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愿望单

2014-11-27 17:12贝拉蒙
广州文艺 2014年8期
关键词:诺亚安东安东尼

贝拉蒙 藏族,1996年生,现就读于四川省成都市石室联合中学高中。此作是其公开发表的第一篇作品。

阳光从窗口钻了进来,在地面上融化成一层金色的糖浆。

除此之外,我四周的一切都是灰色。灰色的墙壁、灰色的铁门……还有灰色的、空空荡荡的五张床铺——他们的主人在几周里相继离开,现在,这个病房里只住着我一人。

我已经记不得这里的大门是什么样了,只知道上面镶着“劳动使人自由”几个铁制的字母,还有许多穿褐色军装的人驻守在其旁。

我从泛着霉味的床垫下掏出两张白纸,还有剩余半管墨水的钢笔——那是我的哥哥诺亚留下的。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将皱成一团的纸铺平,小心地将它摆在床板上,然后叼着笔盖思索起来。

再过一周就是我,本也应该是诺亚的十岁生日。这本会成为我们第一个在病房里度过的生日,但现在大概等不到了。

孪生兄弟中的一个走后,另一个就会被带出这个病房。我的几个室友都是如此。也许,今晚我就能见到阔别了许久的外面世界。

虽然这是诺亚的离去换来的。

我想同往年一样写下满满的愿望,但却发现手中的笔沉重得抬不起来。

诺亚离我而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虚弱地躺在这张床上,瘦骨嶙峋的胸膛艰难地起伏着,脸颊因高热而泛起火焰般的颜色,看上去骇人极了。那金黄的短发被汗水濡湿,一绺一绺地贴在头皮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流了那么多汗水后他的身体依然像烙铁般滚烫,那一定是我从未听说过的怪病。

他只在最后几秒睁开了那双碧蓝色的眼睛 ——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像溺水的人紧抓住破碎的浮木一般,力气大得让我感到疼痛。

在此之前,他已经因神志不清而胡言乱语了许久,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呼喊我和爸妈的名字,然后又吐出几句粗鲁的辱骂。

我明白也亲身体会过他在这个医院里所受的苦难。这已经是非常矜持地宣泄了。要知道,在这里的大部分“病人”甚至没有逞口舌之快的可能。

诺亚就那样用力地握着我的手,眼神难得地清明起来。这大概是他这一天中唯一清醒的时刻。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要把这张脸深深地刻在视网膜上。在外人来看这或许有些可笑——毕竟我们的相貌别无二致。但只有我们自己明白彼此的特殊之处。

然后,他笑了。

那用干涩开裂的唇瓣勾勒出的微笑,来得那么突兀,令人无法回应。

我无法读出那是对我的宽慰还是对即将解脱的欣慰,抑或是对这个折磨了他许久的世界的嘲讽?

还没等我回握住他的手,那双天空般晴朗的眼睛就迅速地黯淡了下去。我想起了我们儿时经常捉来玩的萤火虫,在它死去的瞬间,尾部的荧光也是这样渐渐熄灭的。

诺亚离开了,带着凝固在唇边的笑容。

几个小时后,穿着白大褂的人送走了他的尸体。

我强迫自己将思绪重新集中在这张皱巴巴的纸上,却发现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

诺亚走后,我强忍住眼泪,不想显露出他讨厌的懦弱。我知道诺亚远离了我——从母亲的子宫里开始就陪伴在我身边的人第一次离开了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心脏好像被掏空了一样,我就像迷失在雨夜里的孩童般手足无措,只是不断奔跑着,于黑夜中呼唤着某人的名字,可应答我的却只有自己的回声……

还有什么愿望可言呢?盯着布满皱褶的纸张,我突然意识到:没有了诺亚,这张愿望清单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快点回来吧,你走得太远了。

我颓丧地趴在床板上,在心中呼喊这个唯一的心愿。如果被诺亚听见的话,他又会放声大笑,说我是个黏人的胆小鬼吧?

