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山歌的生活情趣
——以沿河部分土家山歌为例

2014-12-12 06:43向笔群土家族
参花(下) 2014年3期
关键词:乌江流域沿河土家

◎向笔群(土家族)

土家山歌的生活情趣
——以沿河部分土家山歌为例

◎向笔群(土家族)

土家族,土语自称“毕兹卡”,即本地人之意。土家族分布在湘、鄂、渝、黔交界处的武陵山区与鄂西的清江流域,是一个古老但又非常年轻的民族。据考证,土家族是远古巴人的后裔,在崇山峻岭里生存了数千年,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1956年10月才被确认为一个单一民族,才具有自己民族的话语权,其民族文化特征才得到社会的认可,可谓饱经风霜。

土家族是一个生生不息的民族,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民族传统文化,土家族山歌就是其中较为典型的文化的传统现象。歌是诗歌的起源,土家族最早的诗歌就是山歌,因为诗歌抒发土家先民的精神世界,丰富了艰难劳动之下的精神生活。因此,土家诗歌才得以千年的传唱,才会有强大的生命力。或者说,因为长期生存在民间,才具有生命力。

在广大的土家族聚居地区,流行很多山野之歌,称为“山歌”,山歌是即兴而唱,有时众而和,贵州的沿河土家族自治县2010年10月被中国民间艺术研究会授予“中国土家族山歌之乡”,出版图书《沿河土家族山歌》①,使长期流落在民间的土家族诗歌登上了大雅之堂。从史料看,土家族人世居高山深谷,从事农业,不违农时,终岁辛劳。因山地与稻田并重,故其艰辛程度较他处尤盛。作为一个山地民族,土家族人在远古的生产劳作中,以山歌壮胆,以吟唱聚力,所以,流传至今的山歌随处可见热情奔放和浓郁的生活气息②。因为山歌是来自民间,与自己民族的生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难看出,沿河土家族诗歌的歌词充满着生活情趣,具有一定的文化价值。

情趣指志趣,志向或情调趣味。情趣,是一个人的生活态度,是乐观积极向上看待周围事物的一种心态。同时也是热爱生活的产物,是观察生活的过程。一个民族生活情趣,说明一个民族热爱生活,积极面对社会生活中的难题。具有健康、科学、文明、向上的价值取向。沿河土家族山歌具有一定的生活情趣,表现了沿河乌江流域土家族先民的生活态度与豁达的心理状态。沿河人长期生活在乌江流域的峡谷之地,乌江流域是一片神奇的皇天厚土,让其民间艺术得以独树一帜的沃土,尤其是山歌那悲壮高昂、慷慨低回、自由洒脱的旋律,越过千年历史,成为沿河土家人生存和发展状态的壮美史诗豪迈的乌江造就了沿河人的性格,也造就了乌江流域的土家族山歌,在乌江的崇山峻岭之间,千古传唱,延续着一个地域文化的根脉。

山歌是通过语言这种载体来实现传唱的,在传唱的过程之中,充满着生活的气息,各民族的生活反映在山歌的歌词里,贯注着沿河土家人的热情、向往、志趣与精神寄托。所以说,充满着乌江流域人们的生活情趣。其《望牛山歌》就是极好的佐证:清早起床把鞋穿/赶着牛儿说高山/高山顶上好风光/风吹草低见牛羊。一种放牛生活的在场感通过歌声表达得淋漓尽致,放牛过程凸显了一种平常生活的诗意化,是一种生活情景的心理再现。岩上砍柴岩下梭/一起梭到斑鸠窝/斑鸠出来咯咯咯/我来唱首望牛歌。上山“望牛”的业余劳作就是砍柴,砍柴的场景又从唱词里活脱脱地表现出来,其中的生活情趣妙不可言,让人兴叹。望牛歌是在劳动的背景下产生的,把当时劳动的心态与场景通过唱歌的形式表达,体现了土家族人热爱生活、歌唱生活的豁达精神世界。山歌是劳动者劳动指示的心理流露,把自己的内心世界通过声音从口头传播出来,获得一种劳动中的愉悦,达到心灵暂时的安慰与满足。

