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段朝霞

“咣当”一声巨响，我学校宿舍玻璃窗又碎了，近段时间，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了，怎么回事？

虽惊魂未定，但我仍紧追出去非要抓住坏蛋不可，可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忍无可忍，索性做一回福尔摩斯吧！冷静下来，我迅速地分析——干这事的家伙一定和我挺熟，或者对我有不满，要不然他不会专挑我宿舍的玻璃窗下手，这分明是孩子的恶作剧，初步分析后结论是：我熟悉的，对我有不满的孩子干的。哎——难道是他干的？

他叫小风，一个随父母进城入读的农民工子女。一年级时，老实巴交的父母把他领到了我的面前——多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小小的脸上嵌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睛，宛如两扇明净的玻璃窗，让人一见便喜欢。

常常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小风对于我来说何尝不是呢？初见时小天使般的孩子啊，后来的日子里俨然就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小恶魔——什么扰乱课堂秩序啦；欺负人啦；讲脏话、粗话啦；到重百超市偷偷拿走零食啦；带着其他孩子逃课啦；威胁其他孩子必须拿钱给他啦……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来自同学、家长、科任教师的投诉真是屡见不鲜！很快地他便成了一位 “小明星”。在他身上我把所有的教育方法都用尽了，五年了，我仿佛已经黔驴技穷了。

难道这家伙是上天专门派来折磨我的？我有时候也抱怨。同事们都好心地劝我：“小X啊，尽力了就行了，不必较真儿！”想想同事们的话也对，我尽力了，还有一年，睁只眼闭只眼就可以摆脱他，让中学的老师们再去好好教育他吧。可转念一想，作为班主任，“不抛弃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是我们的职业操守。虽然只有一年的相处时间了，但我仍然想要为他做点什么，“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我决定对他进行一次家访，或许会有收获。

还真别说，家访过后，小风还真是消停了好一段时间。看来我没有枉费心机，为此，我不禁沾沾自喜。今天，我还真不愿意相信是他干的。因为，如果真是他干的，这就等于宣布我的心血将再次付之东流。

怀着忐忑之心，我打算找他单独谈话。一说起找他谈话，我就头疼。因为，好多次，他自打一进入办公室，任我如何苦口婆心、推心置腹，软硬兼施，他就只摆出一副“沉默是金、顽抗到底、视死如归”的架势，五年了，他紧闭着自己的心灵之窗，从不给我机会去窥探他的内心世界。

尽管如此，我仍然想要再试一试。第二天，我把他请到了自己宿舍，我不想在上班时间请他到办公室里谈话，这样即使最后依然一如既往，自己也不至于太尴尬，算是留给自己一条后路吧。再者，换个环境，或许他也会显得轻松一些，不再把自己从内到外全副武装起来防御我吧。我留意到，刚进门，他东瞅瞅、西望望，还刻意瞟了一眼那尚未维修的破玻璃窗，不经意间，嘴角还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不愧是老手，很快，他便显得镇定自若，一言不发站在我面前。我告诉他：“现在不是上学时间，也不是在办公室，你就坐下来吧。”他不理我。

“来杯水吗？”我又问。

他仍然没有回答我，停了一会儿，他居然说话了：“你不就想问玻璃的事儿吗？我干的！”

好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家伙！他的爽快，反倒惊得我无语了好半天。那家伙居然一点不害怕，还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此时，我心中不免升腾起一股怒火：真是无可救药，朽木不可雕！枉我还费尽心思地想要拯救这家伙，真是一只白眼儿狼！此刻，委屈、愤怒几乎冲昏了我的头脑，真想义愤填膺地痛骂他一顿！不过，职业的理智战胜了这股怒火！我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冷静下来。看着我若无其事的样子，此刻的他竟然没了先前的得意扬扬，眼里充满了沮丧。这下轮到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表现了，越是盯着他看，他越是手足无措！我心中却越加镇定了，我猜测：这家伙今天这般爽快，一定别有用心！