“在想什么呢?胆小鬼安东。”

随着这声不该出现的呼唤,我的身子僵住了,血液迅速地涌上脸颊。

只有一个人会叫我胆小鬼;只有一个人会把“安东尼”这个名字叫成“安东”。

我缓慢地转过头,不敢置信地注视着这幅景象。

狭小的灰色病房内,唯一的色彩便是那个站在窗下的身影。他穿着黑白条纹的病号服,脸上漾着浅浅笑意,原本瘦削的身体丰满了许多。我清楚地看见,所有在他脸上留下的伤痕都消失不见了。此时站在我眼前的,是个健康温暖的少年。

柔和的光落在他身上。我发现他在淡淡的光线下居然些微透明起来,面上的绒毛都泛着浅浅金色,飘忽得不属于这个世界。

“诺亚……”我试探地问道,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走了过来,同我一起跪在床边:“肯定被吓坏了吧,小安东?说不定还哭了一场?”他坏笑着抬起手,揉搓起我蓬乱的头发。

熟悉的暖意传来,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碰触到那近乎透明的躯体。是幻觉吗?还是精灵的恶作剧?

虽然一切都难以置信,但我却下意识地答道:“我才没哭!”

诺亚转了转眼珠,一副“才不相信你会那么有骨气”的表情。

“你为什么……我是说……”我有些语无伦次,视线像被定住了似的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啊……”好像早就明白我要问什么,他开口道,“……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和你一起写愿望单呢?”

话音未落,他便笑了起来。一瞬间,连阳光都黯然失色。

莫名地,眼睛有些湿润,我连忙用袖口擦了擦,努力露出和他对等的微笑。

无所谓了,幻影也好,鬼魂也罢,只要再看到他的笑容就足够了吧。

我们肩并肩,背抵着床坐在一起。诺亚抢过了纸笔说他来负责记录,因为我的字不好看——得了吧,没人能分辨出我俩的笔迹。

“那么,第一条是什么?”他甩了甩钢笔,饶有兴趣地思考起来。

我有些迟疑:“我不知道……大概,如果能再见到爸妈就好了。”endprint

整个房间沉默了半晌,诺亚的笑容逐渐收敛。

“哦,当然。”他回过神来,在纸上草草写下了几个字母。

我们到这儿来的第一天就不见了爸妈的身影。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说不定已经回家了吧,回到维尔茨堡美因河畔的家中。在那赭石色的木屋里,长条木桌上一定摆着新鲜的黑面包、香肠和父亲最爱的啤酒,他们二人则听着留声机放出的他们喜爱的《莉莉·玛莲》坐在藤制的扶手椅上等着我们归来。

“你说爸妈会给我们准备蛋糕吗?”我问诺亚。想起去年包着大颗樱桃的黑森林蛋糕,我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诺亚笑着瞥了我一眼:“就知道吃。”他习惯性地转起笔来。黝黑的笔身在他透明的指尖旋转着,看起来很像魔术表演。

“不过今年我想要蜂蜜蛋糕。”片刻后,他突然砸吧着嘴唇说,那模样可比我馋多了。

我无声地笑笑:“说到蜂蜜,我突然想吃文森特糖果店的蜂蜜软糖了。”大概有多久没吃过糖果了呢?我在心里数着,五个月还是半年?

那个糖果店离我们家不远。在下雪的冬天,穿过覆着积雪的旧美因桥,在红教堂对面的街上就能找到这家装潢温馨的店面。仅仅看到用木头拼出的质朴的店名,一股奶油混着蜂蜜的味道就溢满了鼻腔。

推开店门,温度就骤然上升了不少,连原本冻僵的指尖都能立刻暖和起来。店主是一位和善的中年大叔,长着浓密的络腮胡和永远笑着的双眼——他经常让我们免费品尝新品。那小巧的砖红色壁炉旁是排排货架,泛黄的木板上面摆着无数清透的玻璃罐,里面是彩虹般的糖果。如果没有爸妈在的话,诺亚和我可以在这香甜的海洋里泡一整天。

我现在还记得,左边货架的第一排第三个罐子装的就是蜂蜜软糖——我们兄弟俩的最爱。我觉得那浓郁的味道很令人安心,诺亚则说那很像妈妈身上的气息。

“糖果是女孩子家的玩意儿,小安东。”诺亚抱起双臂,像大人似的教训道。

我有些愤慨地举起拳头:“嘿!别说得好像你不喜欢似的!”

