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到20世纪初美国文学中的百老汇

2014-12-12 18:09罗茂菊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惠特曼摩天大楼百老汇

罗茂菊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

19世纪到20世纪初美国文学中的百老汇

罗茂菊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

在空间理论的视野下,空间不光是静止不变的地点,同时也弥漫着社会关系和情感,空间变化不仅为物理性的,往往也会引发人们情感的转变。作为纽约市地标,自19世纪到20世纪初,百老汇经历了四次较为标志性的变化,因此在文学中的形象也随之改变。从惠特曼、德莱塞再到欧·亨利和帕索斯,他们笔下的主人公对于百老汇的空间变化有着不同反应,一方面反映出百老汇由简到奢对人们生活以及情感的影响,同时也揭示了作家从赞扬到批判的态度走向,进一步体现空间对人类情感和文学创作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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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中的空间往往以背景或场景表现出来,而空间的变化同样也会反映在文学当中,引发人们的想象、感叹和追忆。本文选取19世纪到20世纪初百老汇在文学中的体现加以分析,在这一时期,百老汇的发展从空间变化的角度可大致分为四个阶段:从破旧到“时尚大街”的转变、奢侈酒店与百货商场的相继出现、摩天大楼林立再到“白色大道”的灯火通明,由此也不断引发了同时代作家新的思考与体验。

一、空间与文学

空间在以往总是被当做僵死的、刻板的、静止不动的地点被人们遗忘,随着全球化的发展,西方社会文化的“后现代化”促使人们开始关注总是被隐藏在时间背后的空间。在列伏斐尔看来,“空间具有它的物质属性,但它绝不是与人类、人类实践和社会关系毫不相干的物质存在……空间同样也有它的精神属性”(孙江:106)。

文学中的空间以场景的形式呈现,不少场景或背景往往是为人们所熟识的地标。地标作为一种特定空间,自存在之初就被建造者赋予特殊的精神内涵。从某种程度上讲,“地标并不是城市‘胜景’的代名词,而是城市记忆的物化形态,某些不那么漂亮,甚至是丑陋的建筑和景观也可能代表了一座城市不能割舍的记忆而成为地标”(洪伯格:274)。理查德·利罕在《文学中的城市》一书中提出“文学文本与城市文本的共生”(2),说明文学是城市空间的一种典型记录方式。

作为美国文学的常客,“百老汇”三个字对于读者来说应该不会陌生。在纽约的城市生活中,百老汇必定是光彩夺目的一个环节。这条南北纵贯曼哈顿岛的大街上高楼鳞次栉比,人潮涌动,繁华景象无疑是纽约城市空间的缩影,它的变化也不断给予了作家们新的灵感与刺激。

二、百老汇

殖民时代,百老汇被荷兰人占领并命名为“高街”(Heere Straat),街上污秽脏乱,两旁的建筑物也大都是狭小低矮的房屋。“到了18世纪,英国人开始把百老汇大街看作城市的展示窗”(洪伯格:183),而百老汇也成为拥挤的纽约市一个休闲的理想场所。

自19世纪起,百老汇的空间面貌经历了四次较为显著的变化,而空间面貌的改变带来的情感变化,或简单或深刻,同时也被记录在同时期作家的笔下。

(一)初露端倪的豪华——惠特曼笔下的“瑰丽街道”

自19世纪起,由破旧混乱的街道一跃成为纽约市时尚与繁华气息的代表的百老汇频频出现在惠特曼热情的诗作当中。乔治福·斯特在《纽约片段》中写道:“百老汇是一条瑰丽的街道,总之是新大陆上最繁华的、最拥挤、充斥着最多流行的街道。”(转引自洪伯格:181)在这一时期,街上这种喧杂吵闹的热闹景象也成为惠特曼的灵感源泉。