沿河山歌诞生在乌江流域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凸显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艰难的生存状态和爱的感情,赋予了一种永恒的生命意义,土家山歌则是这一带民族进程的流露,延续着他们生存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生活因子和生命原动力。生活常常就是在想象中度过的,如果生活里没有诗意,人类社会就难以延续,人类的物质来源就靠劳动,精神来源最初就是靠歌唱:这山望去那山高/那山姑娘捡柴烧/哪年哪月嫁给我/柴不捡来水不挑……

土家族强悍的男人语境在诗歌中得到了真实的表达,富有生活真实情调,长期以来,土家族人在农耕时代,就是男主外女主内,把自己的内心展示给对面的女孩看,希望引起女孩的注意,合乎一般的生活常理,也合乎土家男人的个性。牛郎也有自己的爱情追求,其实土家族山歌很大部分都是爱情的表达。另一个方面也表现了土家青年追求自由爱情的精神风貌。山歌往往唱出了他们真实的心灵世界,也唱出了他们的个体特征。

山歌常常是劳动情景的心理再现,一首广泛流传于沿河土家族地区的《栽秧山歌》更是表现栽秧劳动场景,通过比拟的修辞方式,把男女之情表达出来,胜过千言万语,有很大的生活含量,达到了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大田栽秧行对行/一对秧鸡来歇凉/秧鸡跟着秧鸡走/情妹跟着少年郎……

情歌是一个民族的爱慕之情的天然流露,同时也是支撑山歌体系的重要内容之一。情歌在沿河土家山歌中占有很大比重。在历史上的每一个民族,流传最广的莫过于歌唱爱情的诗篇。而在历史的长河中,土家族是一个崇尚自由追求幸福的民族,从地理角度看,乌江流域处于一个较为封闭的区域。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产生了一系列的土家族情歌。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会有爱情的歌谣。而沿河土家族山歌里的情歌,就是诞生在这片土地上的爱的艺术奇葩,它构成了这片土地上爱的情感,向人类传递出土家人追求自由美好爱情的生命信息。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在民间文化里尤为突出,“行对行”的栽秧联想到男女之间的结合,可谓妙趣横生,普通劳动者的语言机智得到了完全的释放。而且也只有在田间地头才能无拘无束地表达,繁重的劳动之苦才会找到一种欢娱的出口。《薅秧歌》更是具有一种生活的情趣,比拟、暗示的衬托,让人心头欣然:大田薅秧行对行/一对秧鸡里头藏/大田薅秧先薅角/情妹下田先脱脚。夏天“薅秧”暗示着生活的“欢薅”,土家族人们把本来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巧妙地联系在一起,本来繁重的劳动里想到愉快的事,就会产生一种心理的暗示,劳累就会得到减轻。在愉快中发泄自己生活中的苦痛,无疑是土家族先民的一种机智,也是一种生活解脱。生活是诗,诗即生活,土家族先民的劳动中,总是具有诗情画意,把没有情趣的劳动变成有情趣的生活方式。

土家族是一个乐观向上的民族,也是一个善于歌唱的民族,歌唱成为了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养分。《打闹歌》就是反映土家族歌唱耕种的场景:栽秧薅草鸣锣鼓/男男女女满山坡/背上儿放阴凉地/男叫歌来女接唱。山歌最初是出自劳动的号子,最后才发展成为歌谣的,民歌是最初的诗歌。我国历史上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的“国风”就是典型的佐证。一首山歌的产生,要经过千人唱、万人传,最终才得到流传。能够流传下来的东西才真正有生命力,才是真正的生活的乐章,是应当珍惜的民族瑰宝。事实上,《打闹歌》就是土家族先民众人劳动的场面的叙述,男女老少,都喜欢唱歌,一个历经沧桑的民族,就是从歌唱中走来,如果这个民族一旦失去歌声,那将是何等的悲哀。其实就是歌唱劳动的历史,劳动的过程,劳动的欢娱。从中可以窥探到一个民族的心路历程。山歌就是普通劳动者的心灵的文化再现,它是历史在民间的转动,心里烙印。唱得好来唱得乖/妹像一朵山花开/十人见了九人爱/和尚见了不吃斋。

