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陇右诗二题:寺院诗与云鸟意象

2014-08-15 00:48温虎林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杂诗秦州寺院

温虎林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文史学院,甘肃 成县 742500)

乾元二年(759)杜甫的陇右之行,既是他人生境遇的转折点,也是他思想与诗歌创作的转折地。正如林继中先生所说:“去两京而客秦州,是杜甫离开朝廷政治中心的决定性一步,从此不再回头。这是杜诗一大关节。”[1]杜甫人生以及诗歌的转关就发生在陇右。陇右之前杜甫思想上充满积极用世的儒家情怀,所以积极关注社会、关注民生,其诗歌充满战斗性和现实性,现实主义的代表作都是这一时期完成的。虽然这一时期也接触过赞公,并游历过好多山林寺院,但对其思想的冲击并不深。而到陇右,杜甫有明显的山林寺院之游与田园隐逸之趣,也明显的关注“我”的生活。考查杜甫这一时期的行踪与交游,不论在秦州还是在同谷,都走近山林寺院以及田园,结交的也是佛道中人,诗歌反复描写云与鸟等意象,处在人生落潮期的杜甫儒家思想在弱化,他此时渐渐接纳佛道思想以求释怀。此后杜甫诗歌有明显内敛化倾向,趋向于“自我”及“自我的内心”。[2]离开陇右后的十一年间,他虽仍关注现实、关注民生,但多了一份佛家的普渡精神与道家的闲适情怀,多表达自己的愿望。胡可先先生分析:“安史之乱之前,杜甫以儒家思想占上风;而安史之乱之后,以佛道思想占上风。”[3]深入剖析杜甫陇右寺院诗及其充满禅意与道家情趣的诗歌意象,有助于理解杜甫此时的思想与生存状态,也有助于加深对陇右及其后创作的理解。本文试从杜甫在陇右的寺庙行踪以及诗歌意象方面进行解析,以探求其所受佛道思想的影响。

一、杜甫陇右寺院诗

“佛教的寺庙往往建筑在山水俱佳的名胜之地,这些地方也是唐代诗人在现实生活中遇到挫折时的隐逸之所,以及心灵向往之地。也正因为如此,唐代诗人就和僧徒结下了不解之缘,与僧徒交往的诗歌,题咏佛寺的作品,在唐诗中占有很大的比重。”[4]杜甫在陇右的行踪主要是以其登临的寺院展现出空间范围的,所写寺院诗是研究杜甫行踪和思想的第一手材料。

杜甫在秦州的三个月时间游历的寺院有:南郭寺、城北寺、太平寺、麦积山寺等。由这些寺院所展开的空间分布大致为杜甫在秦州的活动范围。南郭寺与城北寺在秦州城近郊,而太平寺、麦积山寺距杜佐所居东柯谷较近,距秦州则有七十至一百华里,这些寺庙间的距离基本是杜甫在秦州的行踪空间。杜甫在秦州没有落脚点的情况下,寺院会是暂时的容身之地,可暂时解决生活问题。他在《太平寺泉眼》里云:“取供十方僧,香美胜牛乳。”可知杜甫是品尝过太平寺泉水的,当然也有在这里生活的可能,这儿距侄杜佐住地东柯谷十华里远,距赞公住地西枝村只有五华里,分析给两人所写之诗,杜甫当住在与他们距离不远的地方,暂住太平寺的可能性较大。在秦州城,诗人的去处也只有南郭寺和城北寺,杜甫甚至连秦州城里都未曾进,因为描写城里景象总是“孤城”与“寒城”。“边秋阴易夕,不复辨晨光。檐雨乱零幔,山云低度墙。鸬鹚窥浅井,蚯蚓上深堂。车马何萧索,门前百草长。”[5](《秦州杂诗》十七)诗中描写的居住地不合城里的情景。而杜甫对所到寺院无不用细腻的笔触精心描绘,充满崇敬与欣喜,笔调是明快的。考察陇山至秦州道路以及秦州周边的地域环境,杜甫来秦州应先在距东柯谷与西枝较近的太平寺一带,然后到秦州城郊,终走向同谷的。《秦州杂诗》的次序不应看成是按生活时间的先后排列的,由于东柯谷等地都属秦州,而秦州又是大的地名,故把有关秦州城的诗排在了前面,远离秦州城的诗排在了后面,《秦州杂诗》也非严格意义上的组诗,显然有凑数之嫌。

