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天桥

张荣昌

满足好奇之心的一天终于到来了。我随着一群由作家、摄影家组成的采风团，一路直奔南盘江那云雾飘渺的山间，直奔神话升起的地方。我要去看一座被人们称之为“天桥”的南盘江特大桥。

我全身心地想象那道天桥高挂在两山之巅，高挂在蓝天上，挂在梦中那壮美的景色里，如一道彩虹，舞起中国人的一份自豪。

尽管一路的景色十分诱人，我还是一心想着波涛汹涌的南盘江，想着那座高高架在山巅的天桥。

哦，这一带原本没有路，只是险峻的高山，人徒步在山上行走都十分困难，何况这是汽车。这条路是建造天桥的工人开挖出来的临时便道，天桥所需的材料就是从这条便道输送进去。小车常常搁浅，底盘不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路面上凸起的石包把小车顶住了，车上的人只好全都下来，让车子后退后再绕行。这天桥啊，连看您一眼都这么困难，建造天桥要面临多少难以想像的困难，我钦佩最初设想建造天桥者的勇气和胆识。

仍在山巅盘旋的汽车像一个甲壳虫，在大山的缝隙间绕来绕去。九曲十八弯，七上八下，翻了一道又一道山梁。车子刚翻过一道山梁，就看见前面的山腰上车来车往，许多大型工程设备布满了山间，我们以为天桥就在这里建造，便把车停在山梁上远远地观看，这里既没有河流也不见什么大桥，人们在那里做什么，好奇心驱使着我们想去看看。

汽车沿着险峻的山道缓缓地下到山间，原来这里正在开凿隧道。一位技术人员告诉我们，本来计划隧道要在这座延绵几十里的山脉腹中穿过，中间没有对外的通道。但这里山腰突然凹下去了，使隧道冒顶了，没办法，只好从这里入手同时向两头开挖。

一位同事望着两面山涯上才相隔几米的隧道口，笑着说道：“这恐怕是世界上距离最近的隧道口了，列车的尾部还没驶出这个隧道口，车头已进入那个隧道口了。”大伙同时笑起来。

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么庞大的工程，怎么人这么少，能看到的人却寥寥无几，我把这个疑问抛给技术员。

技术员哈哈一笑，深深地看我一眼说，这是什么年代了，你以为还像几十年前那样搞人海战术，动不动就上阵几千人，甚至上几万人，大型机械可顶上千人，有的机械是人工不可替代的。比如说，一台大型起吊设备，一次能吊起数十吨重的物体。如果用人力的话， 上去几百人也未必能抬得动。

技术员一席话，我们每个人都快要窒息了，社会的发展之快，许多人的思想意识却远远地滞后了。

经过许可，我们得以进洞采访。隧道已被掘得很深，技术员用车载着我们驶入。

进入洞内，一股浓烈的味道扑鼻而来，其中七八成是机械燃油的气味，伴随而来的是各种机械作业时发出的轰鸣声。

隧道很宽敞也很高，整个洞壁都已经被加固，如果不是隧道两侧洞壁沿途明亮的壁灯照耀着，洞内一定是一片漆黑，进来的人谁也看不清谁。

我们缓慢地向前行进，装载着碎石的大型运输车子一辆辆向洞外驶去，满载着混泥土的喷溉车辆向洞的深处奔去，不管出去的还是进来的车子都开着夜灯，洞内车来车往，一派繁忙景象。

隧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开凿一个侧洞，但不是很深，不会超过十米。侧洞内灯光明亮，工人们正紧张地工作着。我好奇地向技术员打听，这洞是干什么用的？

技术员告诉我，这是紧急避险用的。

“避险”二字如一道阴影在我心头一闪而过。

我立刻联想到电视里常报道的许多外国企业，在地下作业时发生大面积坍塌，正是避险洞使许多人获得了新生，在道路隧洞里发生车祸时，多了一些逃生的机会。

我们行进到洞底时，工人们正在紧张地作业，灯火通明，机器雷鸣。为安全起见，技术员没让我们接近，远远地就下了车，站在距洞底数十米的地方观看。

我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站在大山的腹中，感受龙脉的搏动，感受到现代文明的辉煌。人类自身所蕴藏的潜能，一旦迸发，那是一种不可低估的力量，是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力量。

走出洞口，突然天宽地阔，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洞内那种高强度的氛围中，人不免会受到一些感染，产生一些紧张压抑的情绪。还没见到大桥，就已被这种不凡的气氛感动了。