他装作无奈地摇头,一副无可救药的模样,但最终还是在清单上写下了“文森特糖果店的蜂蜜软糖”几个字。

“好了,别老想着吃啊,总还有别的东西吧。”他不耐地咬了咬笔盖,紧锁的眉头很快便舒展了,“我想去旅游,去德累斯顿怎么样?”

“唔……‘易北河上的佛罗伦萨?”我在爸爸的某本书中看到过这个城市的别称,不过除此之外就对它一无所知了。

诺亚看起来十分期待:“是啊,据说那里非常漂亮。毕竟长这么大我们还从没出过维尔茨堡呢。”

“那里有什么呢?”

诺亚踌躇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那儿有座金色的骑士雕像。

“金子做的?”我立刻精神了起来。

我一直很崇拜骑士之类的角色。他们可以骑着马去任何地方,披着烈烈红袍,没有任何束缚和羁绊……至少,不会被关在这样一个病房里。

我不由得想象起来: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森林旁,风吹起层层绿浪。天空很高很远,像诺亚的眼睛一样蓝。云彩的颜色是晶莹的白,在阳光的抚摸下显得温和柔软,却又不会在风中失了形状。

那一定是富有生机的森林——尽管我从未去过。茂密的树叶是如此深沉的绿,甚至染上了淡淡墨黑——但并不是令人压抑的黑色,它蕴含着凝重而肃穆的和谐。

我侧耳倾听:高可参天的冷杉树在风中低低地吟唱,莱茵河谷的泉水叮咚作响——那定是为骑士送行的歌声。

那坐在赤红马背上的男人无所畏惧——就像爸爸一样。这无尽的森林,还有地平线上皑皑雪山的背面,那一切未知的地方都是他能到达的。他能看到许多东西:绮丽非凡的极光,从银河跌落的瀑布,弥散苍穹的火烧云……还有等太阳休憩后,缭绕整个夜空的璀璨繁星。

旅行,我从前并不太理解这个单词。而现在,来到了这所“医院”后,我却渐渐开始向往这个不熟知的词语……

“想什么呢?”诺亚敲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收回思绪,为自己刚刚的走神不好意思起来。

好像看透了我的想法,他在纸上记下“德累斯顿”后抬头看着我:

“如果想旅行的话,就走得更远一点吧。”

我眨了眨眼:“更远一点?”

他随意地将双手枕在脑后,跷起两腿悠然道:“去别的国家看看啊。”

“爸妈会同意吗?”

他不满地横了我一眼:“他们一起去的话就不好玩了。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和你一起去吧。”

我早已习惯了他别扭的表达,只是有些好奇。“去哪里呢?”我问。

诺亚几乎是脱口而出:“先是法国。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薰衣草。”

“可以看海吗?”

“看海的话要去威尼斯,那是建在海上的城市呐。”

我点点头。大海——那也是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只在画片和文字间窥见过它的形态。听说那清澈的水没有边际,站在沙滩上,吹来的风带着鲜咸的气息。听说它倒映着天空的颜色,站在它身边,整个世界都会变成那样的蔚蓝吗?

没有见过的东西太多了,我只能用幻想填充那隐约的轮廓。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和诺亚一起,亲眼去看看这个世界的。

“然后就去英国吧。”诺亚兴致盎然地在纸上又添了一笔。

“那儿又有什么?”

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眼神,伸出手用力地揉着我的头说:“那里有泰迪熊啊!喜欢女孩子玩意儿的小安东。”

“别弄我!我才不喜欢呢!”我被他整得涨红了脸,气愤地低吼起来。

我曾经是有一只泰迪熊的。那是妈妈送我的8岁生日礼物,但她却送了诺亚一本《汤姆·索亚历险记》。一开始我很喜欢这个玩具,不仅因为毛茸茸的感觉抱起来很舒服,而且那双乌黑的圆眼睛总透着些狡黠,和某人像极了。因此我偷偷给它取名叫诺亚。