《秦州杂诗》其二:“秦州城北寺,胜迹隗嚣宫。苔藓山门古,丹青野殿空。月明垂叶露,云逐渡溪风。清渭无情极,愁时独向东。”城北寺,本名崇宁寺。在今天水市西北仁寿山(俗称皇城山)麓,相传是后汉隗嚣的宫殿。乾元二年(759)秋,杜甫寓居秦州(今甘肃省天水市),作《秦州杂诗》二十首,其二云:“秦州城北寺,胜迹隗嚣宫。”即指此。今天水市北天靖山麓玉泉观,民间相传为杜甫所到城北寺。观内玉皇阁西道院,人称草堂,内旧有《杜甫戴笠行吟图》。城北寺故址在唐秦州城正北山南麓,玉泉观为元代所建,今存与杜甫有关的遗迹当为后人附会,但存诗证明杜甫一定游历了唐代秦州的城北寺和隗嚣宫。

《秦州杂诗》其十二:“山头南郭寺,水号北流泉。老树空庭得,清渠一邑传。秋花危石底,晚景卧钟边。俯仰悲身世,溪风为飒然。”南郭寺位于天水市城南龙王沟慧音山上。建寺历史悠久,风景优美,古树参天,又有汉柏唐槐的传说。光绪三十年将“东林禅院”改为杜少陵祠,祠内有杜甫及侍童塑像三尊。东山门院内观音殿八角亭内有水井,相传即杜甫诗中所指“北流泉”。

《太平寺泉眼》:“招提凭高冈,疏散连草莽。出泉枯柳根,汲引岁月古。石间见海眼,天畔萦水府。广深丈尺间,宴息敢轻侮。青白二小蛇,幽姿可时睹。如丝气或上,烂熳为云雨。山头到山下,凿井不尽土。取供十方僧,香美胜牛乳。北风起寒文,弱藻舒翠缕。明涵客衣净,细荡林影趣。何当宅下流,馀润通药圃。三春湿黄精,一食生毛羽。”诗中所写太平寺泉眼在今天水市麦积区甘泉镇玉兰村太平寺。清光绪《秦州直隶州新志》:“由马跑泉(今麦积区马跑泉镇)东南二十里为甘泉寺镇(今甘泉镇),有甘泉寺,泉在寺中厦下,一曰春晓泉。”今或叫甘泉寺,或叫太平寺,当地人称“大寺门”。今寺门仍题“太平寺”,寺院有两棵千年古柏,两株高约二十五米的玉兰树,有齐白石九十五岁时题写的“双玉兰堂”匾额悬挂与殿宇门上。杜甫所写“山头到山下,凿井不尽土。取供十方僧,香美胜牛乳”。该井至今当地人饮用。

《山寺》:“野寺残僧少,山园细路高。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乱石通人过,悬崖置屋牢。上方重阁晚,百里见秋毫。”山寺即今天水市麦积区贾河乡麦积山。该寺开凿时间从十六国后秦绵延至明清时期,南北朝时期称灵岩寺、石岩寺,隋代称净念寺,唐代称应乾寺,宋代以后称瑞应寺。《清一统志·陕西统部·秦州》:“瑞应寺,在(秦)州东南麦积山。初名石岩观。后秦姚兴重修、改名。隋塔记尚存。杜甫诗:‘野寺残僧少,山园细路高。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即指此。

杜甫于乾元二年十月间从秦州至同谷所写十二首纪行诗,多数诗的写作地与寺庙相关,杜甫基本上是一个寺庙接一个寺庙的走到同谷的,这些寺庙具有驿站功用。杜甫到同谷后依然没有住进城里,而是寓居在距大云寺不远的凤凰村。

