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向大地的引领”

◎蓝 野

“弯向大地的引领”

◎蓝 野

蓝野，现居北京。热爱诗歌。小说迷，话剧迷。著名诗人，《诗刊》杂志社第三编辑室副主任。

一

继诗集《大海心潮》《回到迈特村》出版后，诗人陈马兴的第三部诗集又将付梓印刷，作为马兴兄的诗友，我很高兴分享他的诗歌，并先睹为快，写下一点粗浅的读后感想。

从广东雷州半岛农村走到现代化的繁华大都市深圳，丰富的人生阅历，感人的赤子情怀，无不在陈马兴的这部诗集中得以呈现。这位孜孜不倦而又沉静内敛的诗人，不断地用缪斯之笔，创造出美好、独特的诗歌风景。

在生命固有的轨迹之外，我们的一切行为可能会被强大的时代因素所左右，但在多年的城市生存经历中，陈马兴没有丢失内心最朴素最真挚的诗人情怀，由来自心灵深处的现代乡愁出发，诗人自然地流露与倾泻着一曲曲爱的咏叹。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篇引《孝敬神含雾》认为“诗者，持也，持人情性”，认为诗歌是人的性情产物；袁枚在《随园诗话》也说：“诗者，人之性情也，性情之外无诗。”通读陈马兴的诗集，我便有这种强烈的感觉：这些诗言情状物自然真挚，不无病呻吟，不矫揉造作，有动人的真性情。

诗歌是内心的声音，是性情的真实流露。陈马兴抒写自己的童年记忆、乡村经验，抒写对世界、对生命的感悟与体验，抒写对爱情的渴望和憧憬，抒写对父母亲人的爱等等，皆做到了情真意切，让人读来很容易产生共鸣。

二

在陈马兴的诗歌中，我以为他的亲情诗歌尤为突出、动人。亲情是中国传统文化所赖以存在的坚实基础，是人生中最真挚的感情，这种永远不会失却的感情自一出生便存在于我们的血液中。优秀的艺术家都善于将亲情融入自己的作品中，诗人陈马兴在亲情诗中流露出的真挚、坦率、热烈的情感更是让我深深感动。如他写《赠女儿陈好雨》的舔犊深情，《怀念爷爷》中对爷爷的敬佩和爱，《祭父母》的荡气回肠。还有，《我的父亲母亲》中抓住父亲母亲生活中的细节，从母亲送父亲出海到岸边“翘首等待父亲的归航”，描写了幸福的家庭中浓浓的爱意和亲情。尤其是《弯向大地的引领》这首诗：

父亲年轻时是一棵树/母亲年轻时是一棵树/后来两棵树长成一棵大树/我们兄弟姐妹是树上的果实当果实成熟/树枝就弯向大地/这样的姿势是父母对土地的致敬/也是对我们的引领

《吕氏春秋·精通篇》曰：“父母之于子也，子之于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虽异处而相通，隐志相及，痛疾相救，忧思相感，生则相欢，死则相哀；此之谓骨肉之亲。”父亲母亲不仅给了我们生命，同时也是我们人生中的指路明灯，陈马兴巧妙地以树的形象，把父亲母亲对土地、对儿女的爱和期望融会其中，让我们感受到了父母之爱的伟大、广阔和深沉。

三

现代诗歌要面对一个躲不过的庞然大物——城市，但作为根在农村，有更多乡土经验的中国诗人，在写作中更像在寻找一种现代化的身份认同，并时时在诗中建筑起一座躲避风雨的桃花源。诗人陈马兴因为生存经验和个人性情的原因，大概很自觉地就具备这种文化视野和诗学认知，如同美国诗人弗罗斯特，这位偏爱乡村生活的诗人，把城与乡的冲撞看作在现代与传统对比中产生的创作资源：

下午3点的太阳把村庄晒出了陈味/回到故乡，亲亲土地/走的小路/不会违章，不被追尾/大口大口地把滞留胸间的污浊呼出/心胸如有莲花绽放（《回到迈特村我放缓了脚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思乡自《诗经》以来，便是文学作品中的重要母题。曹操有诗曰：“狐死必首丘，故乡安可忘？”陈马兴从广东雷州半岛中国大陆最南端的村子走出，家乡迈特村很自然地成为他诗歌中永恒的主题，对他来说，无论以后行走在什么地方，总也忘不了迈特村，因为那里是他的来处，是他的根，那里还有他取之不尽的童年回忆：

