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作家轶事

2014-11-17 06:42赵文辉
椰城 2014年7期
关键词:电梯门大蒜媳妇

■赵文辉

架子

赵作家没写小说前,曾在一家乡级供销社当过几天副主任,按行政级别,属副股,县委组织部有备案。之前,赵作家在一家轧花厂当厂长,一把手,正股。干得正欢呢,上级一句“工作需要”,他就降了一级。

干过正职的人再干副职,不好干,首先是官架端得太足。开班子会,赵作家总是最后一个到,披着衣裳,端着茶杯,慢慢悠悠踱进来,落座,品一口茶,放杯,左右环视一眼,眼神很威严。主任在一边坐,弄得自惭形秽起来,心里称赞赵作家:毕竟是当过一把手的人,与众不同!结果会议程序便不伦不类起来,主任不知不觉变成了配角。赵作家心里很受用,架子也端得更足了。

这天,赵作家从家里赶来,打开办公室的门,出纳员小张提着拖把跟了进来。每天办公室的卫生都是小张打扫的。拖完地,小张又把暖水瓶提走了,每天的开水也是小张他们烧好送来的。这几日赵作家扁桃体发炎,喉咙疼得很,一晌就得喝一暖瓶的水。赵作家读了几页报纸,便觉得喉咙疼,咽口唾沫都得像鸭子一样伸伸脖子。水!可是水还没送来,也许还没烧开吧。

不觉到了半上午,水仍然没送来。赵作家觉得不对劲儿了,起身去了一趟小张他们的办公室。原来小张去县里送报表了,开水已经烧好,已经起好,暖水瓶就在小张办公桌底下立着,瓶盖没盖严,还有丝丝缕缕的热气往外冒。赵作家瞧了一眼,赶紧把目光移开。几个下属问赵作家:“赵主任有事?”赵作家摇摇头,说随便转转。是呀,他怎能问开水呢,一问,还不得自己提走?那多掉架子?

上甘岭的滋味是什么滋味?下午赵作家算是体验到了。好几次他拿起电话,想给那几个下属打电话,叫他们把暖水瓶送来。举起电话他又犹豫了,这样做,不是在向他们要水喝吗?当个副主任,就这么没身份!不,渴死也不打电话!

结果呢,苦熬了一天的赵作家扁桃体急剧增大,趔趔趄趄回到家,当晚就挂起了点滴,输的是先锋霉素。

坐电梯

受市场经济的冲击,赵作家原来供职的那家乡级供销社经营不当,死了。市里一家小报招聘编采人员,赵作家揣着一摞发表过的诗歌、散文来找总编,总编把他要了。来上班,媳妇也跟了来,说要看看编辑部的女同志嘴唇抹得红不红,头发黄不黄,长得妖不妖,千万别没挣着钱又让哪个妖女人勾了去,那还不如在家跟着她种大蒜。

编辑部在七楼,得坐电梯上。远远地看见白白的电梯门哗啦一开,有三个人踏进去。赵作家拉着媳妇紧跑几步,还是没赶上,两人只好等下一趟。不一会儿,电梯门哗啦开了,有两个人从里面出来。赵作家拉住媳妇往里面进,却拉不动,媳妇用劲挣着不动势。后面的小伙子不耐烦了,叫他们让开,人家进去了。电梯不等人,又上去了。赵作家看媳妇,媳妇红了脸,小声问:“它咋会变人呢?进去仨,出来俩。”赵作家噗嗤笑了,解释一番,媳妇半信半疑。这时电梯门又开了,一个小姑娘咯噔咯噔走出来。媳妇一见,拉住赵作家就跑,一边跑一边说:“可不敢进,进去一个男的,出来一个女的,把人都变了种!”赵作家哭笑不得。媳妇也顾不上看编辑部的女同志妖不妖了,让赵作家把她送上车,回了。

赵作家再坐电梯,正好一个人,他就对电梯感慨道:“老兄,你真有能耐,硬把我媳妇吓跑了。”上了七楼,赵作家又摁一下三角键,重新上下了一遍,还狠很踹了电梯几脚,“嘿,我媳妇怕你,我可不怕你!”这才去上班。

谁知第一天,赵作家就让电梯耍了,那是下班后的事。一群俊男靓女拥着总编进了电梯,赵作家像一只被丢弃的瘸腿鸭,跟在后面。上去后电梯门却迟迟不合,不知哪个部件像只沙哑的叫驴一样叫起来。那帮俊男靓女愤怒地盯着赵作家,赵作家身上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时总编很宽厚的一笑,提醒赵作家:“超员了,你最后一个上来,是不是先出去,等下一趟?”赵作家如梦方醒,惶惶地退了出去。一出来,电梯门哗一下就关上了,仿佛多嫌他似的。还是有声音从里面钻出来:

“哼,真没眼色!”

