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洲国朝鲜系女作家姜敬爱的“满洲”体验*

2015-01-01 14:54李海英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15年2期
关键词:伪满洲国敬爱满洲

李海英

姜敬爱是伪满洲国朝鲜系女作家。她于1931年在《朝鲜日报》妇女文艺版发表处女作《破琴》,正式进入文坛。之后随丈夫张河一移居间岛①间岛,中国延边地区,伪满洲国曾在此设立伪间岛省。,继续进行创作活动,直至1938年发表封笔作《黑狗》。在1939年重回故国之前,除了曾因就医、避难等暂时回国,她一直待在满洲。可以说,她创作生涯的绝大部分时间是在满洲度过的。由于健康原因,她在满期间未能积极参与同人活动,仅在1935年与安寿吉②安寿吉,伪满洲国期间朝鲜系的代表作家,也是韩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他于1911年出生在朝鲜咸镜南道咸兴市,1924年移居间岛龙井。父亲安溶浩曾担任间岛龙井光明女高的校监。1926年从间岛中央学校毕业后,入咸兴高普、首尔儆新学校求学。1929年因参与光州学生运动被迫退学,第二年赴日留学,但因家庭原因,1931年中断留学重新回到龙井。之后直至1945年6月,他一面在龙井、新京(现长春)地区的小学或《间岛日报》《满鲜日报》等报社任职,一面坚持不懈地致力于文学创作。1935年,随着短篇小说《红十字医院》《红围巾》入选《朝鲜文坛》杂志,他正式进入文坛。之后,参与了朝鲜系文艺杂志《北乡》的出版发行,并发表了《佛晓》《水稻》《牧畜记》等作品。1944年,出版个人作品集《北原》,成为伪满洲国期间唯一一个成功出版个人作品集的朝鲜系作家。同年12月至次年4月,在《满鲜日报》连载了长篇小说《北乡谱》。这是其个人,同时也是在满朝鲜人作家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1945年6月,因健康恶化回到故乡咸兴。1948年,与家人一起“越南”,开始了在韩国的作家生涯。1959 至1963年,在《思想界》发表了根据在满期间记忆写成的长篇小说《北间岛》。这部作品确立了他在光复后韩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之后他创作了大量的长、中、短篇小说和随笔,直至1977年过世。、朴蓉骏一起加入了在满朝鲜人文坛核心组织“北乡会”③1932年,安寿吉、毛允淑、李周福等人在间岛龙井创建的文学同人会。在间岛成为朝鲜移民“第二故乡”的情况下,该同人会以创作本地文学为宗旨,将同人会命名为“北乡会”。1935年,“北乡会”首次刊行了同人杂志《北乡》。北乡会的创建与《北乡》的刊行意味着在中朝鲜文人文坛的形成。(参见张春植:《解放前朝鲜族移民小说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第23-24 页。),并在同名杂志《北乡》的创刊号上发表了一篇随笔。

