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普通话和方言在城市的发展趋势——以南京市江宁区为例

2014-12-02 03:18
集美大学学报(哲社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江宁成年人母语

刘 芳

(南京中医药大学人文与政治教育学院,江苏南京210046)

一、引 言

随着推广普通话工作的深入开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中国当前的语言生活状况已引起众多学者的关注。城市一直是普通话推广的重心,近年来关于城市语言生活的调查陆续展开,其中一个重要的发现就是普通话和方言之间的问题渐渐凸显,两者的未来发展也逐渐成为中国社会语言学研究的一项重要课题。2006年11月国家语委“十一五”科研工作会议上,国家语委主任赵沁平把“普通话和方言的关系”列为当前我国语言生活中出现的首位问题。针对普通话和方言的现状,有的学者认为方言和普通话目前并不冲突,二者和谐发展;[1]也有学者认为方言消亡速度过快,亟待采取相应措施。[2]2010年,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普通话普及情况调查项目组”对江苏省的普通话普及情况展开调查,调查结果显示江苏省的推普工作很有成效,说普通话的人数比例在不断上升,能讲方言的人数有下降的趋势,但并不显著,并不会影响到方言的生存。[3]

南京作为江苏省的省会,普通话的使用基础较好。南京大学社会语言学实验室于2002—2007年开展的南京语言调查,发现人口流动促进了普通话在南京的普及。[4]江宁于2000年成为南京市辖区,从东西南三面环绕南京主城区;江宁方言 (江宁话)属于江淮方言,且与南京主城区方言 (南京话)十分相似。近年来,江宁的经济、文化等社会生活各方面都得到了较大的发展,特别是众多企业的落户和高校的进驻吸引了大量的外来人口,人口流动量很大。南京市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江宁区常住人口为114.6万,占全市常住人口的比例为14.31%,位居各区首位。①数据来自《南京市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公报》,见南京市人口网http://njjsw.nj.gov.cn/www/jsw/2009/tjxx-mb_a391105268800.htm.另外,作为流动人口的一个代表性指标,暂住人口在江宁的数量也是南京市各区中最多的。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江宁区的推普情况可以反映南京市的概况;作为南京主城区与农村的交界地带,也就是城市当中方言使用向普通话使用过渡最活跃的区域,江宁在方言保持方面的现状对于预测其未来发展趋势也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二、研究方法

我们用随机抽样和问卷调查的方法考察江宁区人的语言习得、语言能力、语言使用及语言态度情况。调查对象包括中学生和成年人两部分,分别代表江宁不同年龄层的群体。调查中学生群体时,我们根据江宁区中学名单,采用分层抽样的方法随机抽取了两所高中和两所初中,分别为秦淮中学、农林中学、天景山初中和竹山初中。随后在每所学校中随机抽样3个班级,采取整群调查的方法,通过整个班级学生的自填问卷来了解中学生的语言生活状况,调查共收到624份问卷,其中有效问卷615份,有效回收率达98.6%。调查成年人群体时,我们选取了东山街道和秣陵街道,并在这两个街道中随机选取了两个社区,调查人员通过发放问卷的形式调查该社区的居民,共收到117份问卷,其中有效问卷114份,有效回收率达97.4%。

三、普通话和方言的现状

(一)母语习得状况

母语习得 (幼儿时首先习得哪种语言)非常重要,与一种语言或方言的保持密切相关,一种语言或方言能否保持下去取决于其母语群的数量。[5]目前,江宁区居住着大量非江宁祖籍的外来人口。本次调查中,我们也发现学生及成人调查对象中均包含非江宁祖籍的外来人员。外来的学生人数占被调查学生总数的17.4%,外来的成年人数占被调查成年人总数的16.9%。这些外来人口的涌入正在改变着以江宁话为母语的人口所占江宁总人口的比例。

根据表1的统计结果,我们发现江宁成年人中母语是江宁话的人数占总人数的77.2%,母语是外来其他方言的人数占总人数的7.9%,母语是普通话的人数所占比例为14.9%;被调查学生的母语是江宁话的人数占总人数的53.5%,母语是外来其他方言的人数占总人数的9.9%,母语是普通话的学生占总人数的36.6%。与老一辈的江宁人相比,新一代的年轻学生从小习得江宁话的比例减少了23.7%,从小习得普通话的比例增加了21.7%。总体上看,不同代际的人在江宁从小习得其他方言的比例变化不大,且都远远低于外来人口在总人口中的比例,这说明包括外来人口在内,普通话作为母语习得的比例在江宁有了显著提高。

