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述北宋“祖宗家法”下的“将门”现象

2014-11-11 22:10张帆
黑龙江史志 2014年10期

张帆

[摘 要]北宋以“重文轻武”、“以文御武”为国策,即所谓的“祖宗家法”。加之统治者对于武将的防备之心所采用的“将从中御”、“更戍法”使的“兵不识将,将不知兵”,这些措施都大大降低了武将的地位,这就直接导致文臣主政,武将被冷落,常有武官要求转为文资之事。然而在“祖宗家法”之下,却出现了具有半藩镇性质的“将门”现象,那么“将门”是否真的具有藩镇的性质。本文拟在这方面做一简要分析。

[关键词]将门;折家将;祖宗家法

在宋朝建立的初期,宋太祖认为仅靠武臣不仅不能适应治理天下的需要,而且还会影响到扩大统治的基础,为了能够使宋朝可以长久治安,宋太祖赵匡胤实行了“重文轻武”的政策,他提倡文人委以重任,严禁武人干涉朝政。“重文轻武”作为宋朝三百年统治天下的基本国策,既是当时复杂的社会及人为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也与当时独特的历史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北宋中后期,因为经常和西夏连年交战,陕西成为北宋精兵健马的汇集之处,陕西军就逐渐取代河北军和河东军成为北宋最精锐的部队,即称为“西军”。西军中有名的部队有麟州“杨家将”,青涧城“种家军”,府州“折家军”等。西军将领一般世代相承,形成“将门”之势。本文将以“折家将”为例对这一现象进行简要的分析研究。

追念祖宗之制、推崇“祖宗家法”,是赵宋一朝最突出的制度现象。邓小南认为:在宋人心目中,“祖宗”的举措施为及其原则被认定为“祖宗之法”,被奉扬为一个朝代神圣的政治号召。大到朝廷决策的理论依据,小到任用官员、确定则例……凡事举述“祖宗家法”,称为赵宋突出的历史现象。对于“祖宗之法”的重视与强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宋王朝建立之后,如何保证其统治长治久安,使宋代不至于成为五代之后短命的王朝,始终是宋初统治者关心的重大问题。宋太祖就经常与臣子谈及如何使子孙后代能谨守开国以来所创立的法度。太祖皇帝与赵普论事书数百通中云:“朕与卿定祸乱以取天下,所创法度,子孙若能谨守,虽百世可也。”(1)而宋太宗在他的的即位诏书中,也曾明确说道:“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遵承,不敢逾越”。(2)

可以说,这种极端化政策的长期执行不仅导致了重文轻武的社会风尚和价值观的盛行,以文官士大夫阶层作为政治中坚,加之以守内虚外、避战求和为主的国防战略,更是使得武将的地位一落再落,长期倍受压制和歧视。

宋末的军队可分为乡兵、厢军和禁军三部分,其中厢军和乡兵战斗力普遍低下,仅能维持地方的基本治安。而作为宋军主力的禁军,同样也分为三部分——京营、河北军以及西军,而以上三部分的军队人数占了宋军的大部分,南方各路禁军人数加在一起也不及以上三部分中地任何一部。而北宋中后期,因为经常和西夏连年交战,陕西成为北宋精兵健马的汇集之处,西军就逐渐取代河北军和河东军成为北宋最精锐的部队,“折家将”就属于西军中的一支。

据《五代史》中折氏宗族传记记载,五代西河郡麟府折氏为羌族折掘氏后裔,党项族。折氏,在历史上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家族,族人多聚居于今陕西、山西交界一带,自唐始,五代到宋一代,折家都是将门豪族,世代尚武,占有府州(今陕西府谷县)之地,在宋、辽、夏、金角逐的历史舞台上活跃了200多年。