“纽约的中心是曼哈顿,曼哈顿的中心是百老汇。早在《鹰报》当记者时,惠特曼就迷上了戏剧,经常到百老汇去看演出,还曾在《百老汇日报》上写过戏剧评论”(北塔,李野光:200)。城市空间里的一切变化在惠特曼的眼中有着无匹的魅力,他自称为“曼哈顿的儿子”,十分迷恋城市生活。

在散文集《典型的日子》一篇名为《公共马车旅程和司机》的文章中,惠特曼曾专门记录百老汇白天的车流不息以及公共马车司机的旺盛精力,而他更是承认“在百老汇马车上度过的旅程、这些百老汇司机,还有我在马车上的慷慨陈词无疑进入到了对 《草叶集》的构思当中”(Whitman:703)。

在以百老汇为题写出的一首即兴诗中,诗人向人们展示了一个热情洋溢并且五彩缤纷的百老汇。“白天黑夜,多么急匆匆的人潮啊!/多少的情欲、盈利、失败、热忱,在你的波涛中游泳!/多少罪恶、幸福和悲伤都回旋着把你阻挡,/多少好奇、质问的颜色哟——爱的闪光!”(北塔,李野光;惠特曼:“纽约州的一个真实的儿子”)爱的闪光,这条欢乐的大道在诗人的眼中无疑是美丽的,表达了诗人对百老汇由简陋到繁华的歌颂。

从中我们不难看出,“文学中的空间不仅仅只是故事和情节于中展开的一个场景,也同样表达了社会和生活的信念”(陆扬:36)。百老汇初期的蜕变不仅成为了城市生活的闪光点,更象征着城市发展的蓬勃生机,反映了人们心中的希望。

(二)升级的奢侈——现实主义书写下的“弱肉强食”

然而,以纽约为代表的繁华都市生活并不光引发了如惠特曼这般的颂扬,同样作为描写19世纪百老汇的现实主义作家西奥多·德莱塞对于这条大道的感情要复杂得多,他笔下的百老汇熠熠生辉,却无法逃避奢华光芒下贫苦人民的悲惨生活。

这样批判的态度并不在少数,或许在现实主义作家眼中,城市代表了一种残酷和难以驾驭的现实,纽约的芸芸众生更是为达尔文式的弱肉强食中提供了丰富佐证。

《嘉莉妹妹》出版于1900年,通过剧中两位主人公嘉丽与赫斯特伍德的视角,德莱塞向读者展示了19世纪后期的百老汇。

文中的嘉丽是一位从小镇到城市寻梦的美丽姑娘,几经周折,她随着赫斯特伍德来到纽约。当她第一次来到百老汇大街品味这个大都会的“特色”时,她发现“这是一长溜由漂亮的脸蛋儿和艳丽的服饰形成的景观,真的让人百看不厌……整条百老汇大道上,类似的大商店和大剧院俯拾皆是”(德莱塞:342)。

嘉丽眼中的百老汇,正贴合了19世纪迅猛发展后的百老汇浮华时尚的形象,金钱的狂热在现实中也有迹可循:1837年开业的蒂凡尼珠宝店;1858年,罗兰·H·梅西在百老汇开办了大型百货商店;同时,大都会旅馆与圣尼古拉斯旅馆的建成更是加速了旅馆之间奢侈级别与花费高低的攀比。

这样的发现让嘉丽百感交集。她在百老汇大街上所见到人群杂沓、花团锦簇的景象,“要是连一丝一毫都得不到的话,那么她今生真的就算是白活了”(346)。可以说,漫步百老汇的经历是嘉丽人生新的起点,也是人生的巅峰,就连在小说最后她栖身的威灵顿大饭店,“东头三个窗子可以俯瞰息壤往来的百老汇”(492),对于嘉丽,无论是生活或是工作、前程或是过去,都和百老汇无法割离。