姜敬爱的作品基本都以“满洲”为背景,描写“满洲”的历史现实,④关于姜敬爱文学创作中的间岛体验绝对性,可参考以下论述:“姜敬爱在小说中对间岛的现实进行了集中描写,甚至叙述上并不必要的情况下插入间岛情节的情况也很多。这意味着对于姜敬爱而言,间岛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物理空间,和她的主题意识也有直接联系。”(郑贤淑:《姜敬爱的小说与“离散”》,《亚细亚文化》2007年第24期,第52 页。)但是她的作品与同时期其他作家的“满洲”体验文学或移民文学①伪满洲国时期的朝鲜系作品集,参见刘晓丽主编的“伪满时期文学资料整理与研究”系列丛书(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中的《伪满洲国朝鲜系作家作品集》(崔一、吴敏选编)。存在明显区别。②李相庆:《姜敬爱的生涯与文学》,《女性与社会》1990年第1 期,第350 页。定居意识、第二故乡建设、乡愁、失乡意识、忘乡意识、与原住民的矛盾,这些可谓当时“满洲”体验文学和移民文学的代名词,但在姜敬爱的作品中很少涉及。而且,虽然她是北乡会同人,还是早期骨干成员③北乡会虽然创建于1932年,但是创建当时并没有刊行同人志。1935年左右,安寿吉在朝鲜文坛发表小说登上文坛,朴蓉骏与金国镇应聘为教师,姜敬爱也加入同人活动之后,方才刊行了殖民地的第一本同人志《北乡》。(张春植:《解放前朝鲜族移民小说研究》,第24 页。),但北乡会的精神宗旨——“北乡精神”④要将间岛建设为第二故乡的定居意识。这不仅是北乡会的设立宗旨,也是在满朝鲜人文学的主要内容。并未在她的作品中有明显体现。她的作品大多是描述当时朝鲜移民极端贫困的生活,以及恶劣的治安环境和理念冲突给移民造成的无尽伤痛,向读者展现伪满洲国“五族协和”、“王道乐土”表象下的残酷现实,揭发其虚伪本质。另外,她的多部作品直接或间接地描写了社会主义者的抗日武装斗争。若与“满洲”体验文学的另一位代表作家安寿吉做一下比较,则能清楚地看出姜敬爱文学的独特性及其价值。安寿吉的作品中,一面强调第二故乡建设和北乡精神,一面用肯定的口吻描述伪满洲国建国带给朝鲜人移民的影响。因此,有研究者认为他的文学根植于故步自封又毫无历史远见的朴素乐观主义⑤参见金钟浩:《1940年代初期满洲类移民小说所现“定居”的意义——以〈大地之子〉和〈北乡谱〉为中心》,《国语教育研究》1993年第25 期,第221-225 页。,甚至将其归为亲日文学。而姜敬爱的作品则截然不同。她的代表作《人间问题》被誉为殖民地时期最优秀的现实主义小说与长篇劳动小说。她的中篇小说《盐》对“满洲”地区的抗日革命势力,特别是社会主义武装力量的活动进行了全面刻画。

如果结合当时朝鲜和满洲文坛的情况,则更能看出姜敬爱作品的弥足珍贵。在朝鲜,1934年1月2日至11日,“朝鲜左翼艺术家联盟”(KAPF,Korea Artista Proleta Federatio)的理论指导者朴英熙在《东亚日报》发表了长篇文艺论评《文艺理论的目前发展与倾向》。此后,朝鲜文人开始发生思想转变,逐渐屈服于天皇法西斯体制。另一方面,以“九人会”为代表的现代主义文学抬头,并逐渐成为朝鲜文坛的主流。⑥李明元:《姜敬爱小说体现的“性”与民族主义》,《性平等研究》2007年第11 期,第28 页。而同时期的满洲,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建立伪满洲国,大力标榜“五族协和”与“大同团结”。很多在满朝鲜作家未能看破伪满洲国的本质,追逐着他们所制造的幻象,叫嚣在“满洲”建立“理想村”,踏上了亲日与妥协之路。这是当时的时代背景与文坛潮流。但是,姜敬爱却独树一帜,不盲从,创作出大量迥异于主流的作品。⑦李明元:《姜敬爱小说体现的“性”与民族主义》,第28 页。这是姜敬爱“满洲”体验文学的根基所在,也是她区别于其他作家的重要特征。

基于以上原因,本文将以姜敬爱的“满洲”体验文学作品为中心,探究她如何戳穿伪满洲国的幻象,揭露其本质,刻画社会主义者的反满抗日斗争。同时将对姜敬爱能在朝鲜文坛整体发生思想转向,亲日与妥协成为时代主流的背景下进行这样的创作,并“不可思议”⑧李明元:《姜敬爱小说体现的“性”与民族主义》,第40 页。地突破重重审查,将作品公开发表的原因进行详细分析。