“乡下人嘛,电梯超员都不知道。”

“真是一个土鳖!”

……

赵作家一个人呆在七楼,脸臊得像只红冠公鸡。他发誓以后说啥也得长长眼色,再碰见电梯超员,哪怕不是他最后一个上,也要第一个蹦出去。

几天后,赵作家又一次遭遇电梯超员。是印刷厂送来了印好的报纸,几十捆,往七楼搬,到七楼再搬到发行部。极具平民意识的总编被那群俊男靓女簇拥着也来搬报纸。为了弥补上次的失误,给大家留个好印象,赵作家干得很卖力,人家一次一捆,他拎两捆。赵作家挺胸收腹,左右开弓,像拎着两捆麦子一样,噔噔噔一趟又一趟。报纸全搬进电梯,一干人也上去,这时电梯又像沙哑的叫驴一样叫起来。有了上次的教训,赵作家不想再当没眼色的土鳖,第一个反应过来,说一声:“我出去啦!”嗖一下就跳了出来。电梯门关闭的一瞬间,又有声音传出来:

“哼,怕到楼上再搬报纸,懒货一个!”

“谁说土鳖没眼色,瞧,多机灵!”

哈哈哈……

赵作家傻在那里。

几天后,赵作家精神几欲崩溃,辞了这份工作。临走,他来跟电梯告别:“老兄,当初我真小看你了!”

回到家,媳妇一把把他抱住,检查他身上少了什么零件没有。确信赵作家还是原来的赵作家时,媳妇长出一口气:“回来就对了,城里有啥好?电梯都恁不实在,人还能实在了?”说罢吩咐赵作家明天就进城买蒜种,说墒正好得抓紧抢种,要不苗就出不起了。

卖大蒜

赵作家去乡邮局取稿费,这是很庄重的事,免不了要拾掇拾掇。找领带时找出两三打袜子,一定是媳妇买过一回,忘了,又买了一回。赵作家很恼火,黑了脸责怪媳妇不知道过日子,买袜子也不知道看看库存,买这么多让老鼠啃呵。媳妇很委屈,说你从供销社下岗后啥也不干,我种大蒜供你吃供你穿,供你投稿买邮票,你却不知好歹,鸡蛋里挑骨头,专找我的刺儿,你还有没有良心?说着眼圈红了,“眼下大蒜卖不出去你也不替我想想,我一个娘们儿家,难不难?”

赵作家心软了,给媳妇擦眼泪,还拍着胸脯说:“我的文章都能推销到全国各地,这几亩大蒜还算个事?”媳妇破涕为笑,说我都辫好了,你明个就去县里推销吧。

几亩大蒜全码在院子里,没有掰成蒜瓣也没有拽成疙瘩,而是连叶带蒜一串串辫在一起。今年售蒜的时候,由于公路限制超吨运费突长,收购商承受不住,火车皮又紧张,大蒜就积压了。怕烂,媳妇就一串串辫起来,媳妇从小就是村里有名的编织能手,这回派上了用场,一串串大蒜连在一起,干净整齐,简直像一件件工艺品。赵作家第二天挑了几排最整齐的,用箩筐装了,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进城去卖。

来到县里最大的农贸市场,赵作家支好车,把写好的一张纸展开,“卖大蒜”三个字抖落出来。刚支好摊,一个大盖帽走过来,工商管理员,要收2元管理费。赵作家说还没开张呢,大盖帽不听他解释,催他快点,说几百户得会儿收呢,我累得卵子疼。赵作家只好先把媳妇给他的午餐钱拿出来交了。一会儿,又一个戴着大盖帽的黑大个摇摇晃晃过来,又要2元,城市管理费。赵作家刚申辩一句不是收过2元了,黑大个照他的自行车就是一脚,“不交费,给我滚!”自行车哆嗦了一下,吓得赵作家赶紧拿出昨天的稿费交了。赵作家昨天取了12元稿费,8元买邮票,现在手里只剩下2元,正要往兜里装,有人冲他喊:“别装了,交卫生管理费吧!”又一个大盖帽过来,直接从赵作家手里接过那2元钱,说我们是环卫处的,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赵作家傻在那里。这时,赵作家看见人头攒动,一个大盖帽正往他的大蒜摊跟前挤。赵作家大惊,推起车就跑,大盖帽在后面喊:“卖蒜的,别跑!”赵作家吓得跑得更快了。

人太多,赵作家跑不利索,被大盖帽拽住了后衣架。大盖帽从筐里拎起一串大蒜,满脸欢喜:“找的就是你!”赵作家说我反正没钱了,只有大蒜,要抢你就抢吧。大盖帽扑哧一笑,你把我当成啥了?我是“悯农山庄”军乐队的队长,兼管山庄的形象策划,你的大蒜编织得太美了,比工艺品还工艺品,我全买了!赵作家这才长出一口气,说吓死我了。