间接的描写与比拟,把一个土家族女子的美表达得十分动人, “和尚见了不吃斋”有些像“陌上桑”的罗敷美的格调,让人感到土家先民的智慧与文化心理。不是直接的表达,而是婉转表达对女性的爱慕之情。语言的情趣在其中更是显现得十分的妥帖,让人忍俊不禁。这是一种智慧,一种精神的散发,一种民族文化的向度。如:长江鲤鱼下大海/不怕拦壕垒坝岩/敢闯千层青丝网/敢绕百座钓鱼台。从土家山歌中,还可看到土家少男少女对爱情百折不回的精神风貌,及对自由爱情的流露:郎是鸳来妹是鸯/双双游到河中央/不怕风雨不怕浪/不怕旁人打冷枪。

爱情作为人类的延续方式,古往今来,不少的人为其殉情。历史上,一批忠男烈女成了爱情的化身,土家族山区版本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也在民间上演。不少的山歌表达了对不合理的封建婚姻的反抗③。如:生要恋来死要恋/不怕雷公看在眼/雷公要打双双打/阳间打死阴间恋。又如:郎有心来姐有意/哪怕关在笼子里/只要二人主意定/生铁笼子也打碎。

在乌江河谷,土家少男少女对自由爱情的表白,不亚于中外爱情的绝唱,土家族歌的精髓实质就是对自由爱情的呼唤,生命同爱情是对等的:生要恋来死要恋/生死要恋六十年/五十岁上谁先死/奈何桥上等十年。恩格斯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最痛苦的婚姻。”“建立真正自由的婚姻才是真正的爱。”我认为,土家族情歌里也体现了这一点:爷娘送的我不要/不爱人家米和钱/情愿和哥离方土/同吃苦蒿心也甜。土家族是一个热爱生活与歌唱生活的民族,对自己的生活充满着幻想与憧憬。修房造屋的《上梁歌》就可见一斑:凤凰山上凤凰起/出有三只金凤凰/一只飞到天空上/指派日月放金光/一只飞到海中去/统管海洋和大江/一只心想凡人间/一翅飞来站梁上/一面点头一面叫/东家富贵与天长。多子多福,对美好生活的企盼,是土家族的长期历史文化的沉淀,表现一个民族渴望发达的精神行为方式,《上梁歌》不单是一首山歌,而是一种愿望的内在心灵表达,更是一首美好祝愿的诗歌,有完美的意象与具象的结合,语言的通感的有效组合,美不胜收。与其说是一首山歌,不如说是一首唱诗,或者是一首生活的祈祷诗。

土家族女子出嫁唱《哭嫁歌》是土家族的千年习俗,《哭嫁歌》的内容有告别父母与兄弟姊妹的唱词,也有对传统婚姻反抗的,因为土家族女子长期的婚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根本上女性没有追求爱情的自由,只有在心里有这么一种追求。通过出嫁,把平常自己生活里的不满心态表现出来,让自己的内心得到一种释放。一方面表达自己对父母的“孝心”,另一方面表达自己的久违的愿望。如《哭爹》:天上星多月不明,提起话头言难尽/爹的恩情说不完,我爹为女受苦情。/一怕女儿挨饥饿,二怕女儿生毛病。/三怕女儿没衣穿,四怕我们比人穷。/爹把女儿盘成人,肩挑背驮恩情深。/儿今离别父母时,心内难过泪涟涟。/为女不得孝双亲,难报父母养育恩。/女儿若是男子命,孝敬父母到终身。/水里点灯水不明,空来世间为了人。如《哭娘》:开声哭娘刀断肠,女儿难舍我的娘。/千言万语说不尽,娘的恩情啷个忘。/一尺五寸把女盘,只差拿来口中含。/背上背来怀里抱,挨冻受饿费辛劳……