唐朝中期的时候,党项族分为实力较强的两派,一派是折氏,一派是拓跋氏,拓跋氏在后来建立了西夏国,与折氏一族成为世代死敌。唐朝末年的时候,国家四分五裂,战乱四起,这时候折氏一族的领袖折宗本在战乱中崛起,折宗本曾任振武军所隶五镇都知兵马使之官,振武军在历史上记录不祥,大致在现在的陕西府谷县一带,所谓的兵马使也就是地方上的军事长官之类的官职。折宗本死后,他的儿子折嗣伦继任麟州府(现陕西神木县)的刺史。据史料记载折嗣伦不仅具有抵御外族侵扰的军事才能,也有团结部族、安定民心、经营农牧的行政能力。而折嗣伦的儿子折从阮,在前两代努力的基础上,成为了当时折氏家族最杰出的人物。折从阮从小受父辈的影响,就崇尚武功练成了一身本领,青年时就成为了河东节度使手下的将领,到了后唐同光年代,成年的折从阮成为了府州的刺史。到了后晋的时候,幽云十六州被契丹人占领,府州也就落到了契丹人的手中,契丹人为了能直接控制府州,想要将折氏一族强行迁往辽东,被折从阮坚决拒绝,率族人进行了顽强的斗争,最后终于重归后晋。回归后晋的折从阮奉命率部队北征,从此,折氏与契丹完全处于对立的地位。折从阮率领折家军,在边境线上开始了持续不断的战争生活。到后汉的时候,折从阮已经官至兵马节度使;到后周,折从阮被封为郑国公,成为后周的显贵。后周显德年间,折从阮去世。虽然从唐末到后周折氏一族社会地位在不断上升,但其家族固守边境线上,奋勇杀敌、抵御外敌的战争生活却没有变。以上折宗本、折嗣伦、折从阮三代壮大了其家族在府州的势力,提升了家族在府州的地位,奠定了家族世袭府州的基础。折宗本、折嗣伦、折从阮三人是折氏的第一代将领,特别是折从阮,独自据守府州,经营西北,那时中央政权统治软弱,但是因为折从阮勇武过人,所以北方少数民族也不敢进犯陕北,史称折氏“独据府州,控扼西北,中国赖之”“夏人畏之,益左厢兵,专以当折氏”“自从阮而下,继生名将,世笃忠贞,足为西北之捍,可谓无负於宋者矣”。(3)

到了后周和后汉时期,折氏归附于后周。折氏一族作出这样的抉择使的折氏面临着严峻的形势,因为府州在地理位置上与契丹、北汉交界,很容易受到两者的夹攻。另一方面却离后周的的政治中心比较远,一旦受到夹击很难得到及时的援助,要想生存就必须依靠自己的实力生存,也就是说折氏选择的是一条与战争为伴的生存之路,必须能在战争的夹缝中靠自己的实力生存下去。折氏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还在这严酷的考验中培养出了折氏新一代的将领。折德扆,是折从阮的儿子,就是第二代将领中的代表人物。在折德扆35岁时,当时北汉大举进攻府州,折德扆率领折氏族人勇敢迎战,消灭北汉军两千多人,之后乘胜追击渡过黄河,占领了大片北汉属地。为此受到后周皇帝的赏赐,封为节度使。折氏地位的上升,引起实力更大的党项族拓跋氏一族的不安,当时拓跋氏的首领叫李彝兴,当时他也是节度使,控制着府州通往中原的道路。为了消除折氏一族的威胁,他下令切断了折氏与中原联系的通道,这相当于将折氏逼入孤立无援的困境。虽然这一事件后来在后周皇帝的干涉下得以解决,折氏通道得以打通,但是折氏与拓跋氏的矛盾依然存在。事实上这时的折氏已经处于契丹、北汉、夏州(后来拓跋氏一族建立了夏国),三大势力的包围之中,这给折氏带来了巨大的威胁。

