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上海的麻雀

沈习武

盼弟三年没见到爸爸妈妈了。

爸爸妈妈在上海打工。他们属于那种没有文化、没有技术的农民工。住最廉价的出租房，干最脏最累的活，挣最低的工资。他们舍不得花钱，恨不得能把所挣的辛苦钱一分不花全积攒起来。为了挣钱，为了不花钱，他们连过年都没有回家，只是打个电话问一下家里情况。其实他们不回家，还有一个原因——他们想给盼弟生个弟弟。去年盼弟妈给盼弟生了个妹妹，送人家寄养了。今年，盼弟妈又怀孕了。

盼弟和姐姐迎弟跟奶奶住在乡下的老家。盼弟想爸爸妈妈，特别是看到别人家孩子小尾巴一样跟在家长后面时，心里更想。盼弟盼着爸爸妈妈能回家。

怎样才能让爸爸妈妈回来呢？盼弟想到了生病。小伙伴小琴爸爸妈妈也在外地打工，小琴生病了，住进了医院。小琴的爸爸妈妈风风火火地从外地赶回来。盼弟想：“我要是生病了，爸爸妈妈肯定也会回来的。”可是盼弟也知道，生了病是很难受的，而且看病还要花钱。盼弟知道爸妈挣钱不容易，不想花家里的钱。怎样才能生了病，还不花家里的钱呢？盼弟想到了狐仙。

在村子后面的山里，有一座破庙。据说，破庙里住着一个狐仙奶奶，她会帮助那些真心请求帮忙的人。村子里有人去烧香磕头，后来都获得了帮助。

等奶奶和姐姐睡着了，盼弟悄悄下了床。盼弟蹑手蹑脚地拉开门，来到门外。月光半明半昧，一缕缕乌云雾一样从树梢上空掠过，盼弟沿着小路慢慢朝后山走去。微风吹得树木哗哗响着，树木的阴影在盼弟身旁跳动着。尽管心里很害怕，盼弟还是不停地向前走着。

一个多小时后，盼弟来到了破庙前。借着昏暗的月光，盼弟走进庙内：“狐仙奶奶，你在家吗？”

庙内一点声音都没有。

“狐仙奶奶，你在家吗？”盼弟又喊了几遍，依然没有人回答她。

“狐仙奶奶是不是出去了？”盼弟自语着，在墙角坐了下来。

一会儿工夫，盼弟打起盹。当盼弟猛然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一座很温暖的小木房子里，身旁点着明晃晃的大蜡烛，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正坐在对面。

“你是狐仙奶奶吗？”盼弟惊喜地问。

“是啊，你找我有事吗？”老奶奶很和蔼。

“你能不能给我一种药，这种药吃了会生病，又不是真的生病。”盼弟把早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行啊，你为什么要这种药呢？”

“我要是吃了这种药，就生病了。又不是真的生病，一点也不难受，也不用花钱治病。但是爸爸妈妈要是知道我生病了，就会回家看我了。”

“那我就给你一粒‘生病药吧！”老奶奶从身上的一个葫芦里倒出一粒金色药丸，用纸包好了递给盼弟。

“谢谢奶奶！”盼弟装好药，离开了小木房子。

当盼弟走了几米远转身看向小木房子时，发现小木房子不见了，出现在身后的依然是黑黢黢的破庙。盼弟摸了摸口袋，药丸还在，这才兴奋地往家走。

第二天，盼弟把药丸吃下，顿时发起高烧，全身皮肤发黑。“奶奶，我生病啦！”盼弟大叫着。

见盼弟的皮肤黑得像墨汁，身体热得烫手，奶奶吓坏了，赶紧派迎弟去找村医。村医找来了，可是村医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病，急得不停地说：“快送大医院！快送大医院！”

“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盼弟大叫着，“我不想花家里的钱！我不想花家里的钱！”

见盼弟虽然病得很怪，可看上去好像也不太危险，村医不再劝送大医院，只是不放心地说：“快打电话给孩子爸妈吧，孩子得了这样的怪病，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让她爸妈回来拿主意吧！”

奶奶又急忙派迎弟去打电话。

电话打通了，迎弟紧张地结结巴巴把盼弟生病的事告诉爸爸。

盼弟妈又怀孕了，腆着大肚子没法回来。盼弟爸赶紧请了假回来了。

盼弟爸一回来，盼弟的病也好了。

盼弟爸有些后悔，对盼弟说：“早知道一回来病就好了，不如不回来了。这一趟来回，请假了就没有工资，还要被扣奖金。路费要花钱，你妈还没有人照顾。”

听爸爸说，来回要花很多钱，盼弟也后悔了，后悔不该生病，后悔不该让爸爸匆匆回来花很多钱。

盼弟爸只在家里呆了半天，就匆匆回上海了。

盼弟妈终于给盼弟生了个小弟弟——小满。

快过年了，盼弟爸打电话回来说，今年不回家过年了。有了小满，用钱的地方更多了。过年了，大部分农民工都回家了，在城里找活容易，工资也高。趁过年，在城里多挣点钱。

盼弟本以为妈妈生了小弟弟会回来了，听了爸爸的电话，希望又破灭了。“奶奶，爸爸妈妈不回来，我们不能去他们那儿吗？”盼弟满怀希望地问。

“快过年了，车票太贵。”奶奶慈爱地说，“再说了，他们租那屁股大点地方，你去了住哪呢？”