《法镜寺》是直接以寺院为题,寺在今西和县石堡镇西山上。《西和县志》载:“法镜寺在县北三十里石堡城西山上,杜工部有诗。”石堡城西山今俗称五台已山,存残破石碑两块,一题”重修法禁寺碑记”,一题“重修法进寺碑记”,建碑年代,均在明末清初。山下有石堡,崖壁有石窟三十座,留有造像(内有石浮雕像)十余尊,造形古朴浑厚,塑凿方法粗糙古拙,大约为北朝初建造。根据石碑字样看,此处即为法镜寺。[7]

《石龛》的写作地学术界有分歧,《方舆胜览》只说“石龛在成州(今甘肃成县)近境。”据现地考证,该成州石龛应在今成县沙坝乡观音崖圣泉寺,该寺今坏,但遗迹尚存,有清嘉庆年间石碑一通。该寺周边景点与诗句所写吻合,寺院西面有“白虎山”、东面有“熊窝来”、前面有“猴儿崖”与后面的“鬼门关”等景点,与杜甫所写“熊罴咆我东,虎豹号我西。我后鬼长啸,我前狨又啼”相吻合。该诗写“伐竹者谁子?悲歌上云梯。为官采美箭,五岁供梁齐。苦云直竿尽,无以充提携。奈何渔阳骑,飒飒惊蒸黎!”而今这一带依然有木竹、金竹、紫竹以及适宜做箭杆的石竹,与杜甫所写诗境相合。石龛另有西和八峰崖与双石寺之说。[8]不管何说,都与寺院相关。

《凤凰台》的写作地凤凰台,在同谷(今甘肃成县)东南凤凰山上。原注:“山峻,人不能至高顶。”山脚凤凰村(今成县城关镇李武村杜崖)为杜甫所住之地,凤凰山有凤凰山寺,即唐代大云寺(今睡佛寺)。该寺山崖上有“凤凰山寺”石刻,故凤凰山、凤凰台、凤凰山寺、凤凰村是相距不远的。据笔者现地考查,凤凰台在万丈潭之上,因其山形如凤凰,故名。凤凰台与凤凰村超过了同谷县城的位置,以及杜甫一路沿寺院走来的经历,落脚必然在寺院,杜甫舍近求远,由此推知同谷邀请杜甫的“佳主人”极有可能是同谷大云寺主持而非“同谷宰”,更何况杜甫在秦州以及成州都没有和官吏交往,所以杜甫不会是因“同谷宰”而来到同谷的。

上述山林寺院展现出杜甫在秦州以及从秦州到同谷的主要行踪,即从秦州至同谷的纪行路线,这条路也是当时由秦州经同谷入蜀的官道。“诗人从秦州到同谷,经过了赤谷、铁堂峡、盐井、寒峡、法镜寺、青阳峡、龙门镇、积草岭、泥功山、凤凰台、两当县到达同谷,有经过木皮岭、白沙渡、水会渡、飞仙阁、五盘、龙门阁、石柜阁、桔柏渡、剑门、鹿头山,最后到达成都府。从秦州到成都,只有很小一段路离开官路驿道,绝大部分都是行走在官路驿道上。”[9]此说除两当县地存有争议外,其余均合乎事实。杜甫所走路线与林家英教授考证有小范围的不同,林家英教授考证所绘路线图是从府城直达同谷[10],是今人所走路线,而杜甫从府城至石龛,再至积草岭与泥功山,再至同谷是绕道寺院辗转至同谷的,这也是杜甫从秦州至同谷二百七十里路程而花时达一月的原因。