赵匡胤建立北宋后,折氏随后便归附于宋朝,折氏希望宋廷能早日平定北汉,打通通往中原的道路,摆脱自己孤立无援的困境。为此折德扆多次率军主动向北汉进攻,取得了不少的功绩。对此宋太祖赵匡胤给予了优厚赏赐,并允许折氏可世袭府州知府,事实上这等于确立了折氏近乎藩镇的地位。这在坚决抵制藩镇割据和官职世袭的宋朝是难能可贵、绝无仅有的,这也反映了折氏一族对于宋朝的重要性。

而折氏的近乎藩镇的地位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军事上折家长期处于战争前线,御辽,抵挡西夏,抗金。几代名将辈出,兵源大部分是党项族人,统军将领也皆为折氏子孙,据《折继闵神道碑》、《折克行神道碑》、《折惟忠妾李夫人墓志》等文献记载,折氏常兼管麟府路之事,折御卿充麟州兵马都总管、夏银府绥都巡检使,折继闵兼任麟府路驻泊兵马钤辖,折克行兼麟府都巡检使,折可求兼麟府州管界都巡检使,兼河东第十二将,同管勾麟府路军马公事。这样就造成麟府路尤其是府州的军事权力牢牢的的掌握在折氏之手。其次政治上从宋太祖答应折家世镇府州之后,府州知州皆由折氏子弟充任,多是弟继兄位或者父死子继,且宋廷规定,地方知州任期一般为3年,事实上很多人往往做不到2年,而折家的知州一职却没有限制在任期限,最长的折克行做知州28年。府州知州从折从阮到折可求,共7世14人,这样府州的行政多掌握在折氏手中。最后经济上因为折氏世袭知府州,据《折继闵神道碑》记载,折氏可以“用其部曲,食其租入”。而休战时期折氏又控制着边界贸易,除此之外还有战争的掳获,义庄、别业的收入,开垦闲田的收益以及朝廷的俸禄和赏赐。这样折氏在经济上也能做到一定程度上的自给自足。

军事、政治以及经济上的自主性和独立性就保证了折氏在府州的特殊地位,为其成为藩镇性质的军事集团提供了有利的条件。这样在北宋一朝“祖宗家法”的治理下却形成了特殊的“将门”现象。而到了南宋、金代,虽然折氏一族仍然有任知州一级的官员者,但却再无世袭之事,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名人了。可以说折氏一旦离开了世袭的府州,也就意味着丢失了根据地,失去了他们所控制的蕃汉民众,失去了地处三国要冲的特殊条件,一旦失去这些,折氏也就失去了政府给予其特殊政策的基础,武的特长得不到充分发挥,文才又难以和文化发达的南方竞争,因而也就不可避免地衰落了。

从以上所述内容可以看出,在“重文轻武”之风盛行,武将地位低贱的宋朝,折家却能世镇府州,形成“将门”。宋代最重视清除割据势力,为什么容许这样一个特殊家族存在?这似乎与北宋一直以来奉行的“祖宗家法”相违背,但是深入分析之后就会发现,这一现象有其出现的偶然性和必然性。

首先,太原作为北宋河东路之核心城市,其南接开封,北邻燕云地区,而折家镇守的麟府路位于河东路与燕云地区之间,一直是作为缓冲地带保护着中原腹地。若麟府路失守,河东路会受到北方民族政权的直接军事威胁,进而动摇北宋统治。其时,麟府路所辖地区,番汉杂居,其中党项人为番人中之主要力量。北宋政府为更好地处理该地区的民族关系,采取了羁縻政策,即为稳定麟府路党项人而不使其转投西夏,启用作为党项人代表的折氏家族去管理该地区,而党项与辽、西夏为世仇,基本没有叛逃的可能性,且折氏也有足够的实力去统治该地区。

