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

□曹洪蔚

回家过年

□曹洪蔚

过了腊八节，沉寂了多日的村子一下热闹起来。

孩子们先先后后地放了假，叽叽喳喳地在街巷里疯跑。外出打工的大人们也前脚跟后脚地陆续回来，他们肩扛手提，有说有笑，给村子带来了少有的人气。

运良回来时，已是腊月二十六了。还未进村，浓浓的年味就飘了过来。那是村里人炸鱼炸肉炸丸子的油香味儿，还混合着小孩们燃放鞭炮的硝烟味儿。运良吸吸鼻子，这久违的家乡味儿，让他感到分外受用。

刚入村儿，随风裹来凄凄哀哀的唢呐声，是谁家在发丧办事儿。运良问路边的村邻，邻人告诉他：“是三灰没了。在工地上拆房子给闷进去了。唉，撇下老的老小的小，一大家子人……”运良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他和三灰是一茬子长大的，又是磕过头喝过鸡血酒的结拜兄弟，如今都是刚四十出头的人。

运良决定先把行李放回家，然后去送送三灰。

还没走进家门儿，就听见父亲“啊咔啊咔”的咳嗽声，让人揪心。说来父亲也才刚刚七十出头儿，可身子骨弱得很，干干瘦瘦的。而母亲偏瘫卧床也快有两年了。因为这样一些原因，妻子小莲已有三年多没有出去打工了，再说两个孩子上学也需要有人照应。

看见运良，小莲急忙搭手帮他卸下束在身上的行李，脸上却平静如水，没有那种久别重逢的惊喜。接东西时，运良扫见小莲的发间已掺进去丝丝缕缕的白发，额间的皱纹也深陷了许多，内心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意。

运良将捎回来的东西摆了满满一地，有给老人的，也有给孩子的，当然还有给妻子小莲的。看着大人小孩儿围着这些东西的热闹劲儿，运良心里溢出少有的喜悦。

吃过午饭，运良说要先睡一小会儿，在火车上站了一宿多，有点儿累。躺到床上，运良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我已平安到家，勿念。之后，就呼呼睡去。

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多了。运良抹了把脸，去了三灰家。三灰的灵棚搭在他家空荡荡的院子里，身着孝衣的人在院子里出出进进。见到走进来的运良，三灰的孩子和侄子们呼啦啦跪倒一片，哭叫声一时间铺天盖地。看着灵位上三灰笑脸盈盈的画像，运良的情绪顿如决堤的河流，再也无法控制，他一下扑倒在灵棚前，痛哭号啕：“三灰，我的亲兄弟，哎哎……”事后，运良总在想，那时他到底是在哭三灰，还是在哭自己。

村庄的夜晚，仍被黑暗主宰着，透出窗户的光亮微弱而无力。不能走动的母亲话却越来越多，在父亲不停的咳嗽声中，她絮絮叨叨地向运良报告了这一年里家中的大小事情。

安顿好老人孩子，运良和小莲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小莲一下扑过去，将自己吊在丈夫的脖子上，压低声音“嘤嘤”地哭起来，稀里哗啦的样子。运良用双臂箍紧小莲粗粗的腰，拿嘴唇去堵小莲汹涌而下的泪水……这晚，他们没说一句话，就完成了间隔了一年的亲热。面对一年多的情感淤积，也许沉默才是对彼此最好的安抚。

放鞭炮，吃饺子，串亲拜年，在貌似热闹喜庆的氛围中，如约而至的春节又翩翩远去。正月初六的晚上，堂弟麦子在家设摊儿，召集几位本家兄弟聚餐喝酒，因为很快大家又要远走高飞各奔东西了。酒至半酣，堂弟麦子把运良喊至东厢房里，一脸凝重地说：“良哥，村里人都传小莲嫂子和小诊所的黑孩儿有一腿，你可听说了吗？”运良拧拧眉头，又瞪瞪眼，然后，一拳打过去：“再翻嘴扯舌胡乱咬，我就废了你。我的老婆是啥人我清楚，不信。”回堂屋，继续喝酒。

其实，这事儿前些日子运良从爹娘那里听到了只言片语，但运良没搭茬儿，心里反倒有了一种轻松感。他不想追究这事儿的真与假，宁愿把它当做对自己的报应。再说，小莲打里打外拼死拼活地照顾着这个家，已经够不易的了，做下什么事儿都能够让人原谅。

三六九，往外走。正月初九，运良踩着快要返青的麦苗离开了村子。车子开动前，运良拿出手机，发出一条信息：英子，我们好合好散……

（原载《东京文学》2013年第11期 边际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