杜甫不像唐代其他人习业山林寺院一样是为了考取功名,而主要是解决食宿,同时还能与佛道僧人道士交流,用佛道思想消解人生困惑。考查杜甫在陇右的交游,除了侄杜佐外,还有赞公和尚和隐士阮昉。杜甫在秦州交往最为密切的人是僧人赞公,曾与赞公一起卜居并宿赞公房,可见关系非同一般。杜甫写有《宿赞公房》、《西枝村寻置草堂地夜宿赞公土室二首》、《寄赞上人》、《别赞赏人》五首诗,亦可证杜甫对赞公的敬仰与尊崇。另一位与杜甫交往的人是隐士阮昉,他接济过杜甫,杜甫写给阮隐居《秋日阮隐居致薤三十束》、《贻阮隐居昉》两首诗,以感谢生活上的关照。这是除侄杜佐外杜甫交往的一僧一道,杜甫再没有与其他人交往。此时的杜甫有“归去来兮”般的热情与快乐,与陶渊明在庐山与释僧慧远、道士陆静修的交游情形极为相似。杜甫在陇右热衷于山林寺院,思想倾向也在传统的儒家思想里浸润了佛道情怀,大有步陶渊明后尘之势。“在唐代,儒释道由于经过了魏晋以来的相互渗透,并存中互有融合,而从不同方面对唐代知识分子产生着影响。所以,唐人中很少有单纯只受其中一种思想影响的情况。杜甫也和普遍的唐人一样,其隐逸思想中就表现出既有求仙炼丹的道家思想成分,也有皈依空门的佛家思想因素。”[11]杜甫的佛道思想就是在陇右受这些寺院佛僧以及留下名的赞公、阮隐居等的影响下形成并付诸实践的。

二、杜甫陇右诗云鸟诸意象

“古今论杜甫者,都认为他的思想属于儒家的范畴,这与儒家思想被推为当时的正统思想有关,但这并不全面。杜甫生活在唐代由盛转衰的转折时期,当时的学术思想比较活跃,时代潮流促使唐王朝对各种思想采取兼容并包的态度。因而在这种特殊环境下的杜甫思想是错综复杂的,基本上兼容了儒、释、道三种思想。”[3]陇右半年,是杜甫佛道思想的活跃时期,从此以后,杜甫再也不是热血沸腾,对人对事多了佛理与道义的警策,少了激进、少了率直,诗歌逐渐转向内敛。杜甫对佛道的消解是寄寓在陇右的这些田园以及云鸟等诗歌意象之中,此时的杜甫不但有仁者的大爱,更具有佛家的慈悲情怀,还有道家的山林雅趣,卜居是杜甫在陇右的头等大事,但不论秦州还是同谷都未能如愿。

杜甫在陇右五个月时间存诗,朱鹤龄的《杜工部诗集辑注》载有117首,其中表现“云”意象的有40余首,占三分之一多。“中唐以前,‘云’的意象多带有漂泊无定、孤寂彷徨的悲凉色彩,这是文人尤其是汉魏文人感叹自身命运的内心写照。而自中唐始,由于受佛教及禅宗的影响,人们的观物方式发生了变化,‘云’由外在的自然物转化为悠然自在的禅意象征,自此而与心灵融为一体。”[12]作为盛唐转折期的杜甫在陇右诗中描写的云意象没有受此限制,意象的取用上更为灵活,陇右诗里的“云”既有表达漂泊无定、孤寂彷徨的悲凉色彩的,也有表达悠然自在的禅意的,还有表达心中阴沉烦闷的。

杜甫在陇右诗里多次慨叹自己辗转漂泊不定的生活。“万方同一概,吾道竟何之。”(《秦州杂诗》之四)“十月清霜重,飘零何处归。”(《萤火》)“我生苦飘荡,何时有终极。”(《别赞上人》)“大哉乾坤内,吾道长悠悠。”(《发秦州》)“飘蓬逾三年,回首肝肠热。”(《铁堂峡》)“贫病转零落,故乡不可思。”(《赤谷》)“旅泊吾道穷,衰年岁时倦。”(《积草岭》)“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同谷七歌》)“奈何迫物累,一岁四行役。”(《发同谷县》)“季冬携童稚,辛苦赴蜀门。”(《木皮岭》)故陇右诗里的“云”也动荡漂泊、辗转不定。

“月明垂叶露,云逐度西风。”(《秦州杂诗》之二)

