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2014-11-27 17:13丽衿
广州文艺 2014年8期
关键词:伯父妇人人生

丽衿 原名陈丽金,广东湛江人,研究生毕业,现在湛江某学院任教。曾在《青春》等刊物发表散文作品若干。

经过四处打听,我终于在黄昏时分找到了那所房子。它静静地矗立在春天傍晚的薄雾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它的外表有了一定的改变,显得有些破败和陈旧,但原有的样子还在。如果不是村子的变化太大,我不一定要问人才能找到它的位置。

屋檐在滴水,刚才下过一场雨,水珠从高高的屋檐上落到地面的水坑里,激起水花,不时发出“嘀嗒”的声响。雨后的空气清新甜美。

房子旁边有一块用竹篱围起的菜地,地里泥土湿润,生长着各种蔬菜,香芹、芥菜、白菜、西红柿、韭菜等长势良好,非常喜人。兰豆的藤蔓攀墙而上,为那面黯淡的墙增添了不少春色。篱笆下的野菊无声而热闹地盛开,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房前的空地有一棵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独木成林。那不是当年我和敬之他们一起种下的吗?我挖坑、敬之施肥、若木浇水……往昔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些欢声笑语又回响在耳畔……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小树早已成荫。

我抚弄着榕树垂下的枝叶,我以掌心去感受那粗大的树身所传达出的来自大地深处坚不可摧的生命力。我欣赏着那从高高的树干垂下的一把把“树须”。俨然这树也已成为了一名“老者”。

一切还有着当初的影子,一切又早已不同。这熟悉的陌生却依然给我以亲切之感。

只是不知故人是否一切安好?

百感交集之中,我怀着激动和不安的心情叩响了那房子的门扉。

门是虚掩着的,我听见里面有脚步和模糊的人语声。

门开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站在面前。她中等身材,面皮白净,容貌秀丽。

“先生,您找谁?”看到我,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请问这是杜若木的家宅吗?”我问,心想,这是若木的妻无疑。

“对,请问您是?”

“我是他先父的朋友,我姓李,名益。”

“哦,李先生,您快请进!”

妇人一边把我让进屋,一边往里头喊:

“相公,有客人来啦!”

随着一阵坚实有力的脚步声,一个汉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当我们乍一看到对方,我们都有一瞬间的愕然,因为都有点认不出对方了。二十年,多少光阴从我们身上辗过、溜走,岁月在彼此身上都留下了痕迹。他已不复是当初那个文弱秀气的少年,他已长得壮实,皮肤也不再白皙,两鬓已现白发,面容有了沧桑。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正当盛年的男子,年岁和艰苦的生活已摧残了我的身体和容貌,如今,我是个须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干瘪老头。如果走在路上,恐怕大家都难以认出彼此。所以难怪对方刚一见到我时一脸的困惑和茫然,他大概觉得我似曾相识,但仓促间却想不起我是谁吧?

“若木,见到你的李益伯伯还不问候吗?”我微笑着向那还在记忆中搜索的男子说道。

“啊!对!是李伯伯!”若木仿佛这时才从梦中醒来,他大声说着,向前迈了一步,握住了我的手:

“伯父,真想不到啊!”他由衷地感叹。

“是啊!谁能想到我们还会有见面的一天呢!”

“我们多少年没见了?”

“整整二十年!”

“人生是多么的短!而二十年又是多么的长!”

我们就这样站在门口执手寒喧,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喜悦使我们忘乎所以,直到站在一旁的妇人提醒:

“相公,还不请伯父到屋里坐吗?坐下再谈。”

若木才知道自己失态,忙道:

“伯父,快屋里请!”边说边把我的包袱从我的肩上卸下来,递给妇人。

刚在热乎乎的炕上坐下,妇人就端来了热水。待我洗罢风尘,妇人就撤下脸盆,端上茶来。热气腾腾的碧绿的茶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伯父,先喝杯茶解解渴,暖暖身子,一路辛苦了。”

我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清香的茶水刚穿肠而过,我就顿觉神清气爽、精神倍增。

若木赶紧起身给我续茶:

“伯父,您这次是从哪里来?准备往哪里去?”

“我从华州回洛阳老家探亲,再从洛阳准备返华州,经过此地,就顺便拜访故友。真没想到还能重游旧地,还能来这里,还能在此见到你。那么多年,我差点连路都不认得了。”

啜了一口茶,沉吟了一会,我继续说道:

“可惜敬之兄先我一步而去,竟没能见上一面。你写信告诉我他故去的消息时,我尚在流放的途中。”

“是啊!这是令人抱憾的事情。没想到二十年前的一别,竟会是永诀!家父在世时,常念起你,说起你们旧日的情谊。他临死前很想再见你一面。”

若木话毕,我们一时无语,气氛有些悲伤。

良久,我问道:

“不知昔日我和令尊的那些故友是否安在?”

“他们也老的老,病的病,去的去了。”

“良安兄不知是否健在?”

