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当公务员吗

2014-08-25 13:47
当代工人 2014年6期
关键词:大哥公务员书记

官路走不通

沈先生 52岁

商人

【诉说】我的大哥曾经是市卫生局的党委书记兼局长,一个公务员,一个局级公务员。我家兄弟姐妹四个,母亲去世早,大哥当起半个家长,帮着父亲把两妹一弟拉扯大。父亲是个民办教师,每月工资才20元钱,我家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大哥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大学毕业生,先是在中学当老师,后被调到县委办公室当干事。能进县委大院,对一个农家子弟来说,是个天大的好事。但父亲坚决反对,他觉得当教师不是很好吗,沈家人走不通官路,为此跟大哥吵过多次。最后,他给大哥立了两项规定,一是不许乱搞女人,二是不准贪污公款,这才同意了。

这两条大哥都做到了。他工作认真勤奋,父亲的监督也特别到位。在我们那个不足30万人口的小县里,低头抬头都是乡里乡亲,父亲很容易就能知道儿子的情况。一次,有人送大哥一条软包装的中华烟,他没舍得抽,拿回家孝敬父亲,还说是自己用工资买的。

父亲抽得很过瘾,一天就造了一包,还让街坊四邻分享。走东家串西家的一送,真相就出来了。原来,这条烟近千元,儿子拿工资买,那拿啥过日子?人家都说是送的礼,凭啥送啊,还不是求儿子办事。不好,不行!父亲回到家,劈头盖脸地把大哥数落一顿,还让把剩下的几盒还给人家。大哥又气又好笑,从此不敢再收任何礼物。

在父亲的严格监督下,大哥行得正走得端,从县委办公室干事,升到办公室主任,再升到县委组织部部长、县委副书记,仕途一帆风顺。我家因有父亲把关,没给大哥添一点负面东西。大哥被誉为廉政模范,在百姓中有很好的口碑。在我家的十里八村,说到他大伙也都竖大拇指。

大哥是2001年调到市卫生局当官的。上任不久,嫂子和侄子也进了城。新的环境和新的生活让他特别兴奋,也特别忙,从此很少回老家了。当时我的生意初具规模,经常往市里跑业务,常见到他,渐渐觉得他变了。一次,一个亲戚托我求大哥帮忙联系医院看病,一个电话的事,大哥给办了,亲戚感谢他,从老家带来香油等土特产。大哥一看脸就拉下来,当即让人家拿走,见亲戚犹豫,他竟自己把东西搬到了门外。多亏我在场,拿起东西带着亲戚离开,否则,咋让人家收场啊。

大哥这回着实感到了当官的美妙了。他开始了灯红酒绿、前呼后拥的生活,第二年,局团委女书记成了他的情人。关于两人的关系,坊间有多种版本。有的说是女书记主动投怀送抱,也有人说是大哥见人家青春美貌,自己把持不住了。不管啥版本,女书记一路高升是事实。从局人事科长到人才分市场主任,都是要害部门。那些想进医疗单位的人,都要先过这女人的关。权钱交易就这样出现了,这女人前台收钱,大哥在后台办理。从2002年到2007年案发,大哥非法收受的钱物高达387万。

我们再也不能瞒父亲了。开庭那天,他死活要到场。见到大哥的瞬间,我看到他的腿轻轻一抖,眼睛死盯着儿子,眼角淌下泪水。大哥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父亲。尽管他退了大部分不法之钱,但还是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

那是2007年的事了。从入监到现在,我和一姐一妹常去看望。父亲在大哥服刑的第二年就得了肺癌,挺了三个月就去世了。大哥没照顾他一次,他最后也没看到大儿子一眼。服刑的大哥一开始,满肚子都是官场险恶之类的慨叹。直到父亲去世那天,他才突然意识到,他跟父亲相依为命拉扯弟弟妹妹的日子,是那么的真切美好。他辜负了父亲对自己的期望,是自己的恶行,生生气死了父亲。

说到公务员,按说跟我没毛关系。只因有这样一位大哥,我才知道里面是多么的好,也清楚里面是多么的坏。父亲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匠,大哥是他的精神支柱,也是他的骄傲。现在,当公务员好像不那么热了,这个职业还有点破鼓万人捶的架势。大哥有今天的下场,应了父亲那句话,沈家人走不通官路。所以,我决不让沈家的下一代当公务员,这也是大哥的意思。

跑官之苦

古先生 45岁

公务员

【诉说】我在县委办公室当科长,工作主要是伺候领导,一个书记,四个副书记。但主要服务对像还是书记。他姓李,十年前我们就在一起共事,我是他的人,我俩一伙的。

李书记特别迷信,那些讲究我就不多说了。中国官场,有几个领导不迷信的?尤其是基层领导,他们的仕途没有一个是自己能掌控的。他们的命运掌握在上级领导手里,他们不能对自己负责,包括不能对自己的社会身份负责,也不能对自己的良心负责。他们只能对上级负责,而上级又是最最不可靠的。

李书记还是镇长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助手、亲信。那时我在镇办当小科员,李书记当时是李镇长。说实话,他还是有一定能力的。农家子弟,从乡文书一路奋斗下来,吃了不少苦,也很知道农民的苦。做到镇长这个位置,为父老乡亲做了不少实事。他想再往高处走一步,为个人利益那是必须的,但更好地实现政治理想,更好地建功立业,也是事实。

要实现这些,跑官是绕不开的。他需要一个代言人,我是他最信赖的人,自然是不二人选。记得那天我开车去市里,给一位实权人物上级送礼。人家不见啊,找出各种理由。但李书记坚信,这是领导的扭怩作态,一来试试诚意,二来看安全度。如果我做得不高级、不干净,留下什么漏洞,他是万万不能表态的,礼金也是万万不能收的。