汽车缓慢地在山间盘旋着。我确信，即使最现代的奔驰、凯迪拉克汽车，到了这条崎岖坎坷的山道上，绝对没有一张牛车跑得快。

汽车喘着沉重的粗气爬上一道山梁，车里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天——桥！”。

我们急忙下了车，伫立在山巅，观看人们相传的那神话般的天桥。尽管那桥离我们还有很远一段距离，那磅礴的气势还是一下就把我们征服了。

天桥如一道弯弯的彩虹，横跨在两条山脉之间，横跨在深隧的峡谷之上。我努力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尽情地欣赏这一天下奇观。

天桥处于南盘江上游，我们则在下游，两者相距数千米的距离，在天桥上操作的工人显得很小很小，小得像蚂蚁一样，甚至根本就看不清。我们虽然在下游，但我们所在高度却远高于天桥。足下的这条山脉高居其它山脉之首。横亘于峡谷之畔。山梁距谷底大约一千米左右，谷底延绵数十公里的南盘江却显得纤细悠长，如一条长长的巨蟒，蜿蜒在群山之间。天桥横贯两座山腰，我们从上往下俯视，具有良好的视觉效果，整座天桥尽收眼底，以及天桥两端的桥墩，还有两个遥遥相对的隧道口，无一不在视线之内。几项重大的工程交融在一起，给人的感觉确实不一般。如果我们直接把车驶到桥下，那又另是一番感受。

欣赏一番后，车子又朝前方斜斜驶去。来到桥的一端，车子停下了，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根高极云天的擎天柱，我们抬头仰望，一朵白云悠悠从顶端飘过，山风呼啸着从擎天柱身旁掠过，发出阵阵惊世的感叹。

一位技术员告诉我们，这根擎天柱叫桥墩，高度一百零二米……

这数字让我心头一惊，美国的摩天大楼不就是一百来米吗？而且号称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独一无二，没有任何建筑能与之相比。

仅止这桥墩一项就让我惊叹不已。摩天大楼是从平地建起，其难度无法与这天桥的桥墩相比，桥墩是建立在陡峭的山崖中间，下面是滚滚奔流的南盘江水，其艰险和难度可想而知。

桥墩的周长不要说用手拉着手的去围，就是让我徒步围绕着走一圈也要好一会。无数根手臂粗的纲绳从桥墩顶端延伸到江对岸的桥墩上。两个桥墩像两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隔江遥遥相望。

一道拱桥从桥墩底部腾空而起，如一道彩虹飞越宽阔凶险的深谷，把两座被天堑阻隔了千百万年的山峰连在一起。拱桥只有两端的两个支点，中间没有任何支点，这种大跨度的拱桥目前在世界上还属首例，它的难度远远超过桥头那两根擎天柱。

我们到来时，拱桥已经合拢，没能亲眼目睹拱桥合拢时紧张壮观的场面，内心不免有几许遗憾。不过，能够亲临现场感受正在建造中的天桥，也是今生的一大幸事。

工人们正在拱桥上紧张地工作着，由于距离很远，无法看清他们的容貌以及他们的工作状态。我们只能远远地抬头仰望在高空作业的英雄们，蓝天把他们橙色的头盔、橙色的衣服呈现得格外醒目，阳光也变成了橙色的，在那些如燕般的身躯上跳跃闪动。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如一道阴影从心头闪过，拱桥上面的工人只顾专心工作，早已把自身的安全置之度外，稍有不慎后果将不堪设想。下面是波涛滚滚的南盘江，数百米的高空，莫说上去工作，就是让我空手上去往下看一眼，恐怕我也会惊出一身冷汗，甚至会瘫软在地。想到此，我不禁对那些默默地把青春抛洒在南盘江上的英雄们肃然起敬，这么一项旷世之举，一旦工程结束，他们便悄然隐退，谁还会记起他们是谁呢。

蓦然间，我心中耸起一座无名的丰碑，没有名没有姓，只有他们用心血用汗水用智慧凝成的——天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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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山腰缓缓地向山下行进，车子沿着崎岖的山路弯来绕去，行进了许久，终于来到天桥下。此时的南盘江正处于枯水季节，水位跌至一年中的最低位，但江水依然汹涌，波涛滚滚。可想而知，洪峰来临时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钱塘江潮，不及其壮!