日本帝国主义的“间岛”屠杀与民族受难

1931年,日本帝国主义点燃侵华战火,发动“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日本的暴行使中华民族空前觉醒,广大民众和各界人士以各种形式积极投身抗日救亡运动。而东北的社会主义者,一直在中共满洲省委的领导下积极开展抗日武装斗争。例如,他们在1931年开展了减租减息运动、秋收斗争、春荒斗争等抗争活动。①参见崔圣春:《延边人民抗日斗争史》,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第78-135 页;金俊烨、金昌顺:《韩国共产主义运动史》(第四卷),城南:清溪研究所,1986年版,第225-400 页。1932年,日本建立伪满洲国傀儡政权之后,为了打压社会主义者与抗日力量,打着“治安肃正工作”的幌子,在间岛全境实行大屠杀,无数的无辜民众惨遭毒手。仅“海兰江大屠杀事件”②1930年代初,中共东满党组织在海兰江、布尔哈通河合流处东北方向的花莲里设立了中共海兰区委。将海兰区的中心花莲里等地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日帝出动日本军警及伪满洲国自卫团,对海兰区进行了血腥的屠杀。1932-1933年间共进行了94 次屠杀,合计杀害革命者及平民1700 余人。(参见《延边党史事件与人物》,延边:延边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95 页。)中,就有多达1700余名民众遇害。

姜敬爱正是在这个硝烟弥漫,充斥着鲜血与杀戮的时期来到“间岛”。她目睹了当时“间岛”人间地狱般的悲惨景象,并将其付诸笔尖。例如,她的随笔《走出“间岛”,“间岛”保重》中,对“间岛”难民队伍和日军队列进行了对比描写:“间岛”难民队伍神色萎靡,日军队列飞扬跋扈。作者以这样的对比展现出当时“间岛”民众的悲惨现状。而且,文中还刻画了欢迎日军到来的民众、手摇膏药旗的天真孩子等人物形象,尖锐地批判了殖民地朝鲜人麻木的精神状态。

后面的客车上涌入了数百个大包小包的中国男女。他们是取道朝鲜到中国本土去的间岛难民。我盯着他们的样子看了很久,无法形容心里的那种感觉,只觉得胸口很闷。

我随着人潮被挤到了构外。日军整顿队列,伴随着嘹亮的军号声,步武堂堂地从人群前走过,大声高呼“万岁!”其间,天真的小学生用嫩嫩的小手摇动着日章旗!那黑色的瞳子!

阳光下,闪耀着寒光的刺刀似乎散发着血腥味。那些因为XX 党嫌疑悲惨死去的白面壮丁,他们的灵魂便在那些刺刀尖上奔跑、跳跃。我再没有勇气移动步伐。

……

无数的难民无精打采地偷瞄行军的队列,似乎只用眼看看也很吓人一样,努力地蜷缩着自己的躯体。他们仅仅为了保住一条性命,背着沉重的包袱,离开深爱的故乡,去往未知的远方……不!他们当中或许便有不少的白衣同胞。③姜敬爱:《走出“间岛”,“间岛”保重》,李相庆编:《姜敬爱全集》,首尔:昭明出版社,1999年版,第723-724 页。

如果说这里的表达尚属间接迂回,那么小说《有无》中则直接描写了残忍的屠杀场面,对日帝的抨击相当直接。小说的主要情节如下:住在“我”家后面一间小屋里的福顺爹一家突然消失了。直到两年后的一个晚上,福顺爹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他说自己一直受一个噩梦的困扰,在梦里,他被长相凶恶的B 等挟持到一个光线昏暗的地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伙伴和其他很多人被残忍杀害。

听到“啊”一声,我浑身一颤,偷偷往那边瞥了一眼。B 他们用刺刀挑起了一个孩子。小孩扑腾着胳膊和腿,使劲挣扎。

“妈妈!妈妈!”