赫斯特伍德的命运与嘉丽截然相反。华灯初上,“正是百老汇展示出它特别诱人的景观的时刻”(506),这条繁华无匹的长街在落魄的赫斯特伍德眼中“正以怪异、疯狂的节奏跃动着”(506),在他眼中,百老汇的一切,纵然 “美妙迷人,却又稍纵即逝”(506)。最后,他只能麻木地跟随着一群人,这群人“在各大商店耀眼的灯光底下,有些人的脸色显得分外枯槁、死白”(508),他们正是纸醉金迷的百老汇生活最触目惊心的对立面——流浪汉。

19世纪以来,雄厚的财力堆砌起来了大放异彩的百老汇,累累财富下的贫富差距同样不容忽视:“街上总是挤满了人,而人群中大概三分之二是妓女和流氓。”

百老汇纸醉金迷的生活下是人心的坚硬与冷漠,这样的变化与都市空间的发展不无关系。日新月异的变化使人生活在强烈刺激的紧张当中,更严重的是,“人与人之间的行为都打上了金钱的烙印……互相疏远,互不关心,冷漠也就成了人们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上保护自我的生存技巧”(尹星:175)。

19世纪中后期,随着豪华酒店与百货商场的相继落成,奢华的生活刺激着人们的神经,也扩大了贫富的差距,从德莱塞的笔下,我们更多看见了金钱背后的残酷。

(三)冰冷的摩天楼——文学里的“庞然怪物”

假如奢侈酒店带给人更多是心灵的刺激,那么20世纪初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则带给了作家感官和思想的双重震撼。拔地而起的高楼改变了纽约的天际线,“整个纽约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地垂直发展”(Tallack:147)。1904年,旅英的美国作家亨利·詹姆斯回到纽约,对四处林立的摩天大楼表达了尖刻批评,在《美国札记》中,他将这些高耸的建筑物视为“庞然怪物”(Tallack:131)。①

作为繁华中心的百老汇自然和纽约的发展保持着一致节奏。1902年落成于百老汇大道的熨斗大厦被称为曼哈顿最老的摩天大楼,它以奇特的三角造型吸引着众人的眼球,同时也招来一片反对之声,更有评论家指责其赤裸显示出“贪婪的欲望”。在此之后,1908年的胜家大楼、1907年的海关大楼以及1913年的伍尔沃斯大厦短短几年内相继刷新着纽约最高摩天大楼的记录。在这不断加宽、加深、加高的空间当中,人的存在感却在迅速缩小,由此引发的心理冲突也愈发剧烈,纽约城市给人带来的不适感以及作家批判的态度得以延续在20世纪初的文学作品当中。

美国短篇小说作家欧·亨利在其20世纪创作出的多篇短篇小说里,百老汇时常被作为故事发生的地点,他延续了德莱塞对于纸醉金迷生活的关注与批判。此外,欧·亨利同样将新生事物摩天大楼也写入故事当中。在《灵魂与摩天大楼》中突出了摩天大楼机械和怪异之感,而在《丛林中的孩子》一文中,更是直接抨击“在百老汇四个街区的人,除了摩天大楼以外,一生再也没有见过别样的建筑”(欧·亨利:772),生活在这样环境下的“都市乡巴佬”冥顽不化,只顾东奔西走。

在詹姆斯与欧·亨利眼中,摩天大楼代表着城市生活,瞬息万变,却又冰冷生硬,而摩天大楼覆盖下的百老汇,浮华只是表象。

(四)“白色大道”——光明下挥不去的阴影

20世纪初,在灯光将百老汇包装得璀璨辉煌的同时,美国文学不仅捕捉到了这一新的变化,更揭示出了光明掩盖下的黑暗。

1880年百老汇因此成为美国第一条电灯照明的街道,此后越来越多的广告灯箱增加了它的炫亮,1901年,一位叫做O.J.Gude的广告人将这条明亮的大道戏称为“白色的大道”,从此“白色大道”成为百老汇的别称。这样的新变化也进入了约翰·多斯·帕索斯于1929年发表的小说《曼哈顿中转站》中。