表1 江宁人母语习得状况

(二)语言能力状况

1.普通话和方言掌握的总体状况。我们在问卷中设置了“你现在能用哪些话与人交谈”的问题,调查江宁人已经掌握哪些语言 (方言),调查结果见表2。结果显示,共有73%的中学生和56.2%的成年人属于双言人或多言人,他们同时会讲普通话和江宁话,或者会讲普通话和其他方言。除了这部分人群,还有22.6%的学生表示只能用普通话与人交谈,说明在中学生中至少95%以上的人会说普通话;有17.5%的成人被调查者表示自己掌握了普通话,因此江宁成人中掌握普通话的比例也达到73.7%。

表2 普通话及方言的掌握情况

2.普通话及江宁话的掌握程度。我们让被调查者对“普通话和江宁话的掌握程度”进行自评。自评能力分为7个等级,具体标准见表3。在计算评价均值时,根据等级不同,分数从1分到7分,均值越高则表示语言能力越强。调查结果显示,表示自己能流利准确地使用普通话的学生和成年人分别占被调查者总数的52%和30.7%,表示自己能流利准确地使用江宁话的分别占35.4%和29.8%。从自评均值来看,中学生的普通话能力很强,均值为6.07,江宁话的自评均值为4.94,能力相对低一点;成年人的普通话能力和江宁话能力相差不大,均值分别为5.28和5.07。

表3 江宁话和普通话能力自评

(三)语言使用状况

1.家庭语言使用状况。家庭是语言使用的重要环境,也是语言得以维持和延续的最重要场所,普通话在家庭中的使用程度最能反映推普的成效。我们调查了中学生在家里对祖父母、父母和兄弟姐妹三代人最常使用的语言;也调查了成年人在家里对父母、配偶、子女最常使用的语言,调查结果见表4。

表4 家庭语言使用状况

我们发现,中学生在同祖辈、父辈和同辈交流时使用普通话的比例依次上升,而使用江宁话的比例逐渐下降。例如,他们在同祖父母交流时使用江宁话的比例为64.6%,而同父母及兄弟姐妹交流使用江宁话的比例分别为61.6%和51.1%。与此同时,他们在同祖父母交流时最常使用普通话的比例为21.6%,而同父母和兄弟姐妹交流时最常使用普通话的比例依次是27.8%和35.9%。中学生在跟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不同的三代人交流中使用其他方言的比例均低于15%。成年人在同父母、配偶和子女三代人交流时最常使用的语言状况跟中学生相似,即交流对象年龄越小使用普通话的比例越高,与此同时,使用江宁话交流的情况则是随着交流对象年龄增大比例也逐渐增高。例如,他们同父母交谈时使用江宁话的比例为79.8%,而同配偶和子女讲江宁话的比例分别为71.1%和57%。他们在同父母交谈时最常使用普通话的比例是10.5%,而同配偶和子女最常使用普通话的比例分别提高为16.6%和28%。

我们认为,江宁家庭语言使用的代际差异较显著,同时呈现出多语共存的局面。随着年龄的减小,江宁人在家庭领域中使用江宁话的比例呈下降趋势,而普通话的使用比例则在明显上升。但总体上看,目前江宁话在家庭领域中仍处于相对优势地位,依然有较好的使用空间,普通话并没有危及江宁话在家庭语言生活中的生存。

2.公共场所的语言使用状况。

(1)学校及工作场所的语言使用。我们调查了中学生在学校和成年人在工作场所的语言使用情况,调查结果见表5。学校是中学生最重要的公共场所,也是普通话推广的重要阵地。我们发现,普通话是学生在校主要使用的语言,无论是跟老师、同学交谈还是课堂发言。与此同时,在上述三种语境下,同学之间交谈使用普通话的比例为54.5%,这明显低于跟老师交谈和课堂发言使用普通话的比例;而同学之间交谈使用江宁话的比例高达42.6%。成年人与同事讲话使用江宁话的比较较高,为69.3%,使用普通话的比例为29.8%;会议发言则更多使用普通话,比例为65.7%,使用江宁话的比例仅为32.5%。