在杨家安榄渡口上/“牛腩、鸡蛋、菊花茶”的叫卖声/溢满了那个年代的清晨和黄昏 //那时的安榄渡/只有5分钱的宽度/但5分钱一碗牛腩的气味/香喷喷飘荡在渡口/仿佛是摇摇晃晃的渡轮涌起的波浪/撞击着我的心（《渡口》）。每个人都有青涩的童年和美好的少年记忆，诗人不断地在诗歌中回望过去，回到热汗蒸腾的学生时代、囊中羞涩的靑春年华，也时时回到雷州半岛父亲母亲劳动的海边：喷薄而出的光芒/金子般撒在海滩上/母亲推着父亲的船尾/撑桨的父亲回头叫喊/ “不要湿了身子”/仿佛要赶走潮起的波浪（《我的父亲母亲》）。在这样真情的回望中，朴素、炽热的情感力透纸背，凝结成动人的诗行。

相对于现代城市文明，乡村虽然僻远，但却是宁静祥和的家园，乡村生活形成了诗人陈马兴性格中最柔软的部分，他感受着乡村经历中的温情细节，这些成为诗人都市生活的诗意补充。

四

和陈马兴在生活中的为人处事一样，他以一颗本真之心对待由世间万事万物所产生的诗情，他在诗歌中保持了人性中那非常难得的自我和纯真，从简单的字词里贴近生活，而情思和意趣的触须却直抵生命和生存的本质。陈马兴的诗歌语言朴实，因为他放得下写作的架子，词语不喧哗，不绚丽，但又蕴含着人生感悟，诙谐幽默，发人深省，如《落叶不是垃圾》《纽约小巷》和《陈小二开店》《董事长的钥匙》等作品：

陈小二深圳东门开一个小店/店名叫做“小鱼小虾小意思”/宾客大多自称是小小老百姓/两碟小鱼小虾再加小炒小灼/小聚小叙小酌小醉很有意思/来这个小酒店坐一坐喝一喝/外面的事情都可以轻轻放下/学陈小二做一回小小的自我（《陈小二开店》）

善于撷取日常生活中平常的景象，用简洁流畅，轻松质朴的诗歌语言，给我们带来了别样的阅读感受。读陈马兴的这类诗歌，让我们在日常生活之中忙碌、躁动的心灵逐渐安宁下来，变得从容、舒缓而悠远。

我曾被妈妈告知/蚂蚁虽小如尘埃/却也有四处闯荡的梦想/蝴蝶因为轻/可以飞得像一朵蒲公英/落在土地上也是一粒种子/小的是美好的/妈妈的话也是小的（《小的是美好的》）

陈马兴这首刊发在《诗刊》上的诗歌，倘若没有灵敏的感觉，就不会捕捉瞬息流动的音韵，不会从妈妈的话里，从最细微处发现诗意的美。陈马兴的诗歌里所传达出的经验与发现，多是来自身边的亲人、朋友，来自生命里最贴近的那一部分！

生活在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经济特区深圳，外部世界的繁华和个人工作的繁忙之中，陈马兴却能一直保留一份真挚、纯朴的诗情，一直在心灵中给诗歌留着一块圣洁的领地，他在诗歌创作中，虽然多有感悟和慨叹，多愁善感，但这些感怀有时显得十分单纯。正是这种别样的单纯，使他的诗歌具有一种特别的情怀，格外感人：

忘记城市灯火的璀璨/忘记曾经负我的诺言/在风找到我/云找到我/夕阳找到我/我找到我之后

回想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尽情地汲取阳光、海的味道/让那蓝色的因子/再次纯净地流淌在我的心间

在心灵和脚印一起归来的海滩上/听鸥鸟的鸣叫/沐浴海的阳光/将浪花轻轻吟唱（《心灵的归航》）

全诗没有华丽的措词，但却让读者跟随诗人一起“忘记城市灯火的璀璨/忘记曾经负我的诺言”，回到宁静的海滩上“听鸥鸟的鸣叫/沐浴海的阳光/将浪花轻轻吟唱”。这样的美好情景不也正是在苦苦追索中的现代人——我们所追求的么？

五

诗人陈马兴自由地抒写着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他的诗歌随手拈来，创作题材变化多样，诗歌给予生活中的他另外一双审视世界的眼睛和另外一颗感知世界的心灵。他的部分作品尽管在意境营造和语言锤炼上还有待提高，但他的诗作是朴素的、真诚的，如一泓清泉缓缓流淌，让读者能分享到作者真善美的心灵世界。从他的创作状态看，诗歌也给陈马兴带来了最纯净的快乐，或许这就是他一直默默地坚持写作的原因，他也通过诗歌完成着灵魂自我洁净与升华的旅程。

在我印象中，诗人陈马兴朴实、诚恳，待人接物有着兄长般的热忱与真诚，他从来没有丢失过来自于乡村的纯朴本质，也没有丢失他作为一名诗人最纯洁的情怀。

一个人之所以能被指认为诗人，是他在迎接岁月的砍伐与研磨中，以其一生的努力由大地精神和生命人格化合的诗歌来完成。海德格尔说：在大地上诗意地栖居。虽然陈马兴的诗歌和我一样，还在前行的路上，但无疑，他是诗意大地上最真诚的写作践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