“云气接昆仑,涔涔塞雨烦。”(《秦州杂诗》之十)

“塞云多断续,边日少光辉。”(《秦州杂诗》之十八)

“候火云峰峻,悬军幕井干。”(《秦州杂诗》之十九)

“风悲浮云去,黄叶坠我前。”(《遣兴三首》之一)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梦李白》其二)

“如丝云气上,烂漫为云雨。”(《太平寺泉眼》)

“天际秋云薄,从西万里风。”(《雨晴》)

“海内知名士,云端各异方。”(《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

“白日来深殿,青云满后尘。”(《寄李十二白二十韵》)

“是身如浮云,安可限南北。”(《别赞上人》)

“磊落星月高,苍茫云雾浮。”(《发秦州》)

“云门转绝岸,积阻霾天寒。”(《寒峡》)

“冈峦相经亘,云水气参错。”(《寒峡》)

“差池上舟楫,窈窕入云汉。”(《白沙渡》)

相对来说杜甫在陇右生活的五个月时间,尽管生活艰辛,但思想上得到了释然,精神上是自由的,一些诗呈现一种恬淡自然之情趣,诗中的云意象也表达了这一点。

“浮云连阵没,秋草遍山长。”(《秦州杂诗》之五)

“微云古塞外,已隐暮云端。”(《初月》)

“何时一茅屋,送老白云边。”(《秦州杂诗》之十四)

“落日邀双鸟,晴天卷片云。”(《秦州杂诗》之十六)

“仰看云中雁,禽鸟亦有行。”(《遣兴三首》之一)

“穹庐莽牢落,上有行云愁。”(《遣兴》其二)

“每望东南云,令人几悲吒。”(《遣兴》其五)

“泄云蒙清晨,初日翳复吐。”(《法境寺》)

“纵被微云淹,终能永夜清。”(《天河》)

“何当暑天过,快意风云会。”(《万丈潭》)

“葳蕤秋叶少,隐映野云多。”(《佐还山后寄三首》)

“满谷山云起,侵篱涧水悬。”(《示侄佐》)

毕竟陇右的山山水水没能留得住杜甫,原因是多方面的,诸如对吐蕃的担忧,对其他人事的不快,生计窘迫的无奈与烦闷等等,这些情绪也体现在陇右诗云意象之中。

“檐雨乱淋幔,山云底度墙。”(《秦州杂诗》之十七)

“秋听殷地发,风散入云悲。”(《秦州杂诗》之四)

“萧萧古塞冷,漠漠秋云底。”(《秦州杂诗》之十一)

“君王指白日,连云屯左脯。”(《留花门》)

“山晚黄云合,归时恐路迷。”(《佐还山后寄三首》)

“关云常带雨,塞水不成河。”(《寓目》)

“塞上传光小,云边落点残。”(《夕烽》)

“不见秋云动,悲风稍稍飞。”(《秋笛》)

“黄云高未动,白水已兴波。”(《日暮》)

“石门云雪隘,古镇峰峦集。”(《龙门镇》)

“黄蒿古城云不开,白狐跳梁黄狐立。”(《同谷七歌》之五)

“孤云到来深,飞鸟不在外。”(《万丈潭》)

“停骖龙潭云,回首虎崖石。”(《发同谷县》)

除了充满禅意的云意象抒发了各种不同情感意趣外,杜甫还在陇右诗里频繁运用鸟意象,来展现自己在陇右的山林之乐与山林之忧。“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陶渊明有不少诗篇以归鸟的生活现象寓托他的生活心情。”[13]此时此境的杜甫也是用鸟意象寓托其心情。这些鸟意象有的是抒发恬淡自然、自由自在的心境。如:

“落日邀双鸟,晴天卷片云。”(《秦州杂诗》之十六)

“鸟雀随茅茨,藩篱带松菊。”(《赤谷西崦人家》)

“味苦夏虫避,丛卑春鸟疑。”(《苦竹》)

“高兴知笼鸟,斯文起获麟。”(《寄张十二山人彪三十韵》)