主人公之一的吉米·赫夫刚来曼哈顿的时候只是一个小男孩。百老汇多次进入年幼的吉米眼帘,他沉默地凝视着 “百老汇街上随漩涡形的人流移动的雨伞”(帕索斯:64),之后,他又独自一个人跑到百老汇大街上,“街上充斥着喧哗声与脚步声,陌生的脸走出商店和穹顶灯的灯光后就照上了阴影”(69),看似新鲜刺激的体验却更加放大了小吉米心中的恐惧,灯光与阴影的对照似乎预示了他日后人生的低落和失意,在小杰夫置身五彩霓虹时,他的母亲重病卧床。在他成年后,他无论是在对于事业还是婚姻产生迷惘时,都是“朝着百老汇的方向走去”(284),然而到了最后仍旧一事无成,只能黯然离开。

下一个人物是安娜,一个在底层挣扎的女孩的典型:长相普通、家庭贫穷,无论在爱情或是工作上付出多少努力,都无法收获内心期望的结果。她在故事中出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在自己的小屋里,“她能从天花板上看到百老汇大街上的霓虹灯光,白的,红的,绿的,然后爆发出新一轮的色彩,再一次出现灯光,白的,红的,绿的”(318),这段描写灯光的文字在短短章节中重复出现,本该梦幻的霓虹让安娜焦灼,咒骂道“可恶的灯光”(318),她的爱情又一次幻灭、毫无结果,窗外的闪烁为她紧张的内心营造出一种讽刺性的氛围。

璀璨的灯光本应增添百老汇的美丽,然而帕索斯将“白色大道”作为故事中人物灰暗生活的反衬,这些灯光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感,像是冷冷旁观的眼睛,对于各色匆匆过客绝望的人生无动于衷。

三、结语

空间并不是凝滞的地理位置,而是交错着变化与情感的社会存在,有着社会、历史和空间三重意义。因此,空间不仅可以刺激人们的感官,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它所发生的改变也会不断引起人们新的情感和体验,而记录在文字中的空间,则启发着一代又一代人寻找共鸣。

作为纽约市地标之一的百老汇大街,从19世纪开始了飞速发展,空间形态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19世纪初期从破败到繁荣的变化带给人的是耳目一新的惊喜的话,那接下来的三个阶段,无论是奢华酒店与百货商场的出现、摩天大楼鳞次栉比,还是闪耀的灯光,都只不过是将百老汇不断地推向物质享受的更高点。

惠特曼的诗作中毫不吝啬地赞扬百老汇带来的新鲜感,但接下来的作家却更多地看到新的体验与刺激导致的冷漠与厌世,金钱成为人与人之间衡量的标准,到达“白色大道”的梦想破灭,这种幻灭之感也在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初的美国文学中体现得十分明显和深刻。

注释

①本句中文为本文作者自译.

[1]北塔,李野光.惠特曼:“纽约州的一个真实的儿子”[J].译林, 2005(5):196-200.

[2]西奥多·德莱塞.嘉莉妹妹[M].潘庆舲,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3]艾瑞克·洪伯格.纽约地标文化和文学意象中的城市文明[M].矍荔丽,译.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8.

[4]约翰·多斯·帕索斯.曼哈顿中转站[M].闵楠,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

[5]理查德·利罕.文学中的城市——知识与文化的历史[M].吴子枫,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6]杰西·祖巴.纽约文学地图[M].薛玉凤,康天峰,译.上海:上海交大出版社,2011.

[7]陆扬.空间理论和空间文学[J].外国文学研究,2004(4):31-37.

[8]欧·亨利.丛林中的孩子[A//欧·亨利文集Ⅱ[C].闫玉英,雷武铃,译.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769-775.

[9]孙江.“空间生产”——从马克思到当代[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10]Tallack,Douglas.Tall Stories:New York Skyscrapers in Art and Literature[J].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ry Studies, 2012(2):130-155.

[11]Whitman,Walt.Complete Poetry and Collected Prose,ed.Justin Kaplan.New York:The Library of America,1982: 703.

[12]尹星.城市现代性与文学:研究笔记[A]//文学理论前言第九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163-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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