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泉映月

2014-11-15 06:45郑武文
椰城 2014年10期
关键词:二泉映月小芳二胡

■郑武文

二泉映月

■郑武文

1

小芳是我的同学。对,是小芳,似乎每一个遗憾爱情的女主角都叫小芳。我们那时候上初中,我的成绩不很好,可是拉得一手好二胡。因为我爷爷是庄户剧团的司琴师,专门走街串巷唱《红灯记》、《林海雪原》什么的,业余时间就教我拉二胡,我又有点天赋,大概继承了一部分基因吧。

学校在搞庆祝或者迎新年的时候都要组织些晚会,我就拉《二泉映月》,拉得如醉如痴,把我自己都感动了。小芳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因此我的成绩虽不算好,却一直是班里的文体委员。

小芳暗恋我,初三开始给我递条子,后来条子越来越长,都四五页信纸了。要知道每次写作文,只要三五百字,小芳都愁得不停地叹气。

再后来初中就毕业了,我们考进了不同的高中。可我们的信并没中断。而且在周末的时候我们还会相约出去转转,当然是拉拉手,或充其量也是嘴唇碰一下嘴唇的所谓亲吻一下。

只可惜好景不常,不久小芳一家就搬走了。搬到了千里之外。

我们刚开始还继续通信,互诉相思之苦。后来信就渐渐稀了,再后来大概是小芳搬了家吧,逐渐失去了联系。我有时候还会在村口的树林里拉《二泉映月》。如果是秋天,黄色的树叶会飘飘洒洒地落到我的肩膀上,像一片片的信笺。这时候我会想起小芳,感觉这些信笺都是她寄来的,撒满温情和甜蜜。同时我的心底会隐隐作痛,感觉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的疼痛……

村里的爷爷奶奶会从角落里钻出来,站在远处看着我拉琴。感觉我很文艺,很潇洒。满是沟壑的脸上布满谦卑和艳羡,似乎我是村里就要飞出的凤凰。

然后我就真的飞出来了。来到城市,我才感觉自己不是凤凰,卑微、无奈,连一只土鸡都不如。我曾经被村里人羡慕的时髦衣服,穿在身上土气得乞丐都不屑一顾。

好在年龄渐大,我终于有了女朋友。我于是回到老家把那些信用塑料纸包起来,塞到一个铁皮桶里,埋到院子外面的一个地方。

再后来结婚了,这些事情渐渐忘却了。老家里老房子拆迁,挖出一个铁桶,包着一些纸,都成碎片了,已经看不出什么字。几个人在那儿看,我也过去看了一下。一些深藏的记忆浮上来,我的心一紧,很是痛了一下。

本以为故事就此结束了,可是有一天我正在上网,一个QQ头像跳了好几下,出来一行字:还记得我吗?我是小芳。

我一怔,马上感觉是不是知道我们情况的同学跟我开玩笑啊,又怕老婆发现,就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什么小芳。

于是小芳开始诉说,像许多年前的信,从《二泉映月》到树林约会,娓娓道来,心痛的回忆,无尽的相思……

这些东西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除了是真的小芳还能有谁啊?

她并不回答我的提问,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的QQ号,也不说这么多年过得好不好,只谈过去。

我这么多年来表面似乎光鲜,却感觉一直过得并不是很好,心情颓废得很。

我们这样漫无目的谈了很久,有一天她突然提议: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没有结为夫妻,我们在网络的虚幻中结婚吧?

于是我们开始买房子,定家具,布置新房。然后结婚,生子……一切程序如现实中一样。

一天,我感觉我的一只眼睛很疼,我对小芳说:我的左眼最近很疼,怕是要瞎了。

小芳沉默了很大一会,说:你就是都瞎了,像瞎子阿炳一样,我依然爱你!

那一刻我真的感动了,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登上了寻找小芳的征程。

2

千里之外,一下火车,小芳正在等着我,满眼含笑,跟许多年前一样。而在她旁边,还有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男孩看到我,竟然跑过来,扑到我怀里,喊了一声:爸爸。我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跟我长得很像。可这个男孩,简直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分明就是我的儿子啊!我也一下叫出了他的名字:小健。然后牵着他的手,慢慢回家,一切竟然如此熟悉,就像我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一样。

然后进入一个小区,小区里遛弯的老人都跟我们打招呼,一个小伙子还轻轻打我一拳,说:文哥,好久不见了,改天咱们一醉方休。我也看着他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谁了。

回到家,熟悉的房子,熟悉的房间布置,我甚至知道拖鞋在哪儿。

家里还有一辆轿车。吃过饭,我开着车,吹着口哨,拉着他娘俩去郊外玩。刚下过一场雪,路面亮晶晶的,而旁边就是悬崖啊!突然,转弯的时候,一辆车冲着我们过来,我一打车头……

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眼前蒙了一块纱布,我什么也看不见。身边是医务人员窃窃的私语声,没人告诉我他娘俩怎么了……

后来我回家了,却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有人给我做饭,我叫:小芳,小芳。没人应我,只是过来拍拍我的手背。

没事的时候我摸索着出来,在小区的绿化带边坐下,用二胡拉《二泉映月》,幽怨凄凉,孤苦无助。楼房顶子上的雪水正在融化,啪嗒啪嗒滴下来,空气变得温润起来。

春天就要来了,可我什么也看不见!