孩子在喊妈妈。可那个孩子的妈妈傻了一般,就只呆呆地看着他。小孩儿就在那挣扎……

……

B 他们坐进车里,摇了摇手,又打着火,汽车开始飞驰。那个伙伴为了活命,甩开两条胳膊拼命跟着汽车跑。但没跑两步就倒下了。一阵声响掠地而过,汽车扬尘而去,渐行渐远。④姜敬爱:《有无》,李相庆编:《姜敬爱全集》,第487-488 页。

只要对当时的“间岛”形势稍有了解,便可知道文中福顺爹每天梦到的残忍屠杀场面,其实就是日本在“间岛”实行的血腥屠杀。而且,福顺爹竟然不知妻儿去向。由此可以推知,为了躲避日帝屠杀,他曾带家人出逃,但在途中离散,之后便音讯全无。另外,福顺爹发出疑问,“这种事情在现实中真的会存在吗?”这反过来说明日帝血腥残忍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福顺爹的噩梦其实就是“间岛”每天都在上演的现实,而作者之所以采用噩梦这一隐喻,是为了避开日本的审查。其创作意图在于抨击日帝惨无人道的暴行,戳穿伪满洲国“王道乐土”、“希望之乡”的幻象,揭露日本治下的满洲社会人间地狱般的悲惨现状。

日帝鸦片“渐禁”政策的虚伪性

《毒品》(《女性》,1937.11)是姜敬爱小说中并不知名的一篇。其内容梗概如下:瘾君子丈夫将自己的妻子卖给了一个中国人,妻子由于十分担心丈夫和孩子,冒着生命危险逃了出来。可是最终失血过多,死在了回家的路上。现在尚无关于这部作品的深入研究。仅有的少数评论中,均把它和姜敬爱的女性受难记代表作《盐》划归一类,甚至认为它属于母性叙事或家族主义类作品。然而笔者认为,这种评论未能准确把握作品的中心思想。小说用很长的篇幅详细描写了被卖掉的妻子反抗主人及逃离的过程。若从这一点上看,上述评论似有一定道理,但是它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即小说的题目《毒品》。

小说开头部分,鸦片中毒的丈夫大声呐喊“我登记啦!”结尾部分写道:“……哎,她知道什么呢?丈夫怎么样,现在成没成登记的烟鬼,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断了气。”那么这里的“登记”是指什么呢?它与日本建立伪满洲国后所推行的鸦片政策有关。伪满洲国建立后,日本仿照之前在关东州和台湾施行的措施,在伪满洲国内推行渐禁主义原则下的鸦片政策。①朴刚:《中日战争与鸦片:以内蒙古地区为中心》,首尔:知识产业社,1995年版,第64 页。这就是指禁止一般人吸食鸦片,但允许出于医疗目的向已中毒者销售鸦片。之所以施行渐禁政策,而不是全面禁烟,官方解释是“满洲国地域广袤,且鸦片吸食风气由来已久,目前行政机制尚不健全的情况下,若一时间全面禁烟,恐难收到成效”。②朴刚:《伪满洲国时期在满韩人与鸦片毒品的地下交易》,国际学术会议,2006年,第266 页。

然而,施行“渐禁”的鸦片政策其实另有原因。若要在满洲地区施行全面禁烟政策,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但伪满洲国初期,因为推进工厂建设,政府资金捉襟见肘。因此,对日本而言,相较于加重财政负担的全面禁烟政策,可以增加财政收入的鸦片专卖制度无疑具有更大的诱惑力。这一点从伪满洲国初期的财政状况也可得知。据统计,当时伪满洲国每年的税收为6400万日元,其中鸦片专卖税高达1000 万日元。③同上,第267 页。由此可以得知,日本推行渐禁鸦片政策的真实目的,是将当时的民间鸦片零卖转变为政府鸦片专卖,以赚取高额利润。根据该政策,“吸食许可制度”和“吸烟许可证”得以继续存在,而且通过中毒者的登记申告,政府能清楚把握吸食者的情况。小说中一再提及的“登记的烟鬼”便是反映渐禁鸦片政策实施过程的一个缩影。