表5 学校和工作场所的语言使用状况

(2)医院、银行和其他商业场所的语言使用。根据中学生和成年人主要交际范围的不同,我们分别考察了他们在“医院”、“银行”、“商场超市”、“农贸市场”等公共场所最常使用的语言,调查结果见表6。我们发现,与“医院”、“银行”、“商场超市”等几类层次相对较高的公共场合主要使用普通话的情况相比,中学生和成年人在“农贸市场”——这一层次相对较低的公共场合,使用普通话的比例相对较低,分别为60.3%和30.7%。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江宁人在公共场合的语言选用上是有区分的,江宁话较为适合相对放松随意的场合,逐渐演变为低层语体,而普通话则正在成为较高层次、较为正式场合所选用的语言。另外,中学生在商场超市、医院等公共场所最常使用普通话的比例均在80%以上,而成年人在商场超市、银行等公共场所最常使用普通话的比例仅为50%和65.8%,即年轻一代在公共场所使用普通话的意愿更高。

表6 在医院、银行、邮局及其他商业场所最常使用的语言状况

(四)语言态度

1.对江宁话和普通话的评价。语言态度反映语言使用者的语言价值取向和语言认同,是影响语言选择和使用的重要因素。关于普通话和江宁话的评价,我们在问卷中采用Likert量表的形式进行调查,让被调查者从好听、亲切、社会影响等三项指标对普通话和江宁话进行评价。其中“好听”和“亲切”是对语言情感价值的评价,“社会影响”是对语言的社会声望进行评价。采用5级量表:1.很不 (没);2.有点不 (没);3.没有感觉;4.有点;5.很。调查结果见表7。

表7 对江宁话和普通话的评价 (N=114)

我们发现中学生对江宁话的好听、亲切、社会影响三方面的评价均值均高于成年人。不同代际的江宁人对家乡方言的亲切程度都比较认可,评价均值都在3.5以上;对江宁话的社会影响度评价都不高,其中成年人的评价均值仅为2.72。与此同时,成年人对普通话的好听、亲切、社会影响三方面的评价均值均高于中学生;而且不同年龄的人对普通话的认可方面不完全一致,其中学生对普通话的好听程度最认可,评价均值为3.94;成年人对普通话的社会影响度最认可,评价均值为4.09。这可能因为中学生对语言的评价更注重主观感受,而成人进入社会后对语言的评价更注重实际使用价值。

总体来看,被调查的中学生和成年人对江宁话的“好听”和“亲切”程度的评价明显高于对江宁话的“社会影响”程度的评价,这说明江宁人更认可江宁话的亲和力和凝聚力,在语言情感价值上更倾向于认同家乡方言,这将有利于江宁话以后的保持和发展。事实上,调查显示的江宁话使用情况与此是一致的,比如在家庭内与家人的交谈,在学校同学之间的交谈,工作场所同事之间的交谈,在一些消费场所的交谈,这些场合使用江宁话相对亲切放松;而在工作场合,特别是在特别正式的会议中,普通话的使用已经占有支配地位。被调查者对普通话的“社会影响度”的评价较“好听”和“亲切”度评价要高很多,说明江宁人更认同普通话的实用价值和社会声望,普通话在江宁社会生活中的主要交际作用已经基本确立。

四、普通话和方言的发展趋势

(一)对推广普通话的态度

我们在调查问卷中特别设定了“是否有必要在江宁说普通话”这个问题,有“完全没必要、没太有必要、没什么感觉、有必要和非常有必要”五个选项,考察江宁人对于推广普通话的看法,从而间接预测普通话在江宁的发展趋势。在统计分析时 (见表8),我们把“有必要”和“非常有必要”两项的结果合并,把“完全没必要”和“没太有必要”两项的结果合并,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看出他们的态度。我们发现,61.3%的中学生和62.3%的成年人认为有必要在江宁讲普通话;21.8%的中学生和27.2%的成年人认为没必要在江宁讲普通话;16.7%的中学生和10.5%的成年人对是否讲普通话没有感觉。可见,不同代际的江宁人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差不多,即大多数是支持在江宁讲普通话的。

表8 是否有必要在江宁说普通话

(二)对方言保持的态度

我们设置了“请预测江宁话的未来发展趋势”这一问题,答案包括“保持特色,继续发展”、“特色渐趋消失,需要保护”、“普通话取代江宁话,大家都讲普通话”和“其他情况”四个选项。调查结果 (见表9)显示,中学生和成年人对江宁话保持的态度基本一致,即对江宁话的未来发展不是很乐观,但两个群体中均有七成以上希望保护江宁方言或认为江宁方言会继续保持下去。

