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棚豆架雨如丝

2014-09-11 00:02张佐香
散文百家 2014年9期
关键词:菜畦豆苗豆荚

张佐香

韭菜的清妙

春天是从园子里那一畦韭菜抵达人间的。清晨,性急的韭菜最先醒来,伸展腰肢,左顾右盼。淡淡的水雾氤氲起来,笼罩着池塘与相邻的菜园。微温的春水苏醒了。乳白色的雾霭、悦耳的鸟语与滴落的露珠,合奏一支曼妙的晨曲。

早起的母亲,移开篱笆上的栅栏,不疾不徐地走向菜园。她弯下腰,把一竹篮从灶膛里掏出的草木灰依次撒在一小撮一小撮的韭菜上。母亲又专注地提水,一勺一勺地洗掉韭菜中的倦怠。菜畦碧了,雾霭散了,朝阳的光辉系在篱笆上。在袅袅的炊烟中,有暗香盈袖。

故乡的菜园子设在河边塘畔。韭菜是园子里不可或缺的菜蔬。紧挨水边的边角地是种韭菜的绝佳之处。有了水汽滋润,韭菜才会鲜嫩可口。韭菜只要种一次,便可以反复收获,割了长,长了割,一茬又一茬。每隔几年,母亲就要重新整理菜畦。先在夏天挖出韭根,用剪刀剪平茬,修好根,再松了土重栽。来年的韭菜越发旺墩。韭菜喜洁净,母亲怜惜它,用草木灰施肥。池塘里的水汽不舍昼夜地浸润。饮无数雨露,韭菜穿起了绿色的盛装。细长、圆润、洁净的绿叶往两边梳,曲线上流动着柔和的韵律。我称韭菜为天下第一绿。那一畦绿呀,洇湿人的心田,洗亮人的双眼。

母亲在菜畦上锄草浇水,我在菜畦中捕一只白蝴蝶。蝴蝶一定是把韭菜当成藏住花朵的绿草丛了,上下蹁跹,恋恋不舍。后来,歇在了一朵韭菜花上,合上了花翅膀,继续馋小孩。洁白细小的韭菜花清静地开着,不香也不够美,仿佛只是点缀。没有蜜蜂光顾,也没有爱美的女孩子摘一朵别在发际。它将所有的热情都献给韭菜了。我说:“妈妈,韭菜开花了。”母亲笑了,转过身问我:“韭菜花也能算是花么?!”在大人的眼里,只有鲜嫩可口的韭菜叶。

韭菜是我最爱吃的菜蔬。我在一本小册子中,找到了爱吃韭菜的原因。书中说,植物是有感情的,如果你喜欢某种菜,而它又喜欢你,乐意被你吃掉,就会分泌出某种物质让自己变得好吃。带着露水割的韭菜分外鲜嫩。清晨,韭菜上的露珠晶莹跳跃,母亲蹲下身子用镰刀轻轻割起一丛,放入小竹篮,再接着割下一丛。尔后,择叶,洗净,切碎,再加入百叶。在铁锅烧得发红、油烧得清亮时入锅,用旺火爆炒,片刻即出锅。置于桌上,青绿中点缀几丝白色,入目清新,让人联想起柳丝轻飏中有白衣少女穿花拂柳而来,只是看看也悦目,悦心,悦神。举箸入口,清香扑鼻,清新鲜美,别有一番清芬。韭菜炒虾,可谓人间至味。虾是天下第一鲜,与清妙的韭菜共炒,堪称绝配。那鲜嫩的味道,实在让人着迷,忍不住连汤汁也泡饭吃了。

五代十国的杨凝式将韭菜推向了形而上的层面。杨凝式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一个能将韭菜放进眼里的人,一定是一个有心人。一个对韭菜都关注、热爱的人,一定是一个可爱的人。杨凝式尽寝乍起,有朋友送来一盘羊肉和一碟韭花。他食毕,提笔写信致谢。写信时,他的心情自然舒畅,因而《韭花帖》也就散散淡淡,字字胜似闲庭信步,且字字含情脉脉,顾盼间让人流连忘返。

今夜,我就着案头的灯光写这篇关于韭菜的小文,而故乡的韭菜在蛙鼓萦绕的池塘边抽叶萌绿。韭菜所包含的元素,一回回为我提供能量;韭菜蕴藏的诗情,一次次洁净我的心灵。

南瓜 南瓜

土地每一个纹路、每一粒细胞都充满水分、营养和情感,都生长礼物和奇迹。南瓜就是土地送给人类的礼物,就是土地创造的奇迹。

南瓜点在田埂上。弯弯曲曲的田埂像质朴的腰带,又像是随意扎在田野上的一道道栅栏。母亲把土深翻得暄乎乎,像发好的面。她一手端个白瓷盘,一手抓几只优秀的大瓜籽(优秀的种子总是流落民间)。瓜籽儿大头朝下,嘴儿尖尖向上,小心翼翼地点进泥里,再在上面撒一层细细的土。

朗朗的日光照耀着,细细的春雨滋润着,嫩苗儿钻出了泥土。每只泥盘里都盛了几颗鲜绿的星。苗儿拉出蔓儿,一月之间,田埂上、缓坡上爬满藤蔓,花儿点缀其间。南瓜花深黄色,只有一层花瓣,里面裹着几粒花蕊。有一年,我家的南瓜结得特别少,妈妈怂恿我去瓜田进行神秘的嫁接活动。清晨,我悄悄地出门了。记住妈妈的叮嘱,路上不与任何人搭话,说了就不灵了。我将男花摘下放在女花边上,蜜蜂们不来授粉,只有劳驾我们自己了。