由此可见,姜敬爱对渐禁鸦片政策的实质了然于胸。文中的丈夫原本是个勤勉踏实的一家之长,由于失业后十分痛苦,他开始借鸦片寻找精神慰藉,最终吸食成瘾,难以戒除,并为此卖掉了自己的妻子。作者通过对丈夫堕落过程的描写,生动地展现了当时的满洲社会如何将健康人变成鸦片中毒者。同时揭发了以鸦片中毒者登记制度、鸦片专卖制度为主要特征的渐禁鸦片政策的虚伪和险恶。从这个角度来看,巡警在开篇中所说的话——“干什么呀!害死女人的畜牲!走吧,像你这种东西,法律不会原谅的。”——可谓意味深长。巡警的话从表面上看,是谴责丈夫;从深层看,暗示日本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日本为了追求经济利益,推行渐禁鸦片政策,致使鸦片吸食者激增,最终导致了像文中主人公一样的悲剧出现。同时期很多其他以鸦片为题材的文学作品未能看破这一点。例如,玄卿骏的《流氓》也是以鸦片为题材,但它主要讲述的是禁烟政策的执行人员如何恪尽职守,无私关怀中毒者,使他们成功戒烟,获得新生。此类作品现在被批判为国策文学或亲日文学。相比之下,姜敬爱这种洞穿历史真相的锐利眼光十分令人赞叹。

检举制度与社会主义者的斗争

姜敬爱“间岛”体验小说中有大量社会主义者被检举或入狱的情节。特别是1934年以后的作品,此类情节经常出现,至少也会作为叙事过程中的一个小话题被提及。值得关注的是,检举事件虽然在她的小说中频繁登场,但从不是主要描写对象。姜敬爱不是直接描写事件的经纬,而是着重讲述事件结束之后发生的故事或者事件对相关人物产生的影响。下面结合作品加以具体分析。

《母子》与《黑暗》主要是描述因被检举而失去亲人的社会主义者家庭所遭遇的苦难与冷眼。《母子》中,社会主义者丈夫被检举遇害之后,为了维持生计,妻子不得不带着儿子胜浩去别人家帮佣。但是因胜浩得了百日咳,她们又被赶了出来。之后这对母子受尽婆家和娘家的冷眼,无处栖身,前路渺茫,只能在大雪中无助徘徊。《黑暗》因为描写了“第四次间岛共产党事件”,一直备受好评。但该作品并非直接描写“第四次间岛共产党事件”本身,而是讲述女主人公在这次事件中失去唯一亲人之后的遭遇。继失去哥哥的保护之后,她又遭到了既是同志又是爱人的医生的背叛,最终不堪现实压力,精神彻底崩溃。文中对于导致女主人公人生巨变的“第四次间岛共产党事件”,仅仅以新闻号外的形式一笔带过,正文则详细描述了女主人一天之内从得知此事到最终精神崩溃的过程。

《烦恼》与《黑狗》讲述了被检举入狱的社会主义者出狱后的经历。《烦恼》主要讲述社会主义者R 出狱后,因为一个同志的妻子而产生的心理斗争和苦恼。文中借R 的回忆,短暂回顾了社会主义运动蓬勃发展时间岛地区激昂的抗日武装斗争。《黑狗》讲述了被检举入狱的社会主义者K刑满出狱之后的故事。出狱后,他进入一家学校工作。但当时时局已变,日帝当局和已经背叛革命的崔校长强迫他进行时局演讲。尽管受到了各种压力,但他始终坚持革命立场,没有屈服。