“几年前,他得了不治之症,去了。”

“哦,没想到,当年他的身体那么好!我们曾经结伴同游齐越等地,他的精力总是那么充沛。他竟也有被摧垮的时候。那么,你常新叔还好吗?”

“两年前,他摔断了腿,久治不愈,也去了。”

“啊,没想到!他比我小多了,他是当年我们中间最年轻的一个,不料他也撒手人寰。那么,慕年兄还安在吗?”

“很不幸,他也走了。”

“哦!”我深长地叹息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当年的“西山七子”,恐怕差不多都已奔赴黄泉,即使还没有上路的,也在做着准备了吧。回想当年,我们七人一起游山玩水、饮酒赋诗、畅谈怀抱,那时我们多么年轻!对人生有着多么美的憧憬!昔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些豪情壮语还言犹在耳!可转眼我们就老了,甚至还来不及实现那些美梦、那些理想、那些抱负。一切不过是泡影,人生也不过是一场梦!我有些激动了。endprint

“伯父这次回洛阳探亲,不知伯母、侄儿他们是否一切安好?”

若木的问话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唉”了一声,答道:

“这些年,他们跟着我东奔西跑,不知吃了多少苦。在颠沛流离的途中,孩子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如今只有一个儿子跟着你伯母留在洛阳。我想着在华州的境况好些,再把他们接过去。他们母子二人独自生活,孤苦无依,甚是凄凉。”

谈话间,我看到门外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在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他们好奇地偷看我,想进屋来,又害羞胆怯不敢。我便知那是若木的孩子无疑,便问:

“孩子那么大了?一共生了几个啊?”

若木才仿佛恍然想起什么,说道:

“您看,我都忘了向您介绍我的家人了。这两个是我最小的孩子,刚才那个是孩子他妈。容儿,靖儿,过来见过李爷爷。”

两个孩子就进屋来向我问安行礼,然后就笑着跑开了。

“最大的孩子今年十八了,和当年的我同龄。他上学堂还没回来。”

“想当年你还没成亲,一转眼就儿女成群了!”我感叹道。

谈话间,暮色已经越来越浓地侵入室内,屋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若木把桌上的灯点亮。当灯光点燃的刹那,整个房间就沐浴在一片柔和温馨的氛围里,外面的世界远去了,外面是无边的黑暗,而整个世界仿佛浓缩成了这样一个温暖的所在,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存在于这昏黄的灯光所浸浴的一小片空间里。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屋顶,敲打着窗外的芭蕉叶和竹叶。在这样下着雨的寒冷的春夜,能安坐在点着灯、燃着火的小屋里,是多么幸福!在这样的雨夜,能在一间温暖的小屋里听雨打芭蕉的声音,是多么幸福!在这样的夜晚,能听着雨声与故友叙旧,是多么幸福!在我颠沛流离的一生里,这样温馨、安静、幸福的时刻是不多的呢!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能与阔别多年的朋友重逢,还能与之在温暖的火光下促膝闲谈!我隔着灯望着若木被火光照亮的面容,竟疑心自己是否在梦中。

晚饭准备好了,妇人端上热乎乎的饭菜和烫好的酒。一碟豆腐、一碟花生米、一碟韭菜,还有一大盆水煮牛肉。若木一家和我围坐桌前。热气蒸腾的饭菜、醉人的酒香、暖意融融的氛围,使我这个饱受羁旅之苦的人倍觉温暖。

若木给我斟满一杯酒,也给自己的杯注满,然后举杯对我说:

“伯父,今天太高兴了!没想到阔别多年我们还能再见。人生难得几回聚,今夜我们要一醉方休。来,首先为我们的久别重逢干杯!”

说完,若木一仰脖子喝了一杯,我也“滋溜”一声喝完杯里的酒。那新酿的黄梁酒一入口齿颊生香,一入喉酒气就直往鼻子冲,一下肚,周身的血液都加速循环,全身一下就暖洋洋的了。

若木又把我们的杯注满。

“来,伯父,吃菜,喝酒。难得一次见面,明日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聚,所以今夜我们一定要尽兴。人生难得几回聚,人生难得几回醉啊!”

若木频频敬酒,我也频频回敬。雨还在下,外面的世界漆黑一片,但屋里却充满光明和温暖。灯光、火光,美酒和朋友深长的情意把潮湿、阴暗和寒冷关在了外面。

若木的妻儿早已离席,只有我们两个还在继续,直到所有的菜肴都被消灭,酒一滴不剩我们才作罢。而我们还意犹未尽。

深夜,我躺在舒适的床上,静听着细雨敲打着屋顶,敲打着蕉叶、竹叶、榕叶、菜叶……细雨渗进泥土,滋润着大地。整个世界除了一片“沙沙”的声音,再没别的声响。多么静谧的夜!多么美好的夜!而明日,我又要踏上征程,我又将在关山之外……

责任编辑 朱亚南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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