“我们要是能走到那儿就好了。走到那看看爸爸妈妈和小弟弟，再走回来。不在那儿过夜，就不怕租的地方小了。”盼弟天真地说。

“哪有这样的事？”奶奶心疼地看着盼弟。

“也许狐仙奶奶能。”盼弟心里想。

晚上，等奶奶和姐姐睡着了，盼弟又偷偷朝破庙走去。远远地，盼弟看到破庙的方向亮起了灯。盼弟走到灯光下，发现破庙又不见了，在灯光下的是以前见过的小木房子。房门敞开着，那位满头银发的狐仙奶奶正坐在小桌子旁的木椅上，桌子上点着明晃晃的大蜡烛。

“奶奶，你能让我很快走到爸爸妈妈那儿吗？”盼弟跨进门问。

“行，我给你一双‘走不累鞋，不管你走多长时间都不会累的，而且走得很快。”狐仙奶奶拿出一双鞋，这双鞋看上去和盼弟脚上穿的鞋一模一样。

“谢谢奶奶！”盼弟收好鞋悄悄回到家里。

早上，趁姐姐和奶奶去田里干活了，盼弟换上鞋，带了一些食物和水，给奶奶和姐姐留了张字条匆匆朝城里走去。

盼弟不知道，当奶奶和姐姐从田里回来，发现字条后急坏了。奶奶请村子里的人到镇里和县里的车站去找盼弟，迎弟急忙打电话给爸爸，告诉爸爸盼弟去他们那了。一同帮着寻找的村子里的人还报了警，请警察帮忙寻找盼弟。

盼弟刚离开县城不久，就被警察发现并送了回来。

盼弟爸也赶回来了，他狠狠地训了盼弟一顿。这一来回，盼弟爸这月的奖金又没有了，还又花了不少路费。不过盼弟爸向盼弟承诺，明年过年一定带着盼弟妈和小满一起回来。盼弟爸在家过了半天，又匆匆回去了。

又快过年了。

一天晚上刮起大风，下起雪，羽毛一样的雪花被风吹得到处飞舞着。盼弟爸又打来电话，说今年不回家过年了，趁别人回家过年的机会在城里多挣些钱，多攒些钱。等小满能上幼儿园时，好有钱让小满在城里上好一些的幼儿园，将来再上好一些的小学、好一些的中学、好一些的大学……这样小满就不会像自己一样没有文化……这样小满就会成为体面的城里人，不会再成为像自己一样的吃苦受累的农民工了……

爸爸的电话很快挂了。等奶奶和姐姐睡了，盼弟又偷偷离开家门，朝着村后的大山走去。让盼弟吃惊的是，刚踏上山道，发现山道一侧的树枝上出现一个个红灯笼。这些红灯笼隔几米一个，一直伸向大山深处。朝远处看去，这些红灯笼就像一条用电线连在一起的彩灯，在风中不停地摇摆着。有了这些灯笼，盼弟不怕看不见路了。盼弟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朝着破庙的方向走去。

离破庙愈来愈近了，上次见到的那个小木房又出现在盼弟面前。房门依然敞开着，那位满头银发的狐仙奶奶，还像上次那样坐在小桌子旁的木椅上，桌子上点着明晃晃的大蜡烛。

“奶奶。”盼弟走进门，掸了掸头上和身上的雪。

“是盼弟啊，快坐。”狐仙奶奶给盼弟倒了一杯热腾腾的香茶，看着盼弟，“盼弟，你又有什么想法了吗？”

“奶奶，你能把我变成一只鸟吗？”盼弟在小桌子旁坐下来，喝了一口热茶。

“为什么？”

“我要是能变成鸟，就能飞到爸爸妈妈那儿了，而且也不会给他们添麻烦。”盼弟恳切地说。

“行。”狐仙奶奶从葫芦里倒出一枚绿色丸子，“只要吃下这枚丸子，你就能变成一只麻雀，想飞去哪就能去哪了。等你哪儿都不想去了，只要回到家里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谢谢奶奶！”盼弟开心极了，把药丸装好，高高兴兴回家了。

刚进家门，盼弟诧异地发现家里亮着灯，奶奶和姐姐站在灯光下，正焦急地等待着。

“奶奶，姐姐，你们怎么也醒啦？”盼弟不安地问。

“盼弟，你去哪了？”见盼弟回来了，奶奶松了口气。

“我去了后山。”盼弟把见了狐仙奶奶的事告诉了奶奶，“奶奶，我马上就能变成一只麻雀了。”盼弟掏出药丸吞了下去，很快变成了一只麻雀，飞到奶奶手上。

“唉！”奶奶叹了口气，搬了把椅子，把盼弟送到房檐下的瓦缝前。

盼弟钻进瓦缝里，奶奶和姐姐又说了些什么，变成了麻雀的盼弟已经听不懂了。

尽管雪还在不停地下着，风还在不停地刮着，可是盼弟躲在房檐下的瓦缝里一点也不觉得冷。盼弟很快睡着了。

天亮了，盼弟从房檐下钻了出来，正准备飞走时，发现房檐上多了两只麻雀——奶奶和姐姐。

“奶奶，姐姐，你们怎么也变成麻雀了？”盼弟喳喳地惊叫着。

“我也想爸爸妈妈和弟弟。”姐姐喳喳地叫着。

“我也想他们。”奶奶喳喳地叫着，“走吧！”

“嗯。”

奶奶飞了起来，盼弟和姐姐飞在奶奶身旁。

雪花还在飘着，风还在刮着。三只麻雀冒着风雪，艰难地朝着上海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