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馆一世界 一物一天地

2014-09-24 01:02于潇
新湘评论·下半月 2014年8期
关键词:高志步枪军工

于潇

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是我国唯一的大型综合性军事博物馆,建馆50多年来,通过不断丰富完善藏品体系和陈列展览,已然成为展示中华民族军事斗争的历史长廊,再现五千年金戈铁马战争风云的生动窗口,收藏军事艺术成果的重要平台。军博的文物藏品建设,离不开社会各界的无私捐赠和倾情奉献。我有幸几度身临文物捐赠仪式现场,真切感受到捐赠者为存续历史、保留物证用心良苦、满怀赤诚。这里撷取几则捐赠故事,相比文物本身所承载的大历史大叙事,缠绕在文物背后的这些故事,细腻而温暖,有助于丰满我们对文物的认知,体验有温度的历史。

百岁老军工的传奇人生

枪械是军博的特色藏品。军博在1997年曾展示过这样一支枪,“1939年4月25日,我党我军自主研发的第一支步枪‘无名式马步枪,在延安茶坊兵工厂制造成功。”枪支无言,展览说明也极简练,可遥想延安当时的条件,我党军工史上书写的这一笔绝非易事。梁松方老人的出现,为揭秘那段历史提供了有力的人证物证。

不久前,在军博的文物捐赠仪式上,我见到了101岁的梁松方老人,还有诸位出席活动的军工后辈们,感受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奇妙碰撞。梁老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目光柔和,此时的他因病已不能言语,但作为研制无名马步枪的参与者,他是全场的焦点,周围簇拥着往来拍照摄像的人们。当他亲手将毛泽东题词的“生产战线上的英雄”布质奖状和当年使用过的工具递交军博马琳杰副馆长时,现场响起热烈掌声。

梁松方,1913年出生,广东中山人,1932年以优异成绩考入第一交通大学(今上海交通大学),主修机械工程学院汽车制造专业。毕业后,梁松方进入国民政府直属的机动车研究所工作。卢沟桥事变后,面对民族危亡和国仇家恨,梁松方放弃国民政府的优厚待遇,于1937年11月踏上投奔延安之路。几经辗转,他于1938年2月来到延安。因为扎实的外语基础,梁松方先被安排到解放周刊(解放日报前身)做翻译工作,后进入成仿吾任校长的陕北公学学习军政和技术知识,学习结束后被调到中央军委军工局工程处,从此与军工结缘,正式成为我党我军兵工战线的一员。

从1938年至1957年,梁松方发挥专业所长,先后历经军工局工程处技术员、兵工厂工程师、厂长,西北兵工局副局长、西南兵工局副局长、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二机械工业部十局副局长,投身军工岗位近20年。

据有关材料记载,1938年底,军工局授命陕甘宁边区机器厂枪械修造部制造步枪。当时从前方运到茶坊兵工厂各式各样的步枪,英法德日美等生产的外国洋枪,仿造外国的汉阳造、沈阳造、太原造等,唯独没有中国自己设计的步枪。综合这些枪支的优劣短长,军工局最终明确了自主研发第一支步枪的构思:步、马枪结合,加折叠式三棱刺刀。作为参与者之一,梁松方正是依靠1933年上大学时使用的一把德国制工程计算尺、1935年实习用的一件机械加工测量卡尺,参与完成了步枪的图纸设计等任务。历经三个月夜以继日地努力,新式马步枪于1939年4月25日制造成功,恰逢陕甘宁边区工业博览会即将开幕,等不及为这种新式马步枪命名,军工局就将其带到延安参加展览。延安《新中华报》报道称,展览会有一件机器厂的新产品,是一支无名的新式马步枪。无名马步枪荣获甲等产品奖,它的设计者孙云龙、刘贵福、梁松方等人被评为劳动英雄,并被授予毛主席亲笔题写的“生产战线上的英雄”布质奖状。

建国后梁松方服从组织安排,离开军工一线,转投教育战线,在山东工学院工作26年后离休。军工系军队内部的武器制造,高度危险又需高度保密,属于隐蔽战线。受职业影响,老人一直少说多做。自己的光荣历史,获赠毛泽东题词的荣誉,从不向家中子女提及。直到2013年他满一百岁时,儿子梁晓江在收拾东西时发现了这张奖状,追问老人时,老爷子的神情没有明显变化,只是淡淡说了句:“给军队造了一支步枪得的”,再无多言。后经梁晓江查阅史料,四进延安,终于弄清父亲曾与研发我军第一枪的孙云龙、刘贵福等共事,参与研发无名马步枪的光荣历史。