但那个名字真正的主人却取笑我整天抱着泰迪熊——我怀疑他是在打击报复。总之我和诺亚大吵了一架,那是我们记忆中唯一的争吵。endprint

事后,我一气之下将泰迪熊扔在了离家不远的公园里,然后哭哭啼啼地回去。诺亚知道后居然显露出了难得的歉疚,帮我去找这个他曾经很鄙夷的玩具……虽然最后一无所获。

“大不了等我能挣钱了再送你一个!”他曾脸红着,气咻咻地对我吼道。

听到这话后,不知为何,我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似乎发觉我想起了对他来说很丢人的往事,诺亚慌忙地转移了话题。他微透的面颊在光线下染上了淡淡的粉红。

“等你和泰迪熊拥抱够了……我们就去西班牙看斗牛!”他的双眼一亮,刷刷地写下了几个地名。

“还有丹麦,我喜欢丹麦面包。”

“真是只知道吃啊……小安东。埃及的金字塔可有意思多了。”

“知道中国吗?那里的人都留着古怪的长辫子。”

“不会有非洲人的皮肤奇怪吧?”

……

就这样,我们在幻想中游遍了无数国家。从高耸入云的阿尔卑斯山到深不可测的亚得里亚海;从悠远的巴黎圣母院到神秘的清真寺;从泰迪熊到小美人鱼像……甚至还有冲浪、滑雪、穿苏格兰短裙等等我们从未做过的事也跃然纸上。

这份清单很快就变得比以往任何一年更长,我们甚至把只听说过名字却丝毫不了解的国家也写了上去,直到确定再想不出来任何地方和有趣的事后才停了笔。

虽然上面记载的已经不仅是今年的愿望了,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去过所有地方之后,我们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不知为何从我的唇间溜了出来。话音刚落,我就觉得心中好像缺失了一块。原本鲜明而确定的未来瞬间变得像诺亚的身体一般缥缈。

诺亚没有立即答话。他耍赖似的用头蹭着我的肩膀,嘴角带着微微笑意——他思考的时候总会这样。我也习惯性地和他的头靠在一起,嗅着从那发丝间飘出的熟悉的香气。

“小安东,我们早晚会分开的。”他说,还是淡淡地笑着。

我迅速地坐直了身子:“为什么?!”我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诺亚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但没有回答我什么。他怔怔地看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但目光又像穿透了纸张般,落在另一个世界里。

那透明轻薄的身体和遥远的眼神,让我的心中陡然涌上了某种失重感,好像在手中紧捏着沙,却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指缝间流走。

“诺亚……”我抓住了他的手臂,幸好,还是能触碰到的。

他回过了神,冲我笑了下,然后又看向窗外。

阳光向西边移动了不少,透进来的光线是耀眼的橙红。

“时间快到了哦。”他对我说。

我愣住了,随后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在他离开后,我被带出这个病房的时刻快到了;再次见到外面世界的时刻快到了。

心脏被无法言喻的感觉紧紧攫住,既期待又有些紧张,我感到胃有点痉挛。

踏出病房的门后,那份愿望单就可以开始兑现了吧。

“踏、踏——”

皮鞋撞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走近,我们对此再熟悉不过。

诺亚将清单和笔交到我手上,他看起来像要离开了,是不能被人看见吗?

“不……”我失声叫了出来,颤抖着捏住他的衣角。我不能再忍受一次诺亚的离去了。

“人总是会分离的,小安东。”他又像大人似的说道,只是这次温和了许多。

“别哭,我最讨厌胆小鬼了。”

我强忍住泪水,努力不露出他讨厌的懦弱。但是,还是有几滴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

“如果我不哭,你就不会走了吗?”