他这么做一定事出有因吧？我真想噼里啪啦好好逼问他一通！但仔细一想，这么做我未必能得到答案，即使得到一些答案我也没有把握能处理好问题，反而会因为气愤自乱阵脚，再次陷入僵局。为今之计，只有采取冷处理策略，先把这件事暂时搁置，先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之策！这时候，我随手拿起果盘里的一个大苹果塞给他，说：“今天很晚了，父母该等你吃晚饭了，先回家吧!”他有些迟疑地接过苹果，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后来过了好多天，我都没再提这件事。但我偶尔会观察他的反应，这些天他倒是安分了许多。每天都闷闷地，偶尔上课时还会偷偷地瞄我几眼，当发现我看到他后，他便会迅速地移开目光，假装若无其事，我也移开目光，假装没看到。

就这样过了几天，这天，我偶然在我的教科书里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看上去，像是揉过了再展开的。上边是那熟悉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老师，放学后你在宿舍吗？我可以去找你一下吗？”看来这家伙有些沉不住气了。现在我依然决定再晾晾他，暂时不给他任何回应。

就这样又过了些日子，这天我正待在宿舍里，居然来了位不速之客——小风。

他静静地站在我面前，我也一言不发，他把头垂下去了。这匹烈马，也学会低头了，我心中不免得意！我调侃地问：“怎么？来看看我的玻璃窗修好了没？”

“嗯……不！”他点头又摇头。

“我早来看过了，知道已经修好了。”他喃喃地说。

“那——你来？”

“其实我就想看到你被气得不得了的样子才叫解气！”

我心里一惊，果然不出我当日所料！“可你没看到我那个样子，失望了吧？”

“嗯，我那样做是有原因的。”他顿了顿，说：“都是你到我家里啦，我爸又给了我一顿暴揍……”

我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我那自以为成功的家访上。

“你每次给我家打电话，我爸都会赏我一顿暴揍……”此刻他眼里分明闪着泪花。

多么简单粗暴的家庭教育！当然我也逃脱不了干系，没能为他考虑，给孩子带来这么大的伤害，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为他付出了很多……我汗颜！

“其实当天我就想看到你生气、难过，哪怕被我爸爸知道再挨一次揍也行！”

此刻，他断断续续地自顾自地说，我分明看到两颗晶莹的泪珠滚落，我的心中犹如打碎了五味瓶。

“后来，你还给我苹果，什么事也没发生，你没告诉我爸，我不晓得你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一直很害怕。”

“怕我在算计着怎样给你更厉害的惩罚？”我问。

“嗯，也不全是，还怕……我做得过分了点。”

这下轮到我热泪盈眶了。其实，小风的本性是多么善良，他居然会反思自己的错误，教育的目的不就是要让孩子学会自我反思，自我教育吗 ？

感动之余，我突然想起了陶行知校长《四颗糖的故事》，这个故事所体现出来的是一种巨大的教育魅力，这种魅力实际上是宽容的魅力，是教师人格魅力在学生面前的充分展示。学会宽容，这是当教师的一种境界，是新时期教师形象集中而完美的体现。这种宽容是教育的精湛艺术，是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人文关怀和熏陶感染，这种宽容能触摸到学生灵魂的深处，能激起学生心灵的强烈震撼。此刻，我为何不抓住这个契机，也来效仿一次呢？

我轻轻地问：“那个苹果好吃吗？”

“吃不下，担心。”

我顺手再挑选了一个很漂亮的大苹果，递给他，告诉他：“吃吧，上次那个算是老师奖励给你愿意爽快地跟师说实话的奖品，这次这个，是老师奖励给你诚实善良能自我反思的奖品，如果你愿意，老师还欢迎你常到这里来与我聊天，我请你吃苹果。

他腼腆地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会心的笑。

我宿舍的玻璃窗碎了，可小风心灵上的玻璃窗却开始变得明净了，透过这扇窗，我们一定可以看见属于小风的缤纷世界！

简析：

小风的故事，给笔者如下几点思考：

（1）“不抛弃、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是我们的职业操守。对待孩子，我们得有 “永不言弃”的执着。特别是农民工子女、留守儿童等弱势群体我们要更加关注。

（2）对于教育理论和方法我们不能生搬硬套、墨守成规地运用于我们的教育实践中，要懂得理论联系实际，灵活使用。

（3）班主任工作是一项充满挑战的工作。遇到棘手的新问题，不妨试着先搁置一旁，学会冷静，学会思考，学会等待，学会“攻心”以不变应万变，往往能抓住契机，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4）班主任工作是一种很有人情味儿的工作。一切从学生的角度出发，宽容学生，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去影响孩子，定能触摸到学生灵魂的深处，能激起学生心灵的强烈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