宋廷既然要依靠折氏,自然在各方面要给予其优厚的待遇和政策上的优惠,使其能够为宋廷效忠出力。

其次,麟府路位于辽、宋、夏交界处,属于边界地区,长期跟西夏和辽处于战争状态,而北宋当时的禁军战斗力普遍低下,这就需要有一支具有相当战斗力的军队来防御边界,折家就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折家世代镇守府州,在当地具有相当深的影响力并且熟悉环境,并且由于长期处于前线,战斗指挥水平也相对较高。这样,宋廷出于军事需求也必须依靠折家而给予其较好的待遇。比如允许折氏世袭知府州的职位,并且通常情况下都是终身制,如遇特殊情况则特殊处理,如有病不能胜任时,就提前换人。

最后,虽然宋廷出于各种原因对于折家有优惠的政策和较高的待遇,使其能发展成“将门”,但是宋廷却在政策的另一方面,对其加以控制,防止其成为新的藩镇。具体的措施有:一、中央在麟府路驻扎有禁军一万多人。这支军队的任务明是为了御敌,实际上是“疑其强盛,别置兵马一司,以视其举动”。(4)这支军队的统军将领完全由中央派人,除了在北宋末年国家大乱时授予折可求是一个例外。二、知州的任免权归中央政府所有,对于通不过中央考核的可以随时撤换,如折继宣“虐用威刑”,“人用流移”,(5)宋廷便将他撤换。而对于作战失利者也有处罚的措施,如折继闵庆历元年十月之战失利,就被免去了宫苑使之官。三、宋廷用以牵制知州权力的通判一职一般也不由折氏担任,还有其他一些官员也由中央派人担任,如史谭、杜陟、赵安易等分别担任过府州签署判官公事、军事判官、录事参军等职。四、宋廷授予河东路监司(提点刑狱司、转运司、提举常平司)监察之权,主要就是针对府州,比如嘉定五年时,监司不顾宋廷对府州的特殊政策,“一以条约绳之,尤为烦密,以致(知州折继祖)内不自安,遂欲解去”。(6)朝廷知悉后,命知州梁适“密加抚存”,(7)折氏才安下心来。宋廷中央通过以上种种手段和措施将府州的实际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使折氏虽有“将门”之势,却只能忠心耿耿为宋廷效劳,不能形成实际意义上的藩镇。

综上所述,“折家将”虽有“将门”之势,却无藩镇之实。虽然地位看起来比一般武将要高出很多,但归根到底却仍然处于宋廷“祖宗家法”的制约之下。它的出现只是宋廷出于边境需求而不得已采取的权宜之法。但其“重文轻武”、“以文御武”的基本国策却从来没有改变,“将门”现象也只是表面显赫却无实际根基的一种假象,它始终处于宋廷“祖宗家法”的制约之下。

注释:

(1)《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61

(2)李焘《续资质通鉴长编》卷十七

(3)《五代史》折氏宗族传记

(4)《宋会要》方域二一之五

(5)《宋大诏令集》卷188《府州敕榜》

(6)《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九十二

(7)《宋会要》方域二一之七

参考文献:

[1]《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脱脱等:《宋史》,中华书局,1977年点校本。

[3]徐松辑:《宋会要辑稿》,中华书局,1957年。

[4]司马光《悚水记闻》,中华书局,1989年点校本。

[5]吴廷燮:《北宋经抚年表南宋制抚年表》,中华书局,1984年点校本。

[6]朱熹:《五朝名臣言行录》,上海商务印书馆。

[7]司义祖整理:《宋大诏令集》,中华书局,1962年。

[8]王夫之:《宋论》,岳麓出版社,1992年。

[9]朱瑞熙:《中国政治制度通史(宋代)》人民出版社,1996年。

[10]陈峰:《北宋武将群体研究》河北大学,2002年。

[11]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中华书局,1979点校本

[12]陈峰:《枢密院长贰出身变化与北宋“以文驭武”方针》,《历史研究》2001年02期。

[13]邓小南:《祖宗之法—北宋前期政治述略》,三联书店,2006年。

[14]陈峰:《北宋武将群体素质的整体考察》,《文史哲》2001年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