上述作品均涉及社会主义者被检举或入狱的情节,但都没有正面描写事件本身,而是把叙述重点放在了事件结束或出狱后社会主义者的人生遭遇,以及社会主义者被检举入狱后其家人的悲惨生活上。姜敬爱的作品屡屡提及此类检举事件以引起读者的关注,却又一概不做正面描写,可以说这是一种很迂回委婉的手法。之所以采取这种手法,是为了顺利通过日帝审查,以向朝鲜半岛的读者展现间岛地区社会主义者的抗日武装斗争。事实上,姜敬爱一直认为,自己作为一名作家,有义务把间岛地区反满抗日战士们的故事讲述给朝鲜半岛的读者。因此,她会因为“提笔不能书的心情!有口不能言的心情!”而焦灼,并坚定地认为“作家的使命是什么?不就要比其他人更透彻地看清现实、解剖现实,然后通过作品展现给大众嘛。”①李相庆:《1930年代后期女性文学史的再构:以姜敬爱的〈黑暗〉为中心》,《女性主义研究》2005年第5 期,第22-23 页。由此可以窥见姜敬爱炽热的作家精神。

切身感知的社会主义理念与知识分子的自我意识

1934年前后,朝鲜文坛发生思想转向,亲日情绪蔓延,而“间岛”的社会主义运动和抗日武装运动也转入低潮。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姜敬爱能坚持进行抵抗文学创作的原因何在?

第一,幼年时期的贫苦生活使姜敬爱切身感知到阶级的概念,并形成了鲜明的社会主义视角。对此,学界基本没有异议。姜敬爱社会主义视角的形成及其延伸主要是通过两个途径完成的。一是参加“槿友会”的活动,二是丈夫张河一的影响。槿友会成立于1927年4月,是继“新干会”之后成立的又一个女性运动团体。其目的在于清算非革命性的启蒙主义以及在其影响下产生的与社会主义女性解放路线相左的思想倾向,建立统一的女性运动团体。姜敬爱加入了槿友会,并积极参与会里组织的各种活动。例如,她曾作为长渊支会代表参加了第二届槿友会全国大会②曹南铉:《姜敬爱的〈人间问题〉及其纵横》,《作家世界》1990年第5 期,第223-224 页。。似乎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姜敬爱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理念体系。至于其丈夫张河一的具体情况,目前仍知之甚少。但从姜敬爱的自传体小说《稿费二百元》来看,他似乎与间岛社会主义运动渊源深厚,并非仅仅是一名普通教师。因此,姜敬爱极有可能是通过自己的丈夫接触到社会主义思想,并在与社会主义者的接触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社会主义视角。

第二,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姜敬爱一方面警惕知识分子惯有的理想主义与虚伪性,另一方面又坚持知识分子的自我意识。她始终从知识分子的视角观察移住民的生存状态,并将之文学化。她的作品中经常登场的话者“我”也要从这个角度来理解。“移住民—内部—知识分子视角”是姜敬爱文学创作的基点。与此相比,另一位间岛体验文学代表作家安寿吉则是在伪满洲国这一大框架之内,强调北乡精神,其作品坚持“移民—内部—农民视角”①韩秀英指出,“移民—内部—农民视角”是为了理解在满朝鲜人的特殊性而提出的一种工具性概念。“移民—内部视角”是指从移民的视角,透视移民的生存状态。而之所以称安寿吉是“移民—内部—农民视角”,是因为他虽然以记者和作家的身份生活在城市,却始终坚持以移民中农民的视角进行创作。(参见韩秀英:《亲日文学的逻辑与“在满朝鲜人文学”的特殊性》,《在日及在满亲日文学的逻辑》,首尔:亦乐出版社,2004年版,第122-126页。)。两者在性质上存在差异。坚持以知识分子的视角进行创作,使姜敬爱得以摆脱移住农民的视角,拒绝全盘接受伪满洲国的国策和意识形态,最终确立了其文学的批判性视角。

猜你喜欢
伪满洲国敬爱满洲
开学啦!
铁蹄下的东北——伪满洲国时期日本侵占东北罪行纪实
人人敬爱的圣人成为了 传说人物的原型
《竹叶亭杂记》中的满洲萨满遗风
横田文子“在满”期间的创作
“满洲”文学与作家探究
开学啦
流金岁月
伪满洲国时期农产品价格变化及其影响
夜幕下的满洲