南瓜不动声色地圆满着自己,青绿色的外衣逐渐变成橘红色。据说南瓜在夜晚长得最快,特别是月夜。我想,它一定是照着月亮的样子设计自己的外形,它把如水的月华都酿成内心的甜蜜。做梦的南瓜,梦见了水、月光和土地深处的声音。南瓜静静地酝酿了整整一个夏季。夏末秋初,它的心里长满了芬芳的情愫和甜美的思想。

南瓜去瓤削皮,在刀下发出很好听的乐音。“噌噌噌”,很有质感。薄薄的一片片,晶莹透明。南瓜做汤,汤清清,味甜甜。放几叶小芫荽,云碧碧。盛在洁净剔透的青花瓷碗里,充满着诱人的质素。我品尝它纯美的熟香,感觉到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嫁到南方的表姐回乡探亲,曾在我家住上几日。我有幸品尝到她做的精妙绝伦的南瓜糯米团。她将南瓜去皮后一牙牙地劈开,切成块状。先放油和葱花爆炒,再放南瓜加盐,炒至塌软出水。然后,将糯米粉和水调匀,搓圆,压扁,入锅,加适量水,小火焖熟。香气溢出锅外。盛在碗里,定睛一瞧,腴白如脂的糯米团在绚烂的橘红色的南瓜怀抱里半隐半现、宛转其间。邻居均分得一碗。异姓同吃一锅饭,平添了几分亲热。

秋风乍起,我去菜市总会有意无意看看南瓜。我发现南瓜数量很少,且大多受尽冷落。现代人大概已不懂得吃南瓜了。

南瓜折射着天然的雨露和庄稼的气息,散发着柔和的、润泽的、温暖的光芒,给人一种温老暖贫的满足和对大自然丰富馈赠的感激之情。它既高贵又朴素。与南瓜发生联系的日子,犹如一个橘红色的朦胧的灯笼,暖暖地挂在我的记忆之树上。

青青豆荚

春天的田埂是个爱美的女子,两鬓戴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田埂的脊背空出来,留着给母亲种豆。母亲迎着春阳,挑着码得平平整整的青豆苗和草木灰,外加一把小锄头,慢悠悠地来到田埂旁。沿着田埂,母亲每隔两尺挖一个小坑,抓把草木灰扔进去,那就是基肥了。一个小坑种下一棵脆生生的豆苗。豆苗儿弯弯的小脑袋像雏鸭的小绒嘴,黄黄的。

饮无数春雨晨露,一地的豆苗像云彩似的,千帆过尽,荡起几许惊喜,绿意渐浓。绿叶丛中开出白里透紫的花。我喜欢给它们浇水,一瓢一瓢往它们身上泼。倏然一声,水珠滚下去,落在地上,湿了脚,不是我的脚,是豆苗儿的脚。母亲在一旁呵斥:“你慢点儿,别把花儿浇落了。”

白里透紫的小花朵不知哪里去了。豆棵上结满了青青豆荚。豆荚是多胞胎植物,它们尊幼有序地坐成一排。太阳把豆荚晒得暖洋洋的,雨儿把豆荚淋得滋润润的。豆荚在生长,豆粒也在生长,青青豆衣是它们的睡床。沉沉地睡在甜蜜的梦乡里的毛毛豆,它们在想些什么呢?!作为一个人,我在揣想一颗豆的愿望。我固执地认为,豆荚是懂得思想的。它用花朵呐喊,用果实说话,用生命的种子繁衍后代,甚至每一片叶子都是会歌唱的喉咙。

豆荚熟了。它们挂在豆棵上,饱满实在,像被母亲梳理过的一个又一个丰盈而充实的日子。豆荚的清香飘在五月的黄昏里。母亲穿行在青青的豆荚丛中,凝视着身前身后会心地笑,然后弯腰一阵忙碌,竹篮里堆满了绿绿的、饱满的豆荚。

回到家,把豆荚倒在地上。我和母亲一边说话,一边剥豆荚。我很感激古人发明了“剥豆荚”这个词。我深入这个词语的内核,左手捏住豆荚的角,右手除拇指以外的四指托着豆荚,拇指顺着豆荚两瓣壳合拢的线条向内用力一挖,豆荚就炸开了。尔后,拇指沿着豆荚朝下一捋,数颗绿绿的、粉粉的小豆子便准确地滚进右手的掌心。倘若碰上调皮捣蛋的,它也会蹦出去,在地上打几个滚,躲到凳子下面。我的四周弥散着田野里特有的清新的豆荚的气息。时光静静地流淌。此刻,你会觉得一个人活得滋润,并非一定要去当总统、当将军,盘腿而坐,剥着豆荚,也就占尽了季节的风情。

豆荚剥好后,母亲翻箱倒柜找针线,把豆子一粒一粒穿好,串成豆子项链,放到粥锅里煮。粥煮熟了,豆粒也就熟了。母亲捞出一串“项链”放冷水里浸一浸,挂在我小小的女儿的脖子上。女儿总是先向她爸爸炫耀一番,然后才一粒一粒慢慢地数着吃那香喷喷的豆子项链,宛如孩提时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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