从《哭爹》、《哭娘》等哭嫁歌里,我们明显地体会到是女子出嫁时候对父母养育之恩的心理表现,把自己长期积累在心中的感受叙述出来,以显示自己的孝敬之情。同时也是自己生活中对父母亲的一种心灵回报,是一种生活情趣的内在表达。当然《哭嫁歌》里还有哭其他亲戚的,如《哭伯娘》《哭伯叔》《哭婶娘》《哭兄弟》《哭嫂子》《哭哥哥》《哭姐妹》等内容,一方面是对过去往事的缅怀,感谢他们对自己过去生活的照料,同时也是对他们的想念,更是对骨肉至亲的“劝诫”,凸显出一种生活的元素。据有关的资料介绍,土家女子出嫁的哭嫁歌在出嫁之前就要唱三天三夜,直到出嫁出了娘家的门。一方面是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另一方是自己新生活开始的序曲。

《哭嫁歌》之《骂媒人》是土家族女子对传统婚姻的不满而发泄在“媒人”身上的话语,在某种层面上是对传统婚姻的批判,调侃戏谑的语言间夹杂着内心愤懑,是他们心里一种无奈的选择:天上落雨路难行,你是穿针引线人。/贵人把你做线用,客边拿来做路行。/也是为我生错命,三回九转费苦心。/花言巧语你会说,说得两家笑盈盈。/又说房屋有几间,又说田地有万顷。/又上他家人才好,又说公婆待得人。/把我父母说相信,把我丢在火塘边/媒人说谎是真言,天下女子不受贫。/坛子栽花无处死,活人丢下死人坑。/媒人说话不忠信,二世变牛把田耕。可以看出,这是发自土家女孩内心的反抗,心灵的哭诉,对不平等的封建婚姻的有声反抗,但是,这只是停留在口头的声音,饱含多少怨男怨女的血泪,已经超出民俗的范畴。或者说是对现实生活的哭诉。在传统的“三从”“四德”文化语境下,土家女子只有在出嫁时,才有可能或(才敢)发泄自己的内心不满:背时媒人是条狗,那头吃到这头走/娘家吹来女婿好,婆家去夸嫁妆多/树上麻雀哄下来,岩上猴子骗得走/豌豆开花角对角,媒人吃了烂嘴角/南瓜开花五寸长,媒人吃了烂断肠。用一些生活中常见的比拟,通过“骂媒人”把自己的内心世界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让自己的心灵得到一丝暂时的安慰,也许,是长期生活在底层的土家女子一生中的集中吐露,表达对不自由婚姻的呐喊。尽管她们的呐喊,常常被淹没在岁月的无情之中。但是,是她们心灵的唯一的出口。因为爱情是附丽于生活的。由于乌江流域长期的闭塞,外来的风难得越过深山老林,那些亘古的习俗才得到保留,同时也得到流传。

有人说,民歌是生活的一面镜子。也可以这样说,山歌也是生活的一面镜子。长期生活在大山里的土家先民,除了繁重的劳动之外,就是自娱自乐。就是把生活中的一些行为方式,以唱的形式表现出来,一是记录了当时社会生活的状态,二是把自己的内心的追求通过“山歌”的形式无拘无束地表现出来,让自己的心灵得到一种释放。三是把土家族传统的文化瑰宝通过口语化的形式传承下来,保存一个民族传统的文化历程。

土家族山歌那朴实无华的语言,采用传统的比、兴、赋等多姿多彩的民间表现手法,在大山的深处表露出土家族人自由的情怀。把传统生活中的形态通过山歌的形式大声唱出来,把自己心灵的声音传递出来,而且是雅俗共赏。这是生活情趣在一个民族文化元素中的具体表现,彰显了土家族先民的智慧心理。在此,为土家族先民喝彩!

[1]何立高 沈海波 《沿河土家族山歌》中国文联出版社.2010.10

[2]王卫华 土家山歌.文化新视野下的再度唱响.载《贵州政协报》2010.5.26

[3]路 曲 土家族情歌:自由的镜子.民族文化.载《中国民族报》.2006.121.

*本文系贵州省优秀科技教育人才省长专项资金项目《土家族民俗风情文化研究》前期成果,合同编号:黔省专合字(2013)41号

(责任编辑 王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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