我们从江面上搭起的临时便桥走向对岸，江水就在脚下，天桥就在头顶上方，高及云天的地方。头顶天桥脚踏波涛，我心中无限的感慨，仿佛弯弯的江水从我心头流过，我仿佛触摸到了时代的脉搏。

技术员告诉我，桥面到江面的高度为二百七十米。

哇！又一个惊人的数字，相当于三座美国的摩天大楼的高度。一次又一次的惊讶，一次次的感动。这么高这么大的跨度，真是名副其实的天桥啊！天桥的称呼已经在我心中牢牢地固定下来，没有任何名称可以替代。

技术员的一席话让我有些意外，他告诉我，这座桥在设计之初已被中国铁道部命名为“南盘江特大桥”。是目前世界上客货共线的高速铁路中，最大跨度的劲性骨架钢筋混泥土拱桥。

尽管南盘江特大桥的名称离我想像中的天桥有一点距离，但也足以让我欣慰，因为大桥的各项指标都已达到世界之最。

我望着如彩虹般飞架天宇的天桥，心中充满了美丽的幻想，问技术员什么时候能通车啦？

技术员望我一眼笑着说，还早呢，至少也要一两年。

我有些不解，不是拱桥已经架好了吗，怎么还要一两年。

技术员好像看透我的心思，进一步向我解释。现在我们看到这个是叫做“劲性骨架”，劲性骨架的合拢，意味着天桥的主体工程才刚刚开始。

技术员讲了很多，有的我听得懂，有的我听不懂。就单纯的“劲性骨架”这个词，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惮悟明白。劲性骨架就是有着强大支撑力的钢性骨架，就天桥而言，这道才合拢的劲性骨架，能够承受数万吨的重压。

经深入了解，这座天桥可不像人们想像的那么简单，它是中国现代化科学技术最现实的体现。为了攻克技术难关，确保天桥安全，顺利施工，对工程实施中的重大技术方案、关键技术方案、关键技术难题、质量控制标准，科研课题及新技术、新工艺、新材料运用等开展技术咨询，国内四位拱桥专家组成了常设专家组，始终坚持精心组织、方案先行、科学管理、精细施工的原则，通过广大参建员工艰苦奋战，攻坚克难，顺利完成了劲性骨架的合拢。

劲性骨架的吊装是全桥重难点施工工序之一，技术含量高，安全风险大，大桥劲性骨架的水平合拢精度误差不到八毫米，为后续管内混凝土压注、外包混凝土等工序施工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及操作平台，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大桥施工的安全隐患。劲性骨架自身的重量为四千二百四十吨，总分三十八个吊装节段，单节长约十二米，节段最重一百三十吨。

仅仅以上这些参数就让人眼花缭乱，让人透不过气来。

在同技术员的交谈中我还了解到，南盘江特大桥的整体构造，以及它在国家桥梁建设中起到的举足轻重的地位，对将来国家桥梁建设中所产生的深远影响。

南盘江特大桥属于高、精、尖新项目，几乎囊括了我们国家桥梁建设中拱桥、斜拉桥、悬索桥、连续梁桥等桥型，集深基坑、大体积混凝土、高桥墩和骨架的外包混凝土于一体，是中国铁路桥梁建设的重点科研攻关项目。大桥全由连续梁、钢构、简支梁、梯构的上承式钢管混凝土劲性骨架组成，施工难度位居世界同类桥梁前列。

我畅游在如此浩大的工程中，畅游在如此尖端的科技中，感到莫大的欣慰和幸福，一天的奔波一天的疲惫此时已烟消云散。我想，那些畅游太空畅游海底的人也未必会有如此深切的感受。

参观临近尾声，我还惦记着天桥的长度和桥孔的净跨长度，技术员告诉我南盘江特大桥全长是八百五十四米，一孔净跨长度是四百一十六米。我突然想起我们来时站在山梁上看到的情景，上千米深的峡谷，南盘江两岸陡峭的山崖上，两个遥遥相对隧道口相距大约两三千米，被江上飞起的拱桥联系着，我在普者黑湖畔听到老人所讲的大概就是站在这道山梁上的视觉了。

在我们即将离开的时候，送别我们的技术员又暴出一条特大新闻：天桥两端的隧道长度总长为十八点七公里，隧道的那一端直达弥勒县的新哨村，这一端通往丘北县的腻革龙村。这一长度已创造了中国铁路隧道之最。

我心头又是一惊，这一天怎么有这么多的惊喜，有这么多的感动。

我们告别了天桥，沿着山道踏上了归途，西斜的霞光把渐渐远去的天桥染得通红，整个峡谷沐浴在金色的霞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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