为让全社会更清楚地了解我党我军的军工历史,继承发扬自主研制无名式马步枪的创新精神,经老人同意,梁家决定这些重要历史物证捐赠军博,将老军工的丰功伟绩留存军博,发挥更大的政治和社会效益。于是就有了百岁老人亲自来京捐赠的动人一幕。

6月13日,我从网上获知,梁松方老人因病离世。谁都无法挣脱时间对生命个体的定义,但个体生命实践的意义,却可以摆脱时空的局限,在无形世界中延续、永生。梁老的人生传奇,精神风范,早已深深融入我军兵工历史,值得我辈品读铭记。而老人捐赠的文物,对研究兵工史、传承老军工精神,有着重要的学术功能和参考价值。

陕北老红军的生命长歌

在中国革命浩荡的进程中,有的人虽然没有亲身决定我们这个国家的未来走向,没有亲身决策和制订革命斗争的方针、路线,但作为历史的塑造者、亲历者、见证者,他们经历的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与事,有助于我们清晰历史演进的脉络,理解必然与偶然之间的联系。

与陈玉茹阿姨通话伊始,得知她是想给军博的青年官兵赠送老红军高志忠的传记,“希望你们年轻人能够像我老伴一样,发扬长征精神,把部队建设好,把国家保卫好!”随着交谈的深入,我得知高志忠夫妇与军博的情缘始于捐赠,高志忠的一生与董振堂关系密切,曾把1933年董振堂在江西泥黄赠予的望远镜和银筷子捐献给军博。于是,除了“一条凝结着革命友谊的毛毯”(军博原土地革命战争馆里展出,毛毯最初的主人董振堂,3年时间内三易主人,董振堂先将它赠予朱德,长征结束后朱德将其转赠周恩来,抗日战争爆发后,周恩来将毛毯送还即将出征前线的朱德),军博又增添了董振堂的相关文物。

高志忠,1915年2月出生,陕西省长安县杜曲镇红庙村人,原国家城建总局人防办主任,正局级离休干部,2012年11月1日在京逝世。

激荡的革命年代里,在中共派往渭华中学的地下党党支部书记贺修之老师的影响带领下,高志忠积极参加革命,做党组织的地下联络工作,13岁就参加了“渭华暴动”。暴动失败后,党组织安排高志忠等12名同学到河南洛阳参加了西北军,即国民革命军第13师,他做了师长董振堂的勤务兵。后西北军瓦解,改称国民革命军第26路军,董振堂任第73旅旅长,高志忠一直跟随左右。1931年经江西宁都起义,26路军编入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团,董振堂任军团副总指挥兼任13军军长。高志忠随之回到党领导的队伍中。在部队整编期间,高志忠由勤务兵调整到警卫员岗位,并随同董振堂走访苏区很多地方,参加了许多活动,经历大小战斗。因跟随多年,董振堂的为人处事,在重要关头的抉择,对他以后的人生也生产了不可磨灭的影响。高志忠传记中提到,董振堂入党那天很高兴,平时很少见他这样笑,“吃过晚饭后,他让我将保管的钱全都给他,说是要交党费。我将差不多三千块大洋全交给了他,他一块未留,全部交了党费。”后来听何长工政委说,毛主席让董振堂三分之一交党费,三分之一寄回家,三分之一留作己用。他坚决不肯,并说自己是党的人了,就要把一切都交给党。endprint

1934年12月,长征进入贵州境内,董振堂亲自点将,将时任第37团副团长的高志忠调回身边,任军团直属警卫队独立营营长,保障军团部的安全,责任极其重大。据高志忠传记所载,1935年部队到达会宁后,准备西渡黄河,董振堂交给他一项特殊使命,“将一封事关整个红四方面军(西路军)西进作战的分析报告和我红四方面军存在问题的汇报”在9月30日前“亲手交给毛主席”。董振堂最后的叮嘱,还有那意味深长的、有力的握手,传记详细描述了这一难忘画面。任务完成后,高志忠昼夜兼程西返,“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过黄河,回到首长身边。”但最终等到的,是董振堂军团长和他的数千名红五军将士,西征路上人未归,在高台保卫战中,为中华民族解放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红五军团从此淡出了中国革命的进程。高志忠将董振堂生前送给他的银筷子、望远镜等物品,始终珍藏,直至解放后捐赠军博。在长征和西路军研究中,它们是重要物证。