一天我拿着二胡摸索着回家,一不小心脚下踩空,从楼梯上摔下来……我不知道那楼梯为什么那么长,我也不知摔了多久。等我醒来的时候,一双温润的小手正握着我的手,是我的女儿!老婆还在旁边唠叨:不过是感冒嘛,可把人吓死了……

我一把把女儿楼过来,脸贴到她脸上。两行眼泪潸然而下……

在以后的日子里,小芳的QQ头像一直黑着,给她留言也毫无消息。后来,那个黑色的企鹅头像就从我的好友栏中消失了。

再后来我特意坐上车去到千里之外的那个城市,熟悉的火车站,熟悉的街道。可是我找不到我居住的那个小区,那个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白杨树林,树都有一抱粗,直窜入云,大概有几十年树龄了。我不明白在这个寸土寸金的都市的中间,为何还要留这么大一片树林?

我在树林里坐了一个下午,就回来了。

3

我坐在车里,跟董事长讲这些的时候,董事长在后面咯咯地笑。

“其实世界是多维的,有我们生存的世界,还有鬼怪界,梦幻界……就像我们的电视,我们在看着这样一个节目,其他的节目却也正在上演。它们互不干涉,各自演绎。

可那一切都是虚幻的,互不存在的。只是牵涉了我们太多的精力,沉迷其中,感觉一切都是真的了,天长日久,在生活中也流露出来,好像有些东西确有其事一样。”

董事长说:“初恋固然美好,可你现在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文人的臭毛病怎么也改不了,敏感、演绎、捕风捉影,脑袋整天不知想什么好。我知道你是山东人,和蒲松龄做邻居。可是你有蒲公的本事吗?现实很残酷,你写小说这么多年有成绩吗?还以为你在写小说呢?疯疯癫癫的,一点形象也不注意,弄得风言风语的,影响多不好!”

一进公司,就有许多事等着去忙,人如同陀螺般旋转。刚在办公桌后面喝杯茶,人事部的小丽就拿着文件来让我签字。小丽微笑着,如沐春风,说:“文总,今天脸色不错,看来心情挺好。”

我说:“你这丫头,就会贫嘴。先去给叔提壶开水,这水茶叶都泡不开。”

其实小丽是我的侄女,董事长有规定:在公司,一律称呼职务。在这样的私企,大家多少有点亲戚关系。彼此一见面,三姨夫、四姑父、二姥爷的称呼确实不像话,连公司也显得不正规了。

喝过水,我又拿出几份文件去请董事长签字。董事长的脸已经阴了好长时间了,今天总算云开雾散,见了我面带微笑。我也忍不住说了声:“董事长今天脸色不错啊……”

十点钟,有电话来说有人送来一份重要文件,非要我出去拿不可。本来要安排别人,又一想,文件挺重要,我还是自己出去走走吧。穿过两条街,很顺利地拿到文件,我脚步轻快地回到公司。在大办公室,就一些问题对职员做一些交代。

突然,一声稚嫩的童音在门口响起:“爸爸……”

所有的人都被这声音打动,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大家不约而同抬起了头: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正站在门口。

我没有抬头,低下头想溜走。男孩却快步走过来,抱住我的腿:“爸爸,你怎么不去看我们了?电话也打不通。我好想你啊,妈妈病了,我们来找你我在街上看到你,就跟来了……”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进来的保安,你们怎么回事……”

还没等我说完,站在门口的董事长两眼通红抡圆了巴掌,给我两个大嘴巴子。当着这么多员工,我感觉无地自容,却又看到眼前都是细碎的星星……

小男孩却嚎叫一声,在董事长大腿上使劲咬了一口,大喊了一声:“为什么打我爸爸?”

董事长的腿上马上有鲜血渗出来,她站立不稳,坐到地上,头发遮住面庞,无声地抽泣起来。

小男孩受了委屈,回头向门外跑去。跑出公司大门,我看到一辆车直向他驰来,而小男孩只顾哭泣,却没看到……

我撕心裂肺喊一声:“小健……”就往外跑,衣服被门口的一个钉子挂住,“嗤啦”一声撕裂,我光着膀子,净身出门,向男孩跑去。春风扑面,我心里却是一个严寒的冬季。

身后,职员们围在董事长身旁,手足无措。原先的董事长是我岳父,上个月刚刚传给了他唯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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