回答我的,是他渐渐消失的身体。在绚丽的阳光下,诺亚的身子越发透明起来,即将消失于空气中时,他的身体突然发散出一阵耀眼的光、那是纯粹而又无暇的白色,美丽得让人忘记了呼吸。

不、不要!我在心中呐喊着,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身子。

再也无法故作坚强了。我大声地哭泣着,泪水却穿透了他的衣襟,径自跌落在地上,碎裂开来。

“不要走,求你……”我抽泣着。绝望地感受着手臂下的身体一点点变得虚无。

轻轻的呢喃钻进了我的耳朵:“真是个胆小鬼。”

随后,一双臂膀搂住了我的双肩。虽然眼前的人已经隐约得近乎消失,但我却能感受到那份力度和暖意。

我抬起头。在刺目的白光中,我看见诺亚笑了。

那是和他那晚离去时一模一样的微笑。虽然此时他的脸颊变得红润健康,身体也没有受病痛的折磨,但我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同样的笑容。

“要坚强地面对未来啊。”

他用口型说道:“再见。”然后,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呆立在那里,怀中拥抱着空气。

病房重新恢复了缄默,只有尘埃飘浮的声音。

他消失得那么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的脑海中依旧定格着他的笑容。这一次,我没有再用大脑揣测它的含义,只是用心去感受着。它是如此平和、宁静的温暖,不带一丝戾气,仿佛浓缩了这个世间所有的美好。

不知为何,滚烫的泪珠渐渐停止了,被哀伤和委屈填满的心房也被抽空了似的,慢慢平复了下来。

“吱呀——”铁制的门被重重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看着我,用冰冷的手势示意我出去。

我用袖口擦着眼泪,深吸了几口气。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要走出这个病房去实现愿望——和诺亚一起许下的愿望。想到这里,我顿时觉得虚弱许久的身体又充满了力气。

刚想扶着床起身时,我却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为了显得更庄重些,我忙掏出愿望单,抽着鼻子在背面写下了几个字:

“——安东尼·巴拉克 诺亚·巴拉克 记于奥斯维辛集中营。”

又停了几秒,我在上面写下了最后一个愿望:

“希望有一天,安东尼与诺亚能再次相见,并且永不分离。”

写完后,我将它叠了几折,放在胸前的衣兜里。那张皱巴巴的纸片居然也有了自己的温度,丝丝暖意让我的心房热和了起来。

我转头望去,明亮的光从铁门间蜂拥而入,仿若天地间所有的生命,正叫嚣着、肆无忌惮地活跃于此。

后记:

二战期间,奥斯维辛集中营以其残忍恐怖闻名于世。大部分人也都听说过德军的人体实验。其中最臭名昭著的要算有“死亡天使”之称的医生门格尔,同时他最为出名的研究是“双胞胎实验”。

1943到1944年间就有1500对双胞胎被用于实验。他们被挖眼、阉割、器官移植,注射细菌,甚至被活生生地缝在一起制造连体婴……

最悲哀的要算,当双胞胎中的一个被怪病夺去生命后,另一个就会被立即送上解剖台。

是的,这就是那扇门后的真相,这就是安东尼真正的命运。这就是诺亚希望安东尼坚强地、去面对的未来——虽然死亡无法避免,但他们至少能选择以何种姿态去面对死亡。

叙述战争残酷的作品太多,我也不喜欢在这方面着笔。我想,不管多残酷的战争,多冰冷的死亡,在其下掩盖着的,一定是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美好的人性。被摧残而不灭,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于是我尽力描写所有美好的东西,借诺亚和安东尼之口描述出无比理想的未来,虽然这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幻想。

我想对十岁的孩子来说,死亡是个不太实在的东西。于是我从未用“死去”这个词来描写诺亚,而只用了“离去”。离去之人,总有回来的一天,这是小安东深深相信着的。

在写完全文后我发现其实有很多想象的空间。诺亚的存在是否只是安东尼的幻想?那篇由他执笔的愿望单,实际上是否除了安东尼最后的愿望和落款外空无一物?抑或诺亚是个实实在在的鬼魂?整篇文章中从未站起来过的安东尼,是否已被惨无人道的实验变成了残疾?

……

那张愿望单上的愿望没有一个能够实现。除了最后一个——安东尼和诺亚会再次相见,并且永不分离。

PS:两兄弟的父母是反对第三帝国的德国人,因此被关到了集中营。在他们和孩子分开的那一天就被送进了毒气室。“巴拉克”这个姓氏的意思是“上帝保佑他的生命。”

责任编辑 朱亚南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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