“麝香眠石竹,鹦鹉啄金桃。”(《山寺》)

但秦州由于“此邦俯要冲,实恐人事稠”的原因不宜久居,杜甫反复用归鸟意象表达自己归向何处的心愿。如:

“抱叶寒蝉静,归山鸟独迟。”(《秦州杂诗》之四)

“夜来归鸟尽,啼杀后栖鸦。”(《遣怀》)

“天寒鸟已归,月出山更静。”(《西枝村寻置草堂地》)

“马嘶思故枥,归鸟尽敛翼。”(《别赞上人》)

“涧寒人欲到,林黑鸟应栖。”(《佐还山后寄三首》)

“秋虫声不去,暮雀意如何。”(《除架》)

杜甫看到陇右也不太平,不断有使节经过,距吐蕃又近,生活上无衣无食,这种境况也用鸟的意象来渲染。如:

“为报鸳行旧,鹪鹩在一枝。”(《秦州杂诗》之二十)

“黄鹄翅垂雨,苍鹰饥啄泥。”(《秦州杂诗》之七)

“士苦形骸黑,林疏鸟兽稀。”(《秦州杂诗》之六)

“心微傍鱼鸟,肉瘦怯豺狼。”(《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虢州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

“日色隐孤戍,乌啼满城头。”(《发秦州》)

“冥冥子规叫,微径不复取。”(《法境寺》)

“孤云到来深,飞鸟不在外。”(《万丈潭》)

“去住与愿违,仰惭林间翮。”(《发同谷县》)

由此看来,杜甫在陇右诗中着力用充满禅意的“云”和自由自在的“鸟”等意象表达自己的情感,这和杜甫在陇右的热衷山林寺院以及交往佛道人士是相一致的。游历寺院,与佛道人士交往是行为上走近佛道的表现,云鸟意象则是内心佛道境界的自然流露。事实上,除了对自由自在的鸟关注外,杜甫在陇右还对其它小生命也不吝笔墨。如专咏小生命的《促织》、《飞燕》以及《萤火》等诗作,还关注寒蝉、苍鹰、鸿雁、麝香、鹦鹉、鸬鹚、蚯蚓、小蛇、独鹤、昏鸦、鹪鹩、夏虫、秋虫、暮雀等,甚至连蝮蛇也拔剑欲斩且复休。可见,由于受佛道思想影响,杜甫的“物与”意识日渐强烈,较多的关注人之外的小生命。杜甫一贯直视社会的眼光开始向下看了,这是从思想到行为再到诗歌内容的转变。因此,杜甫的陇右之行让其思想更加丰富,其诗歌也由于陇右的奇山异水和生活困顿而得到超越。

三、结 论

杜甫在陇右似乎找到了“归去来兮”的境界,对陇右的东柯谷、赤谷西崦、仇池山、驿亭等多处地方进行桃花源般的礼赞,陇右的山林寺院展现出主要行踪,田园与云鸟诸意象表露寻求宁静的心迹。此时的杜甫不论是在诗境上,还是交游以及思想上,都有效法归隐后的陶渊明的意味。在陇右这段时间,既没有接触地方官员,总是在远离官员的地方卜居,也没有写给地方官员诗作,再也不是长安时期的干谒权贵,而且在陇右诗中对庞德公与张彪两位隐士作诗寄意,赞美他们的虚静与高蹈的美好品节,由此看来杜甫的陇右之行确实有归隐之志。纵观其诗,杜甫再也不是奉行单纯的儒家思想,思想中浸润了浓浓的释道情怀。既有兼济之志,也力求内心平静;既关注社会现实,也开始思考与关注“自我”,其诗歌逐渐内倾化,这个转变始自陇右,这与受佛道思想的影响分不开的。所以,陇右是杜甫离开官场远离朝廷,退隐山林而迈出的重要一步,陇右的山林寺院以及赞公、阮昉等也给了杜甫丰厚的回报,让他在佛道境界中得到一丝慰籍,从而在其后所遇的逆境中始终保持了豁达与平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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