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给个面儿

刘浏

还有10分钟，客轮就要启航了。设备管维员尤新宇完成了开船前的设备巡检正要回舱，一抬头，碰上了刚上船的一家三口。尤新宇和那家的男主人一对目光，两个人一时都愣住了，“尤新宇！”“李大白！”

小尤和这位叫李大白的乘客是多年未见的中学同学，早听说李大白混得不错，大学毕业后到广东工作并在那里娶妻生子。“回家来了？”“对，前些日子回来的，孩子说还没坐过船，我们就选了乘船返回。”“不坐船还碰不上我。” “可不巧嘛，正有件事不好办，就遇上你了。”李大白岔过话头，“我们仨人，勉强买到票，还不在一个仓，你在船上工作，看看能找人给调调不？”小尤一笑，“能啊，这算个啥，”说着话他指指自己的脸，“咱这点面子还没有？”

小尤不是说大话。船一开，这客轮就是个流动小社会，几十名工作人员各司其职，都有点小权力。船长不用说，管着一船的事；安保呢，维稳力量的代表；餐饮服务员，水上漂好几天，没他们不行。相比起来，小尤这负责设备管理养护维修的能量稍差，但船上设备都归他管，他要说这设备有问题，你就不能用。就这样，几把勺子都在一个锅里搅，相互也要照顾面子。所以，小尤说句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果然，没一会儿，一家三口被调到了一起，李大白挺满意，“幸亏碰上你，这就挺不错了。”“那你们先休息，我当班，还有点活儿，忙完了再过来。”尤新宇说着话摆摆手走了。

船开了，尤新宇一路巡检到了餐厅，他寻思着，这时辰已是晚饭时间，得顺便把李大白一家的晚饭安排了。

厨师长老穆正在灶头忙着，尤新宇插了个空，上前凑到老穆跟前说：“穆师傅，给你添点麻烦，我来了个同学，一家三口，一会儿过来。”穆师傅擦了一把汗，“过来吧，没说的。”都是船上混的人，不用多说，都在心里。

一趟例行巡检过后，再到李大白的客舱时，尤新宇招呼着：“大白，嫂子，把贵重东西随身带好，去餐厅吃晚饭吧。”“一起吃吧。”“不了，我们吃饭有规定时间，得在旅客开饭之后。你们去吧，出门往左拐，直走。”尤新宇之所以这样说，一是客轮工作人员的就餐时间确实是在旅客之后，另一是他还有个小心眼，想显摆显摆自己在船上有点能耐，别看你李大白上了大学当了白领，我尤新宇只上到交通技校是个技工，可在船上那可是有面子的。

忙完了活儿，尤新宇又来到李大白乘坐的客舱，一家三口已经吃完了晚饭。“咋样，船上的第一顿饭吃得还可口吧？”尤新宇心里有底，老穆应该安排得不错，他是想听到老同学的几句称赞。“不错，真的不错，四菜一汤，才花了70几块钱。”李大白笑着说。

“啥？他们收你钱了？”一听这话，尤新宇的圆饼脸立马抻成油条。“是啊，但汤是免费的，菜挺好，服务也不错。”“我说的不是这个。”尤新宇说着话，转身直奔餐厅。

正是船上工作人员的开饭时间，老穆一个人擦灶台呢，小尤劈头就甩出一句：“穆师傅，行啊，不给面子！”老穆一时愣住了，接着拍拍自己的脑门：“忘了，忘了，今天就餐的旅客实在是太多，忙忘了，我这就去安排。”“拉倒吧，还安排个屁，唬吃奶孩子哪，别整那下完雨送伞的嗑儿，人家早交钱吃完了。”尤新宇以拳头敲着灶台气汹汹地说，末了还咬着牙狠狠地补上三个字，“算我栽！”

啥事都有凑巧，就像放屁扭腰赶到寸劲儿上一样。尤新宇走后不久，老穆在把开晚饭用剩下的餐料往冰箱里放，发现墙壁那排冰箱工作指示灯不亮了，这表示冰箱出了故障。看看电源插头，接触很好，用手摸摸，一点不松动，联系到刚才发生的事，老穆一下子想到，十有八九是尤新宇这小子搞的鬼。

“操，这小子是要给我眼罩戴呀！”老穆自语了一句。但这话还真没法儿拿到台面上，别说是直接找尤新宇兴师问罪，就是跟管着尤新宇的设备管维班长告状都找不着由头。就是嘛，捉贼要赃、捉奸要双，你按住人家瞎捅咕冰箱的手啦？可正是盛暑天，白天甲板上的温度都可以摊鸡蛋，客轮上的冰箱如果不运转，明天全船上下都吃方便面吧。

老穆想来想去，没有别的法儿，还得去找尤新宇。一想到这点，老穆心里有点打怵：憋着栽面子的尤新宇会顺当地给他这个面子吗？可事情已经被逼到了人家的屋檐下，不低头也得低头，啥也别说了，硬着头皮去吧。

“新宇啊，哥有个事找你，”老穆终于在客舱找到了正和同学说着话的尤新宇，也没管他是个啥反应，脸上堆起笑小心地说：“餐厅冰箱不工作了，麻烦兄弟你去给看看？”又冲着李大白笑笑，“新宇呀，这就是你的老同学吧，哎呀，这位兄弟，我这个当厨师长的今天实在是对不起，刚开船时新宇就打了招呼，让我给你们一家安排晚饭，我忙忘了，给耽误了。这样，明天，一日三餐，到开饭时你们就过来，哥将功补过，一定安排好。”跟人打交道经验老到的老穆，借这个说话机会，既恰当地向李大白打了招呼，又得体地跟尤新宇赔了不是，还巧妙地抬高了他的身份。

尤新宇属于社会上说的讲究人，贼要面子，吃软不吃硬。他看比自己大十来岁的老穆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如针尖扎气球，马上就没了脾气，他跟李大白说：“我们这活儿没准，说有就有，你休息吧，我跟穆厨师长去一趟。”

尤新宇干活麻溜利落，拿起仪表这儿测测，那儿测测，一会儿就找到了故障——一个不大的控件烧了。从工具袋里找出备用控件换上，电源一插，一排绿灯刷地亮了，完活儿。

看着尤新宇干活，老穆的脑袋也没闲着，还在分析着冰箱碰巧出故障的事。可他这厨师的眼睛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事是赶巧碰上了，还是眼前这小子一怒之下故意整他的。是啊，也怪自己，拿人家的事当鸡毛没当令箭，要不，哪会有这小子跟自己摔脸子这一出？不过，这事儿也同时给他提了个醒：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山不转水转，保不齐你就落在哪个小人物手里了。老穆一合计，我这儿有啥面子，不就是吃顿饭吗？想到这里，他跟小尤说：“兄弟，还没吃饭吧，正好，哥也没吃，今儿咱哥儿俩一起吃，哥露露手艺给你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