表9 对江宁话未来发展趋势预测

(三)成年人对子女的语言学习期望

我们还特别考察了成年人对子女的语言期望,包括普通话和江宁话两方面,意在预测未来一代人的语言使用情况,调查结果见表10。在“是否希望子女会普通话”这个问题上,53.5%的人选择了“要求他们一定会”,42.1%的人选择了“希望他们会”,也就是高达95.6%的成年人希望自己的子女会讲普通话。在“是否希望子女保持江宁话”这个问题上,9.6%的人选择了“要求他们一定会”,28.9%的人选择了“希望他们会”,而42.1%的人选择了“无所谓”。这些调查结果表明,江宁人对下一代学习普通话的要求是非常普遍的,而对于继续保持江宁话则意见不太统一,近半数的人持无所谓态度。我们预计未来普通话在江宁会越来越普及,而江宁话将会逐渐处于弱势。如果当地希望继续传承江宁话,势必要采取一些相关措施。

表10 成年人对子女普通话学习的期望

五、主要结论

(一)普通话的主体交际地位基本确立并将长期保持

目前,作为国家通用语言的普通话在江宁区的交际功能比江宁话具有明显优势,其主体地位已基本确立,主要表现在语言能力、语言使用和语言态度上。在普通话能力方面,95%以上的中学生和73.7%的成年人可以用普通话与人交谈;能熟练使用普通话的中学生和成年人分别占两类群体的82.7%和64%,即江宁人该项内容的总体比例是73.35%。在普通话的使用方面,中学生在各种公共场所最常使用普通话的比例均在80%以上,成年人在公共场所最常使用普通话的比例在60%左右。在语言态度方面,江宁人对普通话的综合评价均值明显高于对江宁话的评价,而且针对两者未来的发展趋势,60%以上的人认为有必要在江宁说普通话,这说明江宁推普有着良好的群众基础,普通话作为主体交际语言的地位将长期保持。

(二)方言依然会在城市中保持

从母语习得来看,江宁区有77.2%成年人和53.5%的中学生从小习得江宁话,所占比例较高;能用江宁话与人交谈的成年人和中学生分别占两类群体的79%和73%。尽管江宁人在公共领域等相对正式的场合主要使用普通话,但在家庭领域等非正式场合还是主要使用江宁话。在对方言未来发展的态度上,共有七成以上的人希望保护江宁话或者认为江宁话会继续保持下去。我们认为江宁话在未来一段很长的时期内都会保持,并不会受普通话推广的威胁。

(三)普通话和方言在城市将以双语制的形式长期共存

伴随着城市的迅速发展和通讯的发达,普通话和方言的接触将会越来越多,我们认为二者在不同的交际功能上将长期维持共存状态,也就是双语制。普通话作为我国的国家通用语,将继续通用于社会生活中最重要的领域:国歌、政府部门的公务和公文、教育、电视电台、出版物、公共交通、外交、军事、涉外商务等。[1]方言作为汉语的地方变体,是地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人们最自然的乡土情结,在日常交际和增进亲情乡情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将继续在私人场合发挥重要的交际功能。我们的研究也发现,南京市江宁区的中学生和成年人被调查者中,大多数都已经具备了普通话和江宁话的双语交际能力。

通过本次调查我们发现,普通话作为城市通用语的主体交际地位基本确立;方言的使用范围虽然有所减少,特别是年轻的学生一代体现了方言能力的弱化,但江宁话依然在家庭等非公共场所保持着较强的语言活力。与此同时,无论是学生还是成年人都对江宁话保持着强烈的情感认同。因此,我们认为普通话和方言在城市中的使用功能和使用空间正在发生着变化,而且两者的不同交际分工正处于形成过程之中,将在很长的时间内保持竞争和共存状态。

[1]游汝杰.方言和普通话的社会功能与和谐发展[J].修辞学习,2006(6):1-8.

[2]汪平.普通话和苏州话在苏州的消长研究 [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3(3):29-36.

[3]苏金智.江苏省普通话普及情况调查分析 [J].语言文字应用,2012(1):28-35.

[4]张璟玮,徐大明.人口流动及普通话的普及 [J].语言文字应用,2008(3):43-51.

[5]王晓梅.马来西亚雪兰莪州万津华人的语言保持和语言转用[J].中国社会语言学,2005(1):185-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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