“悯农山庄”是一个度假村,他们把一串串大蒜挂在屋檐下后,让人眼睛顿然一亮,整个山庄响起一片叫好声。大盖帽说不够不够,再去给我弄。赵作家心里马上笑开了花儿。

受了启发,赵作家不再把媳妇种的大蒜当食用品卖,而是当工艺品推销,他要把麦子卖成面包的价钱。他开始找县里的酒店、茶馆、精品屋联系业务,又跑到市里他曾经打工的那家小报做了两期广告,嘿,真别说,几亩大蒜卖了个精光。等到别的人家也想效仿时,县里市里的市场却已饱满,他们是秋后点玉蜀黍——晚了。

媳妇杀鸡宰鱼把赵作家犒劳了半个月,又捧着赵作家的脸细端详一番,“他爹,你真厉害,几亩大蒜才几天就卖了个精光!”赵作家心里很得意,嘴上却谦虚:你忘了我在供销社分管的是业务,发挥专长嘛。说罢又嘿嘿笑,目光烁烁地盯着媳妇:“我最厉害的本事可不是卖大蒜!”

促销

这天,赵作家卖完一车辫好的大蒜,腰包瓷实了就想做点什么。先是进烩面馆剁了一斤牛肉,喝下半斤女儿红。从烩面馆出来又去美发厅洗了洗头刮了刮脸,刮脸的时候还捎带清了清脸上的干皮。做完这一切再看日头,还早着呢,才半下午。赵作家觉得现在回家帮老婆辫大蒜实在有点亏,于是一转身进了一家超市。

闲逛着,保健品区一个新潮女孩吸引了他,女孩也发现了他,朝他微笑,道:您好,欢迎光临。女孩没穿工装,却穿了一件露肚衫,这是一家小超市,一人一身工装,换洗时可以穿便装。看一下露肚衫,赵作家心里猛一激灵,目光有点找不着北。赵作家装模作样看货架上的商品,心里却在酝酿如何向女孩发起话题。

女孩却主动凑上来推销商品:先生您需要什么?赵作家喜出望外,故意逗她:你猜我需要什么,猜出来我买双份。女孩托起下巴,还真认真地猜起来:

您要去看病号,这里有各种麦片参片——赵作家摇头。

您要去看老人,这里有西安油茶清火的蜂蜜——赵作家摇头。

您要给太太买点什么,这里有各种养颜驻颜饮品——赵作家摇头。

见女孩一时语塞,赵作家说我提醒你一下。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递给女孩:我是写小小说的,这是我的专集《苦水玫瑰》,送给你。你猜猜我需要什么吧?

女孩并没往下猜,而是抚摸那本书,夸赞封面设计得好,并且说她也是个小小说爱好者。赵作家一听双眼发光,叹: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啊。就把女孩引为知音,问女孩:小小说好在何处?女孩歪着头想了一下答:小。赵作家一拍大腿,赞:精辟!一字抵千金呀。

这时女孩猜了他购物的原因:一定是买补脑健脑方面的,保护你的作家脑袋。赵作家轻轻摇头,不好意思地告诉女孩最近身体有点虚,想买那方面的补品。女孩马上懂了,给他推荐了一大堆,并且介绍说个个都厉害得很。女孩并不脸红地介绍,赵作家也不再难为情了。赵作家把女孩介绍的补品装满了购物篮,借着酒劲跟女孩开玩笑:我要是补得成了老虎怎么办?女孩笑了,回答他:你自己想法解决呗。赵作家瞅瞅四下无人注意他们,就摸出一张名片塞给女孩,小声说:我请你吃肯德基,有空打我手机。女孩把名片收起来,随手又往赵作家篮里加了2件保健品,还把赵作家送到了超市出口。

一车大蒜的钱差点花完,回家后老婆好一顿训他,罚他洗了几盆衣裳,还捎带给老婆揉了揉腰,才算了事。一连几天,赵作家一天24小时开着手机,2块电池轮流充电,时刻等着女孩的消息,心里鲜花灿烂般地设计着那个如火如荼的场面。

赵作家并不知道那本书的归宿。女孩当天晚上去了迪厅,一块冰淇淋掉在她脚上,弄脏了她的鞋,女孩找不到东西擦鞋,就把赵作家的《苦水玫瑰》撕了。几个朋友也不断地撕《苦水玫瑰》擦鞋,还问是本啥书?女孩答:一个神经病送我的小小说集,我哄他说我也喜欢小小说,他就买了几百块钱保健品,我一天的促销任务一会就完成了。说罢咯咯咯笑起来,把赵作家的《苦水玫瑰》一脚踢进了果皮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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