“物质性是惟一的方法”。

太阳下,没有什么隐蔽和未知。

好心的大叔,他只是需要寻找和经验。

“你得藉由你不是的东西来界定自己是什么”。穿城过乡,

于是他挑着担子继续前行。

轮 回

我向万能的神祈求:救救我吧!

因为我在这里,因为我的人生

总是感到痛苦,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一个声音隐隐传来:难道你仍没有忆起?

而故事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

发生过了。就像一个剧本,无数次上演,

是的。是真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次次地,我循着来路回到这里。

“良辰美景奈何天”。这里有如此熟悉的

陌生期待。这一次表现会有不同吗?

这情景还将持续循环多久呢?虽然难以接受,

皆因灵魂已深深地陷入,这大起大落的

沉醉剧情,以及结尾的悬疑、悚然

仍然存在着难以操纵,分寸感和稍纵即逝。

的确,你热爱,分享这痛苦经验。这个层次的神秘生活。大幕即将拉开,再次相遇前的

心灵战栗。哦,很不幸,你热爱这一切!

写给祖母

黎明前。寂静。突然的号泣——

我睁开双眼,看见

无数黑蝙蝠盘旋。我用被子蒙住头,

蒙住心跳。蝙蝠飞走了。

又飞回来。我端坐这里,

又一个奇迹本身。写作的某个夜晚。

祖母最后一次转身,

岁月消失,一张沧桑过后年轻的脸。

大面包一样鼓胀的氧气袋,被剩下的早餐。

二月连续的雾霾,空气糟糕。最近下过雨,

土地潮湿。三月,祖母经历的双重沮丧,

得以一一兑现。

一个丫头片子的,东风牌脚踏车,

塞满泥泞,缓慢中,

男孩子们飞快跑过。

出于对事实本身的失望吧,

就像一边猛烈地摁响,一边用手

狂捂住车铃声。童年游戏中,

树叶尚未萌发,道路邈远,

所以,最后一次

祖母放下僵硬的不良于行的腿脚,

选择了飞翔,落叶一样。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印象中,祖母

很识些字的:飞马、丰收、大铁桥

哎,曾经如此亲密:床头床尾。

咳嗽声。一个女人的最后十年

与另一个女人的,第一个十年

重迭的梦境。东风中戛然而止,留下懵懂

和等待穿越的层层风雨……

清晨曲

清晨,空旷的跑道上,那个细雨中

孤独的、倒退着跑步的人

他想要回到哪里?

十一月巨大的香樟树冠

携带的樟脑清香

因雨水的渗透更加浓烈

黑籽压弯树枝,而你只能踩碎地面上的另外的那些,远远藏在身后——

总是有两股力量牵引,往相反方向

作为平衡,一群麻雀及时涌现

在枝头,它清晨的鸣叫和跳跃

让昨夜埋头旧书堆的脖颈得以舒展

或许它高处的雀眼才可以看清全部:

墙外的河流、环形道路、蓄积的雨水

助跑然后跳远的技艺。低处的树叶、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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