我在市里转了一天,跟这位领导捉迷藏,那情形极像绑匪跟警方之间的游戏。在他躲躲闪闪的言词中,我悟出应该去他小舅子家。七拐八拐终于找到,我把现金放到人家的桌上,再给他发短信告之。

小舅子礼貌地把我请出门,我在他家门外踱着步,耳边只有一个声音,等,再等。当一包烟被我抽光时,手机短信来了,一看号,该领导的,上写三个字:“知道了”。

我嗷地一声跳起来,在记忆里,只有球星C罗进球时,我才会这样。平静后忙致电李镇长,手机刚响他就接了,可见等得有多焦急。一听这般情况,他激动地说:“收了,成了,你赶紧回来吧。”

我长吐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了。整整9个小时,我没吃一口饭,当然也不饿,倒是喝了11瓶娃哈哈,火上大了。镇长交待的事,终于圆满完成,我突然觉得又饿又乏,但不能有半刻耽搁,因为我的上级正在等,比我更饿更急更乏吧。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镇上唯一的三星宾馆出现了。在大门前,李镇长手持香烟翘首以待,脚下是铺满烟头的台阶,他边抽边溜边转圈,一个个脚印清晰可见。一见我,他阔步迎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道一声“疾风知劲草啊”。尽管这话说得有点可笑,但是他的真实心态。他的手铁钳般夹住我的手,摇了又摇,力量太强了,我疼得差点喊出来。

从这个细节就知道了吧,跑官,容易嘛!在基层,谁当官,当什么官,它是官场内部平衡与妥协的产物,它必须封闭进行,不能公开透明,一见阳光就完蛋,这就是所说的潜规则。既然是这样,那一定就有受害者、失败者,这种风险谁也说不准,那就问天问地问鬼神吧。所以,领导爱迷信,也就好理解了。

说了这么多,还是回到正题吧。公务员,我不干它还能干啥?我跟李书记已经12年了,像上了一列单程列车,停不了也回不了头。现在,中央八项规定啊,群众路线活动啊,一系列的重拳、组合拳,情形跟过去不大一样了。如果真的不用跑官了,干部升迁全靠真本事,全阳光运行,那对我来说,是个大好事。我能干也想多干,又有李书记这个靠山,仕途之路不会像他那么累心了吧。

两代公务员

高女士 33岁

公务员

【诉说】公务员考试在中国叫国考,一万人挤一个岗位,地球人都知道的。有人说中国现在最挤的地方,已经不是春运,也不是家乐福卖减价鸡蛋的秤台,而是国考的教室。进入体制,吃上财政饭,哪怕做一个低级文员,也要万里挑一。但我觉得这种考试还算靠谱,分数面前也算人人平等,平民子弟考上的不在少数,我就是其一。尽管那些题难说科学有趣,有的还有扭曲人、变态人的嫌疑。但广大优秀青年,还是愿意陪着体制玩这种游戏的。

待遇稳定,收入稳定,这是公认的。在中国,稳定压倒一切,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女孩子,脆弱的生活经不起一点折腾。

我的父亲是1985年离世的,自杀,就在我家的厕所里。他是公务员,省委大楼里有名的笔杆子。但历次政治运动摧毁了他的神经,他长期抑郁。1985年1月,他走了,给组织留下长达70页的遗书,却未给妈妈和我留下只字片言。

听妈妈说,出事前的一星期,父亲参加一个公审大会,罪犯被五花大绑,有几位审完就被拉走执行死刑。其中一位好像是贪污犯。一听宣判,他脚一软,人要瘫倒,身后的干警粗暴地架起他,尿顺着他的裤脚流到地上。这一幕幕都严重刺激了父亲已达临界点的神经。由此他想到了拿回家的几样东西,越想越恐惧,直至崩溃。他的遗书通篇在检讨,最醒目的是一个物品清单,从单位拿回家的一小捆纸绳、几沓稿纸、一个搪瓷杯等,都被自己定为贪污之罪。

当时我才4岁,母亲32岁,没再婚,孤儿寡母能走到今天,全靠我的叔叔,也就是父亲的弟弟。他在北京当公务员,2000年我去过他家,那时我刚考上大学。到家一看,北京公务员的住房,还不如我家宽敞呢。一间16平米的房间,用衣柜隔成两间,厨房、卫生间跟另一家合用。

叔叔整天不着家,婶子说应酬太多,还总是先干为敬,回到家吐得一塌糊涂。叔叔就是用这种卑微到舍肝舍肾的态度,为家谋取着最大化的利益,也帮着寡嫂养大女儿。毕业前夕,他给我制定了发展计划,首先是考公务员,没这前提,后面的计划都是瞎扯了。

我考了两次才过,在省直某局办公室当小秘书。叔叔已在北京当了局长,人脉很广,能跟我所在的省一级实权机关扯上关系。他告诉我要淡定,不急,低调一点,卑微一点,吃亏一点,多干一点,就像当年的他。但是,他话锋一转,说我当年哪有当局长的叔叔哇,只有一个前途无量的哥哥,还没发达呢,就一根绳子走了。言外之意是,你一定要按叔叔指的路走,剩下的事,由他来办。

当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时,我突然涌起一股悲凉感。叔叔经常来我家,看着哥哥留下的老房子和老家具,叫我妈一声“大嫂”,透着强烈的岁月味道。公务员、公务员,一定是以执行公共事务为天职。但我走的每一步,与其说的是工作,还不如说是在执行叔叔制定的人生路线图,在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在为妈妈老有所依。这样的活法难说有价值,但是,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责编 / 陈洁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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