后续的人生岁月,高志忠投身东北革命根据地的创建,战斗在白山黑水间;新中国成立后,他又转赴抗美援朝战场,跟随志愿军后勤部队向前线运送作战物资。之后,他由军队转业到地方,从东北到北京、从机械部到建工部,抓基建、搞劳资、修水库、管生产、做信访、筹干校等,面对各种人生际遇,无论艰难险阻、悲欢离合、痛苦委曲、坎坷磨难,始终对党忠心耿耿,对党的事业忠贞不渝,书写了一个真正革命者的人生长歌。

苗家农人的红色情怀

“红星政府升”为杨木制,形状为上下分别等边的四方梯形,上口边长21.5厘米,底部边长为15.5厘米,“身高”14厘米。四面外壁刻有“红星政府”字样,其中“红”字为繁体字,升内壁上刻有沟槽,为半升内插槽,但半升插槽已遗失。这件红军长征途经贵州时留下的物品,是红军严格执行纪律的见证。落户军博,既填补这方面馆藏文物的空白,也是长顺人民红色情结、军民情谊深长的生动体现。

这件珍贵文物来自苗家。长顺县种获乡生联村大坡组村民马光明,记事时家里就有这个“红星政府升”,爷爷马廷方生前谈及过此升的由来。1935年4月9日至12日,红军长征途经长顺县长寨驻扎在生联村,听说马家有余粮,几位红军牵着马来到双坝村征粮北上抗日,当走到门前,看见马家房屋破旧,不像是大富人家,于是不征粮而是返回了驻地。

傍晚,马廷方打猎回来听乡亲们说红军来村里征粮的事。联想起几天来红军到长寨、广顺(今长顺县)期间,军纪严明,对老百姓秋毫无犯,对“干人”(穷人)更是平等对待、备加关爱,还看见“红军是干人的队伍”的标语,每到一地还发动群众打土豪,分浮财分粮食,乡民们相互告知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第二天,马廷方装了满满6个麻袋谷子(每袋约160斤),用马托运到生联村红军驻地送给红军,红军用“升子”一升一升地从麻袋里盛出谷子,计算之后递给马廷方20块大洋。马说道:你们红军是老百姓的队伍,对我们老百姓这么好,我捐点粮是应该的,怎么好意思收你们的钱,便与红军战士相互拉扯推辞,一个非要给,一个硬不要。这时,一位红军首长看见了,便前来劝说:我们红军是有纪律的,不拿群众东西,如果你不把钱收下,你送来的粮食我们也不要。马廷方只好急匆匆地收下大洋返回家中。当晚在收拾、整理麻袋时发现多了个“升子”,想必是白天“拉扯推辞”中红军遗忘在麻袋里的。第二天,马廷方拿着“升子”到生联村送还红军,遗憾的是红军队伍已在凌晨离开了驻地。这只刻有“红星政府”的木升子从此就留在了马家,作为“传家宝”,传到父辈马元光再到马光明。

2012年9月,长顺县委县政府向社会征集红军文物,筹建“红军标语纪念馆”,马光明一家毫不犹豫地把珍藏了77年的宝贝主动捐献,供市民参观。11月21日,经过国内有关专家鉴定,这只“红星政府升”被认定为中华苏维埃政府成立后使用的量具,也是经军长征时期使用的重要量具,充分体现了红军公平交易的原则,是红军严格执行群众纪律的见证物。

12月10日,长顺县委县政府将“红星政府升”捐赠给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捐献仪式上,长顺县委书记张惠明表示,文物放在军博意义更大,影响面更宽,教育作用更大。

从苗族同胞的传家宝,转而成为长顺县重量级文物,再到军事博物馆这个国家级大馆的文物藏品,“红星政府升”外形依旧、静默依旧,而它串联起的诸多人与事,却跨越千山万水,连续现实过往,少数民族同胞的朴素情怀,人民军队的严明纪律,军民鱼水情深的优良传统,透过它那么分明地映射出来,在历史中定格,在现实中发扬光大,在未来永续传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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